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轻陌见如烟枕着手臂侧卧着躺在软榻之上, 睡得似乎极不安稳。如烟有失眠的毛病，这他知道。在青楼呆了两年，她便失眠了两年。那种地方本非她这种清高女子应该呆的, 怪他少时不更事, 竟一直没有想到帮她脱了那火坑。

她今日的不安稳似乎又比往日重些, 眉头紧锁着两弯忧愁, 樱唇轻抿着一抹愁绪。数日不见, 她瘦得越发超逸了，只是那瘦让他疼到心头，眼中多有不忍。

令易轻陌惊奇的是, 如烟卧榻之侧竟然酣睡着李谙。他坐着软凳，趴在榻沿上和衣睡熟了。榻边的小案上有一个药碗, 如烟病了？李谙彻夜都在服侍她吗？易轻陌顿感胸中一阵酸涩, 竟毫不犹豫地拿起一件厚实的披风裹在如烟身上, 易轻陌带着她悄无声息地出了烟雨楼。

李谙和抱琴等人被点了睡穴，等他们发现如烟不见已经是第二日早晨的事情, 易轻陌早就带着如烟出了长安。

“爷……”如烟如坠入云雾之中，身边迅速退去的景物让她知道自己正在飞行，眼前之人丰神绝世，不是易轻陌更是何人？今日竟睡得香甜，连梦也如梦似幻。

“为何叫我轻陌。——烟儿。”

可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双桃花眼？其烟波绵软含情, 令人无法不迷醉。试问天下间女子谁又能躲得过他的柔情？如烟何其有幸, 今生能遇到他。

“轻——陌, ”不敢置信地抬眼, 难道这不是梦, 是真的？“你来做什么？”

易轻陌眼中虽不曾褪去笑意，却多了一种坚定无比的味道：“带你走。”

如烟哽咽道：“真的？”早有泪水流了满面。

原来如烟那日设计将自己与了易轻陌并非刻意, 而是偶然。

小王爷李谙亦是性情中人，自与如烟在望春阁相见便对她一见倾心。无奈如烟早自两年前便只钟情于易轻陌一人，对李谙的好意只装作浑然不知。后来易轻陌因青鸾之事去了青州，李谙对她也是十分地照顾，让她免受郭玄等人骚扰，如烟说不感激是假的，但仅限于此。

“爷，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都说了叫我轻陌就好。”易轻陌嗔怪道。

如烟眼中水波荡漾：“即使你说有，如烟也忍了。既然喜欢上了爷，就不应该计较爷的一切，当初若不是如烟任性，也不会从望春阁跑了出去，恰恰遇到了谙王爷，莫名留在谙王府……”

“为何要如此轻薄自己？烟儿，”易轻陌微微眯了眯眼：“……我没有喜欢其他女子，是你多虑了。”李沁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她的墨绿身影俊朗如风，在他心海最柔美出吹起涟漪。他轻闭了一下眼，将怀中的如烟搂得更紧了紧。

“轻——陌——”她在他怀中心满意足地轻轻含着这两个字，迟迟不舍得出口。心中幸福满得要溢出一般。

“烟儿。”

顾今隐居的无涯谷离京城不远，以易轻陌的脚力不用一日便可到。如今带了如烟，行动自然慢了许多，于是他一出京城便买了快马、车具代替脚力，次日清晨便到了。

易轻陌简单地向如烟介绍着：“无涯谷四季湿热难当，罕有人迹，师父生活在这里倒是清闲无比。不过师父所在的无涯谷中心却不似外面这般情形，而是绿竹如碧，潭水幽幽，分外生动。说来若不是外面这样的环境，中心那片清雅便是不能了。——服下这药丸，便不会被烟瘴毒虫侵身了。”

如烟乖乖地张开嘴，吞下他递到嘴边的一粒药丸。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烟儿，你身上的只是些暑气，无碍的，等到了师父的‘古今小筑’，我自会配药与你医治。”

如烟点点头：“轻陌，这是真的吗？”

易轻陌一边抱她穿过无涯谷的瘴气，一面低头给她一个安然的吻。“烟儿，是真的。我们再不分开。”

今日本是李谙迎娶如烟之日，朝中百官名门世家之人都会前去道贺。李谙却让她在自己身边失踪了，这会引发他多大的雷霆之怒易轻陌已顾不得，他只知道看见如烟那一刻便笃定自己的想法——带她离开。

“看见那鸽房没有？师父的古今小筑到了。”

顾今见到易轻陌两人突然来了无涯谷，却并不感到惊讶。如烟顺着易轻陌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站在一处竹楼之前，他身穿皂色鹤氅，腰系大带，环佩叮当，手中拿着一柄碧绿竹笛，鹤发童颜，明目长髯。——好一个神仙般的世外高人！如烟不由肃然起敬。

易轻陌放下如烟，跑到顾今身边便是跪拜：“师父！”

顾今连忙将他扶起来：“陌儿，我们已有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呵呵……”一串从容的长笑。

易轻陌与这个师父的关系可以说是如亲父一般。顾今一生未娶，膝下更是无子，易轻陌于他也如亲子一般。

易轻陌：“师父，这是如烟。”

顾今捋胡而笑：“恩，我知道。”对如烟慈祥地审视一番：“果然配得起我的陌儿。”

“师父知道？师父也知道我们会来无涯谷？”

“自然。呵呵，你看这间鸽房比我住的房间还大，难道我养这么多鸽子只是为了看的？陌儿，莫说你来了师父这里，就是去了天涯海角，师父也是知道的。”

“那师父是否觉得陌儿做对了？”

“带自己的女人浪迹天涯师父也不会反对，何况是来我这里？”说完笑着进了竹屋，早有小童布置下了午饭。

见了易轻陌口中经常提起的师父，如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性子如此淡泊随性，并不像其他官宦世家的公子，易庄铁面无私严谨古板她是听说过的，看来易轻陌的性子定然受这位和父亲一样的师父的影响。如烟心中不免又对顾今增添了三分亲近。

易轻陌看预备下的饭菜，问曰：“师父不是不食荤的吗？”

顾今：“这是只千年老龟，如烟有不足之症，吃了这个对她的身子大有裨益。”

易轻陌也知道如烟有不足之症，每当寒暑便咳嗽连连便是症状。他还亲眼见她咳嗽不止，昏厥过去。两年来他常帮她调配些顺气的药丸，只谎说些无所谓的名目骗她吃了，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她的病。但如烟何其聪颖，他不提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只是他费心瞒她，她又何必要苦苦追问事实？

如今这事被顾今一语点破，易轻陌担心地看向如烟，后者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满是感激。自小被卖来卖去，何尝遇到过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幸而让她遇见易轻陌，本来对他一片痴心，却见他懵懂不知，加上自己这出身，只能将他当成个知己。如今两人有今日也算上天眷顾，没想到他的师父，如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也视自己如儿女，拿出这么名贵的东西为自己补身，她本就是多情之人，如何不为眼前情形垂泪？

易轻陌见如烟无碍，也便放心问师父：“烟儿的病可有治？”

顾今：“根除不易，但压制还是可能的。如烟五行缺金，主肺脏不足，看如烟现在的情形应该一直有人帮她压制身上病症。”

易轻陌：“正是陌儿。”

顾今点点头：“恩，陌儿你的医术较之一年前又有精进了，若不是你细心照料如烟，她如今的肺病恐怕已成气候了。”

如烟原不知易轻陌对自己默默做了许多，感激地看他一眼，有了他这番情意，自己对他的心恐怕是再无救赎之日了。

易轻陌：“师父，你说的压制之法，是指什么？”

顾今接过小童递来的碗筷，神秘道：“寝不言，食不语。先吃饭吧，尝尝采茗的手艺。”采茗是顾今身边的小童，煮得一手好菜。易轻陌成为圣前伴读后经常出入宫中，与太子同坐同食，依他看，采茗的手艺不比那御厨差到哪里。

如烟平日的口味也是清淡，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吃得也少，所以显得极挑剔，但采茗的菜还是让她暗暗称赞半晌，多用了许多。神仙一般的顾今，住在世外仙境一般的古今小筑，连身边最不起眼的小童都有世人难得一见的绝技，一向清高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与之相比简直俗不可耐。

一餐下来，顾今真的没再说一句话。用完膳，小童呈上柠檬水让三人漱口，再呈上香茗。用完茶，顾今才起身带着两人向古今小筑之外走去。

“你们看，这天涯谷气候宜人，无外界骚扰，可适合养病？”

“师父的意思是让如烟留在天涯谷养病？”

“正是”

“师父此话可有深意？”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