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恒帮自己解决了太多事务，锦绣怎会不知道？

她从小在极富人家长大，没有骄奢，没有狂妄，连富家女常有的任性都没有，安家的教养是极好的。

她跟在父母身边，纵是听那些偶尔的片言只语，也知道世间生意从来没有一帆风顺。

纵使元恒从来没有向她居功，她也完全可以想象，通过德文郡主和都烈世子府，元恒在江南的事务上替她解决了很多难题。

德嫔的话教锦绣难堪，可锦绣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不顾难堪还要告诉你这些利害关系，多少也是有些真心的。

当然，德嫔在真心之外，也有私心，但这私心丝毫都不罪恶。

锦绣讷讷地道：“奴婢但凭天意，若十年后奴婢出宫时已一文不名，那也是奴婢的命。”

德嫔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不畏难的，初进宫，你顶个晦气的名儿，哪里都不要你，你都没有哀叹过，你是个有法子的姑娘。不过……”

她顿了一顿：“没有谁愿意过一文不名的生活。宫女的出路还有一条，这路虽然走的人极少，却多半一生安稳富贵……”

锦绣知道她指的是康王元荣的侍妾。元荣喜欢上母妃的侍女，作死作活地讨了去，恩爱至今。他不见得是有作为的王爷，但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宫女侍妾，却是讲真感情的。

锦绣勇敢地接道：“娘娘莫不是暗示奴婢另寻大树？”

德嫔见她如此坦率，倒真是自己喜欢的性子，便道：“就知道你聪明，稍加点拨也就明白了。”

锦绣却道：“奴婢放肆说说心里话，娘娘可会怪罪？”

德嫔摇头：“我心里对你是另眼相看的，你无论说什么心里话，我都当是一个晚辈在与我交心，怎会怪罪。”

她很感激锦绣。

锦绣聪慧机灵，但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使过坏心眼儿，这在宫里实为难得。元琛自身的改变、元琛在宝庆帝心中地位的改变，都有赖于锦绣的真诚相携。

这样的姑娘，就算不能如愿地为自己所用，德嫔也是欣赏的。

因为她肯定不会害自己。

锦绣也感激德嫔的信任与真诚，便道：“奴婢没有寻过大树。在宫里，只有皇上是奴婢的大树。在宫外，就算奴婢得了天大的恩惠，那也不是奴婢寻来的。奴婢只有这颗心，真诚地交付出去，有回报，那是奴婢的福分，没有回报，奴婢也不会怨怪谁。”

德嫔看着她，有些心疼，这丫头，少见的冷静沉稳。明明她的眼神中哀伤凄婉，可她的语气和神情却如此平静，好像将人世间一切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已看得云淡风轻。

她才十四岁，偏偏像是过尽千帆的透彻。

德嫔不得不承认，她和元恒才是真正的相配。年龄差距十岁的宠溺，和思想上几乎完全匹配的成熟。

可她又舍不得放弃。元琛的孩子气，不正需要这样的姑娘来提点和把控吗？

更何况，锦绣这么美貌。

德嫔是很在意样貌的。她那个极漂亮的儿子，即便是纳个侍妾，也必须是极漂亮的。尤其是重量级的侍妾。

“真是个好孩子，你经历得多，见识得也多，哪里像十四岁，真像二十四岁。”

锦绣心中大恸，德嫔不经意的一言，一下子戳破了一个秘密，锦绣二十岁穿越到此，整整四年，她该当拥有一颗二十四岁的心灵。

“奴婢真心感激娘娘，若体会不到娘娘的诚意，奴婢真是不识好歹了。”

锦绣伏下身，真诚地给德嫔叩首。

“起来吧。”德嫔扶起锦绣，笑道，“也是我心急。你才十四岁，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瑶华宫，总是欢迎你常来的。”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

瑶华宫有谁？德嫔，还有元琛。

德嫔给她留了后路，德嫔期待她的回心转意。

这就是德嫔的私心。

她看准了锦绣的性子。就算锦绣爱的是元恒，可女人家，最后有几个能顺从于爱情？

还不都是顺从了命运。

回宸宫的路上，锦绣不断地回想着德嫔的话。她并不是动摇，她也完全不可能动那样的心思，但是德嫔的话提醒了她。

一个有孕的王妃，一个诞育了子嗣的王妃，很有可能握有某种特权。

锦绣相信元恒，元恒就算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生下世子，元恒也绝不会放手不管锦绣。

但是，如果谢宜春暗中做些手脚呢……

一阵北风吹来，刮得她脸上生疼，背脊突然僵硬起来。锦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前程看起来不是那么乐观。

锦绣没有再去追问谢宜春孕事的真假。但她望见慕兰闪躲的眼神，心中明白了大半。

数日后，慕兰在半道上拦住了她。

“锦绣，为何你后来一直没问我？”

“问你什么？”

“张御医去了景王府，回来是什么情况，你不想知道吗？”

锦绣惨然一笑：“慕兰，你先是不敢与我说话，再是拦着我要说话，我也不是傻子，自然已经猜到了。”

慕兰心一酸，自己倒流下泪来：“锦绣，你别怪我，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锦绣赶紧与她擦拭：“你又何苦。我可以接受，真的，我是坚强的安锦绣，你别来招我！”

慕兰直点头：“嗯嗯，是我不好。可是锦绣，她真的有孕了，一月有余，再没有假的。”

锦绣的心，沉啊沉啊，像是绑了千斤的坠子，又痛又沉。

锦绣却还笑：“没事的，他们是夫妻，该当有孕的。是喜事，嗯，是喜事。景王一直没有孩子，被多少人笑话，我应该为他高兴。我们都应该为他高兴。”

慕兰怔怔地望着她：“你别笑了，看得我比什么都难受。”

锦绣道：“我要笑啊，我是真的高兴，真的高兴。”

慕兰害怕起来：“锦绣，你是不是魔怔了？”

锦绣笑道：“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不，我一点都不魔怔。”

慕兰正要开口，只听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锦绣，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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