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眼前的一扇小门。

眼前是熟悉的剧场，每当他感觉压力巨大，难以坚持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和这里的不一般的朋友们放松身心，高谈阔论。

但和以往不同，瑞德这次来，压力却远比在外面还要大。

他看到了几个人影。

熟悉的剧团长，万亦。这位自然是在的。

而另外多出来的，就让他更加紧张了。

面色冰冷的弗空。

面带微笑品着茶，给了瑞德一个“自求多福”眼神，准备看好戏的良人道。

以及偷偷摸摸啃小鱼干的罗希。

除了柯芬和据说正在沉睡的魔主，最常见最健谈的几位是都在了。

毫无疑问，按照剧团长的话说，接下来就是“公开处刑”。

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瑞德自己都更加重视瑞德的性命，那毫无疑问就是剧场里的诸位。

因为虽然样貌不同，经历不同，但追根溯源，他们都是一个人。

他的命，某种意义上并不完全是他自己。

当然，这只是瑞德的想法，他也曾说过。而弗空和良人道就完全不抱有这种想法，这也是戏中人观念的差异，但也不会互相否定。

转回眼前。

瑞德看向万亦。

从见到万亦开始，瑞德从没见过万亦的脸色这么差过。

就算万亦自己被自己的分身恶心到了，或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上来向他们吐槽诉苦，也都是轻松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但今天却是面色阴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弗空……

弗空大部分情绪不善表达，但有几种例外，根据万亦的调笑，可分为三期：不愉快期、愤怒期，以及杀意期。

现在的话……根据瑞德对他的了解，应该是“杀意期”。

而罗希，倒是没有很不快，相反，更多的是敬佩。如果不啃小鱼干或许能更严肃点，但现在他的举动反而能帮助瑞德缓解一些压力。

罗希是最新的戏中人，也一直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除了柯芬以外对其他戏中人都抱有求教的心理，此时的表现倒是不意外。

良人道……瑞德是看不出来的，所以略过。

他站稳，斟酌了下，开口道：“我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啊。”万亦开口说出了孩子在外玩得忘了回家时，父母生气时的经典发言。

“对不起，我自顾自做了决定。”瑞德道。

万亦双手五指相对，抬了抬食指：“弗空，上去给他一拳。”

弗空没有说话，但是直接站起身，态度相当明显。

瑞德立正准备挨打。

嘭！

瑞德感觉脑袋一震，紧接着在短暂的黑蒙后，他睁开眼，依旧站在原地。

弗空立于一旁，目不斜视。

瑞德回味了一下。

自己刚刚应该是脑袋被一拳打爆了。

不愧是弗空，好快的速度。

即使是合并了阿祖拉，生命形态进一步升高的瑞德，不集中注意力，在近距离依旧难以捕捉弗空的动态。

他收敛思绪，继续看向万亦。

罗希缩在角落啃着小鱼干，大气不敢喘。

他暂时也就和柯芬以及瑞德在剧场上相互战斗过，而且结局都是点到为止，瑞德很有礼貌不会太过分，柯芬的话则是紧急呼叫万亦然后叫停。

还没和弗空切磋过，也没体验过在剧场上被锤爆杀死。

很好，他决定以后绝对不和弗空在剧场上切磋。

不过……剧团长和弗空好像真的很生气，罗希感觉这里面有故事。

他悄咪咪地打量着周围。

看到良人道的时候，良人道笑着向他举杯示意。

这位大佬倒是真的悠闲。

“我永远尊重你们所有人的选择。”终于，在一阵令罗希有些窒息的沉默之后，万亦开口道，“你们是我，但又不是我，你们从我身上分化而出，但是所经历的远比我本人要丰富多彩。”

“我将伱们视为独立的人，怀着欣赏和接受的心态观看者每一个戏中人的故事。”

“但是，你，菲德斯通先生。”万亦伸手示意了瑞德。

“你有将我们当作朋友吗？”

“自然。”瑞德认真颔首。

“那就再给他一拳。”万亦突然说话，显然是对弗空说的。

这次，瑞德倒是看到了拳头。

嘭！

脑袋又碎了。

瑞德这次迅速适应了过来。

毕竟对他现在而言，脑袋爆炸已经不是致命伤了，所以他第二次就快速缓和。

但弗空依旧已经收势而立，仿佛刚刚没有动过一样。

“把我们当朋友，那你准备自杀的时候，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一声？要不是我今天刚好上来，你是不是就真的准备一声不吭地在给我在这本剧本上自顾自写上句号？！”万亦用力拍了拍放在膝盖上的红色封皮剧本。

瑞德默然，低头，像个犯错事的小孩。

“你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我很难不赞叹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如果换做我是你，我或许早就选择了妥协，在漫长的时间中沉沦。”万亦道。

“但是，你也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计划中去了！现在你没死成，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我好像还有一些事没考虑完！就这么厚着脸皮回来了！”

万亦说得像是恨不得要把手上的剧本砸瑞德头上。

再度沉默半晌，瑞德道：“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这是你说的。”万亦语气稍微平息了一些。

瑞德点头。

“写一万字检讨，等下次魔主醒了，我们所有人坐在这里看你站在舞台上大声朗诵检讨。”万亦脸上的阴郁顿时不在，露出了熟悉的恶劣笑容。

瑞德愣住。

“怎么，有不满吗？”

“……没有。”

“好。”万亦满意地点头，酝酿这么久的情绪总算是没白费，“你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随你便吧，我走了。”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剧场。

弗空面色倒是一直冰冷没有改善，撇了瑞德一眼道：“做事，考虑清楚后果，‘死亡’这种事情不要一意孤行。”

他走过瑞德身边，稍作停顿：“回来就好。”

然后从侧门离开。

两位脾气最大的离开了，氛围缓和，瑞德稍微松了口气。

阿祖拉说得对。

没死成就是对瑞德最大的折磨。

刚刚的情况就是如此。

“刚刚，剧团长是演的还是认真的啊？”罗希缓缓出声问道。

瑞德想了下，没有贸然给出答案，但很显然，他感觉万亦的有些话发自肺腑。

至于检讨……

应该是刚刚那段话里最认真的部分。

“要我说，当然是全部真，只是他习惯于将不好的事情转接到好事上而已，不这样可撑不过当初的那段苦日子。”良人道笑道。

“我觉得检讨不算是好事……当然，我没有不满的意思。”瑞德道。

“我第一次看他们俩发这么大火，虽然弗空表情貌似总是一个样，但气势不会骗人，剧团长就更复杂了。”罗希心有余悸。

“理解下吧，上次让他们俩这么气的，还是当初选择一意孤行的魔主。”良人道随口说道。

“嗯？魔主他怎么了？”罗希疑惑。

瑞德也是，他看过魔主的剧本，但是没看到最后就因为各种事情分心了，现在想起来，后面倒是要拾起来。

不过，他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如果弗空和剧团长都曾因魔主的一件事而气愤过的话，那件事，又是否和弗空与魔主之间的矛盾有关？

良人道摇晃着茶杯：“他当初选择返去吞食大界魔龙的时候，无异于送死。我都不确定他能不能活下来。而剧团长当时自顾不暇，不在剧场上。弗空劝了半天，人家没听，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然如你们所见，他最后肯定活着回来了，只是很显然给剧团长以及小弗空留下了阴影。”

瑞德和罗希沉默不语。

“他一方面觉得我们是独立的，有什么样的结果，都该是我们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促成，不论是善果还是恶果，不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可以接受。但他还是不喜欢悲剧的，即使如此，也逼着自己看完每一场戏剧。”

良人道语气悠扬，听起来有些欣慰。

“人是不着调了的点，但有这样的人在这里等着我们，是不是会感觉心里时刻有个底呢？”

“嗯。”罗希果断点头应道。

瑞德也是如此。

“所以，罗希你以后可要多注意了。”

“啊？我当然不会，我可惜命了。”罗希果断地说道。

“哈哈。”良人道开怀地笑了两声，来到侧门，准备离开前又指了下瑞德道：“期待你的万字检讨。”

瑞德有些尴尬，但除了点头，也没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