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得胤禛解禁, 也盼得云若入宫，她也得知十三被囚之事，我们少了寒暄和问候, 一见面就在筹划怎样带我出宫见十三。

这日我和莞尔都不当值, 莞尔在绣花, 而我正在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收集腊月雪的罐子, 云若突然推门进来兴奋的说：“皇阿玛许我去看十三哥了, 这是他的手谕！”

闻言一把接过印有“体元主人”四字小玺的手谕，激动的竟要落泪。

连忙开始和觅冬换衣服，莞尔不解的看着我们, 半晌她也明白过来，对我说道：“你要冒充觅冬跟随公主出宫？”

我边系着盘扣边点头, 本以为她会拦着我, 不想她却过来帮我摘头饰, 盘头发，直到把我的头发弄成觅冬的发式, 对我说道：“姐姐那日没有把信送到，你见到十三爷，对十三爷说一声对不起。”

“姐姐，这事真的不怪你，也许他提前知道这件事会更糟吧。”

“不管怎么样, 姐姐心里不好受。”顿了顿又嘱咐我道：“行事小心。”

我点点头说：“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在御茶房清点茶叶, 要是万岁爷找我就说我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姐姐你自己看情况而定, 不过想来万岁也没有什么事找我。”

莞尔也凝重的点点头说：“姐姐记下了。”

打点好衣着, 照镜子左右打量，觉得自己低下头便不会被人发觉, 不禁露出微笑。

到柜子里拿出前些年十三给我送来的干辣椒。自从和他分开就没再吃过，羊房夹道里潮湿阴冷，辣椒是驱湿的良药。又带着落红，和云若出了屋子。

跟在云若的后面，亦步亦趋。到神武门，守门的侍卫看过云若的腰牌马上放行。

出了神武门，我和云若相视而笑。

终于走出了我竭尽全力要逃离的地方，心情却没有多么轻松。只觉得脚踩的每一块砖石，每走的一步路都很奢侈，也很艰辛。

来到羊房夹道，重兵把守着夹道的入口，十三此刻就在夹道尽头。不远处已经有云若的人提着棉被炭火在等候。

我接过这些东西。云若把康熙的手谕递给禁军头目，禁军头目仔细的看着，我把头埋得更低。反复端详，终于确认，头目弯下腰对云若行了一个礼，请云若入内，我也提着东西跟了进去。

走过狭窄的胡同，走到夹道尽头破败的院子，一股阴冷之风袭来，不由得拉紧斗篷。满院的积雪没有人清理，上面没有一个脚印。

走到屋门口，云若推门进去，我在门口等候。

环视院子的围墙，裂着缝隙，长着苔藓，发着霉，锦衣玉食的十三怎么在这里生活，而且一住就是十年。

康熙怎么忍心？他的心里就不会痛么？帝王究竟是无情，还是有太多的无奈？

过了一会，门开了，传出云若的声音：“十三哥，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谁？”

我向里望去，因为看雪看了太长时间，有些看不清屋里的人，只觉得一片黑暗。半天，才看出十三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看清的那一刻我已经泪如泉涌。

我踩着雪走进，云若悄无声息的走出，吱嘎一声关上了门。

十三单手将我抱住，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在他耳边唤着：“胤祥。”

他听罢松开我，有些惊喜的望着我说：“你好久没这么叫过我了。”眼睛里闪着光，如黑暗里的明星。

朦胧的视线里，十三的面庞因消瘦更加棱角分明，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手到之处尽是扎手的胡茬。抬头环视这个屋子，比我想象的要好些，有过冬的棉被，有取暖的火炉，也有书籍纸墨，就是没有自由。

他把我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问道：“你怎么来了？皇阿玛准的？”

我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偷偷跟着云若出来的。”

十三闻言，满眼的爱恋说道：“你怎么这么傻？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了……”

我用手捂住他的嘴说道：“不会让皇上知道的。”停了一下又说道：“不来看你一眼，我的心不会安的。要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被多尔济记恨，他也不会上那封折子了……”

“傻芙瑶，怎么会是因为你？他们这局早就布好了，没有多尔济也会有别人，或者，我和多尔济之间没有过节，他也会诬陷我的，再说那一脚我也是为了云若。”

“你觉得会是谁布的局？”

“心机这么深，句句置我于死地，除了老八他们还有谁？这个局布的可真好，我和四哥确实与二哥亲近，无论皇阿玛追查与否，我们都难辞其咎。”

“可是三爷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作？”

“当初他在我额娘丧礼期间行为不敬，被皇阿玛削去了郡王爵位，他早就对我怀恨在心，和老八他们合作也是理所当然。”

我心里想着，这便是帝王家么，血浓于水的兄弟却也有着血海的深仇。

十三看我不说话，问道：“四哥怎么样？有没有牵连到他？”

“因为没有及时阻拦你们，知情不报，被皇上禁足在府，不过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听罢一拳打在桌面上，恨恨的说道：“难道皇阿玛真的老糊涂了么？就算我是他失宠的儿子，四哥平日小心谨慎，克己奉公，怎么也会牵扯进来？”

我把他的手拿在手里，替他揉着手背说道：“你别这么说，‘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之将兴，必有祯祥’，皇上给你起名胤祥，就是因为他从小就看好你，你和十四爷都是他最看好的儿子！”

十三苦笑了一下说道：“皇阿玛喜欢十四弟是真的，或许一废太子之前也喜欢我这个儿子，可自打他说我不忠不孝之后，便愈加厌恶我了。”

“此言差矣！万岁如果厌恶你，怎会每次行围都把你带在身边？虽说也是你努力争取，但若不是喜爱你，怎会次次都让你伴驾？你精于骑射，发必命中，擅长音律，诗词俱精，万岁在人前人后何时不是对你交口称赞？说到一废太子，万岁心中最看重手足亲情，你当时拼死为二阿哥请命，虽然万岁表面斥责了你，可是没准心中还在赞许你重情！你生在帝王之家，帝王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

听我说了这么多，十三蹙眉看着我，想了半天问道：“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将我圈禁在此？”

“这……”，我想了一下面露微笑的说道：“你可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自从废太子之后，储位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你愿意在那漩涡里和他们纠缠不清？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在这僻静的小院子里，独自一人看书赏雪，岂不惬意？没准这就是万岁爷的深意所在。”

他听罢，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的确不愿意和他们争来争去，可是只留四哥一人，怎么面对那些人的阴谋算计？”

我有力的握着他的手说道：“有的时候孤独才是一种力量，你还不相信你四哥的能力么？正因为身边没有你，对方才会轻敌，万岁才会对他放心，他自己行事也会更为小心。你要相信，四爷终会救你出来，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但他终会救你出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点燃了十三的希望，他望着我眼睛里闪着光说道：“我信四哥，他终会救我出来。”

我看到这样的十三，放心的笑了，拿出带过来的辣椒递给他。十三一看是辣椒笑着说道：“我还真有点想这个味了。”

“辣椒可以驱寒防湿，如果云若还有机会来看你，再让她给你带。”说着又把装着落红的鸟笼拎到他面前，“落红给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它给你传信。”

十三接过，把开窗把落红放了出去，望着它说道：“飞吧，想去哪便去哪。”

把带给他的东西一一放好，对他说道：“这次我也是受十三福晋所托，她让我告诉你，府里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挂心。”

十三闻言，又挂上忧愁，说道：“苦了她了。”

我笑笑对他说道：“你可知道这羊房夹道的故事？”

十三侧头看着我说道：“愿闻其详。”

“这羊房夹道曾经出过一个皇帝，便是前朝明孝宗朱祐樘，他出生之时因为万贵妃独霸后宫，他母亲纪氏生下之后，为了逃过万贵妃的毒爪，便把他藏在这羊房夹道里，一藏就是六年，后来终于苦尽甘来，登基为帝成为万人之上，可见这羊房夹道是一个福地，万岁爷将你安置在这里，也许真的别有用意。”

这是我之前听过的相声段子，至于是羊房夹道还是养蜂夹道，当初就是听一个乐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现在讲给十三听，只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绝望。劝慰的话已经讲的够多，都是我东拼西凑看来的，讲得多了自己都要信以为真，康熙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根本猜不到。

十三苦笑一下说道：“万人之上？我从未想过，只是希望我在乎的人可以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会的，一定会的。”

“你快回去吧，在我这多呆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我点点头，泪水又要漫出眼眶，努力咽下去，化成一缕微笑，说道：“找机会再来看你。”

他笑着摇摇头，“只要你平安，我情愿你永远不来看我。”

伸出手最后给了他一个拥抱，纵然再不舍也要离开。

和云若踏上归程，路很近，走一步便少了一步。走到神武门，看着巍峨的城墙，压迫的我喘不过起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转身逃跑。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下，我便立刻恢复冷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又能逃到哪去呢？就算我能逃走，那云若怎么办？还在宫里的觅冬怎么办？看着我出宫的莞尔怎么办？

现如今，我根本不是独自一人。

和云若走到我的院门口，她微笑着对我说道：“现在安全了，我在这等觅冬。”

我对她笑笑走进院子。

一进院门，小春子便焦急万分的走过来说：“姐姐你可回来了，万岁找你都找疯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莞尔呢？”我边朝里屋走边问。

“德妃娘娘宫里的腊梅花开的正盛，德主子便请万岁爷去永和宫赏梅。万岁兴致好，还把四爷和十四爷还有各宫嫔妃都叫来，又叫莞尔伴驾伺候。不知道谁提到了腊梅花泡茶可以治疗久咳，万岁便叫人来寻你，让你采集腊梅入茶。来寻你的人回话说你不在，万岁就问莞姐姐，莞姐姐说她出来的时候你还在屋，这会可能在御茶房清点茶叶。”

“然后？”

“不知怎么的万岁的脸冷的吓人，马上派人到御茶房去找你，没找到，便下旨翻遍紫禁城也要找到你，我师父让我过来候着姐姐，你一回来便带你去永和宫。”

听到这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走近屋去，觅冬急的团团转，我连忙解盘扣，脱衣服。觅冬带着哭腔的对我说：“怎么办啊，要不要去跟公主说？”

“我连忙制止觅冬，别，你要是不想牵扯到公主就别跟她说。”我心里想着，以云若的性子，知道之后可定要去找万岁爷替我求情，到时候不光会把我出宫的罪名坐实，还会暴露她的身份。我一个人去永和宫没准还有转机。

一切都换好，又嘱咐觅冬一句：“你要是想让公主继续过安生的日子，就一个字都不要告诉她。”

觅冬点头说道：“奴才记下了。”

和小春子朝永和宫走去，我对小春子说道：“姐姐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师父梁总管。”

“小春子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小春子一脸凝重的说。

来到永和宫门口，我深吸一口气，迈进宫门。

看见康熙正一脸肃容的坐在花园里摆放的紫檀木椅上，莞尔担忧的站在康熙身边。下首坐着德妃，还有其他几位品级高的妃子。后面还立着一些品级低的嫔妃。胤禛和十四站在旁边，十四一脸忧容，胤禛不辨喜怒。

我走进来，众人的眼光都齐齐的瞄准我。看到眼前的景象反倒让我平静下来，穿过绚烂的腊梅花海，走过积雪上的腊梅花瓣，到康熙面前，跪下叩首。

“奴才来迟了，请万岁责罚。”

“你干什么去了？”康熙的声音苍老低沉。

“奴才今日不当值，便去采雪预备着来年给万岁泡茶。回到住处遇到春公公才知道万岁正找奴才采集梅花，奴才没有及时赶来，奴才罪该万死！”我再叩首说道。

“你在哪里采雪啊？”康熙平静的问道。

“奴才在承乾宫附近的小花园里。”

“这雪漫天都是，何必非要跑到那里？还是去了什么本就不该去的地方？”后面一句康熙的声音徒然增高，吓得我一抖。

“奴才真的是去采雪了，奴才不知哪里是不该去的地方。”

“让朕来告诉你，哪里是不该去的地方，羊房夹道，圈禁老十三的地方！”

吓得我惊恐的抬头，看见康熙一张阴沉的脸，余光里看到十四紧张的身子一动，胤禛凝结着眉心，复又磕头如捣蒜，呼道：“奴才冤枉，奴才万万不敢忤逆圣旨，奴才确实去了承乾宫附近的小花园，还望皇上明察！”

“芙瑶，是不是朕对你太好了，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朕再问你一遍，有没有出宫去见那个逆子？！”

我的头贴在雪地上，冰凉的寒意让我清醒，今日是他恩准云若见十三的日子，我又碰巧不在，之前我还为十三求过情，睿智如康熙怎会联想不到我也随云若出宫了。

想到这心里竟然有解脱的感觉，就对康熙承认了吧，因为苏云他应该不会杀我，或许他以为我喜欢十三，没准还能恩准我出宫到羊房夹道陪十三，这对我和十三都是很好的结局。

带着一丝笑容抬起头，挺直身体，说道：“回万岁爷，奴才……”

还未说完，身后响起一个锐利的女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