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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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爱情,爱情(四)
孩子, 没有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是这五个字;闭上眼睛的时候, 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 依然是这五个字。
不言不语, 不吃不喝, 不眠不休, 脑海里浮现出的喃喃自语,从来都是这五个字。
孩子,没有了。
……
细细簌簌的声音, 是春末季节里花朵儿被雨水浇打,断了茎, 了无依靠纷纷坠落于泥土。欢喜睁着空洞的大眼, 看着窗外细雨纷飞, 落花漫地。
仅仅是一时片刻,她扶在雕花木窗的袖袍, 已沾了雨露残花,染湿了一片。
直至花倾城颀长的身躯在欢喜额前形成了淡淡的光影,她的衣袖才被移开。 “风大。”花倾城看着她一眼,把窗户关上,慢慢说道, “春天里的花太娇弱, 不值得欣赏。”
听到最后一句, 欢喜转过脸, 空洞麻木目光停留在花倾城面容, 令他有一刹那的意外。
“怎么了?”花倾城淡淡的问,同时把欢喜从窗边的矮榻抱起, 仔细地避开被雨水浇湿的衣袍前襟,让欢喜的头枕在他的怀里,再找了一个令她觉得舒适的姿势入座,坐定。
花倾城这几日不得消停,刚处理完一些棘手的政务便匆匆忙回到府邸,这会儿正觉得劳累,见欢喜还和前几日一般寡言少语,他亦不再开口多言,而是抱着她,有意下没一下拍抚她的后背,陷入沉思。
叫怀真的和尚因失血过多,仍不能恢复清醒。花倾城惟恐心智失常的皇后再做出一些对他不利之事,索性先发制人,已秘密调动心腹大将,将皇后软禁在中宫。
一想到皇后,花倾城就直皱眉。听闻皇后一直在中宫破口大骂,他只能命令心腹以绢堵住皇后的嘴,不允其再造次。
虽然他是皇后的兄长,可只是监国,软禁皇后之举堪称大不敬,再想到皇位空悬久矣,他若不能抢占先机矫诏宣立皇太子,时间拖得越久,程昭容那一脉余孽残党就有可能抓住机会反咬他一口,治他一个谋逆罪名。
所以,他得尽快…… 不,是越快越好,越早越好,召集剩下的那一些不敢忤逆他心意的群臣老臣,立刻册立小皇子,举行登基大典。
一想到那群只会吹嘘拍马的老臣们比较容易控制,花倾城紧绷的思绪又稍稍放松。低下眼,他意外的看见怀里的女子沉沉睡去的侧脸。
花倾城愣了愣,一时纳闷伸出手,抚上这张细腻苍白的脸。指尖,在碰及她的刹那,立即感受到来自她的冰凉触感。
花倾城知道,她因为没了孩子而伤心。但她不知道,见她一直因为没了孩子而伤心,他的心情,居然也隐约变得烦躁……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就在他眼前化成一滩血与恶露,而他,除了恼火,也只能是恼火。
所以,他把她从宫中带出来,一来,是防范心智失常的皇后再做出一些蠢事伤到她,二来,他心中有一些疑问,必须听到她的解答,才可释疑。
可春天都要走完最后的日子了,他依然没有问出口。
他一贯算计人,岂会察觉不到这次事出突然。虽然他早就想藉董澴兮之力将怀真赶出宫,但怀真在中宫殿前自戕之事,反倒让他品出一丝异样……莫非,董澴兮还有事情在瞒着他?
花倾城终究没有质问,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累了,疲惫了。
想他与皇后兄妹情深,经历许许多多坎坷,好不容易相扶相助走到今天,孰料为了一个秃头和尚,皇后她竟然连他的性命都想取。
二十几载感情,他惟一可以信任的亲妹妹,他倾尽全力并且付出了太多心血竭力栽培的亲妹妹,居然会为了外人,不分青红皂白,让他一命抵一命。
平生第一回,他心窒心寒,如坠无间狱。
当他看见下半身淌着血的董澴兮,迈着艰难的步子从东华门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时,他二十几载来一直极端自私自傲的心,莫名的,有了一刻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担心他安危,挺着肚子匆忙赶来的人,居然是董澴兮。
罢了,罢了,他不愿再质问董澴兮。
难不成,质问董澴兮是不是与那个叫怀真的秃头和尚也有了苟且之情?所以董澴兮才能请君入瓮,骗得怀真为她寻医请脉?令怀真心甘情愿为她流血,为她自戕?
他平生第一回觉得累了,他不愿再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不愿再听到“怀真”这两个字。过去种种,就此歇止。
从今时今日开始,他心中所筹谋的大事,只有扶立小皇子登基之事,其次…… 则是遍寻名医,为董澴兮续命。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花倾城抱着欢喜起身,踏着尽可能轻细的步子走向内室,将她安放到厚实松软的榻床,为她盖好锦被,掖好被角。
“睡罢。”花倾城看着欢喜苍白面容的乌青色眼眶,轻声开口说, “你要庆幸自己还能够安然入梦。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哪怕身处梦境,依然能感受到痛苦。”
然后,他伸手拨开垂落在欢喜耳旁的乱发,淡淡一笑,低喃:“傻女人,春天里的花太娇弱,不值得欣赏。待到仲夏,你若还在我身旁,我再带你去看那一池怒放的莲花…… 你这么傻,居然不懂,柔而不曲的莲,才是值得女儿家们效仿的艳丽芳华。”
***
刚走出屋外,花倾城侧目瞥向一旁,蹙起了眉。
长时间等候在门外的侍书立刻步上前,她眼中有晶莹的泪,脸颊上有被鞭打之后的血痕,一道又一道,突兀而又难看。
见花倾城停伫在跟前,侍书慌忙双膝跪地,高声疾呼:“公子,董澴兮她居心叵测,您不该一次又一次轻信她,留她在身旁。”
花倾城不语,沉下脸色前行,却又被侍书紧紧抱住左腿。
“公子,董澴兮她狡猾善变,”挨过鞭打,侍书脸颊肿得厉害,强忍疼痛继续劝道,“董澴兮肯肯为您诞下一子,不是因为她对您依然心存爱慕,而是她将计就计故意骗取您的信任!如今,她利用皇后倾慕怀真之事,故意施计离间皇后与您……”
劝说,止于花倾城一句冷静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话,“侍书,我责罚你,只因我得知四物汤不利于董澴兮阴虚的体质,反倒有堕胎之效。”
侍书猛然住了嘴,怔怔的抬起泪眼,诚惶诚恐地看着花倾城,看着他因为连日来忙于政事而愈见疲惫的脸庞,而不自觉嗫嚅了干涸的唇,“我,我……”
花倾城俯下身,幽幽目光盯视侍书,颀长的指却端起她的脸,令她不自控颤栗了身体:“我的孩子,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越俎代庖。”
侍书万分惊恐的摇头,“公子,您相信我,我绝不是存心害你的孩子。如果怀有身孕的女人不是董澴兮,我是万万不会做出错事。”
花倾城眯起凤目,仔细端详侍书的脸,表情有一时的阴晴不定,但最终,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放开侍书,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公子!”侍书疾声唤,惊慌失措的跪爬向花倾城,无比谦卑的追在花倾城身后跪行叩首,眼泪如泉涌,“您原谅我罢,原谅我罢。”
见花倾城置若罔闻,侍书慌张之下再去抱住花倾城的腿,哽咽道,“公子,我知错了。念在我贴身侍奉你近十年的主仆情分,您原谅我这一回罢。”
花倾城终于停下脚步,他并没有纡尊降贵弯下腰去瞧侍书眼中的泪光,而是淡淡的开口:“念在你我主仆近十年,你走罢。”
侍书足足有一刻才反应过来:“公子,您,您赶我走?”她抱住花倾城的双手颤抖了,仅仅是失神一会儿,她旋又紧紧抱住花倾城的腿,眼泪潸然而下,“公子,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错了,我千错万错不该害您的孩子,您原谅我。”
“侍书,如果不是念在你我主仆情分近十年,你早就不在此地了。”花倾城冷淡且疏离的声音,在侍书头上响起,令侍书愈发哭得慌乱。
不远再多理会侍书的痛哭与哀求,花倾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踢开侍书,再度迈步前行。他还有一大叠文书没有看,他还有太多太多烦心事需要分神去处理,身边的麻烦,能斩去一桩,是一桩。
“公子!”身后,是侍书悲恸之极的哭泣,她哽咽抽息,断断续续道,“能为你孕育骨肉的女子何其多,你却忘记初衷,爱上了董澴兮,对不对?她究竟哪一点好,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留她在身边?”
话音未落的那一刻,花倾城挺直的背脊有短时间的僵直。可仅仅是一瞬,他却侧过脸,阴寒的眸光投向侍书,令侍书仓惶不安的瑟缩了眼瞳不敢与他直视,他才冷冰冰丢下一句:“董澴兮她哪一点都不好。”
侍书聆听着这句答复,宛若失了魂,颓废的跪在原地,只是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仰起脸,泪痕半干,不可控制的大笑起来。
笑容惨淡,笑声凄厉悲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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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花倾城所预料一样,很快迎来了初夏,但他始终不得没有机会带董澴兮去赏莲。
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前朝政事打扰得分|身乏术,不仅仅是因为董澴兮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变得糟糕,甚至连欢喜清醒时,多看看花倾城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变少。
而被软禁在中宫殿里的皇后,不知为何,神智亦愈来愈混乱,有时见了花倾城,她会高高兴兴的直唤“夫君,夫君”,有时见了花倾城,她会一脸怒容的破口大骂“哥哥,林婉之何在?本宫要抽她皮,扒她筋!”
经太医院的群医诊治,花倾城亦翻阅了皇后历年病履才得知:皇后的神智状况,原来早就从程昭容被先帝专宠那年冬天开始,开始变差。
花倾城不相信,他的亲妹妹,风华正茂的皇后,神智状况将越来越差。
然而,他一日复一日听见中宫殿内夜半歌声,幽幽地传出与皇后尊贵身份极不合适的痴傻歌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女子的风华正茂,总是持续得特别短暂,结束得特别突然。
恰如居住在落花轩的董澴兮,身体健康糟糕至极,连辨清楚他的五官,都已相当困难。
而那位始作俑者,那位跪在东华门前自戕的妖僧怀真,抑或是因为失血太多,总是板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僵直了身体躺在病榻,并不见一丝一毫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