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颂
作者:微露 | 分类:言情 | 字数:1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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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师姐善青
沿途行了大约一炷香功夫,我终于第三次摔下马。
前两次我都忍着,想着毛色那么漂亮的白马耍一下小性子也是可以原谅的,但俗话说事不过三,三次了啊,我怀疑上辈子跟小白有仇。
细细一回想,在宋贤楼附近的时候,小白跑开丈外总要嘶鸣一声,而彼时身后就有清幽的笛声轻轻附和。如今越跑越远,身后的笛声早已听不清楚,小白这就止步不前,常常要我催促,一旦催急了,它就把我摔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可恨我已经离开宋贤楼那么远,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一则怕时间不够用,二则许鸣也应该差不多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兴许会派人追我回去。介于以上两者,我只能先抚顺小白的鬃毛以便增进友情,寻个时机再骑上去。其实小白是匹良驹,毛色鲜亮不说,腿脚甚是利索,只是过分喜爱笛乐了。
因我身子骨被摔得太痛,一时半刻还不能再骑马,只好牵着小白沿林道前行。不出三五十步,有潺潺流水声入耳。我喜出望外,连忙牵马往那方向走去。
流光影,青修竹。
一汪清澈的湖水,倒映出蒹葭苍苍。
我将小白拴在树上,亟不可待地跑到小溪流边。走了大半日,这才觉得口干舌燥。掬起一捧清水痛快地饮下,但觉入口甘甜清凉,忍不住想伸手再掬一捧来喝个够饱。
“是谁,谁在那?”声音喑哑却充满警惕,仿佛近在身旁。
我惊愕了,手上一哆嗦,湖水全数漏在地上,我想了想,决定以静制动,于是默不作声地躲在树后。正当我为自己的冷静沉着而得意,一道劲风袭来,草木纷纷避让,绿意尽头赫然是一道长鞭如蛇一般扑至。
我吓得差点滚进小湖里去,捂着脑袋拼命往后逃。奈何那条鞭子像是长了眼睛,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喝喝风声越逼越近,有好几次仿佛就在耳边。
眼下情形,只怕我还没走出汴京就要遭毒手残害。
“站住!”身后喊话的竟是凌厉女声,而且听起来竟还有些熟悉。我分了神,那姑娘忽然一跃到我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鞭。
“啊,救命!”身后都是灌木丛,而且听着耳边的风鸣急促,恐怕下一刻鞭子就要打到脸上来,我闭上眼,死到临头,我却蓦地想起这姑娘其实曾经跟我同床共枕过,名叫善青。
等了片刻,却没有意料中的鞭挞之痛。睁开眼,一抹湛蓝色的衣袂迎风轻扬,青丝舒舒曳曳。此人单手负在身后,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只看背影的话决想不到他另一只手接着长鞭与善青对峙。
我错愕道:“傅,傅华沐?”
傅昱风姿万千地回头看了看我:“你好像并没受伤。”
我点头:“你怎么来了?”
傅昱眯着眼轻哼一声:“有人偷了我的烈风,我跟过来看看是哪个这么大胆。”
我张了张嘴,瞥见小白舒展着前蹄,满是讨好地对傅昱发出一声声低鸣,发觉我在看它,立刻别过马脸,鼻子里还鄙夷地吐着气。
好吧,我骑了小白那么久,第一次意识到,这马可能是雌的。
趁我们叙旧的缝隙,善青忽然插话:“你是华沐公子?”
傅昱松开长鞭,悠悠然弹去衣服上的微尘:“正是在下。”
“早就听说姑苏傅氏与金人交往甚密。”善青一身村妇打扮,头系梅花红的巾布,紧拧细眉,怒瞪杏眼,口气很是不屑,“哼,叛国贼!我就说金兵怎么可能追得那么快,原来是你故意泄露行踪!”
我对她有此一说很是吃惊,连忙转向傅昱:“傅华沐,你什么时候成的叛国贼?你太让我失望了,亏得我还掏心掏肺想跟你结成亲家!”
傅昱额上的青筋一颤,还未说话,便听那边善青怒喝:“你们两个叛国贼还想在我跟前演什么戏,这笔账怎么算就等我先收拾了你们再说!”
我默然噤声。
傅昱斜睨了我一眼,拱手作辑道:“姑娘,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宋兵溃不成军,我双目失明,这是一句误会就能完的吗?”提起眼睛,我才注意到她眼眶紫红肿胀,双目无神,难怪一直都没认出我。
“小心。”傅昱朝我喊道。
立时,善青的鞭子快得像雨点一般落下来,我大惊失色,幸而傅昱施展轻功及时抱住我,身子一轻,下一瞬已然站在丈外。
盲眼之痛岂是那么容易罢休的,善青旋即闻声追上来,长鞭凌厉挥出,席卷地上的枯枝泞土,气势汹汹地逼近。躲闪间,傅昱干脆将我随手抛至丛林后,自己轻身跃到善青身前。
他的轻功很高,善青眼盲根本没有想到他已悄然站在附近,再次扬鞭的同时,手臂忽然受到一股力的拽拉,善青到底是女流之辈气力不及傅昱,这就重心不稳几欲摔进湖里。
我跳起来,伸长脖子大喊:“啊!快救上来,她是我师姐!”
傅昱身形一顿,手上及时扯紧了善青的长鞭,顺势那么一带,善青便从水中拉出,然而经过惊吓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傅昱怀里。
我在丛林背后看得一愣。
好,好一副英雄救美郎情妾意出水芙蓉图。
善青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好在没在水里久呆,不一会就回过神来努力挣扎:“为什么救我,你这个叛国贼!我会告诉全天下人你傅华沐是个叛国贼。”
傅昱眉毛一挑,二话不说直接把善青往我身上推:“你师姐。”
我摇晃着善青,期望她能停下挣扎:“师姐,是我。”
她眼角不知是泪是水,听我说了两遍才慢慢停下,转过头来,声音喑哑道:“小末?”
“恩。”我拭去她脸上的水渍:“师姐,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下,然后再慢慢讲。”
春雨如丝,细细密密,铺天盖地而来。
我们三人一马总算在天黑之前淋着雨找到一家客栈。其实客栈不远,但我要在途中搀扶盲了双眼的善青,就免不了耽误些时辰。
善青为此觉得愧对傅昱,连累他跟我们一起淋雨,找到客栈以后,不管我好说歹说都坚持要把唯一一间上房让给他住。
由此可见,其实我师姐善青是一个很温和的姑娘。
善青大不了我多少,之所以称她为师姐,是因为我们都是许鸣的关门女弟子。
她本不是狠辣的角色,却一进师门就使得一手好鞭。她在许鸣身边学了几句诗经,跟了先生两个春秋,后因为外表出色,武艺不同凡响,被九爷看好,带在身后至今。
我是在她拜师的第二年叩入师门,因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所以人生中有了师姐一物,竟觉得分外欢喜。我整日缠着她,有段时间好到同床共枕相拥入眠亦嫌不够。我几乎是她做什么我做什么,除了九节鞭以外。因而,当我知道善青由于九节鞭使得好被调去近身保护九爷以后,蒙头在我们一起就寝的被窝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自那以后,我与善青极少见面,次数比见到九爷还要少。
我时常想,师姐在九爷身边是不是过得很好,九节鞭练到第几层了,下回见到会不会胖上一圈。但我绝没有想到,再见时她单独一人出现在汴京城内,衣着破旧,半瞎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根本就认不出我来了。
“咚咚——”
我想得出神,竟没有留意到脚步声。打了个哈欠,道:“进来吧,门没关上。”
善青轻手轻脚地摸进房里再慢慢把房门掩上,动作迟缓不便,我惭愧地走过去,拉她到椅子上做好。
我们师姐妹相隔那么久,再次谈心却是这般场景。我眼眶一热,倒了茶水递给她,坐在旁边就近打量起她来。
善青的眼睛本来是很有灵气,过去跟我说话或是听我说故事,总会笑着看我,如今……她双眼附近依然红肿,长睫轻轻颤动。
“小末,想不想知道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该怎么启口,等了片刻,终于见她合上杯盖,轻轻叹了一气,将事情始末徐徐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