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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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归一
这个故事后来被流传了许多年。
人们都说老天爷给吴国下了一盘最难解的棋, 谁也没料到,在举国浩浩荡荡追捕毒杀君王的王妃时,人们才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被毒杀的君王是个冒牌货, 他虽做了吴国多年的世子, 却不过是欲加篡位的兵部尚书之子。
而当人们回想起那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时, 才想起她确是当年跳过琵琶仙的一位小郡主。这些故事里, 似乎还有更多的隐情,由暗而处。但这场盛大的讨论,却在新帝上位之后很快被严令禁止。
新帝姓言, 言莫,是当朝功臣言大将军的亲孙。
对于王朝的改朝换代, 朝中各臣丝毫没有异议, 自古胜者为王。何况新帝还是个能辩谗言, 有虚心谨慎的人。遂言家王朝便这样百十年的走了下去。
至于世上还有没有慕姓的皇亲,又去了何处, 没有人知道。
新帝上位后,很快娶了一位皇后,皇后原名花不如,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她为后半年之后, 便将后宫半数的殿堂给废除了。
既是没了后宫, 自然便无需她多心打理了, 于是她隔三差五穿着男装, 出宫游山玩水, 新帝宠她宠的紧,从不责备, 只是每年过了六月就出宫去找她。嘴上说是找皇后,实则也是沾着皇后的服气出去混几日。
宫中这样的闲杂故事,连边陲小镇的茶馆小二都能说上半日。
“所以说出门在外要为人和善,万一遇到的是贵人,又将人得罪了,您说怎么办?”
两个彪形大汉同时拍桌,瞪眼道:“什么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这俩蠢蛋。小二急了:“我的意思是,万一您二位都是宫里的人,为了争夺一张桌子,可不就得罪了对方?”
“放屁,就他这等模样也配是宫里的人?什么鸟不拉屎地方来的人,也配与大爷平桌坐?”
二人越骂越厉害,又摔筷筒又砸碗,简直有了要拆掉客栈的意思。
下面正骂着,却有一把匕首从客栈的二楼飞下来,刚刚好的插在二人脚边。二楼的窗边探出一个女子的脸,画眉入发,筑鼻如山,笑的时候眼底莹莹一动。
“二位能不能消停片刻?我们楼上正说着事。”
娘子虽美,汉子的面子也很重要,两位大汉同时起身教训她:“老爷们儿说话,小娘们插什么嘴?”
上面应声又飞下来数把飞刀,从二人身边擦过,生生定在身后的墙上,正是两人的身形。
女子托腮一笑:“现在闹够了吗?不够还有。”
见两位大汉落荒逃走,慕挪才再次合上小轩窗,望着对桌的花不如与碧之笑道:“我看这刀好,送一把给我吧。”
碧之吓了一跳:“你都隐居了还要刀做什么?”话说着,却主动递上一把。
“切菜啊,雕豆腐可要一把好刀。”
花不如道:“昔日的郡主雕什么豆腐,那是下人做的事,我给你在京城的山上找了一处山庄,配上三十个护卫,十几个管家,百十个婢女。”
“女的不要,要男的。”
“行,只要你肯收。”
慕挪点头笑着,又心不在焉望着门外。
花不如与碧之相视一眼,心中似是一明,又道:“当年你们执意离去,一走又是三四年,爷爷和言莫都很担心,一直挂念着你,也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如何?”
慕挪笑了笑:“过得很好,真的。”
二人心明这六个字的含义,心头挂着的那件事却不知如何开口,总怕揭了伤疤。
当年,众人逃离京城后在西南边陲小镇汇合,不久后京城便来了人,恳求燕南风以真世子的身份回京重镇朝野,而那时的燕南风因百里方射出的那一箭伤势渐重,便婉拒了回京的请求。当夜回书,让言莫接下吴国君王的位置。
只有他们明白,为什么他最终放弃了这次机会,因为对于那个高不可攀的皇位,他有的不是权势之心,只是一份不甘。
当天下人都明白他是真的世子时,他便不负心中对于亲母及养母的恩情。
在言大将军、言莫及言家将一同返京的前一天,燕南风、百里扶桑与慕挪一同趁夜离开了,只留下只言片语,说要带燕南风去邻国疗伤。
从那之后他们就再没了消息。
花不如这几年一直在四处寻找他们,但始终毫无发现,直到去年冬季,在宫中收到一份书信,上面画了一只乘风的春燕,落款唯有一个字:终。
众人这才明白,燕南风终是不治而去,言家众人哀伤而泣,言莫更是命举国上下三月冷食,不得生火。
花不如与碧之却不肯放弃,顺着送信人的消息一路倒查,半年后终于在这座小镇的集市上找到慕挪,她一如从前,风雅有致嬉笑有度,却是一个人。
三人对坐喝了一会儿茶,碧之沉不住气,终于问:“公子他……”
慕挪手下一顿,捏起桌上一块糕点,含了一口,似是不明白:“恩?”
碧之的眼泪滚出来,“……葬在哪里?”
慕挪讷讷看着她,糕点从指间滚落,一路滚出门去,撞到门外一人的鞋尖,那人弯腰拾起,在手中丢的一上一下。
“谁在咒我死?”
二人扭头一望,透过那扇门,看见那人在笑。他一笑,眼底的朱砂痣便微微一动,似风华席面,又回到当年的月下箫声中。
碧之哇一声扑上去,哭得东倒西歪,花不如双眼婆娑,不住擦了擦脸,不可思议的问:“书信上不是说……”
燕南风一手抱起碧之,一手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说了什么?这是张无用的废纸,取信的人取错了,等我们追出去已经晚了,又给你们寄了一封,大概下月才到京城。”
“那百里公子呢?”
门外传来轻轻一声咳,半厥门后是百里扶桑的笑:“听你们哭得这么动容,实在不好打断。”
五人这才哈哈大笑,心中郁结一散而空。
茶毕,花不如提议去看见三人的住处,这便辗转着穿过集市,过了一道桥,到了一处旷野中,野地中一望无际,唯有路边立着一栋红顶房子,门前唯有几颗大树,连篱笆也没有。
花不如钻入屋中一望,四壁雪白,正门的高处挂着一把琵琶,两间主屋,屋内只有一副红漆桌椅,几个青花瓷坛,一半种花一半养鱼,里屋有一张巨大的竹床,上面挂着一副垂帐,除此外别无一物。
她将斟水的慕挪拉到一旁,“你们三个一直住在一起?公子不醋吗?”
慕挪淡淡一笑:“不过是一同共度余生,醋什么醋?”
花不如有些讶异,可再度望向她,却似乎都明白了。
碧之探头插话:“你可比言莫幸福多了,言莫那家伙现在除了个厉害的皇后,什么也没有。”
花不如上前捏碧之的嘴,二人又斗起嘴来。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马鸣,众人出门看去,便见沿河的古道上走来马队。
为首那位圆脸的憨厚青年正是言莫,花不如拔步迎上去一把将他拽下马背,引来众人一阵窃窃的嬉笑。
“你老实交代,怎么找到这来的!是不是又让人跟踪我了?”
言莫脸一红,辩解起来:“不是跟踪,是催你回宫,爷爷说早些回去生个……”话未出口,就被花不如捂住嘴,小声教训:“不害臊,回宫再说。”
言莫抬头一望,看见屋中的燕南风与百里扶桑,心情很是激动,快步冲上前,三人又是好一阵唏嘘。
“爷爷身体硬朗,再战个十年都没问题,只是心中挂念你,天下纵然是大,但总有走完的路,回去了人心也安了。”
燕南风笑道:“你别看我,我做不了主。”、
百里扶桑道:“我也是。”
慕挪笑道:“问我也没用,虽然我做主,但现在不想回去。”
言莫叹了口气,心道是白来了。
燕南风安慰道:“这几年我与扶桑的身体恢复的不错,你让爷爷不必担心,再者,我们三人也并非不回京城,只是想在这些年四处去看看,等到有一日累了自然会回去。”
众人于小镇客栈中畅饮了几日,聊到醉生梦死,却不提过去。
唯独在离别时,慕挪突然将花不如拉入屋中,从木箱中取出一个布包交给花不如。
花不如解开一望,是一块灵牌,是慕连侯的。
“这些年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谁知越是带着越是记得,不如你帮我带回京城的浮法寺,将它供养在寺中,每年替我上一炷香。”
花不如万般感慨道:“若是当年你知道他只是卸掉百里公子一只胳膊,而并未杀他,或是知道他也是被百里方所逼,你还会不会送他那一程?”
慕挪没有回答,只是举头望着远方,轻轻一笑:“我与他约好了,要好好过这半生,待到再见时才有故事可以讲。”
聚散总有时,马队离去了,碧之留在队伍最后,在离开前,她问:“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宫中有些传言,说你并不是真正的晋安郡主,这事是真的吗?”
“我的确不是真的郡主。”
“那真的那个呢?”
她挽发一笑,“不就在你眼前吗?”
碧之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传来燕南风与百里扶桑的笑声,慕挪心中微微一荡,她回首望着二人,心无比平静。
在这瞬间,前尘往事浮沉似梦,她知道,那些种种虽不会被他们忘记,却也不会被再次提起。
望今日后还有明日,今年后还有明年,花开后会结果,结果后又可回首一望。
即使是梦,这一生也已足够了。
[3.23.2017 in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