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动作很快。

千远刚坐下没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就被端了上来。

“老样子，汤多面少。”

老板放下碗筷和勺子，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着又去找那位被他喝趴下的顾客。

手随意一捞，一个朴素的钱包就出现在了他掌心。

“还想吃霸王餐？这点酒量，看我喝不死你！”老板一边嘟嚷一边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纸币，“……酒钱也从你这里扣了。想占我便宜，门儿都没有。”

“……”千远垂下眼眸，黑鸦般的长睫点缀着星光，眼睑处氤氲着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拾起勺子在碗中搅拌，舀起一勺浓汤，吹了吹，再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味道香而浓郁。一碗红烧牛肉面，大半都是汤底，只有最底下的一点空间，可以捞出零星几许的面条和肉粒。

雨越下越大，门外的景色已全然看不清了。

老板着急忙慌地关好窗户，陆陆续续有被雨打湿的人走进店，随意寻个位置坐下。原本狭小冷清的面馆被雨一冲，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

千远独自坐在墙边，安安静静地喝汤，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自动与他隔绝。

汤喝到一半，对面空闲的座位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千远倏地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不偏不倚与老板对上视线。

对方笑眯眯地推过来一个果盘，说道：“快回国了，以后这家面馆会转卖给别人。你在我这儿光顾了那么多回，这份果盘，就当作我给老顾客最后的赠礼吧。”

顿了顿，他又说：“放心，里面没加苹果。”

千远咽下口腔里的汤，询问：“为什么打算回国？”

老板无奈一笑：“没办法，在这里开店实在太艰难了。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砸，总有人想吃霸王餐或莫名其妙找麻烦……我年纪大了，应付不了那么多事。再这么开下去，怕是有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思想来去，觉得还是回国发展好一些。”

“就算赚不了那么多钱，人身安全好歹有保障。”

千远表示理解，并再次问道：“什么时候走？”

“一个月后。”

“……”千远静默半响，随即松开勺子，将碗推向老板，“嗯。买单。”

汤汁见底，少得可怜的面条与肉块静静地躺在碗底部，看起来一口都没动。

老板接过碗，笑道：“这次你看心情给就行。反正我快走了，后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你一面……！！！”

“啪嗒”

伴随着最后一声脆响落下。

六个金灿灿圆溜溜的金币，整齐摆放在了桌面上。

“货币的价值一直在浮动，但金子始终珍贵。”千远道，“感谢你几年以来的照顾，这些金币，就当作我给你的礼物。"

“……送别礼？”

“嗯，送别礼。”千远点点头，手不经意间划过隐藏在风衣下的大腿腿环，随后站起身，“再见。”

“这次也麻烦你了。”

老板笑笑：“不麻烦。都帮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外边还在下雨，门口有把公用伞，你拿走吧。别被弄脏了。”

千远点了下脑袋，转身离去。经过门口时，按照老板所说的，拿走了放在门槛边简朴的黑伞。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老板长叹一口气，眼中似有些不舍。

而伴随着千远的离去，接二连三也有人起身，往千远离开的方向一同走去。

老板数了数。

总共十二个。

十二个都想吃他的霸王餐，简直不厚道。

于是在前一半数的人抬脚跨过门槛后，厚重的木门忽然无风自动，“嘭！”地声被紧紧关上。

“别走啊。”老板灌了一口酒，举起菜刀，依旧一副随和笑容的模样道，“这么多人吃饭不给钱，我的面馆还要不要开下去了？总点留些东西下来吧？”

被留下的六个人眼一凝，平淡的面色顿时变得警惕凶狠起来。

“我要的东西也不多，那娃子给了我六枚金币，所以……”像是练手一般，老板拎着菜刀，在空中随意比划。

“——我只要你们六个人的命就好。”

寒光闪过。

前一刻还在警惕进攻的人刹那间瞪大眼睛，目光还未瞥见飞溅而出的鲜血，就听“咚”一声。

脑袋掉在了地上。

失去头的身体重重瘫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死亡的神经依旧活跃，控制着尸体的手指一抽抽地跳动。

见同伴死亡，剩下的五个人心里一惊，不敢再有任何犹豫，直接全部一齐拔出暗器，身影迅动，锐利的尖端猛地冲向老板。

老板闲神气定地面对他们的群起攻之，甚至还有心情瞟一眼门外的风景。

“下大雨啊……”

“这样的天气，应该不容易被弄脏吧。”

“唰——”

千远将短剑收回伞柄。

六具高大的尸体，整整齐齐地躺在他脚边。

规整的就像他摆在桌面上的六个金币。

经历过多回集体刺杀事件的千远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接了悬赏委托的其他杀手，按照要求，专门来取他性命的。

至于谁发布的悬赏委托，千远不用想也知道。

是他在执行任务途中恶交的那群自诩高级人类的权贵们。

几乎每次出门都会遇到这种事，千远都习惯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杀得他几乎都对此感到麻木。

殷红鲜血喷洒到黑伞上，几乎瞧不出覆盖的痕迹。但大雨冲刷伞面时，混着凄红的液体顺伞骨一路下流，汇聚成一小片水幕，无一不赤裸裸地说明着。

这把黑伞，已经被血浸透了。

千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嗯，没有染上任何血迹。

所有扑向他的血液，都在半途中被雨伞挡下。

千远对此感到很满意。

大雨持续不断地在下，没有任何要缩小的趋势，看起来还像这样下很久很久。

伞脏得彻底，显然无法再用。千远将其收入背包，转而脱下风衣，举起宽大的衣服越过头顶。

就这么走着，在绵延雨幕中继续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他的目的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