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越来越亮，寒意乍现，那是一柄剑，刺穿了古神的结界，也划破了地底的黑暗。无极！杨戬大吃一惊，无极寒光笼罩的中心，隐约有一团红影。转瞬之间，白光一收，红影飘然落于平台。

“小红！你……怎么会是你？”杨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不谢我刚才帮你开道？无极果然是上古神器，这里的结界不敢阻挡它！”红绡笑道：“你是元神，行动比我快多了，我追都追不上。”

“我不是让你逃走了吗？你又来做什么，胡闹！下面就是熔岩，掉下去可就没命了。这里你帮不上忙，快点走！”杨戬生气道。

红绡却不答话，忽然，她飞身而起，眼睁睁地，杨戬来不及惊呼出声，她已像一只红色的蝴蝶，毅然决然飞下平台，扑向咆哮翻滚的金色岩浆……

杨戬大惊失色，急忙抛出四海之心，自己纵身追下。四海之心碎成了无数冰晶，就像无数水滴散进炙热得足以烤化一切的岩流中，杨戬陡然觉得温度下降，岩浆包围了他，“小红，你在哪儿？”他焦急呼喊，视线却一片模糊，岩浆从他四周奔涌而过，只剩炫目的烫金色，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一横心，他催动法力穿越岩流继续向下，终于眼前一空，烫金色和压力陡然消失。他停住势头，此刻，他似乎站在了一条分界线上，岩浆已在他头顶飞驰，而脚下变成了熊熊燃烧的地火。

地火之势比岩浆更有吞噬一切的张狂，杨戬运起法力击向烈焰，火舌被翻搅乱窜，在翻腾的间隙里，他看见了火中隐隐可见金色闪烁的文字。天规！原来天规就镌刻在地火之中！

但他的法力却根本击不散万丈深处的地火，火舌抖动几下，依旧不屈不挠围合在他的脚下，一片火海。灼人的热仿佛要将他的元神烧化，他已无可依傍，更别无选择。杨戬手握御笔，不由苦笑，天尊，二十年了，当日之约，今天徒儿终可以做个了断，魂魄成灰，也算值得。他一咬牙跳入地火之中。

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用在此时的华山再贴切不过了，十万大军左冲右突，仍然挡不住缺口被逐渐撕开。李靖汗如雨下，梅山兄弟亦渐渐力怯。沉香急得问哪吒：“三太子，他看样子很快就要杀过来了，我们看不见他，太被动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带我舅舅逃回天上？”哪吒摇头道：“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决不能离开，他只有半个时辰都不到，无论如何要坚持到他元神回来。”

“可是……可是如果舅舅根本就不打算回来呢？”沉香不敢想象，按常理推测，舅舅既然瞒着他，既然又设定了毁灭肉身，必是怀着决绝之意而去。

“那也要等到最坏的结果来了，我才死心。”哪吒哼了一声，对着杨戬恨恨道：“我赌你能回来，别让我失望。”

就在这时，忽然天兵传来啸叫，并不是先前被攻击的那种叫声，而是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哪吒一抬头，但见雾霭被雪亮的寒光驱散，一柄斧头越空而来，所过之处，锐不可当，人群四散逃开。它直奔自己的方位而来。

“天哪，那是什么？好大的威力！”沉香惊奇不已，然而，他很快另外发现了什么，大叫起来，“是我姮娥姨母！”

不错，那神斧背后，紧跟着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明艳照人，不是姮娥是谁！姮娥落到天兵溃散的防线后，衣袖一扬，法力送出，但见十二枝迷迭香悄然不偏不倚落在十二方位，她低语道：“神斧，想救你主人吗？哪个位置的迷迭香动，敌人就在哪里，看你的了！”神斧斧身剧烈地震颤起来，杀气弥漫，悬于迷迭香阵上空。

有天兵认出了它，惊叫起来：“这是砍死过九大金乌的神斧！”众皆哗然，谁没听说过九大金乌被砍杀的恐怖故事？就是眼前这把斧子干的？众人无不起了寒意。洪荒之眼突见姮娥与神斧现身，不仅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十万天兵挡不住我，这个法力微末的月亮女神和一把斧头又能怎样？

迷迭香动，神斧旋即劈斩过去，洪荒之眼怪叫一声，啊地退后，什么情况？为何这把斧子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他？他不信，换了个位置他再次冲向前，这一次，神斧还是准确地拦阻在他前面，法力相撞，虽然他功力强悍，但神斧无所畏惧，狭路相逢勇者胜，洪荒之眼竟一时被神斧的气势震慑。不，不可能，这把斧子凭什么能找到我？

姮娥飞奔向哪吒，“杨戬，你怎么样？”她心急如焚，摇晃着他无声无息的身体。“姮娥仙子，你别喊了，他听不到的。”哪吒叹息道：“他的元神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你竟是不等我的。”姮娥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轻抚他紧闭双目的面庞，珠泪滚滚，“我求你，不要那么狠心，一定要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这时，哪吒发现了神斧的奇妙之处，他喜得叫沉香：“太好了，你看那斧子能找到你的隐形师傅，你们把人看好，我去帮忙！”

姮娥哀伤欲绝的眼神让沉香心如刀割，他扶住姨母想要劝慰，又哽咽说不出话来。姮娥只是抱着杨戬默默流泪。

火海吞噬了他，但只有预料中一刹的灼痛，杨戬忽觉火舌向两边分开，烈焰之中，冉冉升起一个素白的宛若透明的身影，她通体如雪般晶莹，披散的黑发像魅影在火中飘荡，碧蓝色的眼睛纯净如宝石，虽在地心深处，却有着星空下梦幻般的美丽。她对他盈盈浅笑，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他熟悉的娇俏与温存。

“小红！”杨戬又惊又喜，喜的是她跳下熔岩莫非无恙，惊的是她为何不再是红色的蝶而是莹白的雪？

“我们一样了，我也是元神。”红绡像柔媚的光影，轻轻飘动到他身边，她越近，杨戬越感觉到火舌向身后躲去，在她环绕他的小小空间，诡异地形成了一个包裹着两人的空洞。

杨戬大骇，想拉住她的手，却只剩光影的交错，他的心突然沉到了底：“这些火……你……怎么回事？”

“傻瓜，你要找的五岳之魂，就是我的魂魄。”红绡轻笑。

虽然周围是灼人的热浪，杨戬却感觉从头凉到了脚，她说什么？五岳之魂，竟然是她的魂魄？这么多年，自己从寻找直到放弃寻找，她始终守口如瓶！“我查遍了档案，五岳之魂是帝君的宝物，怎么会变成了你的魂魄？”他大惑不解。

红绡叹道：“当日父亲找到我们母女时，我已被天兵杀死，魂魄已散，但肉身未腐。父亲用五岳之魂重塑了我的魂魄，所以，我的精魂并非人类，而是石魂。石魂没有人类的阴阳之气，它需要迷迭香的滋养，这就是我为什么住在梅山迷迭谷、为什么在天上也要到处布置迷迭香的原因。”

“但是小红……”他说不出话来，心却在滴血，他不敢问，又何需问，万丈烈焰中她的肉身必定已毁，她守口如瓶是因为早就拿定了主意，她不愿意他难过，不接受他拒绝，她以死相随，决绝就如另一个自己。

“没有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让我作为五岳之魂来保护你，不过地火太烈，纵是石魂，恐怕也难以坚持多久。不要再说了，我们多年的理想就要实现，快点行动吧！”红绡催促道。

金色的文字在火焰中跳跃，御笔却如利刃，她像柔曼的轻纱缠绵在他身旁，他是光，她是影，他第一次感觉到，他们是那样亲密无间，又是那样无所畏惧，宛如火中涅槃的凤凰。生死已成云淡风轻，她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她多爱他啊，就算他没有爱过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可以，她想将他永远烙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她微笑，小红，你不会是孤独的魂魄，他已有决断。

时间像催命的符，一点一点带走生命的气息。姮娥感觉到怀中的躯体越来越凉，他的脉象越来越微弱。绝望深深攫住了她，命运真的已经注定了吗？

洪荒之眼在神斧和哪吒的联手攻击下心浮气躁，杨戬的肉体还能支撑多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被阻！他不禁联想起曾经的华山一战，那个小丫头红绡曾用琴弦布下十二方位保护圈，她有异能察觉自己，难道今天她还在暗中操纵？他顿时警觉，不对，她没在。带来神斧的是姮娥，但恐怕不止神斧，她肯定还带了别的东西。洪荒之眼一念既起，他假装展开攻击，故意不断变幻方位，却暗暗观察神斧每移动一次的轨迹。终于，他发现了异样，十二方位对应所在的草丛中，都有一种不起眼的紫色植物——迷迭香！他记得，红绡最爱种的就是迷迭香！洪荒之眼大吼一声，不再对神斧出击，而是忽地倾泻出法力摧毁了他面前的一草一木！

火焰中的文字正一行一行被御笔重书，他的法力灌注在御笔中，随着重书天规而消耗殆尽，当最后一个字重现在火中，杨戬忽有魂魄四散的虚无感。“杨戬，快点离开这里！”红绡急叫，“你的元神已经无法坚持更久了，快走！”

他看见她玉雪般的影子更趋透明，他明白，她护着他完成使命，也在不断损耗着自己，就算她是最坚韧的五岳之魂，也不能长久经受地火的熬煎。“小红，目标已经达成，我不必离开。”杨戬如释重负地笑笑。

“不，你必须马上走，你的元神非常虚弱了。快回到身体里去，尚有一线生机。”

“那你呢？”他轻声问。

“我……”红绡淡笑道：“我已经没有肉身可附，我出不去的，我是石魂，烈火就是最好的归宿。”

“小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你出不去，我陪你。”他平静地说。

红绡怔了怔，更坚决地摇摇头，正色道：“你可知外面等你的人是谁？”

“谁？”杨戬一愕，觉得她话里有音。

“姮娥。”

她告诉了姮娥？火焰压迫而来，五岳之魂形成的保护空洞越来越小了，杨戬凝望着火焰。红绡柔声道：“时间不多了，趁我还没有被烧化，快离开地心，姮娥在等你。”

杨戬转过目光，眼中尽是暖意：“小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世事人情，相爱只是其中一种，其他的，同样珍贵。还是那句话，无论等我的人是谁，我都不会丢下我的战友独自逃生。”

无声地、石魂的泪如珍珠，颗颗滴落，让肆虐的火舌亦不由低头，红绡在光影的交错中抬起手臂，与他手掌相抵，含笑道：“我有情，你有义，就是情义无价。你说的对，情更重还是义更高，谁又能去测量。但是，我偏偏要你幸福。”雪般的人儿突然在烈焰中飞旋，她倾尽毕生之力，向他虚弱的元神推去……

蓦地被抽离了火焰，被冲击的元神像破损的风筝般飘向黑暗，她美丽温柔的笑靥定格在他最后的影像中，他看见她红唇微动，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却没有听清。一片混沌。

飞沙走石，落叶满天，神斧失去了指引，茫然地后退，哪吒惊叫：“怎么会这样？”姮娥接住斧子，摘下胸口的宝莲，一同递给沉香：“劈开鳌鱼峰，救你娘出来，要靠你自己了。”她感觉到了那个魔头，正向自己逼过来。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突然，从地层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什么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愣。洪荒之眼感觉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竟无法动弹，他想运用法力，却发现它们都不知去哪里了，巨大的恐慌包裹了他，不远的地方，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体，他像溺毙的人攫住救命稻草般孤注一掷狂扑过去……

“滚开!魔鬼！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他！”姮娥取出羊皮卷，蝴蝶刺狠狠扎进手指，血滴如线，淌到杨戬的白衣上，忽地感觉他的身体微微一动，她抱紧他，闭上了眼睛……

轰隆巨响，华山群峰像积木般接连倾倒，“快跑啊，山崩啦！”只恨腿不够快，众天兵哭爹喊娘没命似的逃向高空，王母惊闻变故正带亲随匆匆赶来，忽见山河变色，也顾不得巨石如雨，忙按下云头，风中飘起一角碎片，她抢到手中，竟是一小块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