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懵懵懂懂的小文, 陈鱼在碧竹和等着的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回到主院。还没跨进院门，就听到身后小文凌乱的声音，“等等……你不给我银票, 我拿什么跟人家闹啊？”

陈鱼诧异地回过头, 看着似乎在冒着热气的人, 脸上满是无辜, “为什么要叫无中生有, 你没搞清楚吧？能动用几百万两的银票，我还要你去闹做什么？直接让人去领银子就好了……”

小文一听就不干了，嚷嚷道：“你这不是让我空手套白狼嘛？被人识破会出人命的……”

“那你就别让人识破啊……”

小文对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心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忿忿地道：“你是不是因为我多吃了你几碗，就想着要借他们的手干掉我吧？”

陈鱼听着她略带自怜的话语, 缓缓地下了台阶, 走到她的身边, 轻抚着她衣袍的贴边，低声说道：“借刀杀人这招我用在了陈焱身上, 也就不屑再用了……最近迷上了兵法，想给蒋家用用呢，动辄几百万的银票我虽拿不出，但是凭你手上的主母令佩，调动个几十万充场面还是能行的, 稍后我会派出主母令去援你, 你只管去闹, 不计后果, 一切有我呢……”然后就挑着眉看着她。

小文对上她的眸, 看到了其中的兴奋，费解地问道：“你既然这般想要出手扛上蒋家, 怎么不亲自动手呢？”

陈鱼拍了拍她的肩头，很神秘的一笑，“我的本位在哪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要顾及陈家的脸面，还要维持着主母的风范，这一步是不能走的，虽然我很想亲自把那个女人踩在脚下，可是我回来要怎么面对家主呢？所以只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让你替我去收拾错待我的人了……”

“你一定是《宫心计》看多了，我真为惹你的人担心……”

陈鱼甜甜地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又用无害的眼神看着小文，“我只看了三十六计……”

“唉，以我的智商啊，还是跟在你的身后吧，真要正面起了冲突，包准被你啃光了皮肉……”

陈鱼眼波中含着笑意，吡道：“我信佛了……”

“你？哪顿没肉你受得了……”说完小文就恨恨地抽身走了。

一个时辰后，身在书房的陈鱼收到了陈利打探回来的消息：蒋家银号关门盘点了……

陈鱼暗自赞叹着小文的搅事能力的同时，也在为蒋家的掌柜临危不乱感到了些吃惊。原来照她的意思，让小文将事情闹大，老百姓们看着陈家都要信不过蒋家银号了，定会跟风地去取银子，到时的挤兑，定是会让蒋家大伤原气的……

她却完全没想，除了她的设定外，人家还有更多的选择方式呢。陈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里看轻了古人的想法，是极其错误的。太小看人的后果，就是把自己置于被动中……一边想着蒋家会用怎样的应对，一边想着自己要怎么将这出大戏继续下去，今日所受的辱，是不可能就此算了的，自己的狠话也放了，如果真的要从此不再提，那自己就没法再见人了……

正在琢磨间，就见碧竹引着陈术进了屋子，忙问道：“出现了？”

陈术点了点头，“是，奴才将泔水泼洒在了当街，想着能挡会儿工夫，如果他们等不急去侧门的话，安总管也安排好了，请小姐放心……”

“你记好了，无论如何要拦够三刻钟……”

陈术凝重地应着诺……

等老太爷得了信儿，知道了自己的孙媳妇惹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后，自然差了人去主院里传，可是却得知了大奶奶身在祠堂的消息，这让老人家心中不由的对蒋家产生了怀疑：自己的媳妇一直都是无争且平和的，先不提是不是她的主意，不是说是那个文公子带的头嘛？蒋家人又无法证明令是她下的，自己作为家主是不能妄下定论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鱼儿下的令，想要难为蒋家，那也绝不能是无缘无故的，这个媳妇可是他亲自选的执令人，还是有一定的认识的。

想着就吩咐着小厮，要去祠堂里找她问个明白。

老太爷进了寝殿时，就见看陈鱼正盘膝坐在神案前，闭着眼睛静思着。

陈鱼听到了脚步声遂转了身子，见到是家主到了，忙起身行礼，又走到他的身边，挽扶着他的胳膊，说道：“爷爷怎么来了？鱼儿侍候您去正堂里坐吧？”

老太爷仔细地打量着她，不惊不慌还是从容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心虚，先前的疑虑也就跟着散了，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刚听人说你在街上受委屈了？怎么没跟爷爷来念叨念叨？”

听了老太爷的话语，陈鱼心中一暖，就算对他扶自己上位的意图有再多的猜忌，对于他话中的疼爱，还是让她感动万分。

“爷爷……”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晶莹剔透映着摇曳的烛火，带着眩目的光华，沾染着冷硬的青砖。

老太爷放柔了面上的神色，边拍着她的手，边问道：“这不年不节的，跑来拜祖先，不是受了委屈是什么？爷爷都知道了，也知道你心里难受，以前跟焱儿生气闹别扭，都没见你掉过眼泪，今儿可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了吧……”

莫名的内疚感再加上了委屈，陈鱼费了半天劲，才在唇角挂了丝苦涩的笑意，“鱼儿也知道，又是自己争强好胜了，可是……爷爷，那位二太太如果只说鱼儿侍候郎君不周，而备受冷落，那鱼儿也就认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是鱼儿怎么反驳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她……却说鱼儿做主母做执令人，是魅惑了您才上位的，这让鱼儿尽心尽力的操心费力要如何安放？”

老太爷边拍着她的背，边安慰着哽咽的媳妇，“爷爷没有在怪你，只是心疼你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你要是受了委屈，让爷爷为你做主该多好……”

陈鱼抬着泪水婆娑的眸，隔着水雾看着老太爷，想看清他的话是真是假，却是没有办法，终是叹了口气，说道：“鱼儿一路走来，您是眼见着的，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冷遇，鱼儿也都没说过做过什么，只要……这次是那位二太太欺人太甚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着指着陈鱼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鱼儿一忍再忍，好言相劝，却换得她更难听的侮辱，还口口声称陈家怎样怎样，鱼儿不能再忍了，就算你要责备，鱼儿还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就先到祠堂里思过来了？”

陈鱼闻言面上一红，为了老太爷话中的心疼，自己的思过更多的是做做样子，在老太爷眼里却成了良心受到了谴责而进行的忏悔，这让她要如何面对啊？

老太爷见她不语，泪却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一时慌了手脚，在身上摸了半晌，才找到了随身的帕子，塞到她的手里，说道：“快擦擦吧，祖宗们看着呢，真用泪冲撞了祖先，就不好了。”

接过了老太爷的帕子，捏在手里，抠着上面细致绣花，陈鱼才舒缓了心中的酸楚，稍平静了下情绪，抬眼望进老太爷的眸底，问道：“爷爷，您说是鱼儿做错了嘛？”

老太爷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孙媳妇会这般直白的相问。凭心而论，对她护着陈家的脸面，是应该赞许的，可是他是家主，是不能有任何私心在的；就着与蒋家交恶对陈家没什么利处而言，她这自罚也是应该的，可是他又不能也不忍心……

陈鱼见他面上变幻着神色，心知定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了，于是又开口说道：“想必二太太的记恨是因为先前对秀芸的提亲，您说是我做错了嘛？认为陈家的女子必须为正室的想法……”

一个庶出的女孩，就算再不济也是要嫁入大户人家的，到时没有强大的娘家为依托，再没有个可以挺直了脊梁走路的身份，要如何在妻妾成群中得以安然，免于成为炮灰的命运呢？这不是陈鱼悲观，就是身系帝眷的杨玉环，在危难之时不也被唐明皇舍弃了嘛？更何况是对夫家无利无益的寻常女子呢？

如果能嫁个百姓那该有多好，粗茶淡饭布衣裙钗，可以不羡富贵不羡权势，只守着几亩薄田，相夫教子夫唱妇随，那是怎样的舒情惬意。可是……

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是陈鱼不得不接受的现状，纵使她有再多不满，既便她存着再多想法，也是必须遵从着社会的法则，这是她的无奈，是穿梭时空跨越千年的副作用……

老太爷见了她的失神，也叹了口气，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下推落，说道：“爷爷将家主令交与你，就是表示信任了你的能力，这事儿……爷爷全交给你去处理，你既然懂得让文公子出面，就是明白了与蒋家正面交锋是有弊无益的事情，那么……你仔细拿捏着分寸，小惩就好了……爷爷的话听懂了嘛？”

陈鱼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鱼儿不会做危及陈家的事情的……”

送走了老太爷，陈鱼又复坐回蒲团上，看着神案上暗色的锦盒，在如豆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才能到动用它的时候啊……似乎还有漫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