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关键在于，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动物。

而蒙纳狄赫尔洛迪是培育院的副院长，管理着培育院大大小小的事务，务必要掌握培育院里的一切。

所以，比起能力，对蒙纳狄赫尔洛迪而言，更重要的是……

“我刚到劣质区不久，还没干过什么话。”千远乖顺地低下头，“但我很勤奋，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做好。包括……照顾选择我的那个人。”

——诚实。

“亲爱的，你还真是耿直。我以为你至少会说些好听的话，让我对你的印象稍微改观一下呢。”

蒙纳狄赫尔洛迪轻笑，说出的话虽然带着无奈与责怪的意味，但眉梢中却尽是满意和愉悦，“不过耿直点也好，有什么说什么。做起事来让人更放心一些……”

“……哦，对了，教导你几句。既然你以后要居住在优质区，一些最基本的礼仪就得明白。”

“比如，遇到优质区里的人要记得鞠躬行礼，并向他们每个人问好；问好的时候不能直呼其名，一定得在后面加上先生、小姐，例如你以后要照料的人——蒙恩先生——你得这么叫他；又例如我……”

“蒙纳狄赫尔洛迪小姐。”千远接话迅速。

“对，没错，就是这样。”蒙纳狄赫尔洛迪眼中终于染上几分真心实意的赞赏，“居然那么快记住了我的名字。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

千远依旧低着头，像是内向又自卑到了极致，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能一直这么聪明，是不是就不会被驱出优质区……”

“当然，亲爱的，聪明的孩子无论在哪里都非常受欢迎，总是最后被留下的那一个。”

蒙纳狄赫尔洛迪垂下手，像是要摸千远的头，最后却只是在他脑袋上虚虚划过，连发尖都没有碰到。

“只是亲爱的，你得清楚，相比于聪慧，培育院里的动物，听话、乖巧才永远是排在首位的。明白吗？”

千远温驯地点点头。

“那就让我告诉你优质区里的规矩吧。”蒙纳狄赫尔洛迪立马收回手。

“优质区主要分为六块区域，分别是居住区、贵宾区、用餐区、休闲区、教课区和管理区。”

“其中，居住区与贵宾区分别是高质量动物，和观选日前来观赏的［天决者］们的休息场所；用餐区与教课区是优质动物聚在一起吃饭、上课的地方。”

“这四个区域，除了贵宾区，其他地方你都可以随意走动，但只有经过高质量动物或［天决者］允许，才能进入房间、用餐或进行旁听。”

“休闲区是所有动物的公共区域，在用餐区后方。没什么事情需要做时，你可以去那里放松一下，那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使用，但注意不许弄脏或弄坏。”

“并且，你会看到一条用花铺成的分界线，分界线的另一边是绝对严禁进入的区域，谁敢进入，谁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说的惩罚可不是关禁闭那种过家家，亲爱的，培育院的惩罚方式，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心脏骤停一瞬。

千远眸光微动，忍下心里的不适，保持着自然到挑不出一点差错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能进去？是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在那里吗……？”

“可怕？”

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蒙纳狄赫尔洛迪难得地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姿态，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恰恰相反，亲爱的，恰恰相反。他拥有着这世上最完美的容貌，连神明为之而欣赏，是我们培育院最最得意的作品！无可或缺的存在！”

神明、作品。

心脏又停顿了两下，太阳穴倏地刺痛起来。

一股恶心至极的感觉从胃袋涌上大脑，冲刷着神经，刺激得千远几乎抑制不住地想呕吐，却又硬生生被他给忍下了。

他轻轻地吐着气，试图忽略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藏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声音却近乎平淡到了极致，“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蒙纳狄赫尔洛迪眯起眼睛，似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唇角上扬，“别急，待会你就能看到他。而等你看到他，你就明白，为什么谁都不许过界了。”

“——培育院的最后一个区域，管理区。是我，和培育院院长日常办公、休息的地方。它在优质区的最顶层，设有门禁，一般人没有门卡是进不去的。”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解决，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向我报告，可以先将内容写在一张纸上，投入门禁旁的信封箱中。待我抽空看了你写的纸，自会解除门禁，邀请你与我当面对谈。”

“哦，当然，如果你不请自入，被我发现的话……呵呵～”

蒙纳狄赫尔洛迪发出一道颇为诡异的尖笑，倒挂在臂湾上的披肩随她走路的动作轻轻晃荡，宛如一条探着脑袋、暗中窥视的蛇。

“后、果，自、负～”

“……”千远紧握的手又缓缓松开。

“剩下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嗯——主要是两条警告，你需要特别注意，并牢记于心。”

“第一，十点钟声响起，培育院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回到房间进行休息，不得有任何人在外逗留。若十点后有人因未回到房间而遭遇事故培育院不会对其进行调查，更不会对其负责。”

“第二，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地位。唉，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像你这样被高质量动物选中出来的人身上。”

“一点优待、一些环境的改变、几句赞扬、外加上几次课程的旁听，总有劣质动物以为这样就足够取代自己需要照顾的人了，甚至在冲动情绪的诱导下，欲杀而替之……”

“动物之间不允许相互伤害，低质量的动物更是不允许杀害质量等级比自己高的存在。说了多少次都不放心上，非要我一个个地去施予惩罚，才能长长记性么？”

话落，蒙纳狄赫尔洛迪突然转过头。

一双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千远，眼神冰冷得如同一条毒蝎盯上了猎物，“哦对了，亲爱的……你要不要猜猜看，上一个违反这条规矩的人，最后结局怎样了？”

千远：“……”

千远没有说话。

蒙纳狄赫尔洛迪却是宛尔一笑，对他的沉默感到非常满意。

圆滑修长的手指轻点朱唇，她告诉他：“我让那个违反规矩的孩子，一点一点，把自己给‘吃’掉了。”

低着头听她讲话的男孩，身体猛然一抖。

“噗，别害怕，亲爱的。只要你不违反规矩，你就是我疼爱的孩子，什么事都不会有。”

蒙纳狄赫尔洛迪笑意吟吟，倏然停下脚步，用轻快的语调说，“现在，抬起头来，睁大你的眼睛，转向右边，好好看看——”

“——培育院里最完美的存在。”

千远面色恍然地抬起头。

身前，是一扇封闭的巨大落地窗。

黯淡的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出清浅虚幻的七色光芒。玻璃上印着他与蒙纳狄赫尔洛迪两人模糊的身影。材质千远很熟悉，是潜入科研大楼窃取机密时常会遇到的单面玻璃。

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的风景，外面的人却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形。

而透过窗户，千远看到。

窗外，楼下一层，一片青葱的露天花园里，朵朵绮丽秀美的花儿争相开放，拥簇在一张又一张欧式的长桌长椅旁，景色美丽得就像睡梦中的画卷，童话中的仙境。

洁白小花自地里生长，像繁星般装饰了一整块修剪过的草坪。它们无序零散地分布在四周，却又在临近草坪北部边缘时，忽然规规矩矩地排成了一列，画出一条明显的白色分界线，将一小块区域与其他地方分离。

那块被“切割”出去的小地方，冷冷清清、平平淡谈，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连最简陋的木丛都不愿在其中多生长几簇。

只有一条小小的、细长的，约最多容纳两人同时坐下的长椅，孤零零地摆放着。

长椅上，正坐着一位……模糊的白影。

一道浑身上下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模糊到了极致的白影。

如果不是它现在端坐看，两条手臂一样的细长白条安静放在椅面上，并拢合成一片白团的双腿显现出弯曲的弧度，圆形的似类脑袋的部位微微低垂。

千远甚至看不出来，这个白影拥有人形。

“瞧，他多漂亮啊。”蒙纳狄赫尔洛迪盯着白影，眼神隐隐透露出狂热与痴迷。

“完美的躯体，完美的脸庞，完美的声音，智商、情商都是完美的，他的一切都令人心神向往。光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都足以让天地失色，摄人心魄。”

“他是神赐于我们的礼物，亲爱的，他是那位‘大人’暂留给我们培育院的珍宝，谁都不允许指染，谁都没有资格指染。他必须是纯洁的、无暇的、干净澄激到极致的，所有的最终归属于——那位‘大人’。”

“在那位‘大人’来带他走之前，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不能侵染他的世界，无论是人还是花卉，一样都不能。”

“……”千远伸出手，掌心抵在窗边，长长的睫羽下压，半遮住漆黑如墨的瞳孔，声音很轻很轻，“为什么，不能是‘美好’的？”

“原因很简单，亲爱的。你想想，美好的事物会让人产生什么？”

“……”千远呢喃般回答，“……我不知道。”

蒙纳狄赫尔洛迪说：“是爱。”

“亲爱的，美好的事物最容易让人产生的——就是‘爱’这种情感。”

“喜爱、热爱、钟爱……无论哪种爱，身为完美作品的他都不允许拥有。因为他的一切都属于那位‘大人’。你能明白么？他的一切完美都由那位‘大人’赐予，所以——”

“——他的一切所有，也都只能归给于那位‘大人’。”

“包括，但不限于他全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