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争斗，以陈□□声大雨点小的处置收场。本来陈鱼还在头疼，要怎么能护了金婵周全，才不至于寒了身边人的心，没想到陈焱那个藏不住事的主儿，竟然将对峙中的棋局给盘活了，峰回路转间，不止让她占尽了先机，还将彩云的气焰压了去，新烦旧事统统还了回去，怎么不让陈鱼心颜皆欢？

陈鱼闲闲地倚着软垫，靠在床头上翻着两家铺子的帐本。先前已经翻过一遍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较真儿地再翻一遍。对于习惯了复式记帐法的陈鱼来说，看着眼前的流水帐，没有睡过去，是全凭着对数字的敏感度在硬撑，至于到底收获了什么，也就不能再多做计较了。

忽而听到碧竹跟金婵抱怨：这雨都下了两天了，总阴沉沉的，真烦人……

陈鱼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线装册子，加入到丫头们的扯闲篇儿中，“说什么呢……老话不是说‘春雨贵如油’嘛？农家多希望这雨多下些天啊，此时的墒情对于秋后的收获起着关键的作用呢，你们这些不识民间疾苦的小丫头啊别再埋怨了，只不过是出门不便罢了，想想多收的几斗粮，能填饱多少人的肚子，就不应该再有什么怨言了。”

碧竹与金婵见小姐不再专注于帐薄，立即起身凑到床边，尤其是刚刚还在不满雨天的碧竹，此时正满脸笑意，娇嗔道：“好小姐，奴婢一句话还没说完，您就长篇大论地训了奴婢一通，奴婢知道小姐心地善良悲天悯人，可是还不能容奴婢们发发牢骚嘛？又没真怎么样……”

陈鱼抬手虚点了点丫头，笑骂着：“你啊……”

主仆三人嘻笑了一会儿，才缓和了阴天带着的压迫感，陈鱼动了动身子，抻了抻躺得有些僵硬的骨头，才心不在焉地问着丫头，“金婵前会儿跟谁在门口说话来着？”

古人都在门口处摆一架屏风，半透明的丝织上绣着或花鸟鱼虫，或历史故事，或人物山水，华丽雅致而又美观实用。既起到了软隔断的作用，又可以做为装饰，只是会挡了视线，能见着人影晃动，能隐约听到人语，却是无法看清到底是谁。

想着刚刚自己沉心帐目时的一瞥，陈鱼才会有此一问。

金婵转着眼珠揉着小姐腿的手停滞了一会儿，脸上涌动着耀眼的明艳，嘴上回着，“端阳姐姐差人来看看小姐，一是不放心小姐的身子，想问问怎么样，二来也想看看您是不是有精神，要是有精神等过了午歇的时辰，端阳姐姐要来向您回禀下正院的情况呢。奴婢告诉传话儿的丫头，说您今儿精神不错，想必过会端阳姐姐会过来问安呢。”语气中的艳羡，向往，崇拜，溢于言表。

陈鱼失笑地看着神采飞扬的金婵，不禁问道：“有那么好嘛？”

金婵很认真且郑重地点头，“这两天奴婢想了很多，像端阳姐姐那样，不仅能守护着小姐，还能帮着小姐分扰，奴婢也想成为那样的人，虽然奴婢还差得很多，但奴婢会努力，小姐……您的话金婵已经刻在了脑子里，溶进了骨血中……”

好严重……

陈鱼真心希望着身边的人都能有很好的以后，尤其是这几个有些个小聪明，却依旧纯厚的丫头，虽然她自己较于真正缜密细致的人还差得很多，但她还是想自己看到了不妥之处，就加以指点，让她们慢慢成长起来。如果她有海阔天空的那日，到时不管有没有真心疼她们的主子在，几个丫头也都能很好的生活下去，这是陈鱼此时的想法。

金婵提到了她的话，让陈鱼不禁又回想起两天前的那场人弱我强……转念想着一早就让青氤带着两名使女去盘小库房，这都近两个时辰了也没个消息，于是开口问道：“小库房那儿没传回话来？”

碧竹与金婵同时摇了摇头，陈鱼轻轻地“嗯”了一声，指尖沿着上孺的贴边滑动着，心中思量一番，才开口吩咐道：“去告诉青氤停了手先按我早前交待的办，让人去通院里叫没领差事的家仆使女过来主院角门候着，再派人去各房传话，让她们立刻收拾东西，搬去临水望竹……”

“小姐……”两个丫头提高声调惊呼中满含着不解的意味。

陈鱼摆了摆手，喃喃着：“多少日子以来，忍着让着，也没换得什么回报，反而让大爷和那几房的丫头们记恨着，如此……还不如让他们离得远远的，至少我还能眼不见……”

“小姐……”碧竹嗵地一声跪在脚踏上，后知后觉的陈鱼还未感到惊吓，就被她吐出沙哑的声音弄得皱了眉头。

“小姐，这可使不得，自古夫妻都是要在一个院落里的，虽然大爷……对您并不怎么上心，却也是您的郎君，是要过一世的人，您受的委屈奴婢都知道，可是，您真的不能这么做……先不说老太爷会不会准，就大爷与那几个丫头离了这主院，又不在您的眼皮底下，要生出什么坏心眼儿来，咱们到时想防都防不了啊，小姐……您一定要慎行……”

陈鱼淡淡一笑，抬手覆在了碧竹紧攥着床沿的手上，阻止了她继续谏言。丫头的话，陈鱼都懂，又怎么会不懂，后世多少两地分居的夫妻，因为被空间拉开了距离，连带着心也远了，最终违背了婚誓，劳燕分飞。

可是，那些夫妻是有感情基础的，有或是曾经有个共同的目标，所以才会让人唏嘘，才会让人惋惜。她与陈焱这对貌不合心更是隔了千山万水的两个人，就没必要为了维持众人皆知相恶到了极点的婚姻，而拴在一处，每每心情才好点的时候，就冒出来坏彼此的心境了。

“前两天给老太爷请安时，已经提过了，老太爷都准了，你就不要再有顾虑，就按我说的办，让底下人都手脚利落些，告诉那几房，人先过去，留个顶事的丫头看着人搬东西就成了……”

让陈焱另起炉灶的想法很早前就有了，再亲自看过了临水望竹后就已经成形，只是当时陈鱼还在犹豫，想着不到万不得以，这步还是不要走得为好，这类似于宣战的做法必会招来陈焱的激烈反应，到时怕是就真的撕破了脸，再也不会有表面暂时的平和了。

只是才不过十来日的光景，陈鱼就已然改变了心境。眼看着三个月的孕初期已过，府里庄子上的事情也都要陆续交到她的手上，陈鱼这个当家主母哪还有空应付一群女人的是是非非？再有，扶持那么一个半个的人去立标杆，看着她们掐，总比自己费心费力的掺和其中，要惬意得多，她干嘛还要不知道省心呢？让她们单过去就好了，反正孙猴子再能翻，也总归是在如来佛手心儿里转悠不是？

丫头们似是无法理解到陈鱼的用意，只是一味地担心着小姐一时的抉择，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可是劝了，又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干着急着。

陈鱼好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碧竹，哼哼叽叽地不肯去传话，遂假意恼怒，板着脸孔，斥道：“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小姐……”随着一声喃叫，碧竹跟着红了眼睛。

看得陈鱼心也跟着酸了起来，连带着缓了神色，“去传话吧，我自有主张，你担心的事儿不会发生，刚接家事时你对我信心呢？怎么才丁点时间就不见了？难道陈家二小姐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你坚信我的决断不会出错嘛？”

金婵看着碧竹大滴大滴的泪滚落，对小姐的问话状若无闻，也红了眼眶，鼻音甚重地道：“小姐……碧竹姐姐哪里是对您没信心呢，奴婢们在担心您的处境，您这令传了下去不打紧，不得在那几房丫头那炸开了锅？再说……姑爷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姐……您再好好想想，这事……奴婢们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

丫头们顾及的，和陈鱼想要的并不是同一件事。陈鱼不知道要如何说给她们听，才会得到认同以至心悦诚服地去执行指令。摆主子款儿强硬地要求，却刚刚展开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面对两个丫头悲悲恸恸的哭诉，陈鱼一时也不知要怎么收场。

正当陈鱼在焦灼的时候，就见碧竹抬手用袖子猛蹭了两下脸颊，将盈光水渍抹净，才哽咽着道：“小姐，是奴婢错了，您说得对，您是临安陈家的二小姐，是精明冷静的太太一手教导出来的，奴婢不该心存疑虑，您放心，奴婢再也不会了……”

陈鱼微笑着点头，心被两个丫头的泪冲涮得柔静且绵软，两只手分别抓着碧竹与金婵的，“我就在等你们这句话，我身边本就没什么可指望的人，如果你们再不能全然信我，那……我就太坚难了。”

“小姐……”

陈鱼轻笑着阻止两个丫头继续抒情，说道：“碧竹去洗把脸，先将我的话传下去，让几房姑娘紧着搬，一定要在申时前搬过去，不然等大爷回府，不光搬不成了，闹还会少不了，到时咱就太委屈了……”

陈鱼目送碧竹离去，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见金婵说道：“小姐，要不要去叫陈利来？也踏实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