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可以看到皇后充满希冀的双眸渐渐暗淡了下来，她拉着他的手臂也无力的拉聋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四个字说出来，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个道理他若是不守住，那如何能守住这千秋万代的江山？

“皇上。”皇后瘫坐在了地上，在浓重的妆容也掩饰不住她眼底的疲惫和已经渐渐衰老的容颜，她的声音颤抖中夹杂着痛苦纠结的情绪，她抬头看着皇帝，眼神毫无焦距，似乎是在看皇帝，又好像是透过皇帝，看向了遥远的过去。

“你太狠了。”皇后整个人都充满了死亡一般的气息：“为何不赐死我，是我为他出谋划策，是我与他里应外合，一切都是我逼他做的，景儿没有错，他还那么年轻，他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住边疆的苦寒？为何不赐死我？”

“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该死，他那么无辜，你放他一条生路，我替他去死，求你了！这一辈子我没说过求你，唯一这么一次，求求你，皇上！”

说道后面，皇后已经激动了起来，她跪伏在皇帝的面前，抓着他的下衣摆，情绪几近失控。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让她感觉陌生的女人，突然觉得时光如梭，当初那个明媚爱笑的女子，如今竟然便成了这样，一个深宫怨妇！

而这一切岂不都是因为自己？

他依稀记得当初见到皇后时，她那可爱的面容，她娇媚的容颜，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甚至颇有些江湖侠义的热心肠，还有最让他迷恋的是她那不可一世的小脾气。

所有人对皇帝都是恭维奉承，独独她对他是不一样的，她从来都不把他当成是皇帝，反倒是丈夫，她所有的撒娇和任性，都让他心中无比温暖。

可是自从后宫越来越充裕，他越来越少时间陪伴她，他去了，她强颜欢笑，后来他就不敢再去了，她也从未再主动找过他。

这世界上，皇帝自认女人无数，可独独只爱皇后一人，也独独对她愧欠最多！

依稀记得，迫于太后和众大臣的压力，初登皇位的他需要联姻巩固自己的帝位，将贵妃纳入后宫时，她是震撼的。

她将她自己关在房里面，足足想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就在他要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她打开了房门，脸色憔悴的让他心疼。

她笑着说：“我要做皇后。”

当时他怎么做的？

他气的转身就走。

他气的是她，还是气的自己？他也闹不明白了。

总之最后他答应了，他用皇后之位换来了自己如今充盈的后宫，可永远失去了她的心。

还记得册封大典上，她搀扶着他，她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她在笑，可他感觉不到她在高兴，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除非我死，否则我才是你这一生唯一的妻子！”

“凤印也许……”皇帝的话没有说完，那般严峻的形势之下，即便她当了皇后，却也没有皇后的实权，因为皇帝要安抚贵妃，安抚朝臣，所以凤印只能放在贵妃那里。

皇后却勾着唇笑了：“即便没有封印，本宫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他不停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要的就是一国之后的尊荣，她要的就是万人敬仰膜拜的这个名声！

可内心的声音告诉他，她是在跟他赌气！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推心置腹的说过话，直到封景的出生，又让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他总想有个孩子，两人的关系总归会好的，可他再一次错了。

她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封景的身上，即便是她主动找他，请他入宫，她唯一的目的还是为了封景！

这些年，她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堪堪活了这么久，将封景抚养成人，她用了手段，她也用过心机，有些他看破了，却装作不懂的样子，因为他欠她的！

许多次，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依旧替她隐瞒着，或者明知是她在耍手段，他却并不揭穿，因为他欠她的！

可这一次，封景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谋反！

这是多大的罪名？

他们不仅是帝后，更是夫妻，这些年，她之所以能保住后位，之所以能在后宫兴风作浪，就凭着他对她的那份愧疚，可这一次，她竟然不顾年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

“我求求你了，景儿是无辜的！他真的是被我逼迫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信了你的诺言，不该入了这深宫！”

“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自保！我在自保，你懂吗？一旦轩王登基，景儿哪里还有活路？我没有娘家靠山，我只是一个普通私塾先生的女儿，我和景儿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皇帝紧闭上了双眸，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这些他又岂会不知？

他早就为皇后和封景想好了退路，只是她从来都不相信自己，她从来都不肯依靠自己了。

皇帝睁开眼，慢慢的蹲下了身子，而后坐在了地毯上，双手扶住了皇后的双肩：“你可还顾念夫妻之情？你可曾真正的相信过朕？”

夫妻之情？

相信？

皇后突然苦涩的笑了。

“你若顾念夫妻之情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的底线，我们的夫妻之情，早在你将一个一个女人塞到后宫的时候，一点一点没了。”

后宫之中明枪暗箭，她与封景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又去了哪里？

皇后紧紧抓着皇帝的手：“我知道这一次你是无法原谅的，可我才是罪魁祸首，景儿是无辜的，你救救他，给他一条生路，皇上，若你还顾念夫妻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让我安心的上路吧。”

如今，皇后最在乎，最重视的就是封景的生死了。

皇帝无奈的看着皇后紧抓着自己的手，她已经有多久不曾主动拉过自己了？只是：“不是朕不想，只是朝中大臣们也会有异议，朕实在是无可……”奈何。

只是奈何两个字还不曾出口，皇后便甩开了皇帝的手，冷嘲热讽的说道：“朝中大臣！又是朝中大臣！就是因为我没有娘家的靠山，所以才在后宫之中走的步步惊险！”

“我告诉过你，我想找一个只娶一人的丈夫，我不喜欢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是你答应我，这一生只娶我一人！是你告诉我，你会保护我，你会护着我们的孩子，是你将所有的美好铺展在我的面前，可也是你，亲手打破了我的希望，让我坠入了地狱！我在地狱里活了这么久，就为了你内心的那一点点愧疚，放过景儿，不行吗？”

皇帝愣住了。

地狱。

原来在她的心里，皇宫一直都是地狱。

“我会自行裁决，皇上，臣妾最后一次求您了。”皇后正经的给皇帝行了一个礼。

随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她最后自嘲的勾起了一个笑容，笑了一声，转身往内室走去。

皇帝看着皇后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钝钝的，他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要赐死她么，可他怎么舍得！

她的背影那么孤独，是他害了她的一生啊！

他愣愣的瘫软在地上，脑海中不停的回忆着他们初识时的情景，她的小别扭，她的小心思，她的美丽，她的一切一切都那么美好。

是皇宫让他们越走越远，可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呢？

说不清楚的。

他只知道，这么些年来，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是她！

无论多么的疲惫，只要想到后宫之中有个她，他便浑身充满了力气，只要想到为了她，再辛苦再累都值得。

想到这里，皇帝猛然惊醒过来，却发现他已经双腿和双脚麻木了，他猛的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无力，晃了半天才站直了身子，就在他要冲进内室的时候，有丫鬟惊慌失措的叫声传来。

“啊！”

“啊！”

皇帝只感觉胸口猛的提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流逝。

“启…启禀皇上，…皇…皇后……自缢了！”有丫鬟扑到在皇帝的面前，嘴里这样说着。

皇帝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脑袋里面，一时间承受不住，便失去了意识。

皇后自缢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从宫里传到了宫外，宫外也开始慢慢传开，传到了牢狱之中。

封景被关押在内务府，是狱卒换班时议论的，被他听进了耳朵。

封景面向墙，紧闭着双眼，眼泪默默流了下来，却忍住没有出声，一直坚挺的后背突然弯了下来，这么多年了，皇后一直是他的后盾，支持着他走到现在，他知道他的母后为了他死了。

皇帝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的寝殿，身旁坐着贵妃，她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皇帝突然又有些感慨。

贵妃何尝不是权力争斗之下的棋子？

皇后已死，如今她坐在这里，恐怕还有其他的事情吧，封景谋反，整个皇家子弟里面，封寒轩年长，且明事理在本次剿灭叛乱中战功突出，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

既然他要当太子，自然要将某些威胁和隐患彻底清除，而贵妃难免不是为封寒轩说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