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爷……”那荣华给吓得不轻，看着黑洞洞的门口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进去。

“快去！”那书生喝了声，又压低了声音道。“好荣华，你快去点上，过了这三日，得了他们的银子，少爷我赏你五十两给你买鸽子吃，如何？”

“五……”荣华乐得差点儿蹦起来，当下也顾不得怕了，忙捂住了嘴，凑到那书生跟前儿贼兮兮地扬头看着自家少爷，涎着脸道。“少爷，此话可真？”

“少爷我一言九鼎。”那书生正儿八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就听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何三郎，若是怕了，尽管出来便是，哥哥我今日裤头儿松快，一会儿站得开些，你尽管爬过去就是了，何必勉强呢？”

那书生闻听，气了个七窍生烟，扯着嗓子骂道。“呸！顾二！你这无耻小人！休得看轻本少爷！你才是羊质虎皮胆小若鼠之辈呢！”

“好你个何三郎！你敢如此说我！我倒要看看你过不过得这三日！老子非让你做我胯下之狗不可！”这顾二也不是好惹的，立时便骂了回来，又高声吼道。“你们给老子在这儿守着！跑了何三，打断你们的狗腿！”

“你！你！你……”书生给气了个倒仰，指着那荒草，憋了半天，却是面红耳赤地只发抖，那头又是哈哈一阵大笑，这书生没奈何，赌气地狠狠一甩胳膊，两袖大力一抖，愤愤地进了屋。

“少爷不必与那厮置气，那顾二少不学无术，口滑舌毒，不过是个纨绔罢了，少爷少年英才，何必与那种人争较长短？没得辱没了您的身份，明年举了孝廉，这顾二郎见了少爷还得下拜哩，他再敢如此说话，那顾员外都要打断他那狗腿。”荣华点了长烛，边收拾被两人刚才冲撞时弄散的包袱，边安慰自家气得脸色发紫的少爷。

“这倒是，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庸才，岂能与我相提并论？真是，被他给气得糊涂了，哼！竖子顾二，着实可恶！”书生倒是受用，当下也不气了，得意洋洋地背着手看了会儿忙活的荣华，又打量起这屋子来。

虽然长久无人打理，这屋子却并不显得特别破败，除了窗纸不见，有些尘灰，倒也不见多凌乱，屋脊梁间少有蛛网，白墙蒙尘，梁柱开裂，朽木处金勾银画，朦胧间也能看出几分当年繁华的痕迹。

书生看着看着，便发觉东边墙角一处有一串墨痕，正要上前观看，就听身后荣华‘咦’了一声。

“什么事？”

“少爷，这、这屋子好生邪性。”荣华缩在地上，脸色微白地抬头看着书生，慢慢举起手中的布巾。

“又是什么事？”看着荣华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书生有些着恼了，刚才丢了莫大的面子，这童儿也不知收敛，又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少爷，才刚咱们进来，这屋里可没这么干净啊，可现下，现下竟是干净了许多。”荣华眼巴巴儿地看着自家少爷，要不是为那五十两，他早跑了，哪还有胆呆在这废园子里半刻？

“干净？”扫了眼满是脚印，尘土沸沸的地面，书生一皱眉，对荣华斥道。“哪里干净了？还不是一样？你少疑神疑鬼的，做事仔细些，快快收拾，我乏得紧，可禁不住你再闹腾。”

荣华还要再说，可看了看烛火下尚有薄尘的地面，又不知道怎么告诉小主子确实有不对了，再看看，又觉着自个儿记错了，他也想不出个因由来，只得抓了抓头发，继续擦起床板上的鞋印来。

见荣华不说了，书生又去看那墨痕，走了几步，觉着太暗，遂返转身执起地上的一柄长烛，慢慢踱到那墨痕处仔细看起来。

那墨痕除旧，字却还看得清切，却是两句旧诗。

“岁岁风光如一日，寂寞明月当此时。”书生念了一遍，啧啧两声道。“这人倒真是有趣，白话也凑得了半阙诗文，只是太过女儿态，看这字体，也必不是大丈夫所为。”

“在此处留诗的，少说也是过百岁的人瑞了，少爷，莫看了，过来歇歇吧。”荣华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起身就往外走。

“荣华，把墨盒纸笔也一并拿进来吧。”书生头也不回地盯着那墨痕，伸出手去，拂了拂上头的尘灰。

“好好好。这可真是，外头都打二更了，少爷你还折腾什么？哎哎哎，这还怎么睡喽，真是……”荣华絮絮叨叨地出了门，不一会儿，抱着铺盖揣着墨砚，夹着纸笔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磨墨。”书生把长烛放在一旁的破几上，抱胸看着墙上的诗文摇头晃脑地道。“在这处还能与百年前的人对诗，真真是风雅事，今日总算没白来一遭。”

“少爷你哪是白来了，只要过这三天，二百两银子便到手了，老爷给的玉佩也能要回来，要我说，是赚大了。”荣华把铺盖放在一旁，纸笔放在床板上，在墨盒的石砚中加了些清水，取了墨条磨了起来。

“你这憨货，哪里知道这其中的乐趣？这是雅趣，有几人能与古人联诗的？作这诗的人也算有些文采，我把它填补全了，也算是全了这作诗人的一桩夙愿，何乐而不为？”书生说罢，得意洋洋地一振袍袖，惊得那烛火一暗，差点灭了，书生骇了一跳，忙使手去挡，那火没了风又着得大了，把那书生烫得‘哎哟’一声，跳着脚咝咝地吸了半天凉气。

荣华在一旁看得直乐，连自家主子瞪他都没当回事儿，一边偷笑一边磨墨，倒是好不忙活。

磨了好一会儿才算把墨汁磨好了，荣华捧着砚夹着笔送到书生跟前，憨憨一笑。“少爷，好了。”

书生瞪他一眼，拿过笔沾了墨汁，撸起衣袖便在那两句诗旁挥笔疾书，那字龙飞凤舞，笔走游蛇，却是难得的好书法。

“岁岁风光如一日，寂寞明月当此时。清风往复留不住，白发又怨光阴迟。”书生写罢，很是自豪地欣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