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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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学步
凌霄睁开眼赫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微黑的皮肤,火红的眼睛,长发盘在头顶,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崭亮。
凌霄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定定神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略弯腰行了个礼:“娘娘,该起床了。”
凌霄瞟了眼窗外:夜色还未褪尽,冷月如霜,几点垂垂北斗,一床悄悄朔风,正是睡意最浓时。
凌霄阖上眼睛嘟哝道:“我再睡会。”
“娘娘,奴婢叫海恩,是陛下指派给您的教引嬷嬷,奴婢曾□□过三位公主,第一位现在是图坦第一富贾——赫拉老爷的妻子,她的儿子已经继承了家族的全部财产,包括位于烙轩的十家珠宝玉器店,三家茶楼……第二位嫁给了大将军——特里,生下三儿两女,大儿子即将世袭父亲的官职,第三位嫁给了……”
凌霄掏掏耳朵,不耐地将她打断:“叫阿特进来吧。”
海恩讲得意犹未尽,轻声提醒:“娘娘,打断别人的谈话是一种很粗鲁的行为。”
凌霄懒洋洋笑道:“殊不知,打搅一位地位比自己尊贵的人的睡眠,是一种很无礼的行为。”
海恩反唇相讥:“娘娘,奴婢忘了提醒您,教引嬷嬷堪比养母,在奴婢面前,您完全可以放下主子的架子。”
凌霄哑然,原来自己的身份如此低微,随随便便一个老嬷嬷就要当成亲娘来供奉!
凌霄像一个牵线木偶,任由她们将自己拾掇得风姿卓越、雪肤花貌。
“可以进早膳了吗?”
“您先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海恩将最后一枝金簪插进她头上堆叠的假发。
凌霄面露难色:“会有很多人吗?”
“不会很多。不是宫中所有嫔妃都有资格去的。”海恩将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放在凌霄脑后:“娘娘满意吗?”
凌霄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陛下有多少妃子?”
“不多。”海恩放下镜子,将一领厚重的缎地纬浮蝶舞花丛大氅披在她身上,在心中细细算一算:“陛下自16岁娶了皇后,后来一共纳了三十四妃,真正宠幸的,不过十人。”
“十个还不多啊!”凌霄端着镜子瞧:铜镜背面刻着六只瑞兽,它们攀援着葡萄枝蔓,憨态可掬,外圈飞禽、异兽穿梭于葡萄枝叶之间,妙趣横生:“这镜子真好看。”
海恩夺过镜子:“娘娘,该动身了,晚了就该领宫规了。”
凌霄一听有罚,脚步利索了许多,上了肩舆,还不忘撩起窗帘好奇地观望着四周的景色,海恩虽然罗嗦,却是个和乐的人,虽说是来教导凌霄学会宫中规矩的,却容忍了她的小小好奇。
“流璟阁的梅花果然好看。”
朔风飘雪香,繁霜滋晓白,满目望去都是梅花:艳如朱砂的千鸟红、深绿似玉髓的青羽玉、红蕊镶白边的银边飞朱砂、玉骨冰心的紫帝白照水……花聚枝头,俏舞东风。
“你看到的这片梅花都是先帝在时栽下的,当年就数流璟阁的梅花长势最缓,没料到,当别处梅花受不了沙漠气候纷纷凋萎时,反倒是这处开得最艳。”海恩感慨着世事难测,凌霄却不懂其中深意,一心扑在梅花上,考虑着回去的时候要折几枝插在房内。
凌霄到的时候,虽然皇后娘娘还没露面,但金庭中已经跪了八九个姿色艳丽的女子,凌霄悄悄走过去,在海恩事先告知的位置轻轻跪下,立即引来了众人侧目。
凌霄无辜地环视着十来双纯红的眸子,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四周阴风恻恻,冷汗涔涔,还好海恩就跟在她身后,就像是她坚实的后盾。
凌霄瞄见帘后一个女官偷偷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开,心中揣测:肯定是给皇后报信去了,真不幸,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凌霄偷偷转身,海恩悄悄丢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凌霄才定下心来。
“娘娘,凌妃到了。”
皇后手执一柄铜镜考究着自己头上的发饰:“起得这么晚,就让她等着。”
凌霄困倦地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刚张开口打呵欠,被周围人看怪兽一样的目光瞪得毛骨悚然,硬是将后面半口气吞进了肚子里,软塌塌的跪着,垂头丧气,背后有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腰,凌霄缓慢回头,海恩努努嘴,示意她效仿旁边的人。
凌霄在心里惊叹:她们难道都是铁打的身子吗,竟然纹丝不动腰杆挺得笔直的跪着。
凌霄瘪瘪嘴,摇摇头,示意海恩趁早死了那条心,她现在要不是碍于面子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
“娘娘,那个凌妃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丑态尽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皇后安闲地卧在塌上:“哼,就凭她,飞上枝头迟早也得掉下来。”
凌霄忍了又忍,第一次下跪就跪这么久,她忍不住嘟哝道:“怎么皇后就可以睡这么晚?”后半句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早知道皇后可以为所欲为,我没争个皇后的头衔来快活几天。
海恩只能眼神示意,不敢开口,其他人也被凌霄的贸然开口震惊到了,目光中流露出鄙夷之色:果然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凌霄自觉无趣,索幸盘腿坐在地上,顿时掀起骇然大波。
“娘娘,没有皇后的旨意,在金庭除了皇上,谁都不能坐下的。”海恩低声提醒。
凌霄正想要换回那个累人的跪姿,谁知一个女官喊道:“皇后娘娘到。”
时间踩得这个准确,让凌霄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到算计了。
“大胆!没有皇后的旨意,你竟然敢在金庭坐下!”
凌霄被呵斥声吓得三魂荡荡,茫然抬头,看到那个说话的女官正是昨天引领自己的人,顿时生疑:让自己忘记面纱,是不是也在设计之中的?
“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忘记教导凌妃这些规矩,奴婢甘愿受罚。”海恩连连磕头。
皇后示意女官上前阻止:“海恩,你是陛下钦点给凌妃的教引嬷嬷,就当尽心尽责,不要辱没了陛下的信托,念你在宫中德高望重,而凌妃初来乍到,这次便免了,若有下次,我就不得不按规矩办事了。”
“谢娘娘!”凌霄被吓得大汗淋漓。
“跪安吧,明日可得早点准备,别误了时辰。”皇后的目光落在凌霄身上,语气中带着不悦。
那几个妃子立即揣摩到皇后的态度,在心中暗笑。
甫一出了金庭,一个穿着簇四金雕细色锦的女子将凌霄拦住,语气傲慢地问道:“听说陛下昨夜没有宿在流璟阁?”
“不错。”凌霄不卑不吭地回答,引来众女子哄笑。凌霄没觉得有何可笑之处,只觉得意寒:这宫中布满了透明的线,没有什么是秘密。想到自己生活在透明之中,吃喝拉撒全在别人的监视里,真是恐怖!也理解了为何宫规中大到行走坐卧,小到睡相都规定严格,就是因为不分日夜,你都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我当是什么货色呢,原来姿色平平,难怪被男人轮番抛下,真不理解陛下为什么要娶了你呢?”一个红衣女子快步走上前来凑趣,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凌霄的头顶说道:“这个是假的吧?我听说你曾为男子断发,原来是真的!当初你怎么就没剃光了头发去山里当尼姑呢?”
“汉族女子不是最重视贞洁么?看来你是个异类,难怪身世不明,是被家人抛弃了吧?”
“天生就离不开一个‘弃’字,先是被亲人抛弃,后是被情人抛弃,现在,又被陛下嫌弃了,可怜!”
凌霄心如止水,面如常色地听完她们的讥讽,招来海恩说道:“肚子好饿,我们吃饭去吧。”
在凌霄看来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又引来哄堂大笑。
“除了吃、睡,她还会什么呢?”
窃笑之后有人低声说道:“还会勾引男人呀。”
不屑的声音反驳:“就她?身子还没长开呢,不辨雌雄,谁看上她啊,还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嫉妒的声音反驳:“哪里,要说三殿下、神祭大人、大判官,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还不是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神秘的声音解释:“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她有妖术,陛下是为了不让她祸害人间才将她收入后宫的,这天下,也只有像陛下那样神勇不凡的真命天子才能镇得住这些妖魔鬼怪。”
崇拜的声音赞美道:“单凭这一点就说明:陛下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子,四夷拱手,八方宾服,真龙护身,妖魔鬼怪也莫敢造次。”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话题转移:“陛下昨夜宿在哪?”
*
回到流璟阁,凌霄惜花的心情丝毫未被影响,嚷嚷着下了轿子,徒步走在梅海中,不时踮着脚尖掰下一枝梅花搂在怀里。
海恩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就一点都不在乎她们背后怎么议论你?”
“我曾经在乎过,现在已经学会超然物外了。”凌霄攀着一棵梅树说:“你看这些梅树:风雪任癫狂,冰雪随骄傲。只要心中清白无垢,任别人怎么样也不能将你抹黑的。”
海恩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您会是我手中□□出的最出色的姑娘。”
凌霄突然回头,严肃地说道:“我并不想要君王的宠幸,我只想宁静地活着。”
海恩愕然:“难道这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期盼的生活吗?出则舆马,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目侧视、足侧立。”
凌霄摇头:“你看那些巍峨的高山,越往上走气候越寒冷,草木渐隐;上至最顶端,飞鸟绝迹,只剩下皑皑白雪盖顶;而山下,芳草茵茵,花团锦簇。我是害怕高处的寂寞,渴望低处的温暖。我不羡慕君王倾国倾城的爱恋,只想要一个痴心人不离不弃的相守相依。”
海恩的表情中有一丝理解,再望向凌霄,眼中带着钦佩之情:“奴婢终于知道该如何理解那些关于您的传言了。”
凌霄笑道:“他们都说我什么了?”
海恩想想还是作罢,既然了解了她的真心,那些夸大其词的流言便不攻自破了,何必搬弄唇舌再让她不快呢:“君王用贤德吸引良才,臣子用智慧吸引明主,女子用外貌吸引男人,而您,是用心去吸引你身边的人。”
凌霄眨眨眼,突然伸出双手扯着嘴角撑开眼皮,做出血盆大口、目眦尽裂的丑相,看到海恩惊诧的表情,她得意地说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的形象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光辉。我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平凡人,如果硬是说我有长处,那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不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海恩刚刚对凌霄生出的一点景仰之情立即归零,直到凌霄转过背去,海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孩子……”
*
皇宫中的午膳:主菜六品、小菜三品,让凌霄极为满意,虽然海恩一直在旁提醒不能流露出自己的喜好,不能大吃大嚼,不能起身夹菜,不能将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可凌霄就是无法在满满一桌子美食前面淡定。
海恩最终败倒在她大快朵颐的市井小民嘴脸中,不忍熟视地躲到帘子后面去了,她在心中感慨:凌霄是她见过的最冥顽不化的女子……
“娘娘,下午您必须学会如何走路。”
凌霄睁着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睛仰视着海恩:“我一岁的时候就学会了。”
海恩被她盯得,只觉得额头发紧,上午亲眼目睹了她在梅海中飞奔,那时候就明白:让她改掉大步流星的习惯,学会‘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优雅步姿,堪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凌霄站起来绕着海恩走了一圈:“喏,我真的会了。”
海恩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行不回头笑不露齿’,您一样都不会。”
海恩从东头走到西头给凌霄示范了一遍。
凌霄耐着性子学了几圈,气馁地坐在桌边喝茶:“我又不稀罕得到君王的宠幸,学这个有什么用,我不学了!”
海恩耐心开导:“从步态可以揣测出一个人的心性,您的步幅大、步速快,说明性子太急,遇事容易冒进,需要慢慢磨练。等您学会心如止水,见尽人间万物情,您的步态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凌霄皱着眉头咀嚼她的话,信服地点点头:“给我拿根绳子来。”
“娘娘……”海恩跪倒。
“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
凌霄将绳子的两端分别绑在脚腕,只留出三寸的余地,放下裙摆,平心静气的在屋子内转悠:“这样好了吗?”
海恩摇摇头,将一根垂珠步摇插在她发间:“倘若您能保持珠子不摇摆,那就说明您真的修炼到家了。”
凌霄将步摇插在额顶,让珠子垂在两眼之间,小心翼翼地移动,就在快瞪成斗鸡眼的时候,门口当值女官大声通报道:“陛下驾到。”
凌霄被唬得脚下方寸大乱,缇斯站在门口看着她双手在空中乱扑,摔了个四仰八叉,不禁笑问:“你们在干嘛?挺热闹的嘛。”
看到她脚腕拴着的红绳,啼笑皆非,望向海恩,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只要教会她系关生死的宫规,让她能在宫中活下来就够了,至于这些礼仪,能免则免,反正也不指望麻雀变凤凰。如果她实在是冥顽不灵,你就不要太护着她了,让她挨挨板子吃一堑长一智也好。”
海恩自然高兴着答应,退了下去。
凌霄泄气地解下红绳,没好气地问道:“既然你园子里养了那么多凤凰,怎么还要来看望我这只麻雀?”
凌霄悄悄观察他的步姿:稳重沉缓,每一步迈出之前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迈出之后便沉毅果断,落下来时犹如猫儿从高处跳落,灵敏轻巧得让你即便是全神贯注也捕捉不到任何声音,雷霆起于侧而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动,
这样的男人,城府深似海,老奸巨猾,对任何事情都拿捏的极为精细,真是:进能安天下,退能守家国,盛世明君,乱世枭雄。
缇斯自顾自的坐下,对于她的无礼已经司空见惯了,为帝王者,一人为天,必须学会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她们算不得凤凰,充其量是群孔雀。孔雀虽美,却不及麻雀有趣啊,特别是当我每天都看着那些孔雀们:从行走坐卧到吃饭睡觉,千篇一律。我早就腻了。”
凌霄远远的看着他:“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缇斯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缎小盒,打开来,露出一块纯白的玉佩:“我一直以为拉缪的那块石头是举世无双的,没想到他还藏了一块。”
凌霄瞟了一眼,默不作声,这应该就是那天他撵她走的时候塞给她的那块。
缇斯似乎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将玉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照着:“百官送来许多贺礼,我今天抽空看了看,觉得这块玉挺有深意的,你不过来看看吗?”
凌霄垂下眼睛不再看,谢绝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刺探。
缇斯故弄玄虚地说道:“这上面刻了个字,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凌霄经不住诱惑走了过去:当初这块玉仅仅是两面磨光,并没有纂刻花纹,现在它一面刻了‘芙蓉白凤’图案,另一面刻了一个飘逸的‘慎’字。凌霄认得拉缪的笔迹,这个‘慎’字必定是他亲手写的。
为何单单写一个‘慎’字,是提醒她谨言慎行吗?
缇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这是拉缪在跟你猜字谜,你可不能望文生义啊,你读懂了没有?”
凌霄使劲想了想,摇摇头:“他想说什么?”
凌霄被自己温柔的语气惊了一跳,要说忘记,可是哪能这么轻易就忘记了呢,夜半无人时,枕边的泪是想念他的证据,睡梦中,他飘若浮云的身影,他绵绵的情话,凌霄的理智想要将过去的记忆抹灭,可她的头脑,她的心,跟遗忘寸步不让的争夺着,只有醒着的时候,只有身边有人的时候,她才有勇气藏起寂寥的表情强颜欢笑。
失去了他,自己就像水面的飘萍,失去了依靠,失去了根……
缇斯将玉放进她的手心:“好好琢磨吧,等你哪天想透了,才能真正看开。”
凌霄猛的抽回手,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我不要!”
缇斯将玉摆在桌面上,高深莫测的笑着,转背走开。
桌上的玉石在灯光下大放异彩,仿佛是水面的月影,晃得凌霄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