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六年, 腊月十七。

沈樱墨正在要隘的高地上，盘着腿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手里紧捏着玉笛, 甚至还带了那本曲谱过来, 她昨天就开始紧张了。

两军的战鼓擂的震天响, 季俞策单枪匹马地出了隘口, 沈樱墨偏过头偷偷看了一眼, 她男人帅炸了！

奚东城前，珏夜国军队的数量，差不多有三万余人。

玄鸣神情变了变, 他不明白季俞策为何一个人来应战。

“季大将军是想以一人之力，打我身后三万大军？”

季俞策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玄鸣眼里闪过杀意, 他倒要看看, 天祁没了季俞策, 还怎么扬威曜武。他一抬手，鼓声立刻变了, 变得如骤雨般急促。忽然间，奚东城门大开，从里面跑出来一群身着黑亮玄甲的士兵，一个个的眼睛都发着红，神情凝滞, 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狂躁气。

季俞策抽出剑身, 对着剑鞘重重一击, 发出铮的一声响。

天祁大军这边的鼓声立刻停了。

沈樱墨手执玉笛, 吹出那首控制蛊虫的曲子, 季俞策拿出箭弩，运了内力, 十箭齐发，将珏夜军队的战鼓全都射了个窟窿。

一时间只有笛声，盈耳不绝。

玄鸣皱眉，又猛地回身看向那支被蛊虫操控的军队，只见他们低头怔了一下，又忽然手握长刀，砍向了他的三万大军。

沈樱墨手心都出了汗，多耽误一会儿，季俞策就可能会有生命之危，她运起了内力，传到玉笛上，让笛声变得更有力量。

玄鸣弯身拔出他身边护卫的剑，与自己的剑相碰，而后用力磨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响，随即怒喊了一声：“殷尤！”

殷尤惊诧至极，上一代掌权人没传给他的玉笛，竟然在天祁那边，听到玄鸣的怒吼之后，殷尤回过神来，接着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到绝蛊的母蛊身上。

他能以绝蛊的母蛊操控子蛊，只是，能不能抵得过笛声，他也不敢肯定。

那群发狂的士兵瞬间怔住了，神情还有些恍惚，不知该做何动作。

沈樱墨感觉发出的笛音被一股力量给抵了回来，震得她胸腔一疼，吐出一口血，她看了一眼那些士兵，想都没想，直接换了首曲子吹。

那是曲谱最后一页的曲子，能让蛊虫嗜血钻心，致人痛苦死亡。

就算这么做残忍又血腥，她也不能让季俞策置身于危险当中。

对敌之际，迟则生变。

只见那些士兵纷纷抓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吓人，一时间哀嚎声大得能传遍奚东城，传遍整个要隘，嘶哑恐怖，冬日里平白让人出了一身冷汗。

季俞策听着那发了颤的笛音，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阿樱心里在害怕吧。

他举起手中的剑，眼睛直视玄鸣，一声高喊：“杀――”

天祁的军队立刻从隘口里冲了出来，一眨眼间，玄鸣左右护卫的眉心都被箭射穿了。

两军交战在一起。

沈樱墨脱力地靠着大石头，右手还在微微发颤，五千人，在她的笛音下，哀嚎着死了。

她自然明白那是在杀敌，而且那些人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死，可她以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哪里见过这场面，她真的需要时间缓缓。

季俞策径直杀向玄鸣，他得快点结束这场战事，回去抱抱阿樱。

玄鸣见他必输无疑，想退回奚东城，却发现奚东城已在眨眼间被天祁军队攻下了。

这一刻，玄鸣忽然想通了什么，他看向季俞策，举起了手中的剑，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靠着那些发狂疯癫的士兵就能赢。此时，不如痛痛快快地和季俞策打一场。

剑光一闪，两人顷刻间过了三招。三招，足够季俞策摸清他的剑法了。

季俞策他无心与他周旋，只想速战速决，于是用了十成的功力出剑，直击玄鸣喉间，玄鸣躲闪不及，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剑，非但虎口处被震出了血，连带着整条右臂的骨头都被震碎了。

玄鸣的剑桄榔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咬牙闷哼一声，整个右臂软塌塌地垂在身侧，钻心的疼让他瞬间出了一身的汗。玄鸣身子一歪掉下马，他左手运出掌风，击向季俞策的面门。

季俞策的手被震得发麻，一时间失了知觉，见玄鸣掌风袭来，一仰身子躲了过去。接着换左手拿剑，翻身下马，一剑刺进了玄鸣的腹部。

玄鸣嘴里流了血出来，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依儿……合…葬。”

“嗯。”季俞策点了点头。

玄鸣接着就阖上眼睛，断了气。

城墙上的叶卓立刻挥旗高喊道：“珏夜皇已亡，投降不杀！”

珏夜大军一时大乱，胆小的士兵登时就扔了手里的长|枪，其他人也纷纷投降，不做反抗。

珏夜国的朝官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脸上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玄鸣性子阴鸷乖戾，他们早就忍受不了了，但天祁铁骑踏进珏夜，这也不是什么让人笑得出来的事。

玄鸣一死，季俞策不再管其他，转身就去了要隘的高地，沈樱墨正在那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季俞策轻声叫她：“阿樱。”

沈樱墨抬起头，缓缓开口：“赢了吗？”

“赢了。”季俞策蹲下身子，小心地将她抱进怀里。

沈樱墨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点，立时放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眼泪流进季俞策的披风，湿了一大片。

季俞策有些后悔了，吹曲这件事，他本可以找别人，但阿樱说过，她不想一直被他保护在身后，若是如此，她就必须经历这些，经历这战事的残酷。

听着沈樱墨的哭声，季俞策一阵阵心疼。

沈樱墨退出季俞策的怀抱，抽抽噎噎道：“没事，我哭一场就没事了。”

季俞策给她抹了抹眼泪，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阿樱，我后悔了。”

沈樱墨摇摇头，带着眼泪笑着说：“我还没后悔呢，我可是战神的夫人，这么厉害的头衔，本事也要配得上才行！”

“好。”季俞策温柔地应着，接着转身半蹲在沈樱墨身前，“走，战神夫人，本战神背你回去。”

沈樱墨揽住季俞策的肩膀，趴在他背上，笑嘻嘻道：“出发！”

***

当天晚上，军营里就燃起篝火，摆了庆功宴。

沈樱墨坐在季俞策身旁，分外殷勤地给他满上了酒，还撕了一个鸡腿递给他。

季俞策看着她恳切的小眼神，没忍住笑了一下，“就这么想喝酒吗？”

沈樱墨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不行，”季俞策撕下一块肉递到她嘴边，“一滴都不行。”

沈樱墨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也没去吃那块看起来无比诱人的鸡肉。

篝火映着她的脸红通通的，再加上嘟着的嘴，简直可爱极了，季俞策心中一动，将手里的肉放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就尝一点。”

沈樱墨随即展了笑颜，高兴地答应了。

下一刻，季俞策拉起披风挡住两人的脸，往前一倾身，对着沈樱墨的红唇就吻了下去，舌尖轻轻扫过唇瓣，又闯进她的牙关，勾了一下她的小舌。

“好了，就尝这些。”季俞策笑道。

沈樱墨不满地嘁了一声，季俞策宠溺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接着放下了披风。

这一放不要紧，把沈樱墨给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只见与季俞策同席的所有将领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俩，有些人脸上还带着笑，仿佛在说：我们都明白。

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那哪是将军的贴身侍从，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季夫人。

沈樱墨脸红地低下了头，将领们纷纷端酒，笑道：“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某人管的严，不让我喝酒，我只能以茶代酒了。”沈樱墨端起茶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季俞策笑着举杯，“多谢诸位！”

没过一刻钟，贴身侍从其实是季夫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倒也没几个人纠结什么女子不能入军营的事，要是此战没有季夫人，他们可能还赢不了。

第二日，天祁大军便踏上了返京的路。

***

沈樱墨回京时，沈江阔已被行了死刑，家眷也都已经驱逐或充军，她心里没什么难过的，总归也没欠这一家子什么。

她还知道了一件事，怪不得自己偷跑出府这么容易，原来是离易他们故意没拦着，还一路暗中护送她到了边关。

春夏那小丫头思念大过了羞涩，当着府里人的面亲了君路的脸，蜻蜓点水一般，惹得君路耳根子都红了。

沈樱墨躺在软榻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马上就要除夕了，能太太平平地过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