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入梦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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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下了几天的雪,天气非但没放晴,反而又开始下起雨来。
时过晌午,一个着青白衣裳的少年埋着首飞快冲进医馆的大门。
停住脚,少年从嘴里喝出一口凉气。随即习惯性地将伞收起往地上一甩,转身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嘴里细碎地嘟囔:“这么大的雨,可淋死我了。师父也真是,出诊这种事以往不都是他自己来的么……”
话到一半忽然停住。
正坐在大堂书案前写着字的慕浮笙循声抬起头来,瞥了少年一眼,淡淡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伞上的水不要到处乱甩。”
少年几乎噎住,转而想到确是自己做错了事,没再说话,垂着头灰溜溜地往后屋去了。
阿采恰好端着茶从里边出来,和少年错身而过的时候奇怪地将他唤住:“夕衍哥,你不是去年家出诊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辞夕衍十分丧气:“别提了,年家人说我瞧着眼生,怕我技术不到家,硬是不用我给他们开的方子,说是要改天请师父亲自过来确认了他们才放心。”
“啊,怎么会这样,”阿采看了坐在厅堂里的慕浮笙一眼,压低声音,“你跟他们说过公子这两天都不出诊吗?”
“自是说了,可他们说他们等得起,非要待到师父他老人家有空了再看病。”
阿采瞠目结舌:“不是吧,年老太爷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他们还等?再等都要进棺材了!”
“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信不过我,”辞夕衍说着仰天哀叹一声,“阿采,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像师父那样好的名声……”
阿采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平时少点说话,多点做事,师父也不至于会这样刁难你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虽然低轻,慕浮笙到底还是听到了。
他将手中的书册翕上放置一边,远远道:“夕衍,把你开的药方拿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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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母与石膏属寒,年老太爷并有阳虚之症,不宜服用,换做其它性温的药物即可。别的……没有什么不妥。”
慕浮笙提笔在药方上写了几个字,将它交还辞夕衍手上:“等会我写张条子,你抓好药给年家人一道带回去。”
“啊,”辞夕衍立刻瞪起眼睛,“还要我去啊?”
慕浮笙挑眉:“不想去?”
辞夕衍连忙将药方踹进衣兜里,“哈哈”干笑一声:“去去去,怎么可能不去。我、我先去净手吃饭,忙了一天饿死了……”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
阿采站在一旁,眼见辞夕衍火烧火燎地奔进了后屋,笑得几乎打跌。
“阿采。”慕浮笙微沉的声音重又响起。
“啊,哎!”阿采连忙收了脸上笑意,敛起心神走过去,“公子叫我?”
慕浮笙犹豫了一下,问:“他醒了吗?”
“谁?”阿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容洛,将手中端着的茶杯往慕浮笙肘边一搁,随口答,“我不知道,好像还没醒吧。”
慕浮笙点点头:“你去看看,若醒了的话,把我早上煨好的粥给他送去。”
阿采呆了呆:“您那粥不是给我们炖的吗?”
慕浮笙诧异:“我几时这样说过?”
阿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伸手指了指里屋:“我还以为……刚才还跟夕衍哥说……”
慕浮笙脸色一沉,自桌边站了起来:“看着这里。”甩下这句话就大步往里屋走去。
阿采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冲着里屋喊:“不是吧公子,您好不容易亲手炖一次粥,怎么的也得让我们饱个口福啊?”
可惜哪儿还有公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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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医馆里的厨娘张婶早就已经另外备好了饭菜。慕浮笙早上炖的粥,辞夕衍只喝了半碗。
看着匆匆赶来“护粥”的慕浮笙,张婶十分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也以为您这粥是炖给小辞他们的,倒是没想到这层……”
慕浮笙摇摇头,微叹一口气:“算了,怪我没说清楚。”
张婶想了想:“要不……我马上再去炖些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还剩着就好。”
慕浮笙说着走到灶台前,捏起一旁的粗布就要去端锅炉上的瓦罐,张婶连忙抢一步过来:“哎呀,公子小心烫着,这些事我来就好,您这一双手还要留着救人呢。”
慕浮笙没有推拒,转而退到一边。
难得见到公子会为什么事情急成方才那样,张婶想想觉得好笑:“小辞方才还不住地对我念叨,说公子的手艺着实比我这老婆子不知好上几倍,可惜就是轻易不出手。他还说往后要为此多多争取几个出诊的机会报答您呢。现在给他知道了那粥根本不是给他炖的,指不定要多失望了。”
慕浮笙十分无奈:“他若喜欢,往后再给他炖便是。”
张婶笑得合不拢嘴:“那他可要高兴坏了。”
正说着,厨房门外响起“吧嗒”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却见容洛正单手扶着门框立在外面朝这边看。
“呀,小公子,你醒了?”倒是张婶反应快些,将双手往腰前围兜上蹭了蹭,迎上去,“你身子还虚,怎么不回去多躺一会儿?”
容洛冲她礼貌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我叫容洛。”
张婶点了点头,却没有改口,又唤了一声“容公子”:“我们这儿刚炖了粥,还热乎着呢,一会儿给你送到屋里去?”
容洛连忙摆摆手:“您不用忙活了,我是来道别的。”
张婶奇道:“你要走?”
容洛点了点头,看了立在张婶身后的慕浮笙一眼:“昨日真是麻烦了,我既已没事,就不留在这儿打搅你们了。至于钱,因为身上暂时没有,等我往后筹齐了会一并送过来的……”
“你要去哪里?”慕浮笙走了过来。
容洛将视线转向别处:“我……自有去处。”
“哪个去处?”慕浮笙又追问。
容洛没有答话,眼神闪烁。
“没地方去就在这儿呆着呀,”张婶在一旁道,“没有钱不要紧的,我们公子又不会难为你。”
容洛怔了怔:“这……你们医馆还要开门做生意,若是让别的病人知道了恐怕不太好。”
张婶不知为何急了,脱口而出:“怎地这样生分,你与我们公子不是早就认识……”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妥,回头看了看公子,立刻闭上了嘴。
慕浮笙淡淡道:“既然觉得不太好,倒不如在这儿领份差事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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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慕浮笙觉得疲惫。
起身准备将敞着的窗门关上,慕浮笙忽然想起,再过几天仿佛就要冬至。
医馆每当这个时候总要特别忙些,今年自不例外,忙了那么久,他们一直都没有停过。
往年的这个时候,因为病人太多,医馆上下仿佛都没有什么歇息时间,最多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甚至常常连饭都没有时间吃就要各自回去做事。
慕浮笙倒是无所谓,只怕馆里的那群小子们大约又要叫苦连天。
虽是同城,然而偌大奉阳,医馆与慕家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来去也要浪费不少时候,加之事情繁多,慕浮笙也有好些时候没有回家了。家中父母几次三番差人来催他回去,必是对他想念得紧。
如此一来,到真是该准备在年关时闭馆休整一段时间才好。
其实,从前的慕浮笙并不是这样。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处奔波,早起晚归,或者四处采撷草药给人看病治病,或者窝在书房里研习各类药物书籍,已经成为他的全部生活。而他对此亦早已习惯。
年少时的慕浮笙也爱游戏玩闹,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勤奋。
他自小聪颖,生来就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在医药方面,简直如同神手。
那时年少,岂知什么叫做内敛,倚仗着自己的那一点长处,只爱到处炫耀,也不知要静下心来多多学习。
直到某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才让他彻底改变。
他仍旧记得那天,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少年,悲恸着扑跪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几乎肝肠寸断。
那不是慕浮笙第一次看见他哭,却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涕泪交错在脸上,如同一颗颗断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慕浮笙觉得自己仿佛整颗心都已被揪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捶着他的腰腹,语不成句:“你既有那样一手本事,为什么不救救我娘……为什么不救救我娘?!”
那一声声的追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敦促着他,仿佛一个永远甩脱不掉的包袱,让他时至今日都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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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从柴房洗完澡出来,容洛提着灯笼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卧房。
四处张望一番,见北处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容洛摸索着寻过去。
刚经过窗边,他忽然瞥见立在窗边的一个身影。
容洛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就要转身走开。
然而对方已经一眼看见了他:“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到处乱晃做什么?”
容洛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天黑,地生,我找不到路在哪儿了。”
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屋去,容洛此刻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衣,发上还湿漉漉地滴水。
如今被凉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慕浮笙颦眉,一转身推门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
容洛诧异:“你……”
人还没站稳,迎面扑过来一件衣裳:“穿着。”
容洛连忙伸手接住,仔细瞧了瞧,发现是慕家医馆里统一的青白衣衫,他犹豫了一下,展开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谁知这边还未将衣裳穿好,那边又塞过来一块布巾:“把头发擦干。”
容洛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接着手上一轻,布巾又被取走。
慕浮笙一抬手,将他整个人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容洛连忙站起来:“不用不用,头发我自己回房去擦就好了。”
慕浮笙没有说话,紧紧拧着眉头站在那里,一双深眸直直盯着他看。
这表情容洛再熟悉不过,便是一副“再不听话我便要生气了”的样子,他到底不忍拒绝,只得又慢吞吞地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慕浮笙终于上前一步,掂起毛巾替他擦拭头发。
仿佛是做惯了给人推揉活血这样的事情,慕浮笙擦头发的动作很轻,却又极是极致。
鼻端飘来一股慕浮笙身上的药草香气,容洛坐在那里,舒服得几乎快要睡去。
恰在这时,耳边又传了来慕浮笙的声音:“你这次来奉阳,就是为了去找你那梁叔伯?”
容洛闻言,脸色一变,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吐出两个字:“不是。”
这瞬息的表情还是被慕浮笙瞧见,他沉默一番后扯开话题:“近来有许多乡友患上了风寒,加上这几日雨雪,气候反复,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着凉,因而多加小心。”
容洛点了点头。
慕浮笙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以后不许在晚上洗头发。”
容洛诧异地回过头去。
慕浮笙凝眸看着他,似乎有些生气:“既然以后要留在我这儿做事,凡事就得照着我说的去做。今天我已经这么跟你说了,若是给我发现还有第二次,当月的工钱就别想再领到一分。”
这样的话从前并不是没有听过,然而几次三番,容洛都当做了耳旁风,屡屡不该,时至今日还是这样。如今再次听到,心中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惭愧起来,唯得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去。
也许是贪图方便,容洛一直以来总是有习惯在临睡前洗头,此前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不对。
直到有天,经那人提醒,他方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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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容洛还小,自然什么都不懂,遇上问题总是会问:“为什么不能在晚上洗头发?”
面对这样的询问,对方唯有耐心地解释:“这样容易着凉。”
“着凉了会怎么样?”
“会生病。”
“生病了会死吗?”
对方听完这话,顿了一会儿才道:“不好好治疗自然会。”
容洛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表情几乎笃定:“我不怕,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死。”
那些以为就要被遗忘彻底的往事,如今居然那样清晰地被重新展现在眼前,容洛心中一紧,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