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夜的一场守城战消耗不小, 参与守城的中营将士在大比后都被免了午后的操练，顾缡和怀风虽然新入营，却已算得是与中营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过, 于是很快就被大家接纳了, 尤其是王兴这一伍的, 将近傍晚的时候, 一群人刷完马整理完装备都聚在营房外聊天。

“我说柳大, 你这伤啥时候能好全啊，新来的将军肯定得再组个武威那样的精锐营，不说装备好, 一人给配两匹马，还能顿顿有肉, 饷银都能翻一倍, 你再不好可没机会了啊！”

一个黑壮汉子蹲在柳大身边, 手里擦着铁镞，嘴上也不闲着, 柳大看上去却对他话里的内容兴趣不大，他望着远处天边烧得火红的斜阳，咂了咂嘴：“我还巴望着能晚点好呢，你当精锐营是那么好混的？看看武威的下场你就知道了！还有一年我就能回去了，我娘还等着我给她养老呢。”

那黑壮汉子听了这话, 低头一想, 也赞同道：“他娘的也是, 如今这仗打的越发像是去送死, 左老将军都栽里头了不说, 右军那几个心思全在捞钱上了，哪像是会打仗的。”

“就你话多, 给王队听到了看不抽你！”柳大闻言操起手边一只鹏鹘箭去敲那汉子的头，几人笑骂着就把话题引开了。

顾缡在一旁静静听着，不由得暗暗惊心于这溃散的军心。对于这些最底层的兵士来说，将领的指挥能力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死，没有人想白白送命，若是将领的指挥能力欠佳，平日里又不能做到赏罚分明，总干些不得人心的勾当，到了战场上估计很难约束住自己的士兵，别说组织冲锋了，不四散溃逃就不错了。

正所谓伤气败军，曲谋败国。而现在的镇西军中似乎就弥漫着这样一种悲观的情绪，也难怪最近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都伤亡惨重，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离一溃千里也不远了。

“汤谷县杜氏兄妹何在？”顾缡正径自想着心事，却被一声大吼拉回了心神，立刻站了起来迎向来人。来人是副功曹的打扮，看了眼顾缡和姬怀风，略带了些不耐道：

“咱们营没有你们郡里来的人，就把你们编在此次一同征召的队里了，杜氏离衣弓法拔群，又兼守城有功，去李校尉帐下弓骑部报道，任三曲五队七伍伍长！”

此命令一下，周遭众人不禁一片哗然，虽说顾缡是个女郎，可到底有功在身，大比还拿了个三甲，头名是右军的偏将徐昌，这次被调来做了中营将军，二甲左晋玄虽是老将军幼子，但前头丢了焉支城，大比也未拔得头筹，便在徐昌帐下做了个偏将，又听说右军里根本没下场比试的公仪征中郎将都到中营做了个偏将。结果轮到顾缡这儿就得了个伍长，这让众人如何能服气？

尤其是王兴这一队的，闻讯都围了过来，那功曹不过是个新来的文官，给一群硬汉这么一围不禁有点犯憷，立刻拔高了嗓门道：“你们围我作甚，我......我我就是传令的，有何不满你们找将军去啊！”说完转身便溜了。

顾缡也是一愣，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找那个李校尉报道，刚想发问，就见王兴领着两人向她走来。

“禀校尉，此二人就是杜氏兄妹。”站定后王兴立刻向其中一个长脸汉子做了介绍，并招呼顾缡二人道：“你俩还不快来给李校尉见礼！”

顾缡和怀风略微诧异的对视一眼，立刻上前行礼。李奉山接到手令的时候又是惊喜又是头疼，如今全营都知道有这么个大比得了三甲的杜家女郎，也都等着看她能得个什么安排，本来他估摸着这女郎最次也能拿个队率，结果给塞到他账下当了个伍长。几个同僚都羡慕他得了一员猛将，可这军职给的离将也太他妈远了点吧！

能得这一员助力他本是高兴的，可就怕这种有本事的心气高，得了这么位置不高兴干，更不提人家本就是临时应征来的，女子又不必服役，万一一个不高兴撂挑子跑了或者上阵不出力他就空欢喜一场了，这么一想李奉山也坐不住了，直接寻过来打算先安抚一番。此刻见这兄妹二人还算恭敬的给他行礼，面上也没露出什么不妥之色，他才把心往肚子里放了一放，尽量和颜悦色的冲二人道：

“咳咳，你兄妹二人如今都归在我账下，又是王兴招来的能人，就在他队里跟着先将金鼓号令，行伍军阵学好，我们弓骑部隶属新建的武威营，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望你兄妹二人上阵能勇于冲锋，勉力杀敌，以报社稷之恩。”

此番话里信息含量不小，周围一圈人听了都是神色各异，李奉山见了，斟酌了一番又冲顾缡补充道：“此番这般安排也是考虑到你没带过兵，怕贸然上手不能服众，你跟着王兴好好学，下次出征若有斩获就升你做队率！”

李奉山本就为顾缡感到可惜，琢磨着这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事儿，就先拿出来许诺了，也好激励众人奋力杀敌。

顾缡见李奉山这个口气，也知道这番安排定然与他无关，再加上她自己本也有些担心上来就带兵有些不妥，便欣然应道：“有劳李校尉费心了。”

李奉山见顾缡如此识时务，对她的观感又好上了几分，再勉力了几句就把顾缡二人交给了王兴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王兴也不含糊，从队里叫出了三人交给顾缡，把姬怀风也顺势编在了顾缡这一伍，又命柳大把金鼓号令和骑兵用的基本阵法教给顾缡。柳大跟着王兴有段日子了，此番也被升做了伍长，教顾缡自是没有问题，倒是顾缡看了眼怀风，这个昔日的大将军，现在跟在她手下当了个平头小兵，也不知如何作想。

怀风像是完全明白顾缡的想法，朝她淡淡一笑：“别顾虑太多，好好跟柳大哥学。”

柳大听了这话只当是做哥哥的在鼓励自家妹子，也赞同道：“别担心，这金鼓号令简单的很，你到了伍里，就用木板代鼓，用瓦片代金，用竹竿代旗。击鼓就前进，把旗放低就快跑，鸣金就后退。练熟了这个，百人合练的时候就没问题了，要用的器具就上白翁那儿领。”

这说的白翁就是当日城楼上那位白发老者，本来他这个年纪早就能归家了，只可怜老人家三个儿子都战死在了这片大漠，老人就不肯再回去了，王兴原本与他的小儿子同伍，知道这事后就托人给功曹那里送了点银钱，把白翁留在营里做些灶上的活计，好歹也能有口饱饭。白翁为了答谢王兴，就把一些内务上跑腿的活儿都揽了过来，大家缺什么装备都是他去领，王兴这一队的人也就习惯了有事找白翁。

这边柳大还在絮絮叨叨的跟顾缡讲解号令和军阵，那边白翁就给顾缡和怀风送来了弓箭步叉①等武器装备，又并军衣、皮甲等零散物事数件，还特别嘱咐顾缡，若是穿着嫌大，就找他来改一改。顾缡自是谢过不提。

晚饭后王兴又来了，此次临时征召的人数不少，他手底下就又多了四十来人凑了个百人队，姬怀风和其他男兵倒是好安排，直接与柳大他们一起睡大通铺就成。而顾缡到底是个女子，不可能与一堆大老爷们挤作一堆，中营里又暂时没有旁的女兵。

最后还是徐功曹出马，给她在武库隔间里找了处地方，打上铺盖倒也能住。打听到宋文瑾就归在了徐功曹手下做事，顾缡也放了心，回去折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顾缡昨夜并未休息的太好，这会收拾好铺盖就倒头睡了过去，整个人很快便昏昏沉沉的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其中匆匆闪过了数个熟悉的面孔，有杜姗那日在泉边的璀然一笑，有孟静渊在九华殿外的回首一顾，甚至有嵇婉柔那日在围场游宴上的举杯一礼。

最后这场纷乱的梦境却定格在了甘英往玉案上铺绨锦的画面，梦里的甘英面目柔和，见顾缡望过来，冲她轻轻喊了声“陛下”，顾缡突然就感到一阵酸意涌上心头，梦境也随之散去了。

迷迷糊糊间，顾缡依稀感到脸旁还有泪痕，却听得一阵悉索之声传来，还未待顾缡看清周围，就感到一双毛手摸上了她的胸口。

顾缡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方才从梦里带出来的负面情绪还未消散，再想到眼前这么个龌龊东西，心头立时窜上了一阵邪火。

只见她一个跳将起来，拽住那双手反身一扭，摸出手边的短剑就狠狠扎了上去。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效果也立竿见影，只听对方一声惨嚎应声响起，引得武库里站哨的几个士兵都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①步叉就是箭袋~《后汉书·兴服志》：“箭袋谓之步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