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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24.第二十二章 此生不见

书名: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字数:3593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7:46

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饴芳阁,一个人踏着秋月的影子,心凉如水,我一直在想我的每一步是否行差踏错,为何我越想远离却越陷越深?蓉卿与我的渐行渐远,八皇子与我的牵扯不清,似乎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为了娘能入纳兰府,我和纳兰容珏定下卖身的契约,可我又千方百计地想要破坏协约,我想方设法脱离容珏的控制,于是我又把自己交付给八皇子,和他订了一个更长的约定,甚至搭入十年猜忌。

我明明清楚,从我依附八皇子那一天起就注定要伤害纳兰蓉卿,可我为何还执意那样做?蓉卿,我的心痛得难以名状……他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的人啊,我怎么这样恨心利用他?

脚下一绊,我摔跪在府里的池塘边上,对着一池秋水,我见到发髻上的那朵绢丝蝴蝶兰,想到耿氏的比方,一把想要扯下来,发饰却勾着头发弄的我生痛,一皱眉刚要加力,手背却被攥住。

“别,痛。”轻柔的声音拂过耳鬓,带着脉脉地关心和连指的痛心,池里多了抹落寞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我紧闭上眼不敢再看,可心底早已一丝丝地将他描绘,他的青涩,他的忧郁,他的……

“州儿……”随着那一声叫唤,轻到无力的拥抱从身后将我纳入他的怀里,我听到他心底竭尽全力的哀鸣,依旧那么抑制,却又那么绵长,“不是答应过我不做傻事,为什么还要弄痛自己?”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皮下溢出,流过我的粉颊,冰冷而刺痛,背着手反抱住他,却只摸到他挺直的脊背。他,又瘦了。

“蓉卿哥哥……”相思苦,他的消瘦泄露了他的真心,他还痴恋着我,纵使他从不回信给我,可是异地望月,他想念的还是千里之外的我,而我呢?相比他爱我若痴,我觉得自己很可恨,竟然忘却了他本是结着雾气的、溪流般的少年,是我驱散了他眉间的愁绪,撩动了他心上的涟漪,却又是我狠心地打碎他的一片痴情,给他刻骨的相思苦痛。

轻轻放开反手抱着他的手臂,从他沾满风尘的袍角滑落,蓉卿微微一怔,却没有阻止我的放手,而是应和地放开他淡如清烟的怀抱,空余我的心随着他的放手越发揪痛,我狠命地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放!”

秋风一起,湖水一皱,我一咬唇,既然他的拥抱让我感觉不到力度,就让我抱紧他好了!我突然转身一把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衣带渐宽的腰身。我想对他忏悔、对他补偿,又想责怪他、怒叱他,却终究只能在他怀里痛哭失声。是他傻还是我傻,他为什么总是让我误以为他羸弱单薄,为什么让我误以为在他身边得不到安全和依赖?他明明甘愿为我的一言半语而生、一颦一笑去死!

“蓉卿哥哥,为什么,为什么!”在他后腰十指紧握,他的肋骨抵得我的手臂生痛,我却仍然任性地一寸一寸地收紧环着他的双臂,恨不得嵌入他的身体。我嘶声力竭地哭泣,却总像哭不到痛楚似的,我咽了咽火烧的喉咙,我怎么忘了,我是没有眼泪的人,那我脸上的泪是……

仰起下颚,他晶莹的泪滴落入我的眸里,又从我的眼眶泛出,顺着脸颊流出长长的泪痕。他,哭了。我皱起眉峰,我原来早已失去放纵的可能,连我责怪自己的无情和粗心,祭奠一份我想挽留却早已无望的爱情,都会加重他的伤痛。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总是对我如此珍视,却从不阻止我做任何事,只默默地为我肝肠寸断。他真是纳兰公子的儿子,断肠天涯客,千古伤心人。

手僵在他的脸旁,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眼因为消瘦变得深邃空洞,眼中的泪看起来却清澈无比,我不知道我的触碰是不是会打碎那颗颗晶莹,轻颤的手指一丝一丝地靠近他,就在触到他眼角的时候,我的手腕被硬生生地掰开……

我迷茫地抬头,正见到一张多年未见的瓜子脸:“姐姐,请你放手吧。”她看我的眼神未变,乌发却盘结在脑后,已作少妇妆扮。

“蕴儿……”目光在她和蓉卿之间轻转,蓉卿的瞳眸一黯。

我睫毛一颤,侧过面本想掩去面上受伤的表情,却见到容珏独立在远处昏暗的阁楼上平静地远眺这里。粉墙黑瓦在秋夜里落寞忧伤,而楼上的人在月色里越发孤暗,他低头对着安管家吩咐了几句,转身而去,伤恸的我竟恍惚见到那背影里有一缕浓淡不明的哀寂,仿佛离去的不是容珏,而是多年之后的蓉卿。

“州小姐,明儿个就要排车入宫,二老爷差奴婢们伺候小姐回房。”几个丫鬟逡巡地上前,犹疑地望向我,消散我的幻觉。

“州儿!”蓉卿低声一唤,脚步仓促地想靠近我,却被蕴儿握住手臂,她眼眸氤氲,对着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当年傲慢的口气化为柔弱的软求:“公子,想想我们的孩子。”

我的心一空,轻地没有分量,揪住胸口的衣料,凝着蓉卿挣扎着皱起眉头,终是执起蕴儿的手,默语相对。我恍然发觉若是没有我的纠缠,他们也是一对璧人。我早将蓉卿伤得深到无法弥补,本就再无颜面见他。蕴儿如今有了他的骨肉,不管我如何割舍不下,我都必须淡出他的生命,否则我和蕴儿的爱情角逐只会将三个人逼入死角,让蓉卿陷入更深的痛苦,一生万劫不复,而我又怎能如此自私?

宛蕴澜,不愧是我的同胞妹妹,一句话就掐断了我最后的稻草。我到此刻才认清,这个我从来没上心过的妹子其实并不如我想的那么浅白。还记得,娘故去的那一年,我曾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那时候我以为放出府外是她最好的归宿,却没想到就算没有我的纵容和放任,她依然懂得在我眼下取走银票私自离开。我真是太小瞧了她,甚至没有看出她对蓉卿一直有情!

我不知道他们在江南是如何再遇,可我对蓉卿也是有情的,我能感受到蕴儿对蓉卿淡淡的担心和对我隐隐的仇视,我了解她对蓉卿是真心的,将蓉卿交给她,我可以安心了。

深深地望了蓉卿一眼,我深吸一口气,抿唇强笑道:“蓉卿哥哥,从此一别宫门相隔,你我兄妹十年不见,望君珍重。”强迫自己回身,不容自己有任何反悔的机会,心里有个声音暗暗响起:“蓉卿哥哥,州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州儿不会再给你任何伤心的缘由。”

四个丫婢小心地伺候着我回秋水居的闺房,轮班通宵守候。我知道容珏终是担心我会和蓉卿私奔,可是我和蓉卿蹉跎地太久,已经无法挽回了。放下白绡床罩,八王妃赐的玉牌撂在枕边,我身心俱疲,再抽不出一丝气力猜测其中厉害。

疲倦地浅睡了一夜,终于到了入宫的日子,待选秀女依着惯例往前厅辞别高堂,我因是二房养女,道理上还是要给府里磕头拜别。

四个丫婢侍候我换上乳白色青莲色襦裙,外罩两面分叉的粉荷柯子衫,梳妆妥当,便碎步穿过廊腰缦回的流云长廊,方到前厅,正遇着长房三小姐从另一厢施然而来。她一袭月白薄绡丝绣宝蓝莹紫蝴蝶漫衫飞舞,下着百褶月华裙,一折一步一个色,璀如珍珞,璨若明霞。纵是我这假小姐一身精心装扮,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我低头福了福,随她一同入屋。

秀女入宫,怕府里哭哭啼啼地,屋里未有女眷。府里纳兰中堂辞官久居盛都,中堂三子只剩下容珏尚在人世,高堂位便由二老爷容珏坐着,左首独坐二少爷纳兰仲卿一人,与我目光相对时欲言又止,而蓉卿却并没有来。

望了眼纳兰仲卿身边空空的官帽椅,我的心一紧又一松。三小姐暗里善意地牵过我的手握了握,向我一笑。我隐隐安下心,会心一笑。

敬茶已毕,容珏又叮嘱了些子话:“虽说这‘纳兰’两字是今圣亲笔所赐,可别忘了到底还是姓纳兰,和佞氏入关前就是结了世仇的,‘灭水泽者纳兰’的毒誓就算就算我纳兰一族自己忘了,佞氏皇族怕必记着呢!别瞅着这纳兰府表面还风风光光的,难保哪天就有抄家灭族的重罪,这府里头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地过活?你们姐妹在宫内切记谨言慎行,万勿丢了这纳兰府的颜面,授人以柄。”

纳兰仲卿接道:“祖母虽是英亲王佞济嫡女,可这佞济却是密谋摄政被先帝爷赐死的。祖父尚在内阁大学士任职之时就战战兢兢地办差,小心勤勉地行事,更别说如今引咎罢黜……”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老夫人佞氏是太.祖十二子佞济的女儿,原来她的“宁姓”竟是得国姓!

“……两位妹妹聪慧,也省得叔父与家里操心。”

三小姐与我又各自由丫鬟搀扶坐上骡车,车帘落下,车轱辘缓缓滚动,就在我以为我便如此平淡地出府入宫的时候,世事却偏偏连最后的离开也不给我一丝宁静。

“姐姐。”那一声焦急的叫唤刺入车帘,骡车晃了几下,终是停了下来。

我轻轻地掀开车帘,见她单薄的身子拦在骡车前:“公子为了你被二老爷锁在房里,你怎能不闻不问,安心入宫?”

我一惊,早该想到为何在前厅未见到蓉卿,纳兰仲卿的欲言又止,三小姐的善意安慰。我的心锥痛,原来府里上下都晓得,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姐姐,蕴儿终于知道哪里比不过你,我没你那么下贱。当日攀上了九皇子,将公子逼回江南,还恬不知耻地书信纠缠,转眼入宫待选,就舍弃公子的一片痴情,枉公子还对你念念不忘!”蕴儿冷笑,捏着一信函,丢到我胸口,我的胸口被撞得生痛,原来他和我都在痴傻地等待对方的原谅,却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等到回音。

颤抖地捧起那一叠信笺,好厚的一沓,有我的,也有蓉卿的。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隔着封皮一封封撕成碎屑,抛出车外。漫天尺素随风消散、纷纷坠落,我的心明明痛得要死,却偏偏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让他忘了我吧!”

蕴儿杏目瞠圆,两行泪夺眶而出,贝齿紧咬着颤抖的下唇,快滴出血来: “宛泽洲,你好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