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傅九思不是自尽的, 是被胤禛……？

残存的意识，把奏折捡起合上，放到几案上。

“芙瑶啊。”内殿突然传来康熙苍老低沉的声音。

“奴才在。”我慌忙走进内殿应道。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康熙身着中衣坐在榻上, 看着我问道。

“回万岁爷, 可能是刚才在路上走的有些急了。万岁爷有什么吩咐？”我把脸埋低说道。

“哦, ”康熙想了想, 缓慢的说：“去给朕沏杯茶吧。”

“是。”

飘一样退出内殿, 在茶房里用颤抖的双手给康熙冲泡了槐菊茶，勉强镇定情绪给康熙奉上。康熙喝着茶，也不看我, 淡淡的吩咐道：“脸色这么不好，先退下吧。”

“是。”我屈膝颔首, 尽量平稳的发出这最后一个音节。

退出内殿, 发疯一样跑出乾清宫, 冲出殿门撞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喝道：“不长眼的狗奴才！”

看清是我又着急切的低声说道：“不好好当值, 你这是要去哪？”

我完全不管身后诧异的梁九功，跌跌撞撞的跑向殿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觉得空气稀薄，稀薄的无法呼吸, 我张开嘴努力的喘息着, 却像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咙……

骗局, 骗局！原来他一直在骗我？明明是他杀了傅九思, 他怎么可以做到问心无愧的抱着我安慰我？脑海里映出胤禛的笑脸, 只觉得透着阴森可怕！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历史上有名的铁血帝王, 怎么会像我平日里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可以理解他的铁血手腕，也理解他的计谋手段，甚至能理解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可以在杀了我的朋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安慰我？这就是他口中的内疚么？荷影桥上他说的“我从来都不会骗你”还在耳边，难道这句就已经是在骗我？

胡乱的想着胤禛为什么要杀傅九思，是因为看见他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要向康熙争宠？事实上，自从揭发傅九思，康熙更倚重他了不是么？

早已大汗淋漓，却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奋力的跑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想逃离这，我想逃离这，可是要从哪里逃离？

脚下很软，好像踩进一片沼泽地里，地心传来的引力要把我拉近地里去，周遭的宫殿都纷纷向我倒来，我逃无可逃，就让世间万物都向我砸来吧，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又是一个遥远的梦，梦中我接过爸爸递给我的行李，他对我说要常给家里打电话，我不以为然的应声，迅速的转身上了火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见爸妈还在车外冲我招手，带笑也带泪。火车缓缓启动，爸妈的面孔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这时在车里的我才开始恐慌，从未有过的恐慌，好像要永远失去他们了，起身，往车尾跑，大呼着“停车，停车，停车……”我要逃离这火车，可是火车却越开越快，越开越快……绝望和恐惧侵延全身，惊呼一声睁开双眼。

朦胧的视线里出现的是胤禛焦急的脸，看见我睁眼，他脸上的焦急转为欣喜，对我说道：“芙瑶，你总算醒了。”

随着他的面孔出现，意识渐渐恢复，也渐渐想起傅九思的惨死，恨恨的看着他。

胤禛察觉出异样，小心的问道：“芙瑶怎么了？”

我起身冷笑一声问道：“傅九思究竟是怎么死的？”

胤禛身子后退一下，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给万岁的奏折掉在地上，被我看到了，臣胤禛谨奏：窃总理内务要职，近日御膳房一厨役名傅九思者行为诡异，出宫频繁……”

我一句一句的背给他听，胤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声说道：“不要再说了！”

“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对。”听到这一句我的心才彻底凉透，哪怕他跟我说“不是，你听我解释。”我都会相信的，可是他跟我说“对。”我一下子瘫在床上。

胤禛见状，心痛的说道：“芙瑶，他是罪臣的管家的儿子，他混进宫里是有目的的，理应诛杀。”

我听他说完，放声大笑问道：“罪臣管家之后理应诛杀？那我呢？罪臣之女该不该杀？”

胤禛闻言，诧异的看着我，说道：“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我自己的身世，我凭什么不知道？来，我混进宫里也是有目的的，你给我个痛快吧。”我怒视着他说道。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芙瑶，我不知道你知晓自己的身世，我做的一切事都是有原因的，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坐直指着自己，痛苦的眼泪布满面孔，“为了我好你杀死我的朋友，四十六年我被投入慎刑司，傅九思来看我给我送来吃的，逢年过节，他都给我送来应景的食物，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来开解我的心结，给我做家乡的菜肴……而你，给我做过什么？”

听我说着，胤禛的眼中也含着泪，心痛万分的说道：“的确，我做的不够好，可是我除掉他不为别的，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他住处搜到了剧毒的山茄，他又和你走的近。联系你的身世，我怕他蛊惑你，利用你可以接近皇阿玛这一点去复仇！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因此内疚！这种事情，我不愿让你冒一点险。”

闻言，我一下子跌靠下来，竟然又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做这个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从来都没有要蛊惑过我……”

“我不知道你知晓自己的身世，我不想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因为我怕你……憎恨我们爱新觉罗一家。”胤禛伸出手来抓住我恳切的说道。

我一把将他弹开，流着眼泪问他：“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憎恨你么？”

胤禛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因为傅九思，你憎恨我？”

“傅九思怎么了？这是一条人命！”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或许我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视人命如草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该草菅人命！怕他蛊惑我，完全可以把他送出宫去，杀了他才可以永绝后患是不是？为了防止一件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你就杀人，你太可怕了。弄成自尽的样子，就可以骗过我，就可以摘清干系了是不是？”

“芙瑶，你不想想你为什么会看到那封奏折么？那是去年的奏折，早应该存档了，怎么会掉在地上让你看见？”

“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一边往外推着胤禛，“你走吧，你处心积虑，沾满献血才得到万岁的倚重，别因为我前途尽失了。”

“芙瑶！”眼前人的眼中也是湿润的，我不想再看他，躺下一把将被子蒙过头顶。

半晌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想起今日还要当值，猛地起床，却反映过来莞尔不在，应该是代替我去了。复又躺下，身心俱疲。

傅九思那日的惨状又浮现在我眼前，我那日还道傅九思是因果报应，不想却是我的业障报在了傅九思的身上。

起身为傅九思抄着《往生咒》，泪水涟涟，花了字迹。心口被的冰凉的琉璃猛烈的刺痛着，伸出手按在胸口，心痛难言。

转眼到了夏天，这是胤禛争夺皇位最后的关头，我不想理他，他也没空理我，这样很好。

康熙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这日又去胤禛的圆明园赏牡丹。康熙百花之中最爱牡丹，胤禛的圆明园中长的最好，最盛的便是牡丹。

我不愿到他的园子里去，跟梁九功推脱了。

康熙回来的时候，慈爱的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明眉皓齿，眉眼之处酷似胤禛，我知道这便是弘历，未来的乾隆大帝了。

他看见我对我微笑，那神情让我恍惚，也情不自禁的眉眼带笑了。

康熙游园归来，身体疲乏，手一撒笑着对弘历说：“去玩吧，皇爷爷要歇一下。”

弘历乖乖的退出大殿，我照顾康熙躺下，走出殿门，一转身看见伶俐可爱的弘历，他瞪着大眼睛问我：“你可是芙瑶姑姑？”

我好奇的笑着问他：“正是，世子怎么知道？”

弘历有些得意的笑道：“我阿玛说，皇爷爷宫里，跟别的宫女穿着不同的宫女便是芙瑶姑姑了。阿玛告诫我，陪皇爷爷在宫里，不可以对芙瑶姑姑无礼，也不可在无人的时候承芙瑶姑姑的礼。”

听完险些要落泪，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动着，笑着对弘历说：“世子，你一会在殿里读书写字，呆会儿皇爷爷醒来，一定会更喜欢世子的。”

弘历听罢，天真的容颜上展开笑容，一溜小跑跑进殿里，席地读书。

聪慧的弘历很得康熙的喜爱，从此康熙每天浏览经史都要弘历在身边陪伴，给他讲文解义，指导他写字，不断送给他墨宝。每天传膳用餐时，弘历就倚靠在康熙膝前一同进餐。弘历在康熙这“特被宠爱，迥异他人”。

这段时间，常常能看见一个古稀老人，牵着一个天真孩童的手，慢慢的走在紫禁城大大小小的甬路上，场面温情感人。

或许胤禛没得到的的父爱，弘历都代他得到了，这也是让人欣慰的事吧，只是我一想到胤禛，心还是会疼，因为他的狠心，也因为他的欺骗。

这日康熙竟然召见了胤禛和弘历的生母钮钴禄氏，康熙连连称钮钴禄氏是有福之人，一时间整个乾清宫被天伦之乐包围着，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我心中百味难辨，嫉妒么，不是，憎恶么，不是，向往么，不是，又或者都是。胤禛偶尔和康熙谈笑的时候，会将眼神飘向我，我都故作不懂的看向了远方。后来干脆把乾清宫的一切交给璎珞，自己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想竟然走到了东华门傅九思的住所，鬼使神差的推开他的房门，里面再不会有九思哥了。

“芙瑶妹妹，我可以这么叫你么？”恍惚中听见傅九思亲切的声音，猛地转回身去，却什么都没有，幻听吧。

他的东西都不在了，空荡荡的，书，衣服，被褥，全都被销毁，连同他这个人都被这黑暗的皇宫抹杀了。我猛地想起他床和墙之间的夹板，走过去一看，里面东西真的幸存了。拿出他给我看过的手帕，手感还是那样的柔软，里面包着一张叠好的纸片，展开一看竟是那日我写给他的菜谱……

看到这，他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泪水再一次沾湿衣襟……

把手帕和纸片带回住处，生火把它们烧给傅九思。

正烧着东西，莞尔踏进屋子，神情萧索。我问道：“姐姐你去哪了？”

莞尔抬头看我一眼，并不说话，我看她眼圈红红，担忧的问：“姐姐，你怎么了？

莞尔看见我好像再也忍不住，突然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

她的眼泪勾出了我抑郁了很久的泪水，也顾不过来问她因何而哭，映着这跳跃的火光，就这样和她哭成一团。

康熙的精神越来越不济，每日午休都要睡很长时间，照料康熙睡下，在茶房整理茶具。忽然看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正是顽皮的弘历。

我起身，低声向他说道：“世子怎么到这来了？这有滚烫的水和炉子，当心烫伤世子。”

他对我嘿嘿一笑，说道：“姑姑，皇爷爷睡着了，没人陪我玩，好闷啊。”

我心思一动，对他神秘的说道：“世子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好啊。”弘历拍手叫好。

我带着弘历来到北五所的一间书房，是胤禛年少时读书的地方，很多年前胤禛曾经带我来过。

推开屋门，依然是满目的灰尘，弘历用手驱散面前的尘土，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地方？”

我笑笑说道：“这是你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读书的地方。”

一提到胤禛，弘历起了兴致，四处观看起来。

看着活泼灵动的弘历，我突然好奇的问道：“你怕不怕你阿玛？”

“怕。”弘历不假思索的应道。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道：“为什么怕他？”

“因为他很凶啊，他从来都不对我笑，无论我做的多好他都不夸我，做的不好却一定要罚。”弘历说着有些丧气的低头。

“世子不要灰心，四王爷最喜欢世子了。”我安慰他道。

“真的？”弘历瞪大眼睛问我。

我含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信口的对他说道：“可不可以告诉姑姑，四王爷平时在府里都做些什么呢？”问出口却不觉得后悔。

弘历凝眉想了一会说道：“我阿玛平日在府里就是看书，练字，坐禅，读经。他最爱的就是《心经》，整日都拿在手里，一遍一遍的默着。我阿玛还在府里开辟了几块田，平时他会自己种，他还会侍弄荷花，他养了好多小小的荷花啊，我也喜欢，可他从来不让别人碰……”说到这弘历天真的脸上带着懊恼，而我的心弦却被猛烈拨动着。

“姑姑，姑姑，你还在听么？”回过神来，听见弘历在唤着我。

对他笑着说道：“我在听呢，世子该回去了，万岁爷怕是要醒了。”

弘历点点头，跟着我回去。乖巧的弘历真心让人喜欢，后世有野史记载，康熙是因为喜欢弘历才把皇位传给胤禛的，现在看来也并非没有根据。

我在心里也希望是这样，最起码说明胤禛不是弑父篡位。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心里莫名的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