华赶到和记总行，尽管她早有准备，往鼻子下面抹了点龙涎香，仍然抵挡不住羊毛的臭味。

她跨进大堂，不管几个蒙古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伸手接过伙计送上来的茶水，忍住大厅里的腥膻味，喝了一口。

这个逼装得，差点让她吐出来，算了，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目光看向几人，语气平静地问：“外面那几车羊毛，是几位贵客的？”

把那台吉凶狠的目光瞟过来，挑衅道：“怎么？你说话能算数？”

周掌柜在旁边正色说道：“好叫贵客知晓，这位是我行的东家。”

“嗬！”把那台吉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样移动过来，“东家来了？正好，本台吉要办理抵押贷款，请速速办理，你们这位掌柜都磨叽半天了。”

立春站在舜华身后，瑟瑟发抖，大厅里的两个护卫，怕他伤害舜华，立即跑来，也站到舜华身后。

舜华坐着没动，眼睛也不往上瞧一下，她望向门外那几车臭羊毛，点头道：“可以，请先把那几车货，挪到后院去，咱们再谈。”

把那台吉今天就是受人指使来闹事的，他没想到，这位美丽的东家，真愿意与他商谈贷款之事，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不是原来的剧本，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唱了，背后之人也没教他啊。

“怎么？”舜华抬了一下眼眸，声音严厉起来，“你不是要贷款么？外面那几车羊毛，是山羊毛？还是绵羊毛？是秋毛？还是夏毛？

台吉也知道，不同的羊毛，价格是不一样的，咱们总处看看你的货，值多少钱吧？

难道，台吉根本就不是来贷款的？是来闹事的？”

把那台吉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东家，还真懂羊毛。没有了剧本，他索性要看看，这个新开业的和记银行，是不是真的能用羊毛做抵押，贷出银子来。

他对坐在大厅里的几个汉子说：“去，把车赶到后院，看好咱们的货，等我的消息。”

那几人互相看看，齐齐站起身，去门外赶车了。

户部官员潘以化，不动声色地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集中精神，偷听那边的谈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拒绝入宫做太子妃的袁大姐，他倒要看看，她要怎样处理这件事。

就听舜说道：“对啊，这才是谈话的态度嘛，台吉请坐。”

那几人走出去后，大厅里的腥膻味淡了许多，舜华胃里好受了一点，这才有心情跟这位不知道真假的台吉谈话。

把那坐下后，周掌柜贴心地为他端来一杯新沏的茶，他不客气地一口气喝掉，把茶碗放到桌上，对舜华说：“谈吧。”

舜华嘴角扬起淡淡地笑意，她说：“台吉还没有告诉我，你拉来的，是山羊毛？还是绵羊毛？是秋毛？还是夏毛？

不然，我行都按春毛来评级，台吉不是亏了么？”

把那台吉不知道，舜华前世公司的进口商品中，羊毛及羊绒制品，是一个大项，他被舜华的几句话镇住了。

在大明，只有少数专门做羊毛生意的商人，才分得清绵羊毛和山羊毛，夏毛和秋毛，两都的价格是不一样的，秋毛的价格比夏毛高，绵羊毛比山羊毛价高，黑绵羊秋毛，又比白绵羊秋毛价格高。

“我……”他的货，是临时从小商贩那里抓来的，他哪里知道是哪种羊毛？

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那些人告诉他，只要闹够两个时辰，他就可以走了，他们就会低价卖香料和茶叶给他，让她回北地赚大钱。

可是，外面那排小树的影子，才移动了一点点，他怎么才拖得过两个时辰呢？

舜华的脸沉了下来，冷笑道：“看来，台吉并不是诚心来贷款的了。看在蒙汉交好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给你两种选择：

第一，立即带上你的人员和货物，离开和记，下次，无论再到哪一家和记银行无理取闹，别以为我大明官府不会抓你。

只在我和记，就可以将尔等抓起来，直接送给三娘子处理，你以为，三娘子为了蒙汉和平，会怎么处理你呢？

第二，把你的羊毛抵押给我行，我行估价后，如实贷款给你。”

把那台吉在蒙古，也是一位贵人，何时受过一位女子如此威胁？他的凶蛮劲一上来，也冷笑着说：“本台吉自然是来贷款的，那些羊毛，你给估个价吧？”

他还算实诚，没有一口咬定那是最好的黑绵羊秋毛。

舜华问：“好，我得去看看那些羊毛。”

说完，她接过立春递来的口罩戴上，又接过一双手套戴上，带头往后院走去。

番以化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跟几位看热闹的人一起，也往后院走去。

把那台吉只好跟上她，没想到这位东家，竟然能放得下身段，亲自去看那些脏兮兮的羊毛。

周掌柜为舜华找来一根棍子，舜华走上前，对把那台吉说：“全倒出来。”

几位蒙古汉子，在把那的示意下，把羊毛搬下来，一捆捆地放到地上。

舜华一边用棍子扒拉，一边吩咐：“这是山羊毛，放这边，这是白绵羊毛，放那边……”

把那台吉没想到，她是真懂，并不是拿几句话来吓唬他的。

五车羊毛分完后，大部分是普通羊毛，舜华望向把那台吉，摇着头说：

“台吉拉来的货，并不是好货啊，绵羊毛连一成都点不到，只能按羊毛统货，来估值了，台吉没意见吧？”

把那台吉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他闷闷地说：“没意见，你给个价。”

舜华对周掌柜说：“给他过秤，然后报个数给我。”

她请把那台吉回到大厅里就坐，潘以化几个看热闹的人，也不声不响地回到大厅。

重新落座后，立春送上来新沏的茶水，舜华执壶，亲自为把那台吉斟了一杯茶，脸上扬起淡淡笑意，眉眼弯弯，对他说道：

“我知道，你来大明做生意，并不是要带银子回去，像你这样的贵族，应该带一些珍贵的商品回去。

我们有一家南货店，里面的奇珍异宝多的是，比如这块香料。”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块灰扑扑的东西，把琥珀色的断面那一边，展示给把那台吉看。

“这是一块极品龙涎香，”她说，“只这一块香料，你再拉十车羊毛来，也买不到。”

龙涎香一拿出来，大厅里顿时香气四溢，盖住了把那台吉身上的腥膻气，潘以化等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想看清楚，传说中的龙涎香，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