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15.人情
丝竹琴音有那么一刹那停止,那些鼎沸的人声透过层层水波传到她耳朵里,明明水下危险万分,阿圆却还是有些想笑,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受不了眼前的黑暗,尝试着在水下睁开眼,书面上闪过点点光斑,那红色愈来愈近,阿圆从些微的余光中瞥得一张山雨欲来的脸,还有一双冰冷的眼。
“胡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谢昀,浑身煞气极重,字字戳在人心坎上,叫你动弹不得。
乌篷船里钻出一个女子来,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女子看上去要比谢昀大些,却也是正值青春韶华,一时间吸引了好些眼球。
“谢郎怎的为难一个小娃娃,想是贪慕秦淮夜景,不慎落水罢了。”小娃娃看着清秀,穿的却是好料子,大抵是哪家的小公子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她也不便打破。
那女子一说话,马上有人认出来,惊道:“是琳琅天上的澜虞君!”
澜虞听到“琳琅天上”,眉间已有不悦,可她却是常年混迹欢场的,自知道有些怒火值得,有些怒火并不值得。
身在欢场,便是内里清白,在旁人眼中也早已不清白了。只不过清不清白又有什么用呢,有所谓清者自清,有些事旁人知不知道,明不明白并无甚紧要。曾有人与她这样说。
澜虞把目光投向谢昀,彼时他芝兰玉树,她出于淤泥,他却不嫌弃她。
三年前
“金陵城个吊呆比天,木日木夜,热死个人。”鸨母盈盈扇着扇子,三十好几的人,说起话来荤素不分,一眼可看穿的泼辣。
金陵城中的人骂起人来都是个顶个的厉害,澜虞跟在鸨母身边两年,却始终都没学会。
因而鸨母总是指着澜虞的脑袋抱怨道:“老娘我见过这么多的人,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木呆,三棒子锤不出个屁来。”
可是鸨母最喜欢,也正是澜虞的聪慧与好脾气。
秦淮河的欢场之上,谁不知道琳琅天上的澜虞生就一副好脾气,见谁都三分笑意,平日里更是一句不好的话也没有,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正应了秦观的那句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偏生澜虞长了一张不好惹的脸,用木兰的话说,就是盛气凌人,明艳不可方物,看上去就很厉害。
澜虞在琳琅天上名声鹊起时不过十五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那听曲的公子摇头晃脑,朗然念出这一段白乐天的《琵琶行》。只不过却是有形无意,白乐天的惆怅凄苦,他是半分也没有。
那公子眼睛瞥向澜虞,似要在美人的眼中得到一丝垂青。可是澜虞并没有看他。
公子略有些失望,可是很快释然,纵观秦淮的十里欢场,还从未有人能得到澜虞的另眼相看。琳琅天上的规矩便是如此,从不强求。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澜虞更喜欢这一句。”她温声回应,却是最为客套的回应。
不过一句写景,哪里有什么奇特的呢?
公子不明白,澜虞微笑道:“公子,今晚便到此了。”
她抱着琵琶,微微躬身,澜虞的规矩,每晚只接待一位客人,每次亦只陪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正好可以听一首略为简短的曲子。
可便是这短短一支曲子却叫多少风流名士,朝堂大臣挤破了脑袋。不过也不奇怪,世人盛传澜虞仙音世上罕有,再加上美人如花的面容,任谁也不会想错过的。
“我要见澜虞君。”初听时,澜虞只觉得琳琅天上怎会有如此不知礼的客人,鸨母不让他进,他便硬闯进来。
东山谢家的谢大公子,盛气凌人,从她们这些世人或是艳羡或是垂涎的面容上一一扫过,嘴角微垂,最后落在她眼睛上,轻轻勾唇一笑道:“这个倒是资质尚可。”
她心口突然跳得厉害,一时忘了神直直跌进他的眼眸里,却未料这一跌竟是红尘万丈不回头,此生再难出了。
澜虞从旧年的回忆中回过神,看见谢昀正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那小少年身上,她抱着琵琶,欲言又止。
秦淮河夜风甚凉,公子这般怎么好。可这样的话终究是未说出口,她是个聪明人,但凭着这点聪明,方能长久地留在他身旁。
“澜虞,去蓬里端碗姜茶。”
这样的春夜出游,为防不慎落水,澜虞早在蓬里煮着姜茶备着,因而听了谢昀的吩咐,二话不说便出蓬子里盛了碗姜茶出来。
“公子,我来吧。”谢昀望了望她,也没拒绝,澜虞便抱过少年,将他枕在自己腿上,岸上一水的嘶声,这小少年何其运气,竟能枕在琳琅天下花魁娘子的膝头上。
要知道,平日里这些达官贵人想要见一面澜虞君都要花上不少功夫和银钱的。
谢昀先没急着灌阿圆姜汤。倒是先支使澜虞按了按小丫头的胸口,待水尽数吐出来后才摆了摆手。
澜虞已从最初的惊愕中回味过来,面色复杂地望着那少年的面容,面如桃花,唇如点漆,可不就是个丫头的模样。
此时阿圆也已悠悠醒转,先是疑惑地盯着澜虞的脸,叹了句:“姐姐是仙女吗?”
澜虞被她逗笑了,伸手递了一勺子姜汤在阿圆嘴边,她也不拒绝,径直喝下去,直呼:“好辣。”
“这是姜汤,祛寒的。”澜虞笑盈盈地又递了一勺子。
阿圆再不敢叫她喂了,别过脸去不肯再喝,澜虞拿她没办法,望了眼谢昀,阿圆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感情刚才救她的是谢昀。
完了,这下欠的恩情大了。
往日祖父抚着他那撮稀稀拉拉的胡子唉声叹气地教训她:“人哪,最不敢欠人情债,你祖父我便是人情债欠多了,这才进退维谷,常常感到为难啊。”阿圆深以为然。
端看谢昀这厮也知道,其并不是一个不求回报,舍身为民的好公子哥。
谢昀又拿那冰凉凉的眼神瞅她,直看得阿圆眼花心乱,通体寒凉,忙抢过澜虞手上的姜汤碗,索性一饮而尽。
“记得请个大夫瞧瞧。”谢昀大抵是怕她病死,将脏水扣在自己身上,阿圆如是想到,再看向谢昀时,愣是打了好响亮一个喷嚏。
今晚上已打了两次喷嚏了。
“船家,我们要上岸。”方才救人救得急,秦淮河的两岸又高,一时找不到登岸的码头便将阿圆放在船上了,如今安稳下来,可不是要上岸。
饶是金风看见自家小姐活蹦乱跳地给谢昀带上了岸,也是深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小姐在他手上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向国公,夫人交代?岂非有负嘱托,万死难辞其咎么?
“小——少爷,可急死奴婢了,怎么就跌下水去了呢。”香草急得满头大汗,方才阿圆在船上,她和金风上不去,只能在岸边巴巴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家小姐没救回来。
阿圆摸了摸脑袋:“我……我也不知道呀,或许是人太多了,挤着看人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吧。”
谢昀冷哼,大抵是在笑话她。
阿圆觉着,谢昀一晚上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很不符合他往日里高冷的气质。莫不是他读书开了窍,这性子也转了一转?
“好生照顾你家少爷。”谢昀甩了甩袖子,看着那绝色美人道:“澜虞,咱们继续游船去。”
秦淮河的脂粉味又袅娜地飘荡起来,洋溢了十里的甜腻香气,伴着一阵急促地琵琶声越来越远,阿圆只隐约听得出那曲调,好似是汉宫秋月。
端的悲凉。
对面的戏台子上又唱起来了,阿圆也无心思听那冗长的曲调,深觉得,秦淮河确实如传闻中的热闹非凡,游人如织。但她却没有那么地欢喜,这热闹是热闹的,可是热闹背后,又是些什么呢?阿圆也说不上来,或许是那戏台子上的曲调太过悲凉,今夜的柳絮飘得太过肆虐。
“公子,您受了寒,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一下折腾,阿圆是累坏了,且她素日里就寝得早,也同意了香草的请求,一时忘了自己要找哥哥这么件事。
第二日醒来时,阿圆便听得自家哥哥已被召进宫中任禁卫军统领一职了,与此同时,还有谢昀获封校书郎的消息。
吴漾自是一脸喜气洋洋,比对着阿圆那颇显苍白的脸,倒是异常红润。
“阿圆可是生病了?”昨晚上在秦淮河兜了半宿愣是没见到谢昀的踪迹,可直觉告诉他,谢昀一定躲在琳琅天上。
“阿嚏!阿嚏!阿嚏!”今日这喷嚏倒似打不完似的,阿圆闷闷想着,脸上却不露出来,直没心没肺地笑着:“昨晚上已请过大夫了,无什么大碍,只说要静养,就是没什么胃口。”
吴漾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我早上回来时听闻金陵城新开了一家铺子,说是从荆州开来的分号,正是阿娘的故里,想着给阿娘带些家乡小食回来,可巧带了一盅粥,哥哥这就去取来,保管你胃口大开。”
江南人喜甜,尤其是那种甜的发腻的味道,虽说阿圆也甚喜食甜,可这一病下来,嘴巴寡淡得很,竟是什么也不想吃。
可她不愿驳了自家哥哥的好意,便是再不想吃也要将那粥吃下去,何况这也是为了她的身体,总不能一直饿着。
赵氏进来时便看见这俩兄妹聊在一处,阿圆用勺子舀着粥,吃得很是秀气,檀口微张,眉眼低垂,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坯子。
从前在庵里时,阿圆吃得不好,身体也长得慢,头发枯黄,只是生得白了些,便比旁的小姑娘看起来喜庆些,如今回到国公府好吃好喝,可不是跟拔了节的竹子似的蹭蹭长着。
可竹子是一个劲地往上长,阿圆却是该瘦得地方瘦了,该胖的地方正渐渐丰盈起来。
赵氏怜爱地望着自家小女儿,眉眼里说不出的欢喜。
“明年你祖父年前进宫,叫他为你讨个县主来。”赵氏陡然说起,屋子里顿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