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生平所爱之物不多，最爱怀中那块断珩。富家子弟，公子却不爱钱财，也不喜玩乐，他说，今朝不比前朝好。侍奉公子多年，我自是知道公子喜好的。公子不比以前，他身子弱，时常生病，据我所知，那块断珩是公子三年前不知哪里得到的，从未离开过公子半步。

“听闻最近来了位说书的先生，公子喜好听说，不妨去看看如何？”

公子没有拒绝，他握着那块断珩，喃喃自道，“果真如此。”

公子的病是三年前患上的，城中的大夫明言道是无救了，那夜里，公子确是没了气息，谁知第二日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又醒了过来，府里上下皆道是老天开眼。自那时起，公子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知哪里出现的断珩，被他当做了心爱之物。记得那日，公子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下人们更是不敢接近他，我也正是在那时起开始侍奉公子的。公子对我极好，全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可怕。

隔了几日，我们去了酒楼，那日说书人说的是盲眼画师的故事，公子听得心不在焉，他闭着眼，手指不断地揣摩那块断珩。

“公子？”我试着叫唤他。

公子突地站起来，向后院走去，我忙跟随着他，一齐躲在墙后，我不敢问公子要干什么，他发红的双眸吓着了我。我从来没见过公子这般模样。

“公子...”

“嘘...”他喝住我，脸上满是悲痛的神色。

从酒楼走出了一个白衣男子，消瘦的身形，正是方才说书的先生！说书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青眉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眉目如画，倒是像极了公子。

“亥儿...”

公子似乎说了什么，一行清泪滑落，他在原处待了很久很久，我不敢打扰他，只得静静陪着站在原地。

那一夜，公子旧疾复发，却死也不愿意喝药。老爷和夫人苦劝着，他干脆摔破了药碗。等房中只留有我一人照顾，公子才肯睁开装睡的双眼。

“公子，你喝罢！”我端着新药碗跪在地上，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哭。公子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虽然只有三年，可公子的大恩，我一生都难以回报。

“三年到了，我是活不了的，喝也无用。”公子想必早料到有今天。

“公子...”我双目发疼。

“帮我一事。”

“公子你说便是。”想着公子大抵是在吩咐后事，我哭得更厉害了。

公子把他心爱的断珩交到我手中，道，“一次三年，如此算来，也不知我夺去多少性命。”

“公子这话何意？”我不懂。

“将这断珩亲手交给那日的说书人。”公子顿了顿，“就说，莫要再找我了。”

“那说书人是谁？”

“你不会明白的。”公子摇头。

“好，记住了。”我小心地收起断珩。公子许是乏了，渐渐睡去，却再没醒来。

公子的死困扰了我多年，我开始打听那个说书人的下落。说书人名叫开阳，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奇怪的是，说书人在同一个地方说书时间不会超过三年，三年期满，他便消失不见，有人说他死了，可是他又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再说三年的书。三年，三年，又是三年！公子口中也有三年。我原以为在有生之年，再找不到那说书人了，却不料，那说书人出现了。

左眉梢的浅痕仍在，眉目如画，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竟与数十年前一模一样！我终于懂了！我绝没有认错人，却也不信鬼神！这四十多年来我剃发为僧行走他方，就是为了寻他！

“你莫要再做无谓的事了。”我劝他。

“老先生认得我？”

“不认得。”

......

“你寻不到他的，莫要白费心思，殃及他人了。”

“我会一直找，直到寻到。”他果真认得公子！他是谁？公子，又是谁？我藏着怀中的断珩，知道劝不住他，我改了主意，断珩对他是无用的，就算他知道了公子的事，以他的脾性，也是不会相信。人就是这样，在绝望的时候，往往回选择欺骗自己。

公子，我只能这样了。

“这便是那断珩？”秦笙抚摸着手中之物，它的缺口处确实与先生的吻合！也就是说，这断珩和先生的本是同一块玉珩，一分为二。

“这便是引魂锁。”老僧道，“开阳不老不死，公子死而复生，皆是因为它。引魂锁引人魂魄，魂体不实，三年则散，散则再引，无穷无尽。被引魂锁借用的人身，三年之后魂离则亡，开阳，到底夺了几人性命？”

“胡言！”秦笙不信。

“魂依附于体，这人便会以魂主的模样演变，就算魂主离开身体，模样也不会变，这也是为何开阳容貌不改的原因，而他死后尸身的容貌，同样不改。引魂锁虽厉害，但每引一次魂，便伤魂体一分，时间间隔也会变得更为漫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若要寻到开阳，就必须借用这断珩之力。还是你以为等到开阳再次引魂，你还在世？”

秦笙不语。

“公子没了引魂锁，就再不可能在世了，开阳也绝无可能寻到他，如此下去，他怕是会一直寻着，直到魂烬魄散。”

“先生...”秦笙红了眼眶，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想到先生的模样，他便无法忍受，要寻得先生，只有如此。于他而言，先生是师是父，只要能再见到先生，他秦笙宁愿不要这一命！

秦笙拜谢僧人，小心收起断珩。

“若是你有幸寻得开阳，便告诉他，公子不曾怪过他。”僧人说罢便离去。

公子，你所托之事，我也算完成了，能否寻到开阳，便看秦笙的造化了。

“今日起，你姓秦，名作笙，笙箫的笙，可好？”

“天也寒了，多添些衣裳。”

“小笙，他日若我不在身旁，你也定要走下去。”

......

先生，秦笙不才，怕是成不了先生一般的说书人了。

纵然有千万个三年，可这大千世界，先生，你又在何处？

林间湖畔，觅得一尸，白衣黑发，渔人认得城中那是说书的先生，怀里只有一方墨色醒木。听人说，这说书人叫作秦笙，倒是颇受欢迎，怎料想年纪轻轻就死了去？悲哉。

自此，城中再无说书的先生。

开阳，秦笙。

一切都渐被埋没，说书人的故事，又该从何续写？

说书人前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