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明媚，映到窗纸上萦白一片，刺得人不敢正视。而屋内有人正郁闷的将脸埋在被子中，自欺的不愿面对。为什么？因为……又一次，陈家的大奶奶陈鱼同学，被人堵在了被窝里。

脸贴着平滑细腻的丝缎料子，心中的忿恨总算是平熄了些许。陈鱼不禁又一次咒骂，这日子还有法过没？本来，睡到自然醒，是她自己家的事，关别人P事？怎么总有成堆的人来扰了她的睡眠？可是为什么她感觉到了难为情呢？陈鱼一时忘记了，这里不是朝九晚五的二十一世纪，而是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大宋。

在丫头的帮称下，陈鱼比平日里少用了大半的时间，就已经收拾妥当了。她盯着镜中的自己，额间一朵桃花美钿，竟将脸色妆点得娇绕了几分，她洋洋得意了片刻，才扶着碧竹的手，领着端阳，步出内堂。

一进正堂，就见着了站着黑压压的十几个人。陈总管，安总管及身后的十来人，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只有一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陈鱼面露一丝微笑，说道：“让各位总管，管事久等了，这些日子我比较嗜睡，真是不好意思。”说罢看着堂中摆着的八把椅子，对着身边的丫头说道：“碧竹，你去叫人搬几个绣墩来，别让各位都站着了，端阳，去小库房拿来皇后娘娘赏下的贡茶，沏过来。”

安总管自是站在了陈鱼的身边，陈总管领着七位年长的管事，谢过恩率先坐到了椅子上，品着先前上过的茶。未几，碧竹领着几个使女，搬来了藤编的腰鼓式绣墩，还细心地用褐色的锦帕覆盖，众人才一一落坐。

陈总管将各位管事一一介绍，再大致说着各自负责的差事。

陈鱼打量着四旬开外的陈大总管，不禁想起了碧竹提及老太爷关于污她名节的处理。老太爷回府后，没人敢将陈焱怀疑她不洁的事禀报给他，本以为可以瞒过去，可是不知老太爷从哪听到了影子，于是派人叫来了陈家大总管陈奇问话，陈奇自是不敢再瞒，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太爷。结果可想而知，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两太阳穴冒火，当下就想杖毙了生事的丫头。在陈淼的苦苦劝慰下，才勉强压住了火，罚了陈焱去祖祠跪两个时辰，打了映云十板子，罚了半年的月银，就连知情不报的陈总管也被罚了两月的月银。

事情的处理结果，老太爷并没有惊动陈鱼。等她自丫头嘴里知道这事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天，陈鱼感觉很受用，很窝心。这才是真真实实地为她做主呢，而不是做给谁看的空架子。陈鱼心中唯一的疙瘩也算是解开了，于是她也就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怎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只是今天在看到了陈总管，想起了那两个月的银子，对他竟生出了丝愧疚。自从八年前，陈家的老爷太太相继去世，陈家的家事就落在了陈总家身上，上到主子们的用度，院落的维护，下到家仆使女的买卖及月银，日常生活中大到摆件物器，小到针头线脑，外面的礼金仪奠，都是他精心打理的结果，鲜少出错。这些年来，陈总管对陈家的发展可谓功不可没。就这次的事来讲，毕竟他身为总管护着主子是没有错的，老太爷的处罚也算得当，到底是谁错了累及到他的银子，已经理不出个头绪，她也就只能送上一份歉意了。

看着端阳给众人一一俸上了贡茶，还将一杯桂花茶送到了她手上，陈鱼才想开口，就感觉有两道在打量自己的视线，回望过去，对方却调开了。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的年轻男子，面上虽然是一派从容，可是从他的眸光中，陈鱼隐隐感觉到了股蔑视。陈鱼无异的收回了眼光，心中却在思量，那个人，听刚刚陈总管介绍，是各院的厨房采买，小小年纪，已经做到了令人生嫉的位置，是有真材实学，还是谁的裙带呢？刚刚那一瞬的对视，她读到的可不止是轻蔑，虽然现在她还闹不明白那些复杂在眼光中的情绪是什么，但她却是可以肯定，他不是与自己有过过结，就是他身边的人是与自己有利益冲突的，只是，要怎么让他现出原形呢？这是问题……

听陈总管的话已经告一段落，陈鱼先将心中的思绪放在了一边，淡然地勾了一抹笑意，道：“陈总管，我不知道爷爷与你是怎么交待的，只是我想，我们也不要说什么接不接手的话了，以我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有心，却也是无力去处理这繁杂的家事的，这些事，你该怎么管就还怎么管着吧。等你闲暇了，过来给我念叨念叨就好，权当在教导我吧。”

陈总管闻言先是一惊，这位天之骄女般的大奶奶，传说在娘家时就受尽了万千宠爱，嫁过来后，虽不怎么得大爷的欢心，却得到了老太爷毫不遮掩的偏疼，就连平日里对人只是温文淡漠的二爷，也都是不吝善意。本以为会是个被娇惯坏了刁蛮贵女，不想却是这般和颜悦色的平易近人。一番得体的话将自己抬举得令人不安，虽摸不准大奶奶的用意，他却是……

陈总管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奶奶说的哪里的话，老太爷对老奴的恩情，堪比再造，他老人家交待下来的事，老奴定是会尽心尽力。想您出身名门旺族，对家事必不会陌生，又会有老太爷及二爷的悉心指点，老奴只盼着为您打打下手，不拖累了您管家就好，教导二字老奴可是万万不敢当啊。”

一干众人尴尬地杵在当场，一时不知道是要继续做无事状地喝茶，还是要跟着主管上司一起表表忠心。

陈鱼看着众人都是一脸的不自在，对着身边的安总管使了个眼色，看他将陈总管扶起，才开口说道：“陈总管当我说的是场面话吧？你教给我管家的学问，虽比不上那传道授业的师者，却也是担得起我的尊敬的。不过无妨，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到底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你早晚能体会得出。今天我把话说在这，各位管事也都记下了，以后在我跟前，不用行礼，不用下跪，各位尊我一声大奶奶，我就知足了。我毕竟年纪还小，经的事少，有事情处理的当不当的，请都不要碍于情面，碍于身份，指正出来就好，如果实在是觉得为难，那么就说给陈总管听，大伙一起帮着我打理陈家，我会念着大家的好的。”

各位管事千恩万谢地捧着陈鱼早前交待让端阳打包好的茗茶，依次退出了主院。陈鱼本身不爱茶，可是库房里存了很多，有陪嫁过来的，有皇后赏的，也有最近老太爷出门给带回来的，她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打赏了下去，没想到却收到了奇效，至少是让那群恃材傲物的人感到了受宠若惊。

对于陈总管所表现出来的三分真，陈鱼很满意，虽然她也知道，这其中的大部分来自于老太爷的份量，可是她依然很知足。如果自己的一番话，就能得到他们的顺从，那才是要不得不防的蹊跷。现在，只用是陈总管用心帮扶着，陈鱼很有信心，总有一天她能将陈总管引到自己的这边来。至于下面的管事，她丝毫没有过担心，那是陈总管的手下，他在陈家服务了几十年，定是会有自己的人脉和手段，能将底下的人收得服服帖帖。

众人交上来的帐本，陈鱼没有留，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一切如故就好。帐目，从来不会是她担心的方面，虽些古时类似于流水的帐目，会看得人很头痛，但对数字敏感的职业修养，让她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帐本的真伪，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修过《管理心理学》的陈鱼自然知道，在没有打算换人来做的情况下，给手下最大的信任，才是收拢人心的最高境界，所以她不吝表现出最大的诚意。

陈总管并没有如各位管事一样匆匆离去，只是一脸难为地坐在椅子上，酝酿着怎么开口。

陈鱼亦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默默地等着。

终于……“大奶奶，老奴今儿一早已经差人去打扫那临水轩了，只是……按咱们建康城的习俗，从孕期到出了月子，是不能更换寝室的，您如果真想搬过去，老奴看……还是问问老太爷的意思吧。”

陈鱼总算是明白了陈总管的为难所为何事，不由地感觉好笑，“陈总管费心了，我昨儿本是无意间打听打听，只是好奇这府里怎么就有那一座三层水榭，并没有真想搬进去的打算。那个院子不是我能屑想的，这个我懂的，你不用为难了，去忙吧。”

昨天只是顺口提了提看到的水榭，本来也没真的存了什么心思，只是单纯的喜欢，在得知了那是陈焱爹娘在时所住的院子后，连去转转的心思也没有了。那是留给人祭奠哀思的地方，那是亲人追寻逝者生活过的影子的空间。就连二爷陈淼成年后，没有个得体的院子住，都没有去打那临水轩的主意，只是找了个稍宽敞的院子安身，她更没有资格去破坏那份安宁。

看着空空的正堂，陈鱼才感觉到一丝疲惫，想想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只是听大伙说说话，就已经乏了……

这日后的琐碎，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