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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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程息卯时便已经在玄玉阁的顶楼坐好, 晨风微起,带着初夏的暖意,融融日光照在窗棱上, 斑驳出屋檐的影子。
她托着腮, 瞧着窗外的风景,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书本。
苏颐城移开门, 看见她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咳嗽一声。
程息转过头,立马装模作样地拿起书来看。
苏颐城又丢下一摞书在程息面前:“这些明日看,先抽查昨日的课业。”
程息:“你他……”
苏颐城瞪眼。
程息把下一个字咽了回去。
他卷起书页, 眼睛随意一瞥,淡淡道:“张仪苏秦合纵连横的事看得怎么样了?”
程息觉得他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就像他们就是春秋战国时的人。
她本就不喜看书, 密密麻麻的字一排一排, 看得眼睛都花了,没好气道:“看完了。”
苏颐城见她避重就轻:“掌握程度如何?”
程息觉得苏颐城就是故意折磨她, 奈何文不敌他,武不能动他,只有干生气的份,不耐:“不就是师兄弟你拆我台我拆你台的故事吗?”
苏颐城眯眼,只觉烂泥扶不上墙:“你倒是精炼。”
程息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你就喜欢读他们, 因为你和他们是一路人。”
苏颐城挑眉, 哂笑也没说话, 见她压根儿没有心思读书, 合上书本, 倒了杯茶慢慢品着:“月氏的人进京了。”
“什么?”程息立马精神,“什么时候进的京?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苏颐城端着茶盏, 微微抬眼瞧她兴奋的样子,笑得略微有些讽刺。
程息一瞬明白过来,皱眉:“你骗我?”
苏颐城:“你故意装作与兰须弧令疏远,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程息:“……那又怎样?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苏颐城:“兰须少主确是一表人才,但他是单于内定的驸马爷,是月氏草原上的雄鹰,而你只不过是他在姜国偶然遇见的一只小麻雀,你还是别多想了。”
程息沉默半晌,良久才反应过来:“我多想什么了?我能多想什么?我只是关心月氏来京的意图罢了。”
苏颐城放下茶盏,青瓷冰裂纹的杯盏衬着他的指尖愈发苍白:“不瞒你了,月氏使臣今日进京。”
程息上了一次当,第二次就不再惊讶:“当真?”
苏颐城瞥眼往下楼,抬了抬下巴:“看,这不来了。”
程息扒在窗口,看着一小队人马缓缓驶进宫门,领头的是祁连之。
“如今这祁连之倒是得势了。”程息嘀咕。
苏颐城听见这名字,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也没被程息看见,只说道:“你才,今日月氏进京,所为何事?”
程息伏在几案上,想了一圈:“与新帝示好?这怀柔政策可不像月氏一贯作风。”
苏颐城:“再想想当今天下四国局势。”
程息扣着桌面,细细回顾这几天看的四国史书,终于找出些东西来:“先说这……襄国,建国四百余年,也算得上是使民有养有教,但……但如今外戚把持朝政,老皇帝病弱,太子年幼,这朝堂……迟早会乱;再说这允国,建国不过百年,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也不管我们怎么闹,就自顾自的;月氏……”她心思一动,忙按捺下,“月氏……兵力强盛,尤其骑兵与战马,单于膝下儿子众多,且大都野心勃勃,他自己也因早年征战,落下了不少病根,月氏近几年倒还好,没发生什么大的天灾,不比以前,死了成千上万人,也可怜昭国……自己都是强弩之末,还要被月氏抢走写东西……”
她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个昭国旧臣之后,一时失了语,就怔怔地盯着苏颐城看他反应。
可他却没什么回应,神色淡然,敲了敲桌子示意程息回神:“别停,继续。”
程息:“嗯……再是,我们姜国,建国十九载,百废待兴。”
苏颐城:“说说。”
程息偏了头,半晌回过神,试探道:“他们要……要……”
苏颐城被她的温吞弄得有点不耐烦,微微皱着眉催促:“继续啊。”
程息有意逗他,恍然大悟道:“他们要粮食!来要饭了!”
苏颐城真是恨不得一本书直接砸她脑门上,可他就是吃了素养的亏——干不出这种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程息也不调笑了,正色道:“和亲。单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那个人势单力薄,给他找后盾呢。”
“那为何不是建国四百年的襄国?”
“襄国自己就是个大染缸,单于会把未来太子丢进去?”
苏颐城微笑点头,还是觉得“孺子可教也”。
程息望着巍巍宫阙里的那座九龙塔,风中似乎传来塔上风铃的声音:“你说……会是哪位公主呢?”
程息本觉得是清河公主尹安谣,美人所出,年纪十四,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可她后来听到的,却是永嘉长公主尹安歌,自请和亲。
“皇上已经和大长公主僵持好久了,说什么都不肯点头。”玄玉阁小厮来报,听得程息心惊。
“知道大长公主说了些什么吗?”
“宫里来的人说,清河公主本都打算接旨了,被永嘉长公主一把夺过丢到了地上。”
这根本不是尹安歌的做派,她为人向来温和宽厚,绝不会做出此等莽撞之事。
“然后呢?”
“然后永嘉长公主就去清凉殿见皇上,二人遣了仆从在殿里说话,后来下人们听见里头摔东西,长公主就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还去了趟清河公主那儿,把圣旨给剌了。”
程息忙问道:“这事儿月氏使臣知道吗?”
“还不知,皇上本也打算圣旨下了再同月氏使臣讲,宫里知晓此事的人也都被封了口。后皇上就遣了身边的内官,来询问公子的意思。”
原来是来问苏颐城,那自己方才还一个劲地问个没完。
程息觉得自己有点反客为主。
苏颐城眸色沉敛,只道出一个字:“允。”
“什么?”程息和小厮一同问出口。
“让皇上允了长公主。”
“等等!”程息连忙喊住转身要走的小厮,瞪着苏颐城质问,“为什么?永嘉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姐。如今他在宫中已没有多少亲人了!”
苏颐城神色坦然,语气平淡的仿佛不过是在诉说一件东家猫吃了西家耗子的事情:“程息,他在爬上那个位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
程息自己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永嘉宣进宫内,一度猜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替人嫁出去了。
永嘉立在太液池旁的草地上,池内荷花含苞,有几株已等不及先开了,嫣红的、月白的、鹅黄的,应接不暇。
程息走过去行礼:“庄南县主程息,见过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今日着了一身秋海棠色的衣裳,腰间环佩,发簪珠钗,眉间点花,朱砂痣作花蕊,说不出的好看。
她转身打量了程息一番,笑道:“程娘子不必担忧,不是让你替我出嫁。”
程息心思被看穿,也不尴尬,依照永嘉在宫里生活的这些年岁,若连这都瞧不出,那才是荒唐。
“程息斗胆,请教长公主。”
永嘉捏碎了手中的鱼食,洒进湖中,各色鲤鱼争相抢食。
她沿着湖边走,满目春色:“我知道你肯定在奇怪,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云都,继续做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永嘉——我怎么能够呢?华阳、大哥、阿爹还有……绎川,为这江山殚精竭虑,而我却坐享其成,这不是一国公主该做的事。我享受着这个国家所有臣民的爱戴、供养,就要承担起对这个国家,对所有臣民的责任。”
“安谣太小了,才十四岁……十四岁……”永嘉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这个年纪,她叹了口气,“多好啊,就该是个红鸾星动、鲜衣怒马的时候。姐姐既然还在,就不该由最小的妹妹去承担这些。”
“你……你像极了我以前的一个妹妹,虽不是血亲,我却喜欢得紧。月氏路途遥远……我想……我想能有个人陪着我,陪我走完……离开故乡的最后一段路。你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又有一身武艺,人也聪明,你愿意陪我远嫁月氏吗?程息。”永嘉偏头,阳光照在她身上,似有千百种柔情。
程息心中触动,她知道永嘉口中的那个妹妹,指的就是从前的自己,她强忍着泪意,点点头:“臣女愿意。”
“你放心,不是陪嫁,不是媵妾,就是个随行的女官。”
“皇上……松口了?”
“嗯,松口了。”
永嘉望着太液池中小岛上,高耸入云的九龙塔:“他,总要长大,总要学会离别的。”
一个男人,为人君,为人夫,为人父,却还是需要学会长大。
“公主……何日启程?”
“太常卿算了日子,六月十五送亲。”
六月十五。
程息掐算着日子,六月十四晚——天子宴请外邦使臣,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上殿去吃酒了,大狱里头,老大不在,下面的狱卒们也落得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吃花生唠嗑划拳,有些嘬着小酒已经上了头,大着舌头扯闲话。
“诶,你说当今圣上,会不会把那个人给放了啊?”他指了指最里面的牢房,声音虽小,却也在大狱里来回飘了好几次。
“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这皇后……是吧?皇后,还给陛下生了个儿子,那可是嫡长子啊!日后若是这个……呃……这个嫡长子!继承大统,有个母家……嘿嘿嘿,竟然是……竟然是……”
“各位大人。”清冷的女声。
“谁!”其中一位人都站不稳,颤颤巍巍地提刀要走过来,被稍微清醒的几个拦下。
“这位娘子是……”
那女人穿着披风带着兜帽,面庞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薄唇,后头还跟着个略微有些纤弱的男人,也一样的装束,看不清面容。
女人巡视一圈,看见落座的其中一位腰上佩着钥匙,朝他微微一笑:“想必这位便是这里掌事儿的吧?”
那人看出端倪,走过去,女人凑近亮出了宫里的牌子,低声道:“宫里的贵人命奴婢来瞧瞧这大狱里面的人。”
“哟,哪位贵人还管大狱的事啊?”
女人一笑,悄悄塞给他一包银子:“自然是来瞧瞧各位官爷们有没有吃好喝好啊。”
那人掂量掂量,笑逐颜开,心知肚明,也料定他们不敢劫狱,点点头递上一把钥匙,倾身附耳:“半柱香。”
女人伸出素手,轻轻地在狱卒头子肩上推了一把,娇声一笑,听得他腰软骨酥。
她招招手,后头的男人递上一食盒。
女人拉过狱卒的手递给他。
那人险些忘了要接,只忙着感觉女子手上的清凉与柔软。
“官爷们慢吃。”女人朝众人福了福身,攥着钥匙朝最幽暗的深处走去。
“谁啊这?哟,这菜都是不错啊,还有这酒。”
“啧,就是来看亲戚的。要我们通融通融。”那人还在回味着方才女人的娇俏,“来,大伙都尝尝,尝尝。皇上在宫里宴饮,我们就在这儿宴饮。没区别!”
吵闹渐行渐远,大狱牢房百座,最里面的即是最阴暗潮湿的,蛇虫鼠蚁才是最常见的客人。
女人打开锁钥,走了进去。地面潮湿,连带着干草也有腐烂的味道,高窗下坐着一个人,月光照不到他身上,只能依稀看见他身上一个大大的,触目惊心的“囚”字。
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可怜的无辜人却在这里受罪。
她摘下兜帽,悄悄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他。
“谁……”张霖声音喑哑,已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张……”程息没能喊出完整的名字就哽咽了。
“息儿?你……你怎么进来的?”张霖惊讶,瞪大的双眼中难得有了一丝亮光。
程息对身后的男人招了招手,那人解下绑在背后的食盒递了过去。
是个小小的方形的镂花木盒。
张霖竟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什么地方都想得出来。”
程息缄默不语,她打开盒子,里头的核桃酥已经碎成了渣。
她哭笑不得:“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皇后娘娘?姐姐?这么说……这么说……淮王殿下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程息端着核桃酥到他面前:“是,永嘉大长公主也要出嫁了。”
“安歌姐姐终于要嫁了吗?那件事她在心上也放了那么多年了,终究是……”
“张霖!”程息有些抑制不住,低声吼他,“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如今的境况?”
他愕然,旋即苦笑:“我想了又能如何?皇上保了姐姐做皇后,又怎可能再保我呢?大臣谏言,史书工笔,皇上怎能不在乎?救姐姐,那时念及旧情;救我,那就是偏私了。”
程息惊讶于他的成长,却也心疼于此。
那时在丰城遇见的少年,是个太阳啊。如今却只能在这逼仄阴暗的地方苟延残喘,等待死期。
程息有些喘不过来,她叹了口气:“吃吧,皇后娘娘给你的,别浪费了。”
张霖看着她,有些凄惘,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程息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手冰冷肮脏不堪又缩了回来:“程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话未了,他便没再说下去。
程息不应,有些话有些事,装傻比拒绝更好:“吃吧。”
他接过盒子,突然问道:“为什么是你来送?”
“皇后娘娘身边,一个心腹也没有,你还奢望谁来送?”
张霖沉默,良久:“以后的日子,要姐姐一个人熬了。”他抓起一把碎渣塞进嘴里,强忍着眼泪咀嚼。
程息看着他,眼泪滚滚而下,她一把抱住张霖,声音颤抖:“张霖,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对不起……”
张霖惊愕,一双手放不是抱不是,支支吾吾:“你……你为何道歉?”
程息亦不知自己为何道歉,可能只是曾有那么一瞬因为张由死了而觉得开心,可一想到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罪恶。
明知张家会万劫不复,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将他推向深渊。
张霖意识有些模糊,连眼睛也不听使唤:“息儿……息儿我……我,我相……”他已没了声音,背后是他绵长的呼吸。
那个立在一旁的男人终于摘下了兜帽,是一张被储露雕刻出来的,和张霖一模一样的脸。
程息接过他的披风盖在张霖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张霖”点头:“定完成圣上的任务。”
程息托着张霖一步一步地走在幽暗的长道里,两侧的牢房没有囚犯,他是单独关押的。
一个人忍受了那么长久的寂寞。
她来时的马车还候在大狱门外,任蘅扮作的车夫将二人扶上马车。
程息:“那些人吃了东西,都昏过去了。”
任蘅:“他们玩忽职守,我会处理好的。”
程息钻进马车,揭开兜帽,张霖瘦了好几圈,面颊凹陷,棱角分明,全然没了初见时的贵气。
她执起张霖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黑黢黢的泥。
程息鼻头一酸,拿过车中的毯子帮他盖上,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马车到了城门口,守卫立即叫停:“什么人啊,大晚上的还出城?”
任蘅:“这位爷,我们家夫人病了,听说外头有个神医能只好我家夫人的病,但每日只治五人,所以我们就趁着晚上出城,明日一早就可到了。还请爷行行好。”
程息适时出声,柔弱至极:“这位爷……妾身……妾身……染疾,唯恐夫家知道,所幸今日老爷宿在了侧室房中,这才得以深夜出城求医……还请这位爷通融通融。”
任蘅地上一小袋银子,讨好地笑笑。
守卫瞥了任蘅一眼,嗤笑:“行吧行吧,去吧。”
“哎,谢谢爷!谢谢爷!”任蘅点头哈腰,上车驾马离去。
程息在马车里轻笑:“任大公子也有叫别人爷的时候。”
任蘅丝毫不让:“程大娘子也有自称妾身的时候。”
程息:“我乐意。”
任蘅:“那我也乐意。”
夜幕低沉,圆月高悬,郊外的山坡上立着两个人——刘楚和刘如琢。
“师父,师兄。”程息跳下马车行礼。
任蘅也跟着行礼:“多谢两位今日相助,任蘅永生难忘。”
如琢:“任大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任蘅:“张霖本就无辜,救他出来,天经地义,万死不辞。”
程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师父他们本可以享受清闲日子,自己却还是将他们招惹进来。
“对不起师父……”
刘楚摇头:“你一切安好便是最好的。”
又听如琢说道:“如秀有了身孕,本也吵着要来,我把她锁家里交给师娘和宝儿了。”
程息心中又惊又喜:“好……太好了……”
任蘅:“二位,这马车和里面的人就交给你们了。就此别过,望后会无期。”
“珍重。”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