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随行已有三年，从一个顽固孩童渐渐长为十二年华的小小说书人，三年里，他卖命得很，丝毫不敢忘记先生的每一句教诲，他学了许多许多，论功底，他是有了，但真正说起书来，还火候未到。自从跟了先生，便开始游走四方，却也不忘隔三差五地与爷爷说他的事儿。这孩子性子好，孝顺，有人这么夸过他。

“可有为世人所歌颂的大才之女？”开阳又开始提问了，他时常这样。

“东汉末年，蔡文姬便是当世才女。”秦笙背着行囊，却不觉得累。

“历来帝王谁为世人所恶？”

“嗯…”秦笙到底沉思了一会儿，“先生，依我看，最为可恶的，当数秦皇十八世子胡亥。”

开阳身影一晃，停下脚步，澄清的双眸看向秦笙，“哦？为何？”

“秦一统六国，本可以递万世为君，然二世不顾国事，残暴不仁，不及长子扶苏万分之一，又错信赵高，实在糊涂。”秦笙好容易说出心声，当下长吁了口气。

见开阳不语，秦笙有些底气不足，“先生？”

“不及扶苏万分之一，确是如此…”开阳顿了顿，“说得极好。”

听了夸赞，秦笙乐了，不过，要在平日子里听这么一番解说，先生大抵会指责自己偏见过大，可今日先生却并未指责，这多少令他倍感欢喜。

“先生，这是去哪？”

“你愿去哪？”开阳反问。

“京城！”秦笙答道，“京城已有三年未归，倒挺怀念的。”

“小笙。”开阳一字一句，“你记住，十年之内，不得归京。”

“为何？”秦笙不懂，京城是他的家，为何归不得。

“十年为期。”开阳从未如此认真过。

秦笙不敢违逆先生，先生多半是为了他好。

“你且重复一次。”开阳吩咐。

“十年不得归京城。”秦笙念道。

道路泥泞，老僧人敲着木碗，口中呢喃着什么。这老僧人倒是怪异得很，白发白须糊了一脸，低头走着路，也不看人。秦笙正想着绕过去，却被那老僧人一把抓住臂膀。秦笙看他可怜，便给了他几个铜板，谁知他仍不肯撒手。

“小兄弟，从师需谨慎，为何随了他而行啊？”老僧人摇着头问。

他？想必是指先生。

“老先生这是何话？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为何不能择其而行。”秦笙只觉这老僧人辱了自家先生，心中不免有些愠怒。

走在前面的开阳也停了下来，隔了五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僧人，那老僧人也不躲闪，正迎上开阳的目光。

“你休要再做无谓的事情。”老僧人劝说。

“老先生这话何意？”开阳笑问。

“你自是知道老刀道话里的意思。”僧人摇头，“世事无道，生死有命，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开阳扬着嘴角，“老先生认得我？”

“不认得。”

“那老先生是听说过我？”

“未曾听闻。”

“那便请先生莫要阻我去路。”开阳作了一揖。

“可老道知道你所寻之人。”老僧人的话着实吓了开阳一跳，秦笙未曾见过先生这般惶恐。

“你寻不到他的，莫要白费心思，殃及他人。”那老僧叹气。

开阳不语，他的双眉紧拧在一起。

“我会一直找，一直。”开阳的双眸里有一抹红光。

“三年之期又至，你若是仍寻不到呢？”

“三年，三十年，三百年！我定要寻到他！”

老僧人又叹了几声，无奈离去。

“小兄弟，八年，我在京城中等你。”僧人在秦笙耳边低喃了一句，秦笙不解其意。

“小笙。”开阳唤他，“走吧。”

“先生，那老道……”

“再往前十里，便可入城了。”开阳打断秦笙的话，他突然露出说书才有的认真神情。回首三年，许是把秦笙逼得太急了些，换做平常孩子，怕是未及小笙十分之一，可没有办法，他没有时间消耗，是成与否，便都是命数了。

“先生？”秦笙不习惯先生这么看他，印象里，先生不会打量他这么久。

“你为何要学说书？”开阳问。

“为了成为像先生一般的人。”秦笙的回答倒也认真。

“怎样的人？”

“这……”秦笙一时语塞。

“说书，无贵无贱，无长无少，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先生的教诲，他不曾敢忘却一句。

“说书，亦真亦假，全凭你说了算，可知道了？”

“知道了。”

“天也寒了，多添些衣裳。”

秦笙不应了，平日里的先生不会这么唠叨，可今日，他总觉得先生太怪异了，反倒让他觉得不安，“先生，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

开阳愣了片刻，他把双目移向了别处，“你都记着便是。”

“哦。”秦笙也没多问下去。

“你先进城，往南约百步，有间客栈，你先在那安顿下来。”开阳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别路。

“先生去哪？”秦笙欲追上去。

“莫要跟我。”开阳落下一句。

秦笙停下脚步，望着先生的身影渐行渐远，若是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先生，他说什么都会跟上去。他听了先生的话，去了那客栈，可足足三月，也不见先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