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蒙接到了最新战报，不是来自接力的卫兵，而是来自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奔回的副将：“将军，大事不好了！荣阿氏死了，妖怪大开杀戒，大王危险了！”逢蒙飞速地瞥了一眼姮娥，她仍然昏迷未醒，他低喝一声：“谁也不许提荣阿氏死讯，违令者斩！”

副将惶惶然问：“我们怎么办？妖怪杀红了眼，再不发兵救大王恐怕就来不及了。”逢蒙却一点不急，反而脸上漾起了笑容，亲昵地拍了拍副将的肩头：“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去救大王呢？”副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困惑地看着他，不知所云。逢蒙朗声笑道：“如果后羿死了，谁能统领有穷国？如果我统领有穷国，谁能做大将军？”

副将的表情由震惊渐渐变成了醒悟又从醒悟变成了欢喜，激动地说：“将军高见！末将愿追随左右，一切听将军调遣！”逢蒙低声道：“以你我的力量，永远也杀不了后羿，现在天赐良机，我们要进一步激怒妖怪，借他的手，不废我们一兵一卒，一举杀死后羿。后羿一死，有穷国就是你我的天下。”

“将军，如何激怒妖怪？”

逢蒙密令：“派几个士兵将我们捉到的妖女推上山头，要让后羿和妖怪都看见她，然后……”他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副将领命而去，逢蒙下令大军后退十里，躲进山谷。

面对宛如死神附体的对手，后羿踢开倒在他身边的尸体，咬牙站起身，握紧了神剑，大叫道：“来吧！别以为后羿王会害怕！你能杀光所有人，却永远也别想杀死后羿！来吧，过来决一死战！”他率先向着对手冲锋过去，神剑劈出耀眼的寒芒，杨戬一句话都没有，双掌一错，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后羿身边的草木全都连根拔起，神剑的寒芒在这股旋风中脱手而去，瞬间易主。

杨戬手持后羿的神剑，一步步向他逼过去，背后已是悬崖，后羿情急之下，抛出了背上的神弓，御弓而飞，可是，空中的气流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转，无论神弓向何处飞，气流都逆向而动，硬生生阻住神弓，后羿费了半天劲，连一丈高都没有爬上去。豆大的汗珠从后羿脸上淌下来，他回头看向杨戬，突然哀声道：“你我无怨无仇，放过我，我将有穷国和姮娥都让给你……”

突然，只听旁边的山头传来响亮的喊声：“大王，我们抓获妖女啦！”杨戬后羿俱是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山顶的一棵大树上，吊起一个女子，女子垂着头，似乎昏厥，几个士兵分别拽着她。女子看不清面容，可是，杨戬一眼认出了那条裙子，那是情花谷的仙草所编，他怎能不熟悉！如被电击，他忽然心神大乱……

后羿认出了他们是逢蒙的士兵，高兴地大叫起来：“你们将军在哪里？快救大王！”他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急促地对杨戬道：“你看，姮娥在他们手里，他们是我的手下，你别乱来，我可以命令他们马上放了她！”

见士兵们控制着姮娥，投鼠忌器，杨戬收回法力。听到后羿之言，他身形一动，神剑已架在后羿的脖子上，喝道：“让他们立刻放人，否则我马上要你的命！”

后羿对着山坡喊：“本王命令你们快放了那个姑娘，听到没有？”

士兵们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喊话，其中一个兴高采烈地大声说：“大王飞鹰传书，令我们抓获妖女立即烧死她，有穷国就平安了。”其余几个接话道：“大王就在那里，我们快点，只要烧死妖女，大王也会平安！”

他们的对话令后羿杨戬大惊失色，然而就在他们连眼皮都来不及眨的功夫，一个士兵忽然从身后抽出了火把，点燃了女子的草裙，“轰”地冲起的烈焰吞噬了女子……

“不——”杨戬大吼一声，身形跃起，箭一般向火焰射去，掌中的白雾向火焰喷去，试图浇灭这冲天烈焰，可是，仙草燃起的却不是凡火，迅速烧着了周围所有的树木，整个山顶都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士兵们始料不及，竟都被裹成了火人，痛苦的惨叫响彻了山头。

后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他从来没有在飞鹰传书中下过这样的命令，绝对没有……

整座山头的火焰终于被杨戬的法力熄灭了，青白色的烟霭里，却什么生命也看不见了，焦枯的灰将山顶的地面变成了黑色。在这一片焦土中，只有一样东西特别醒目，那是一朵花，像湖水一样纯净的蓝，它不会被火吞噬，依然开放着它的温柔与娇艳……

后羿不是那种傻傻的愿意为个人荣誉去殉葬的人，眼下没有部落的人看见，他完全用不着为表现英雄主义和杨戬去死磕，所以他绝不会浪费逃跑的机会。他一纵身，再次跃上神弓，反向掠去。但是他没有逃出多远，背后就有一个冷森而绝望的声音离他不过咫尺：“你杀了她……”他惊回头，看见了面如死灰的少年，宝剑对准了他的后心。“不，不是我，我没有要杀她！”他本能地为自己辩护，最后一个音符还没有结束，他看见宝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感受到他的心在剑刃中裂开，然后是他的身体也在剑刃中分裂成了两半……世界暗了下来，少年死寂的眼神也模糊了，后羿像断线的风筝坠落下去，被劈成两半的肉体一前一后从空中坠向悬崖，又从悬崖向万丈谷底坠去……

“将军妙计，大王被妖怪杀了……被……被劈成两半……”副将气喘吁吁地将这个消息报告了逢蒙，逢蒙欣喜万分：“天助我也，全速出山，占领聚居地，拥立新王！”

几千铁骑离开仙霞山，向着平坦的聚居地蜂拥而去，行至半路，他们都望着远处惊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逢蒙怀抱昏迷的姮娥，手搭凉棚望去，只见仙霞山最高的山峰上，闪现出了奇异的白色光晕，光晕环绕着山顶，仿佛形成了一个隔离带。那里怎么了？他有些疑惑，无意识地一低头，却见昏迷的姮娥像感觉到了什么，眼角滚出了一行清泪，他轻轻抬起手背，替她拭去泪珠：“以后我就是部落首领了，你跟着我，我决不让你受苦。”

在那奇异的白色光晕后面，有个白衣少年跪在山顶，他身边有两座垒砌的新坟。

“大婶，您说的对，只有比他们更狠，才能战胜他们，这是世间的法则，我明白得太迟。”杨戬向其中一座坟茔磕了三个头，石碑上刻着“荣阿氏之墓”，“那些伤害你的人都死了，他们必须死。对不起，杨戬辜负了您的托付。这里是仙霞山最高处，我已布下结界，没有人能进入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您的安息了。”

他慢慢移向另一座坟茔，扑倒下去，紧紧抱住了冰凉的毫无生命气息的耸立的石头，绝望的哀恸令他的脊背抑制不住簌簌发抖，他用同样颤抖的手将那朵蓝色的情花插在了坟头，她花苞一样娇嫩的身体和花蕊一样明艳的笑容像从花朵中跳出来，近在咫尺……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吗？”

“你跟我去昆仑吧，师父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还想和你生几个娃娃，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

肆虐的泪水打湿了碑上的刻字，“杨戬无能，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可他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受苦的娘亲还在等着他，孤单的妹妹还在盼着他。姮娥，杨戬今天向你发誓，要练成三界无敌的本事，谁敢再伤害我的亲人，我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他在她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他亲吻着石碑上她的名字：“姮娥，我得回昆仑去了，但你不会孤单的，无论我走到哪里，你会永远住在我心里，和我全部的爱在一起。”

一灯如豆，薄纱微透，姮娥在罗帐中醒来，她一动，立刻有个部落女人打起了纱帐：“姑娘你醒了？”眼前的成设似乎有点熟悉，姮娥从枕上支起胳膊，扫视了几眼，突然她尖叫出声：“后羿的大屋？”没错，她来过这里，被几个女人用箩筐抬进来的。女人笑着说：“姑娘好眼力，正是老大王的屋子。”

“我……我被他抓来了？”姮娥缩紧了身子，戒备地看着女人。女人含笑微微一叹：“我这就去叫大王。”

等等……什么叫老大王？很快，一身戎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逢蒙？”姮娥惊叫出来。逢蒙容光焕发，眉宇间有藏不住的喜气，不过，他越走近姮娥，越收敛了喜气，当他坐到她床头，看到她焦急又迷茫的眼睛，他的脸色也变得沉郁了：“姮娥，后羿死了，他被妖怪杀了，你安全了，现在我是有穷国的大王。”他开门见山地说。

后羿死了？姮娥愣了愣，随着神智逐渐清醒，昏迷前的场景又回到她脑海，她脸色突变，一把抓住了逢蒙的胳膊，失声叫道：“我娘呢？我娘呢？”逢蒙低下头，轻轻握住她僵直的手指：“姮娥，你……你一定要坚强些……你娘她地下有知，知道你平安，也会安心的。”

地下有知……姮娥木呆呆地看着逢蒙，傻傻地坐在床上，好久，她没有说一句话，逢蒙终于忍不住了：“姮娥，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姮娥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就这样又过了许久，她忽然抬头逼视逢蒙，冷冷地说：“告诉我，后羿怎么杀我娘的？”

逢蒙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姮娥，你……你不必知道细节。”“不！快说！”姮娥神经质地扣紧了他的手臂，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告诉我所有的细节！”

……逢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个姑娘对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他似乎都无法拒绝，姮娥一直很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她不插话，也没有表情，甚至当逢蒙转述到后羿的剑尖挑起了鲜红的心，她都一动不动。最后，逢蒙说：“妖怪杀死了所有在场的武士，把后羿的身体劈成了两半扔下了悬崖，我……就带着你回来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回来途中，发现仙霞山顶有一团奇异的白光，于是我就派士兵去打探，刚刚接到报告，原来是妖怪在最高峰上为你和你娘立了坟，白光护住了那里，我们的士兵根本无法靠近。”

姮娥垂着眼眸，逢蒙能感觉到她手指冰凉没有任何温度。只听见她清晰地一字一句道：“大王，帮我找到后羿的尸体，把他的心拿来。”

逢蒙错愕了，差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人嘴里的话，不过他旋即点点头：“好。”却见姮娥推被下床，迅速地穿好了鞋，逢蒙忙问：“天黑了，你要去哪里？”姮娥低声道：“我去看看我和娘的坟。”

“天黑了爬山很危险的，而且，妖怪布了法术，根本上不去山顶。”逢蒙阻止道。“我一定要去。”她头也不回往外走。“那……你等等，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