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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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至深至浅
这几日冷雨绵延,城外山外山青,胭脂趁着这一场大雨一早出了房门,在前苑后苑各自拉了数条晾衣绳,随后将燕南风的衣物一件件挂在绳上,雨水啪啪落下,很快将所有衣物淋透。等这一番忙下来,未撑伞的她也已浑身湿透,立在雨里打了几个喷嚏。
一楼侧房门开,碧之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只瞧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的冲下来,压着嗓子道,“你在干什么?不是要你洗衣服吗?”
胭脂头也不回,继续将脚边木桶中的衣物一件件铺平挂上,“我正在做啊。”
她抚着前胸,似是喘不上一口气,“谁谁谁教你的,这些可都是公子心爱的衣物,你怎么能挂在脏兮兮的雨水里,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她手上动作只停了片刻,继续道:“我不会洗衣服,偏要我洗,就只有这样了,否则就另请高明吧。”
她态度平平,不具备吵架的气场,碧之生着闷气回到屋檐下,直勾勾盯着她,却见她不打算搭理自己,难免有些泄气。
胭脂扭头望她一眼,见她矮矮小小的缩作一团,好似过年时的福娃,但是脸却拉的一尺多长,有些可爱。
她问:“陆二小姐八成是不喜欢你的,你是怎么进到府里来的?”
“当然是公子大摇大摆带进来的,且不说有皇后娘娘这座山,我公子现在也算是陆府的半个当家了,还有什么说了不算的?改日你小姐过了门,还不是我公子做主吗?”见胭脂心不在焉只轻应了一声,她不住反问:“你来伺候公子,是不是做了陆二小姐的眼线。”
胭脂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心。”
“胡说八道,公子从来不让不是自己人的人近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碧之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当公子把你也笼络来了呢,一个花不如已经够我受的了……”她口无遮拦的说出口,又猛然住嘴,然而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了。
胭脂挑眉笑了,语调起起伏伏,“哦~原来花不如也是你们的人,皇后真是费心布局,派了这么多眼线,这是要毁陆公府于无形之中啊……”话音还未落,便从二楼阁楼飞下一只布包,不偏不倚砸在胭脂头顶,疼的她捂住脑袋,蹲在地上。
燕南风睡眼朦胧的挂在凭栏上,对碧之道:“管好你的嘴,未时叫我起来,在此之前不准再说一个字了。”说着人又困倦极了,滑了下去。
碧之的眼眶含泪的瞪向眼眶含泪的胭脂,果然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雨停后,胭脂赶在未时之前溜出锦华斋,一路奔去东苑,进苑便见陆千芊一派粉妆秀袍,美艳动人的立在院中,见她走近便遣散众人,与胭脂沿着小池塘岸走着。
“这几日燕南风有什么动静吗?”
“回主子,倒是没有,姑爷每日夜里彻夜不眠,在阁楼焚香吹箫,白日里就只睡,不曾出过苑门。”
陆千芊颔首,又道:“我得知他这些时日在查府中诸事,包括名单和账目,但是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你有什么额外的发现?”
燕南风查账这一事办的还算隐秘小心,胭脂多少参与了片刻,更是没有透露一分半分,为何她就知道了?
“奴婢尚且近不得他的屋,他对奴婢处处介怀,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陆千芊脚下一停,胭脂险些撞上去,“真的没有丝毫发现?”
“现在还没有。”
“那你想办法与他走近一些,我倒是要看看皇后想让他在我这里做什么勾当。”
几日后春意渐浓,苑内花草重生,胭脂猫腰从一阵虫鸣中钻出锦华苑,一路奔去后厨,她新做了蒸酥酪,在黄昏里往南苑赶去了。
月至高无上,将南苑外石阶上那人照的一面清华,慕连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扭头看见她走过来,面色冷淡道:“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在等你。”
一旁草木间钻出一个丫鬟,水灵灵的朝慕连候一笑,扭头看见胭脂时却顿了一顿,不敢上前,慕连侯目中含笑,斜眼看着胭脂,抬手招呼那丫鬟靠近,她却惧怕胭脂,迟迟不敢上前。
胭脂大悟,原来来的不是时候呢,便将酥酪放在石阶下,扭头走了。
他长大了,终于也与寻常男人一样需要胭脂红粉簇拥在身边,其实也不足为奇,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她叹了口气,脚下走的飞快,却被人一把拉住,回头一看却是慕连侯追了上来,他语气不大好,“你跑什么啊?我让你走了吗?”
她连忙抽出手,小心翼翼道:“奴婢只是不想叨扰了世子的雅兴。”
“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他想了想,“那天在树林里,我对你太凶了,思来想去都不对,算我错了。”
胭脂正想笑,说她根本没放在欣赏,便被他往南苑里面拉,那个冷冰冰的百里扶桑正坐在里面,见此状蹙了蹙眉,十分识趣的走开了。
南苑里摆着一张木桌,被月光印的光亮,慕连候让她把酥酪摆上去,“既然来了,就坐下陪我说两句话,刚才那丫头见你在,吓得跑开了,估计以后再也不来了,你们府上还真是有意思,怎么姑娘见了人就跑,有的见了我就跑,现在又有一个见了你要跑的……”
他喋喋不休的唠叨着,胭脂托腮,歪着脑袋看着他,心绪剥丝抽茧,泌出一丝喜还有一点愁,她还是在他身上看出了点过去的影子,为人坦率直接。
记得多年前他的母妃——宁贵妃死的那个清晨,他来到凤仪亭,没有笑容,眼泪也没有。
有人抬手之间一曲终了,问他:自此后一人独过,世子一定很难过吧?
他起身往凤仪亭外走,直言不讳道:“母后死了玲珑宫变得无聊,所以才来听你弹奏一曲,没想到弹的平平。”
那之后古琴又起一曲,曲终后她也独自离开,鬼使神差走过凤仪台,看见他立在台下,抬头时眼眶红红,满脸眼泪,她啊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拉下台去压在怀里。
“不准发出声音,不准告诉别人你看到的,不然我就扁你。” 他声音微微颤抖,还有没收住的啜泣。
慕连侯抬手打了个响指,她终于回过神,她道:“世子为什么到陆公府来?世子来这里的目的和其他人一样吗?”
他咬着汤匙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陆太傅对你最好了,你完全不需要为了拉拢他而不远千里到陆公府来,所以你来这里,是不是因为在宫中没有知己,太冷清太寂寞了。”她的眼睛,是一对普通的黑漆漆的眸子,是最粗糙的颜色,没有一丝月光流彩在里面,但却像是世上还未开刃的刀。
慕连候最恨这样的眼光,不敢相信她一个小小的下人,居然敢这样问自己,她是什么意思,嘲笑他没有朋友?缝隙他不受人喜爱?需要出宫来寻找一丝存在感?他将酥酪扫在地上,起身怒道:“谁允许你问我,你又是替谁打探我?别以为我对你释出一丝善意,你就把自己抬得太高,你以为自己是谁?给我滚出去。”
她回去的时候已经很夜了,雨夜里又飞起箫音,碧之从凭栏间探出头,遥遥对她喊起来,发髻在耳边像两颗葫芦,“这个时候偷溜出去一定是做坏事去了,还不上来受罚呀,让我好好拷问拷问你,哎哎哎,公子你瞧,她还瞪我!”
阁楼平台深处传来燕南风慵懒的声音:“算了,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去探望心上人,我就不罚了。”
胭脂笑踏上阁楼,“公子不要开小的玩笑了,不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他头也不回,心里一番话终究成为短促一声冷笑,“谁和你开玩笑?还不过来琴拭箫煮茶端水。”
她瘪了瘪嘴,小茶烹在火上,手腕一倾茶壶险些倒了,燕南风及时用萧尾扶住,顺势在她手上轻打一下,“怎么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
忙完后,胭脂和碧之一起跪坐在他身后,听他吹一曲,箫声先是绵长低沉,寂冷中透着空灵,转而高飞,一音成佛简直直逼九霄,而檐下正诗意的垂着千千万的水珠,风一过宛如玉珠帘。
良久后,燕南风身后有茶刀坠地的声音,一人轻落落软绵绵靠在他背后睡了过去,箫声便突然断了。
碧之:“公子,你看看她嘛!”
“嘘。”燕南风比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身子挺了挺,却纹丝不动,背后一片温热,他的吐纳随着背后那人的呼吸起起伏伏,他抬头望雨幕,将夜中仅剩的一点天光都收入眼底。
梦外是如此愁情却凄美的夜晚,她的梦里却是另一个同样的深夜,依旧是一帘垂雨,远方有雾,也有来人的脚步声。年少的慕连侯终于找到躲在宫墙下的她,他盘腿坐下身,看看她又看看雨,少年的面容上是一派温柔。
“你最近为何总躲着我?”
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
她挪远了点。
“你倒是说话呀,说一句也好。”
“我不喜欢你了。”
他着急了伸手来抓她,“为什么啊?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变了?”
她几乎是跳起来,扭头往雨里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离我远点。”
“你这是作甚,不喜欢便不喜欢了,何必惩罚自己淋雨。”
他走上前强行要将她拉回来,她不肯,双脚像长在了泥里,拉来扯去,宁可让小小瘦瘦的身子跌倒在泥地里,慕连侯望着她一身泥泞,是心痛也是愤怒:“好好好!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她那时到底是无知无情,竟能露出一分欢喜:“当真吗?”
他回头,眼底伤心一瞬即过,恶狠狠道:“不喜欢!再也不喜欢!”
真好,他再也不喜欢她了。
终于不怕拖累他了。
无牵无挂,死了也罢。
她趴在泥里,呜呜哭着。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她差一点把那些遗忘在记忆中的事,彻底忘了,更不曾想过,有生之年竟还遇见他,但还好,有生之年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