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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庶女:与君相知

作者:十一蓝 | 分类:穿越 | 字数:139.5万

番外五

书名:名门庶女:与君相知 作者:十一蓝 字数:38182 更新时间:2024-11-25 23:25:07

话一出口,不止谢锦,就连杜城自己也愣住了。

银屏听着话头不对,赶忙悄悄的退了出去。

“……再画一副吗?”谢锦轻皱起眉头。

杜城见状,恨不得拍自己脑门一下,他张嘴就要否认,耳边又飘来声音:“也好吧,这段时间我也没事。”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下头,见谢锦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好像不欠人情是十分好的一件事。

“你、你真的答应了?”

谢锦拍拍身上粘住的一些纸屑,道:“这是自然,君一言驷马难追,是我的疏忽坏了杜公的画,既然赔偿不了,能为杜公做个模板也是我的责任。”

她完冲外面的银屏招了招手:“找人过来清理一下老鼠。”

罢,她便转身走了出去,杜城此时还有些呆呆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恍惚间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在着话,耳边也飘着她的声音,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听不明白她在什么,连一个字都没有,只沉浸在一个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世界里。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桃红柳绿,树影婆娑。

花林中掩映着一幢白墙朱瓦的房,很是闲情别致。

“这是……”杜城懵了,这是哪,他怎么过来的。

谢锦道:“方才不是了,带杜公在府中转转,杜公觉得哪处景致适合入画,就在哪里画吧。”

原来是这样,杜城只觉得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一样,脑门都有些晕晕的,他赶紧看了周围一番,虽然美丽别致,但到底都是些普通的树木花朵,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即便画出来,也不可能像之前那一张一样。

虽然一点也不想拒绝谢锦,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好在谢锦并没有失望或者不耐,只道:“那我再带你到花园看看。府中极大,除了三处花园,还有山林假石,后山有温泉,还有我之前养的一些奇珍动物,应当会有些适合的。”

耳朵听着谢锦的话,杜城在心里默默数着她的地方,数完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找自己的贴身厮一诉心情,那幅画真的是毁的太妙了,竟然让他有了诸多理由和借口跟在谢锦身边。

一路上杜城雀跃的简直想蹦上树梢,只因在谢锦跟前要保持形象,才强行压着性,使劲忍耐。

谢锦府上果然很大,一直走到两人都累了,也才只看了一半,至于谢锦的后山温泉和奇珍异兽他也没见到。

其实杜城一点也不觉得累,但他实在舍不得在一天之内就定下地方,这样无疑就少了一两天和谢锦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便跟着自己累了。

下午杜城告辞而去,虽然谢锦并没有在后面看着他,但他依然完美的保持着一个翩翩佳公的背影,直到出了府。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厮在外面已经等了他大半天了。

“公,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杜城一出门便噌的跑向马车,把厮给吓了一跳,他丝毫不在意,直接跳了上去,一扬马鞭便驾车往公主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哎哟喂公,您这是抽了哪门的风,怎么突然这么高兴,难道是和谢姐上话了。”厮被他给挤到了一边差点掉下去,忙伸手抓住了车厢。

杜城两眼发光的赶着车,也不往车厢里去,过了一会他才突然道:“阿陈,今天本公高兴,允你一天假,等明日你再驾车把我送到谢府这边来。”

罢他伸手一推,将厮从车辕上直接推了下去,驾着车狂奔离去。

叫阿陈的厮身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险险的落了地,看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马车,恨不得破口大骂。

“真是亏的我会点功夫,不然不是要摔死了。”阿陈拍拍身边被荡起的灰,气恼的嘀咕:“真是不知谢家姐看中他哪一点了,识人不淑,唉,识人不淑。”

杜城驾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公主府,守门的人一见是他架的车,又不见阿陈,还以为是出了大事,忙开门让人进来,又有人进去找长公主通报。

等杜城扔下车,稍稍整理了形容到主堂去找长公主时,长公主早已经花容失色的迎了出来。

“我儿出了什么事?可有受伤?阿陈去哪儿了?”

一连串的问题,杜城连听也不听,直接就往主堂里面走,明丰公主忙忙的跟在他身后进去。

“我儿时遇到了什么事?还是谁欺负你了,快给我看看,要不要让人去熬完姜汤来?”明丰公主着就去叫下人去熬汤,双手抓着他一阵检查。

杜城一把推开了她的手:“我没事,这个天煮什么姜汤,我不喝。”

明丰公主道:“好,不喝不喝,你快跟我出什么事了?”

杜城不耐烦的道:“没出什么事,娘,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原先晏江哥的府上,现在住着的谢姑娘。”

明丰公主头一次见儿跟他提起女,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仔细的想了想:“你是之前从大周来的那个?娘知道,怎么了?”

杜城听她知道,又提起来一点跟她话的耐心,道:“娘,你什么时候举办个花会,把她请过来坐坐吧。”

明丰公主一脸懵:“我没想办花会啊,请她过来干什么?”

杜城不耐烦:“你现在想办不就行了,就是请她过来坐坐有什么难的。”

“好好好,我过些日就办。”明丰公主最受不了儿的讨厌,立即就答应了,只不过顿了一下脸色有变,问道:“城儿,你莫不是又想借着机会捉弄哪家的姐?你都这么大了,不要跟些女孩家家计较,她们虽有些人不识相,可也不能捉弄人家,别理会就是了……”

杜城一听又觉得不耐烦:“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我最近很忙呢,你开花会我也不来。”

“你不来要我请她做什么?”明丰公主找不到北。

“就是请她来坐坐。”杜城转身想走,被明丰公主拉住。

“城儿,你怎么跟那位谢姑娘认识的?”明丰公主又拉住他:“娘跟你,前些日你在大理兴许不知道,这谢姑娘是从大周朝辞官逃回来的,我听你皇舅舅了,她身上指不定牵扯着什么秘辛,将来南蜀与大周朝若是出事,她肯定会有许多麻烦的……”

不等她完,杜城就一脸不高兴的挥开她的手:“她有哪里麻烦了,我看就是娘嫌麻烦不愿意请她过来,她好好的,怎么就对人家生这些偏见。”

杜城皱眉转身就想走,明丰公主赶忙顺服他:“好好好,请她过来坐坐。”

杜城脚步不停,可才走两步就又转回身来,像是宣告什么事情一样,重重的道:“实话告诉娘,我心悦她,你请她过来坐得是心甘情愿的,不要偷偷的欺负她,也看着点其他人,别让她们欺负了。”

完之后,他仔细想了想,谢锦那般气场,以前又是在朝为官的,这些寻常南蜀家的姑娘也欺负不到她哪里去,遂放心的走了。

主堂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直到杜城的身影在视线里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明丰公主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抖着手问身后的老嬷嬷:“倩娘,你,你听到了吗?刚刚城儿了什么?”

她身后一个老奴走出来,手指揉着眼角,竟是泛出了些泪花:“殿下,老奴听见了,公他,他自己有心仪的姑娘了。”

得到这样的肯定,明丰公主像是落下了心头压了几十年的石头一样,连气都不敢大声的喘,面上是难以置信。

她担心了快二十年的儿,竟然真的有喜欢的姑娘家了。

这放到别人家里是多么寻常的事,可搁到她这里就真的是上天保佑。

明丰公主眼眶湿润,手帕掩着嘴角,不出是高兴的,还是激动的。

遥想这几年来,她的日就没好过过。

杜城本是她的独,从就在她的溺爱下长大的,蜀王至今膝下无,若到晚年也无合适的人选的话,这南蜀也早晚会交到杜城手上,可想而知他在家里是何等的受宠。

早些年在杜城还的时候,她看自己的儿自然是千好万好,舍不得让他受一点苦。但自古以来男人多数都是毁在女手上,明丰公主怕儿将来会在女身上栽了跟头,就特意请圣巫女卜算。

圣巫女给的话也十分简单,男人之所以会因为女人毁了,多数是因为美貌,因为没见过美女,长大以后才会为皮囊色相所迷。

明丰公主深以为然,在杜城还的时候就在他身边放了诸多各色美女,以让他锻炼自己的定力,而事实上得到的效果也是不错的,只不过……

后来这种效果有点物极必反。

杜城不仅不喜欢美女,甚至还有点讨厌起来,这种讨厌不是普通的厌女症而已,而是他面对女孩的时候,跟面对男人没什么区别,人在他面前仿佛失去了男女之别,只要惹了他不高兴,即便长的再美的女也能被他暴打一顿。

明丰公主从给他安排了那么多皮囊好的丫鬟在身边伺候着,不乏有生了非分之想的,可但凡做出了一点出格的事,最后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那时候几乎天天都有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丫鬟跑过来让她给换个差事。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只不过这个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晚了,杜城已经不想在家中待着,整日在外面闯荡,甚至弄出了一点名声出来。

明丰公主不是寻常迂腐的妇人,知道男儿在外总比在家中成日闷着的好。

不过杜城始终不是个普通人,他这样显赫的身份,又有不错的外在条件,不那些权贵家族,就是别人家的姐也少有不对他倾心的。

明丰公主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对哪家门户的女人上了心,不过后来当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找她讨法的时候,她就开始头疼了。

杜城哪是会对女人上心的模样,他分明是要把这洪城的女人挨个打一遍。

南蜀民风自由,又不会把女拘束在家中不让出门,有不少都见过杜城。要是平时不招惹他还好,只要上去找杜城纠缠的,几乎都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虽然是公主之,但奈何揍了别人家的千金,又有谁会同意,自那个时候起公主府前天天门庭若市,全是来找她告状要法的,自那之后杜城连女人都敢打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南蜀,一时被成为南蜀最可怕的纨绔,风头无两。

明丰公主真是没脸出门。

前两年杜城到了该亲的年纪,她下帖开花会,想见见各家的姐,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敢过来。

自家儿长得风度翩翩,家世显赫,竟然婚事没法着落,后来她进宫想去找王兄这件事,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那些大臣就先一步跑进宫中哭诉,自家的女儿和谁谁家的公两情相悦,请求赐婚。

被冷落到这个地步上,明丰公主可真是悔不当初,原想着等杜城再大一点也许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这两年他有更加变本加厉的趋势,除了杜笙以外,几乎都没有女能近身,府中的丫鬟也是一看见他回来就躲,可把明丰公主给愁碎了心。

已经是这样的僵局了,明丰公主都要怀疑儿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了,他却突然跑过来自己有心悦的女了,这对她来真是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时亦喜亦悲,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那叫做倩娘的老嬷嬷回过神来,安慰着神情难言的明丰公主道:“殿下,公他这些年都对女感情泛泛,这突然冒出来的谢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什么品性,可别是她迷惑了公……”

话还没完,明丰公主就打断她道:“不用担心,城儿的那个女我知道她身份,她原是大周朝的二品高官,身居高位多年,自由出入天堂参政议事,不是我贬低城儿,大周朝人杰物灵,想来她也不至于跑到这里来迷惑城儿……”

到这里,明丰公主不由掩面:“我,我是担心城儿是一厢情愿,人家并没什么心思啊!”

倩娘:“……”

难过了好一阵,明丰公主才收起了低迷的情绪,抬起头道:“不过她人我还是要看看的,城儿心思单纯,可别成婚之后叫她后来居上,压在城儿头上可就不好了!”

倩娘:“……”

刚刚不还担心别人看不上公么,这怎么就想到成婚后的事了,想的也太远了吧。

老嬷嬷悄悄的翻了翻眼皮,就杜城那样看见女都下手暴打的,真的要担心他被人压一头吗?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六

第二日,杜城早早的就到了谢锦府邸外面,他跳下马车想去敲门,可又担心这个时候是不是太早了,谢锦有没有起呢,又或者她是在吃早饭,他这么贸然过去,她会不会嫌烦……

胡思乱想了好久,还是谢府的守门人先瞧见了他,见他鬼鬼祟祟的在门口走来走去,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歪心思的贼人,到后来终于认出来他是大名鼎鼎的杜城,赶紧叫人到里面通报,过了一阵就有人请他进去了。

杜城跟在下人后头,越往里走,心跳的就越快。

今天见到她该怎么说,还是像昨天一样在府中找适合作画的景点吗?这样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麻烦?会不会很枯燥?好想带她出去玩啊,可是又不敢。

在心里嘀嘀咕咕了一阵,下人才过了一个院落就停下来了,原来谢锦是在不远处等待,并没有在后院里等着他过去。

乍一见到谢锦,杜城还没有做好心里建设,紧张的差点没说出话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给他领路的那个下人走的时候瞟了他一眼,那一瞬间,杜城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度鄙视的眼神……

“杜公子今日来的早。”谢锦微笑着打招呼。

杜城忙故作镇定的道:“啊,是我想早点画完,怕耽误了你的时间。”

说完之后他一怔,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想拍死自己,为什么要说想早点画完,他明明想画上一个月……

不过谢锦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从谷底升了起来:“没关系,我没有什么事,不用赶时间。”

这样啊,杜城笑起来,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后山的温泉。”谢锦道:“不过现在天不冷,在温泉那里可能会觉得有点热。”

“啊,没关系,我这个人从小就怕冷。”杜城信口胡说。

谢锦回头瞧了他一眼:“是吗?倒是看不出来。”

杜城忍不住抚了抚额,他好像又说错话了。怕冷的人都是身体内虚,他一点都不好吗,这样说会不会让谢锦以为自己身娇体弱,很不行呢?

一路纠结着到了后山顶,还没看见温泉,杜城就开始觉得热了。悄悄的看了看谢锦,见她两鬓间出了一些细汗,像是晨间草叶上的细小露珠一般,因为热她微微扯了扯脖颈间的衣领,白皙的脖子一闪而过,虽然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可从小生在女人堆却喜欢暴打女人的杜城就莫名的红了脸颊。

谢锦回头看的时候,杜城脸上红晕正盛,白皙的面上像升了红霞,分外的清秀可爱。这样的少年光景,让她陡然间像是回到了数年前,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杜城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像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紧张的解释:“啊,我,其实我骗了你,我超级怕热,这是热的,不是因为害羞……”

少年嘴硬的解释,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锦好笑的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山上走。

看着她的背影,杜城松了口气,可又不知道这个借口她相信了没有,似乎,不管她相不相信,都不是什么好事……

终于爬上了山顶,两人立在一块巨石上,看着对面磅礴澎湃的水流一泻而下,杜城有些呆了:“这,这里竟然还有瀑布,我竟然不知道!”

谢锦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笑道:“我也是偶然到后山来玩才看见的,这瀑布的水是凉的,和温泉并不是同一水流,所以一会就凉快了。”

杜城望着瀑布那边波涛汹涌,再看另一边温泉气息袅袅,心里直叹息。

早知道这里这么好,当年就不该让晏江要去。

跟那个心眼比莲子还多的那个人比,他还是太年轻了啊。

谢锦不知他心中所想,在巨石上站了一会,身体凉快下来后,见杜城没有在这里取景的意思,便道:“不远处便是兽园,过去瞧瞧吧。”

杜城应好,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

山间有巨石,小路狭窄,没有宅院中的路好走,两人都走的不快。

看着谢锦的背影,杜城在后面陡然就想起了这些年,他无论是在府中还是在府外,不管多么平坦的地面,总是会见到有女子不经意的往他身上摔,他那个时候总是烦不胜烦,见到这样的不是躲开让她们直接摔在地上,就是手一把抓住往相反的方向推回去。

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内心竟然有些卑鄙的希望她可以走的踉跄一点,摔到他身边,他可以双手扶住她。

不过一切都是他想多了,谢锦的脚步稳健轻快,丝毫没有会摔倒的模样。

杜城仰头看天,可能这就是她与其他烦人的女子的不同吧。

正叹息到这里,他因为抬头没有看路,脚下就不知踩到了哪里,一个踉跄不稳,猛地向前摔去。

谢锦被他撞的一个踉跄,在摔倒之前,一脚踩在旁边的巨石上稳住身形,双手抓住歪倒的杜城,两手托着他的背,垂下头看他。

杜城在外身经百战,摔倒什么的也不至于会大惊小怪,可看到头顶上是谢锦的脸庞,他身体失控的倒在谢锦的怀中,一时之间就像被什么热气充盈了一样,尤其是被谢锦双手抓住的地方,滚烫滚烫,他的脸瞬间红的像虾子。

原来倒在心仪之人的怀里,是这样特别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

他似乎终于明白,那些女子为什么总想往他身上倒了。

正想着,谢锦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想起:“虽然看不大出来,不过你确实挺柔弱的。”

一句话将杜城从脸红心跳的粉红世界中拽了出来,他急急忙忙的想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太急了,脚下一个打滑又摔了下去。

在倒地之前,谢锦及时的搂住了他的腰,被抓住的那一瞬间,杜城腰间一颤,恨不得直接摔在地上好了。

真的好丢人啊!

杜城闭上眼睛不愿意面对现实,不过谢锦还是将他扶了起来,看着垂着头,丧气鹌鹑一样的杜城,安慰道:“不要难过,虽然你身体柔弱,但底子应该还不错,多锻炼锻炼吧。”

“……”

这样的安慰他可以不要吗?

两人又重新一前一后的往兽园走,谢锦在前面依旧脚步轻快,可杜城就像霜打的茄子,他想着方才谢锦说的话,犹豫了好一阵,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以挽回一点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

“其实,我身体是很好的,我娘从小就有给我请武师,后来我也有在军队待过一阵子……”

谢锦在前面点了点头:“嗯,多加努力。”

“……”

杜城一脸崩溃,什么意思,是说他即使练了也和没练一样吗?

“其实我不冷,我也不怕热,我,我刚刚只是有点不习惯和女孩子单纯在一块……”他承认他害羞了好吧,不要把他当成柔弱不堪,风一吹就倒的人了,他武功可是很强的!

“我知道。”谢锦在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以前听过杜公子的大名,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

这又是什么意思?

听过他的大名?是知道他在外面是个人见人怕的纨绔,还是听说过他打过女人的传闻……

这这这,杜大公子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无比糟糕,要是让谢锦以为他是个连女人都会打的纨绔子弟可怎么好,虽然……他,他好像确实就是个连女人都会打的纨绔……

这一刻,杜城觉得头顶上的天都快要塌了,他为什么要解释呢,就让谢锦以为他身体不好不就行了,反正她早晚都会知道自己很厉害的,为什么要强行解释呢……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杜城,恨不得转身逃跑,不过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兽园了。

“阿姐!”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山间小亭中传来,杜城尚未从浓重的负面情绪中走出来,就见一个清秀少年朝他们走过来,面容有几分熟悉,等走的近了,他才发现这少年竟然和谢锦长的有八九分相似,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姐弟了。

谢锦看见谢弈的时候,面上总是比平时温和,她侧身露出身后的杜城,介绍道:“这位是公主府的杜公子。”

谢弈看向杜城,一礼道:“杜公子安好,在下谢弈。”

杜城忙回礼:“不敢当小舅弟的礼,我是杜城。”

谢锦、谢弈:“……”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杜城抬起头来看见两人诡异的脸色,才猛然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封上,他赶忙解释道:“不不不,口误,我,我……”

杜城只觉今天将他这么多年的脸都丢尽了,不仅如此,看着姐弟两人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永久的拉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诡异的一阵安静过后,还是谢锦开口道:“杜公子是过来看看这些动物的,你怎么在这上面?”

谢弈也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回道:“师父说让我给一百种动物画骨,所以我才想先从家中的这些下手。”

谢弈来了南蜀之后便不爱“上进”了。

他在大周的时候就已经参加过了科考,也随着谢锦处理了不少政事,见识了官场上的风云诡谲,尔虞我诈,如今对入朝为政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反而因为之前双腿废掉时感受到了病痛的折磨,对南蜀的巫医产生了兴趣,如今就跟在杜放身边学习医术。

杜放是南蜀的国师,又是举国闻名的大巫医,谢锦见他有兴致自然不阻拦。

了解骨骼结构也是医生的必修之术,谢锦了解的点点头,道:“那你就继续画吧,不过山上凉的快,傍晚之前你就下山去。”

谢弈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阿姐,那你就先带杜公子逛吧,有事就找我。”

说完他转身往亭中走去,临走前还意味不明的瞧了杜城一眼,看的杜城心中一颤,一种不安感传遍全身。

谢锦道:“我之前饲养的一些动物都是在山上四处转的,并没有圈起来养,所以可以四处走走,找一找他们。”

见谢锦没有将方才的事揪住不放,杜城心头松了一口气,可看她如此淡然的模样,又有点难过,她果然是没把他放在心上的。

难过了一阵,一头双角鹿从两人身前跑过,擦着衣摆,看了两人一眼之后,便摇头晃脑的走了。

杜城看的惊奇:“它竟然不怕人!”

谢锦笑道:“这是我来南蜀之前就在这山上养着的了,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就发现它们不怕人,许是一直散养着,没有失了野性。”

虽然丢人了一路,但杜城见到这种不怕人,不逃跑的动物不免觉得惊奇,在山头上四处跑着找其他品种的动物。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远了,连谢锦没跟着都没发现。

谢弈在亭中看着杜城活跃的身影,神色有些古怪,抬头道:“阿姐是怎么认识他的?”

谢锦想了想,耸耸肩道:“之前在蜀江边看书的时候见着的,他是杜笙的表哥,昨天就来了家里一趟。”

谢弈像父亲大人看儿子一样看着杜城的身影,摇摇头,老气横秋的道:“这小子不行,太幼稚了,总觉得照顾不好阿姐。”

谢锦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想什么呢,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老成,别老跟你师父学这些。”

谢弈“嗷”的叫了一声,捂着头委屈道:“明明说的就是真的,他对阿姐有非分之想。”

谢锦又拍了他一下:“不要胡说。”

谢弈哼了一声,不愿意再提杜城了,心想着等他空闲下来去探探风声,找师父打听一下杜城这小子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个好人。

谢锦在亭中坐着看谢弈画画,过了许久,杜城才在隔壁那个山头跑过来,头上带着汗,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的,果然是少年人啊。

谢弈跟他比起来就是太文静了,谢锦想着,要不要什么时候也打发谢弈外出游历一番,多玩一玩。

“你这个园子真是太好了,我也想回家弄一个。”杜城在亭中喘了几口气,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你们这样养着。”

谢弈悄悄的抬头瞥了他一眼,暗暗打量着,杜城是习武之人,反应还是很敏锐的,目光向谢弈看去,谢弈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收回目光。

这样的眼神让杜城心中不安,心道是不是谢锦的弟弟还在记恨刚才自己的口误呢,要不要回去买点礼物送过来?

“以杜公子的能力肯定能养,就要看公主府是不是有这样的地方了。”谢锦道。

杜城想了想家中的那些烦人的女人,不禁神色一暗:“还是算了吧,是养不了的。”

谢锦笑了笑:“杜公子要是想看随时过来就好了,左右这里距离公主府也不远。”

杜城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谢弈冷眼看着他,心中腹诽,智力一点也不行,连客气话都听不出来。

不过他一顿之后,突然想到,这小子不会是借着过来看动物的机会来见阿姐的吧?

他抬起头,又审视的盯着杜城,似乎要将人看穿。

杜城被他瞧的心惊,想了想今天也玩了好一阵了,该到了吃午膳的时候,还是借机离开去寻找一下挽回自己名声的法子,顺便打听打听这可怕的未来小舅弟喜欢什么。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七

送杜城下山之后,谢锦只当今天就是带着他玩了,虽然他对兽园很感兴趣的样子,但让他在那个场景下作画,显然是不够美感的。

临走时杜城羞涩的说明日再来,谢锦想着自己左右没事,也就没拒绝。

中午用过饭之后,谢锦正犯困想去睡个午觉的时候,下人送来了名帖。

“姑娘,长公主府给您下了请帖。”

谢锦想了想,才将长公主和杜城的关系对上了号,她不禁蹙了蹙眉。

别是杜城在这儿玩了两天,那位长公主就以为她对杜城有什么非分之想来找她麻烦吧。

若是这样,那可就有好玩的了。

谢锦接过帖子看了看,不意外的又合上,打了个哈欠,转身进屋里去睡觉了。

且说杜城出了谢锦的府邸,回到公主府后饭也来不及吃,就叫了平时近身伺候的小五过来:“小五,你在外头有没有听说过,谢姑娘有个弟弟?”

小五心里直叹气:“公子对谢姑娘这么上心,小的当然知道了,那是谢姑娘的孪生弟弟,生的是一模一样的,在大周的事情小的不知道,不过现在他是杜国师的弟子,跟着杜国师学医术的,之前小的还见过呢。”

杜城闻言忍不住踢了小五一脚:“你见过他怎么不跟我说?”

小五嚎了一声,委屈道:“公子您的心思如那海底针,小的怎么敢揣测公子的意思呢。”

杜城抓了抓头发,脑海中想起谢弈不好糊弄的模样十分头疼,想了想道:“你说,我要是想讨好他,该送些什么东西去呢。”

小五听说自家不可一世的公子要讨好别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可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笑的一脸得意:“公子这您就不懂了,这学医的人还能需要什么,多送他些医书,奇珍药材,可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杜城如同醍醐灌顶,拍掌道:“你说的没错,快去,叫人去宫里找杜国师,去找他讨医书来,我记得府上的宝库里有不少奇珍药材,都拿来,全部给他送过去。”

小五听的目瞪口呆,心道这真是个败家子,可他知道杜城一向说一不二,就算明丰公主知道了也只是肉疼一阵子,不会把杜城怎么样,也就领命而去了。

隔日谢弈就收到了这份豪礼。

虽然谢弈并不是贪图礼物之人,但所送之物无一不讨他欢喜,心道杜城这小子还是十分上道的,要是他真的对阿姐一片赤诚之心,那他倒是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

至于日后杜国师想要传授给他医书,却发现这些书全都是他曾经送给杜城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当下之时,杜城听随从说谢弈将那些礼物都收下时,心情是美滋滋的,立即就上了马车去谢锦府邸找心仪之人。

不过这一回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什么,你说谢小姐去公主府了?”

守门人道:“正是,昨日公主府递来了帖子,方才我们姑娘已经动身去公主府了。”

杜城一听,立即就想起来自己之前说让明丰公主开花会请谢锦过去坐坐的事,不过开花会是大事,她怎么这么快就下帖子叫人去了。

而且为什么不是正正经经的开个花会请人过去,非要随便下个帖子,这样让谢锦对他家里的印象变坏了怎么办。

气恼的杜大公子丝毫就没有明白,就算明丰公主开花会,以他在外的恶毒名声,根本就不会有大家闺秀愿意过去,到头来也不过是谢锦一人罢了,还不如直接下个帖子请人过去。

不过纨绔任性如杜城,是根本就不会明白的,他一听明丰公主喊谢锦过去了,浪费了他一天和谢锦在一起的时间,还可能惹谢锦生气,给谢锦下马威,这个后果实在太严重了,他立即就跳上马车,催着人赶紧回公主府。

要赶在谢锦到之前给他娘嘱咐好,千万千万不要给谢锦脸色看,要是再把谢锦当做普通的女子,摆一些公主府的威风,就太糟糕了。

一路风驰电掣的回到府中,杜城跳下马车,一看门前没有谢锦的车架,心道还好她还没有到,当下飞快的到主堂去找明丰公主。

主堂外面有两个丫鬟拦住他:“公子,殿下正在待客呢……”

没等话说完,杜城已经将人推开,风一般冲了进去。

“娘!”

响亮的一声将在主位的明丰公主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杜城,脸色一变:“城儿,你怎么来了?”

这神情落在杜城眼里,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准备将谢锦叫来警告她,给谢锦下马威的。

他立即就恼了,质问道:“娘你为什么要给谢锦下帖子,叫她过来?”

明丰公主愣了:“你怎么知道?”

杜城恼道:“娘你怎么又一意孤行,我早就说了要开个花会请她过来,你这样单独找她一个人过来做什么?给她脸色看吗?就她一个人面对娘,万一害怕怎么办,没有别人陪着,她在府上也没得玩,万一不喜欢这里怎么办?而且娘,你是不是还要警告她,不许她靠近我什么的……”巴拉巴拉。

明丰公主呆了:“娘没有啊……”儿子你想多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府上看花,而且她多难过啊,她从来就没有警告别人不许靠近自己的儿子啊,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靠过来,她都操碎了心啊她。

杜城一皱眉头:“我不管,要是一会她过来了,你就好生招待着,千万别让她有一丝的不愉快,看看她喜欢什么,就多给点,别给她脸色看。”

明丰公主心里难过:“娘知道,娘没想怎么样她呢。”替你说好话都来不及。

听到明灯公主的保证,杜城总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娘,我好像在外面名声不太好,她要是问起来你记得帮我说说。”

“这个……”明丰公主的眼神往别处偏了偏。

杜城噘嘴道:“娘,你别忘了,这可关乎我的大事呢。”提到这里他似乎有点委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打人啊,就是她们上来的时候给推开了,我又没有主动去揍人,怎么都说我会打女人呢。”

明丰公主赶紧打断他道:“好的,娘知道了,娘都知道,你快出去吧,叫人听见了不好。”

杜城一脸不在乎:“能有谁听见了,就算听见了,只要他敢说出我就揍他。”想了想:“不开花会也好,那些女人最会嚼舌根,要是出去说了谢锦不好听的话就不好了,不然我又要去找她们谈谈了。”

说着捏了捏拳头,指间一阵啪啪作响。

明丰公主一听,顿时慌了:“城儿,你快出去玩吧,娘会好生招待谢姑娘的。”

杜城应了一声,刚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来:“娘,我记得之前大理进贡了一块紫水温玉诀,你待会拿来送给谢锦吧。”

“啊?”明丰公主肉痛的无法呼吸,她的心头好,要送给别人。

能让杜城记住的东西不是凡物,其实他想了很久也只觉得那块温玉诀配的上谢锦而已,看明丰公主不情愿的模样,顿时就开始撒泼打滚:“我不管,娘你这么大年纪带那个东西也不好看,还不如直接给她,我不管!”

“……”

明丰公主真是心痛如绞啊!

就在此时,旁边有一道恬静的声音道:“得公主和杜公子抬爱,谢某当不得。”

正在撒泼的杜城如同被按了开关一样,石化的立在原处,明丰公主忍住心痛,一脸的不忍直视。

过了好一会,杜城才回过神来,呆呆的转身,看到旁边的位置上,谢锦正站在那里。

为,为什么?

为什么谢锦会在这里?不是还没来吗?

他刚才说的话全都被听到了吗?

杜城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浆糊,看着上面的明丰公主,他僵硬的道:“娘,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罢之后落荒而逃。

明丰公主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还是一样的目中无人啊,谢锦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他根本就没看见。

到头来,这个尴尬的烂摊子还是要让她来收拾。

“让谢姑娘见笑了。”

谢锦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哪里,杜公子至情至性,率真无暇。”

撒泼打滚,任性妄为说成率真,也是没谁了。明丰公主突然觉得自家儿子的情路难走,谢锦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对他没什么意思啊。

“其实今日请谢姑娘来也没什么大事,是之前听过姑娘的经历,又听笙儿赞叹不绝,是以想见一见。”

谢锦笑道:“哪里,那都是世人夸大而已,公主现在看在下,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而已。”

明丰公主心中叹气,这谢锦是真的不好对付啊,她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实不相瞒,我今日请谢姑娘来还是有一事相商的。”

谢锦知道明丰公主要说杜城的事了,立即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虽然杜城方才的样子似乎对她有点点意思,在家里也是如外面传言一样桀骜不驯,任性乖张,但她对杜城毕竟没什么想法,明丰公主就算想阻止也不过是一通警告罢了,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

明丰公主叹气,开口果然是说杜城的事:“姑娘方才也看见了,我膝下只有城儿这一个孩子,他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被惯的厉害了,所以性子有些无法无天,不过他没有任何坏心,就是嘴上直了点,对人也是极好的。”

谢锦点头,面上是认真聆听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有点点怪怪的。

“这些年啊,他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好,我身为公主,也不太好让人去管,怕他知道了又生气,他就是不愿意仗着我的势……所以这名声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其实,他也不会去打女人,你看他那般的模样,虽然任性些,但说打女人也不至于……”

谢锦忍住心头的古怪,怎么这长公主真的跟喊她过来聊天一样啊。

又听着她说了一阵,谢锦面上都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以表示赞同,明丰公主越说越停不下来,把关于杜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等明丰公主觉得口渴停下来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见谢锦还是如一开始时的认真模样,明丰公主心里生了几分好感,吩咐人上了茶,润了润喉咙,慢慢道:“谢姑娘,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和城儿之间……”

谢锦等了她这么久就是在等这句话,不等她开口说两人不合适不般配什么之类的话,就站起来一礼道:

“公主殿下,承蒙殿下抬爱,在下真是不胜惶恐。就如殿下所言,杜公子任性率真,有些事可能欠些考虑,所以他先前说的话,殿下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在朝为官数年,也不是端不清的人,自然不会对杜公子做出纠缠之事,殿下尽管放心,不必忧愁。”

一席话说的在情在理,让人反驳不得,言辞恳切又让人很是放心。

可是明丰公主听了只觉心中苦涩,为杜城感到心疼。

儿啊,娘尽力了,为你说了一个时辰的好话,尽力挽回形象,可这……

见下方谢锦神色认真恭敬,明丰公主又是叹气,豁出去脸面继续道:“谢姑娘,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觉得你与城儿甚配,若你有意,可以和他处处试试,时日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再谈婚事也不着急。”

谢锦一窒,饶是她来之前想过很多种明丰公主来找她的原因,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原来这就是,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八

杜城从明丰公主那里出来后,就躲进了自己的屋子,在里面滚来滚去,也去不掉那种抓狂的感觉。

只要一想想他说的话都被谢锦听到了,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很久之后他才冷静下来,拉开门问了下人,得知谢锦刚刚才走。

这就是说,谢锦在他娘那里坐了至少有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她们应该聊不少事情吧。

他抱着一丝希望到明丰公主那里去问,却得到了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谢锦说,她现在无心情爱之事,亦觉得配不上你,所以让你另寻佳偶。”

明丰公主想及方才谢锦说这话时候的冷静镇定模样,只觉得她果然是在官场待多了的人,无论面对的什么,都没有分毫的惧怕,就连拒绝别人,都让人反驳不了,也难生恨意。

这样的人,未必就适合杜城啊。

可是她眼瞅着杜城听了之后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又于心不忍:“城儿,她说的不无道理,但凡在朝中做过官的人,眼界就不会像普通后宅里的女人一样局限在一隅之地,像她这样的人早就不期嫁人生子,安心做个妇人了,她着实不适合你啊。”

杜城这种性子,就该有个温柔可人的女子让他收收心,而且谢锦那样的,他也降服不了啊。

杜城听了这话,只觉像一根稻草压垮了肩膀,顿时失控,在堂中跳脚闹腾:“我不管,我不管,娘,我就心悦她,我就想和她在一块,别人都不好……我就想和她在一块。”

明丰公主被他闹得难受:“她都说明白了不愿,你让我能怎么办?”

杜城叫道:“你去找皇舅舅给我赐婚。”

明丰公主难得生了气:“你这是脑子就不愿意开窍,叫她迷了眼睛不成。赐婚固然容易,她就是答应了也是被迫,你觉得成亲后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和你在一块了就是真的在一块了?心不在一处,你觉得你能捞着好?”

杜城虽是任性闹腾,到底理智还在,一听明丰公主这么说,立即就不喊叫了,反而有些可怜巴巴的:“那怎么办?娘,那我怎么办啊!”

他叫的人心里发疼,明丰公主纵使有气也更是溺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还能怎么办,你若舍不开,就想法子去讨她欢心,她在这南蜀没什么亲人,时日久了叫她习惯了你,也就好了。”

杜城如同醍醐灌顶:“对,这才认识几天,她肯定还不喜欢我,还是娘说的对,得讨她欢心才行。”顿了顿之后,没等明丰公主的脸色和缓,他就道:“那娘,你快把那块紫水温玉诀给我,咱们府上我看也就那个能拿的出手了。”

明丰公主心头一窒,差点想吐血。

这混账儿子,就想着她那点东西了,真是气死她了。

……

自打谢锦和明丰公主见过面之后,杜城好几天都没再去找谢锦,每次都到了府邸门口,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进去。找杜笙去探探风声,杜笙也是不愿意搭理他。

杜城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终于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他将谢弈约在了洪城中的酒楼内。

在杜城看来,第一次见到谢弈的时候,谢弈就已经将他的心思看透了,既然这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弟,他也就不加隐瞒了,将自己的少年心事一通倾倒,全部说给了谢弈听。

谢弈虽然和谢锦同岁,但在谢锦的保护下,总是像个小几岁的孩子一样,这回难得让他逮到了机会参与谢锦的情感大事,让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成长,心里多了几分得意与窃喜。

尤其在面对杜城时,更显得老气横秋。

“你说你心悦我阿姐。”谢弈脸一抬,用下巴看他:“你有什么证明?”

杜城一呆:“这怎么证明?”

谢弈道:“你拿出点诚意来。”

比方说他阿姐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喜欢看什么书,喜欢什么颜色,都一一说出来才能勉强算过第一关。

杜城呆呆的想了想,一招手,小五送上来一个匣子,杜城将匣子打开,露出了里面金光闪闪的一堆金锭子,推了过去:“不知这些够不够?”

谢弈:“……”

真是气死他了。

“你对我就一点了解都没有吗?”谢弈气冲冲的质问。

难道都不知道他清风朗月,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金银之物,再说他家也不缺钱好么。

杜城皱眉道:“小舅弟,我找你就是想知道一些谢锦的事呢,我当然不了解你了。”

“……”他准备放弃对榆木的雕琢了。

谢弈理了理衣襟道:“首先我觉得你和我阿姐不般配。”不等杜城再次皱眉他就接着道:“不过我阿姐平日里过的也很苦,我觉得以你的这个年纪,可能照顾不了她。”

这话说的杜城不服气:“我为何就照顾不了他,就因为我比你们俩小一点吗?”

其实谢弈就是年龄歧视,不过他很高深莫测的找了另一个理由:“你有照顾人的经验吗?要只是生活上,我阿姐才不需要你的照顾,我是说她心上累而已,你这样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肯定照顾不好她。”

杜城不同意:“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知道我照顾不了她。”

谢弈不屑的道:“我一看就知道。”

“……”这种理所当然的歧视,搁在平时他早就揍人了,奈何这是他正在讨好的人,他要忍住忍住。

谢弈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出声反驳,这才有了点人上人的感觉,不禁得意,也就想给他点甜头尝尝,便道:“你知道我阿姐为何想都没想就会拒绝你吗?”

杜城见有门,就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谢弈叹气道:“那是因为我阿姐以前过的特别苦,事情要从很多年前,我阿姐还没及笄的时候说起了。”

杜城听得极其认真,谢弈就起了兴致,避开了敏感的事情,将这些年来谢锦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纵使有很多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惊险事情,可杜城还是听得胆战心惊,根本想不出谢锦平静的掩饰下,是那么多危险可怕的险局。

因为晏江的事情对于谢锦来说是敏感话题,谢弈没有提及姓名,只将这个人描述了出来,但饶是如此,也让杜城感到压力山大。

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在谢锦的心里,重要的是他还死了,这是给他设下了多大的难度啊。

谢弈有些同情的看着杜城:“想要得到我阿姐的心,没有两年以上是绝对不可能的,我阿姐冷静自持,是这世间少有的女子,所以你想和她在一起,也该有非同常人的魄力才行。”

想及此处,他心里也叹了口气,阿姐这样一直孤单一人,他总是于心不忍,可又没有办法去劝说,要是杜城真的是个良人,也能对阿姐好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杜城,自发的将谢弈的话理解为要有毅力,还要能坚持。

不过在坚持一事上,杜城自认别人无可比拟,他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动力一般,兴冲冲的告辞,并将一匣子金锭子留了下来当做谢礼,把“清风朗月”般的谢弈气的鼻子都歪了。

几日没见谢锦,他都觉得像被蚂蚁咬了一样难受,得知了打开谢锦心扉的窍门之后,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再也没有忐忑不安的情绪,直接去了谢府找人。

谢锦在家中静待了几日,没见杜城再过来,就以为明丰公主已经将自己的话告诉了他,他也熄了那点心思,只当生活又平静了下来,没想到这一天在家中看书时,外面一阵脚步,外加一声兴奋的叫声陡然传来:

“谢锦!”

谢锦有些意外的回头,只瞧见双颊红扑扑的杜城远远跑过来,神色兴奋的像是想向她宣告什么事情,尤其是声音响亮,不似平时的娇羞。

她是真的有些意外,他会说些什么,在被她拒绝之后。

杜城快步过来,停下来的时候还有点微喘,见着谢锦神色平静中带着点好奇,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为何,身体里的鸡血似乎在一瞬间骤然冷却下来,在外面想好的豪言壮语一下子就跑没影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没出息的说了一句:

“额,那个,我找到作画的地方了……你,你还愿意去吗?”

谢锦真没想到他这么兴奋的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

当然,还有杜城自己,他压根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这个,反应过来后真是恨不得在地上挖条缝跳下去算了。

“嗯,当然可以,现在就去吗?”谢锦对杜城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她答应过的事情,也没必要为此反悔。

杜城临时脱口而出的话,当然什么准备都没有,纵使他现在想开始,也过于仓促了,只好道:“明天吧,明天开始。”

谢锦点点道:“好。”

要是前几天,面对这样的情况,杜城早就没有话说了,但今天毕竟是对谢锦多了许多了解,他突然就福至心灵,懂得接话了:“我有点想那些动物了,可以再带我去看看吗?”

谢锦之前说过,他想去兽园玩的时候就可以过来,谢弈此时也没在家,她带他过去也是应该的。

当下便放下了书,领着他往后山去。

这一回杜城吸取教训,在路上没有再出糗,也没有摔倒。

兴许是开了窍,他就算见了那些动物也不是光顾着看了,反而站在谢锦身边问一下这些动物的来历,年纪,谢锦虽然面上看上去有些淡淡的,但实则对于他的问题都会一一耐心的回答。

杜城从小就在外面晃荡,近几年又常出去游历,沿海、大理都有去见过,阅历是极其丰富的,纵使谢锦在现代去过这些地方,但千年之前又是不同的风景,听杜城娓娓道来之时,也是十分吸引人的。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对于杜城而言就像是一炷香一样,不过一直在谢锦身边,即使是一炷香也让他觉得分外满足,而她认真听他讲述的神情,都让他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增进。

杜城满怀着欢喜,告诉她明日作画的地方还在蜀江边,便雀跃的回了府。

明丰公主对于这样“喜怒无常”的儿子也已经习惯了,听了下人的禀报之后便随他折腾。

第二日,杜城早早的就带了作画的工具到了蜀江边上等待。

他一开始想封了那一条路,好安心的让谢锦看书,但那样一来,又怕谢锦觉得没有生气,就只吩咐人看着,别让别人打扰了她就好。

谢锦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就像曾经的每一天一样,坐在柳树下安静的看书。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笔,同样的纸张,甚至有一个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可对杜城而言却是截然不同两种心情,上一回他在这儿时,还只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大胆的瞄,生怕她会发现,如今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坐在这里画下她的样子。

这让他感觉心里想灌了蜜一样甜。

等他被一旁伺候的小五拍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呆呆的愣神了好久,纸上滴了几滴乌黑的墨,只好铺纸重画。

一天下来也没有多少大的进展。

好在谢锦并不在意他速度。

傍晚结束时,杜城将画具随手一放,留了小五在后面翻着白眼收拾,自己跟上去送谢锦回家。

他时常会搜罗一些好玩的书籍在这种时候送给她,亦会找周边小国的稀奇玩物来给她看,有时候还会兴冲冲的捧着几种蛊虫来给她介绍。

对于杜城而言,每一次谢锦惊奇的眼神都是一种满足,她好奇的时候眼睛会瞪的特别大,那个时候他就会在她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种幸福都要从心理溢出来的感受。

这样的日子的后果便是,一个月过去了,他的画还没有画完。

这一天傍晚,谢锦临走前告诉他:“明天我只能画半天,下午有些事。”

跟在谢锦身边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说有事。

杜城不免有些好奇,缠着她问道:“是什么事啊?”

谢锦并未隐瞒:“我有个朋友从建安过来,去接她。”

建安是大周京城,距离此处数千里之遥,怕是要两个月之久,能跑过来也是毅力十足的。

杜城道:“要不要我派人同你一起去?”

谢锦笑道:“没事,她就是一个人来的,我自己去接就可以了。”

杜城就不再多说,让小五在后面收拾东西,自己跟上去送谢锦回家。

翌日谢锦收拾好刚准备去蜀江边的时候,就有公主府的下人来传话,说是杜城让她今天不用去了,直接去接朋友就好了,明天再画。

对于这样贴心的举动,谢锦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只不过她并未多想,让人驾车去城门口接人。

这次来的人是周蕊蕊。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九

在太学时,她结识了周蕊蕊,两个人成为朋友数年友谊不变,后来她成为洛阳太守,周蕊蕊时不时也会给她送东西,得空时会过来看她。

她对谢弈一腔情意,谢锦当时看得分明,也乐意成全,只不过谢弈发生变故伤了双腿,纵使谢弈在她心中千般好,她也不忍让周蕊蕊跟在谢弈身边,这对内心自卑颓唐的谢弈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后来谢弈腿伤痊愈,又正值大周朝廷动荡时期,她身在高位,难辞责任,又有晏江的事拖着,谢弈一心想着照顾她,更顾不得与周蕊蕊的事。

她一直以为这辈子周蕊蕊和谢弈就是这样有缘无分了,没想到周蕊蕊如此执着,她才从洛阳来南蜀几个月,她就已经追上来了。

也不知道周家是怎么答应的。

可能是同意了周蕊蕊和谢弈在一起吧。

正在思绪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没见有什么外地的人过来,不过昨日周蕊蕊来信说她已经进了南蜀地界挺久的了,隔日就能到洪城,所以才让自己过去接。

兴许是现在还没到。

谢锦在城门口等了一阵,就见一个中年模样的仆役过来,给她递了话,说是周蕊蕊在码头等着她。

洪城码头距离城门口有不小的一段距离,那里是走水路过来的人,谢锦不禁觉得惊奇,难道周蕊蕊是坐船过来的,那也太有毅力了一点,不怕在水路上煎熬吗。

谢锦吩咐车夫往码头走,心里想着见了周蕊蕊该问一问大周的故人都怎么样了,尤其是一直生活在建安,她许久没再见过的周段氏。

思绪延伸,就算来南蜀这么久她都没表现过什么思故情绪,可到底想起来还是有些感慨,这么一耽搁,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码头边了,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周蕊蕊走水路过来,那必然是没有马车的,那么她的行李就是个大问题。

谢锦自己乘的这个马车就是单纯的私人马车而已,根本就装不了东西。

她只盼着周蕊蕊的行李能少点。

不过是她想多了,还没在码头停下来,远远的就瞧见码头上堆了一堆的东西,旁边站着一个较小的女子,正是周蕊蕊无疑。

谢锦不禁扶额,千里迢迢跋涉,她到底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带上银子不就好了。

周蕊蕊也是个眼尖的,谢锦才刚跳下马车,她就蹦起来招手:“阿锦!”

码头上不少人看过来,谢锦自来到南蜀低调度日,就鲜少有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此时还有些不习惯。赶紧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周蕊蕊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我娘非要给我装的,也没办法。”

说起来周蕊蕊独自过来,谢锦最不解的就是周夫人怎么会允许,不过她很快就解惑了。

“我爹和我娘一路上给我派了十多人护送,他们去附近采买东西了,等回来自会去你家找我的。”

谢锦忍不住敲了她脑门一下:“你倒是放心。”

周蕊蕊揉了揉额头也不在意,只望着她身后,像在找什么东西。

“不用找了,小弈不在这儿。”

周蕊蕊扁了扁嘴:“我千里迢迢过来,他也不说来接一下。”

谢锦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只是望着她身后的大堆行李有些发愁,怕是要特意找附近的马车来拉了。这南蜀人说来嘴快,其实就是没有恶意的大嘴巴,他们对于她们这种“外国人”是十分感兴趣的,只要知道了,总会到处说。

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对现在低调度日的谢锦总觉得有些麻烦。

正想着去附近找车夫,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周蕊蕊欢喜道:“还是阿锦你想的周到,竟然带了这么多马车来给我装行李,够用心啊。”

谢锦微讶的回头,见是身后又停了三辆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但她这一整个月天天见杜城,已然看到马车隐蔽处的标识是公主府。

果然那几个车夫下来,朝她一礼,便道:“公子怕姑娘有用,便叫我们跟着过来了。”

周蕊蕊没漏掉那一声公子,立即八卦兮兮的凑过来道:“公子?是谁啊?”

谢锦瞥了她一眼没应声,也没拒绝杜城的好意,只吩咐人将周蕊蕊的行李装上车,调头回家。

路上周蕊蕊看她的眼神总是暧昧兮兮的,让谢锦颇为不适应,她也开始分出一点注意力来放在杜城身上。

是不是这一个月以来,她过于松散了,让杜城对她的那点意思并没有褪去。

谢锦蹙了蹙眉,她没有霸道到不许别人喜欢的地步,也没有一辈子终身不嫁的打算。可就目前而言,她没有任何想要发展一段感情的想法,之与杜城来说,她并不想耽误那么一个年华正好的男子。更何况他还身份显赫,若是在她身边耗着,未免让人觉得不好。

可是想想杜城在明丰公主跟前撒泼打滚的赖皮模样,她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她自认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类型的人,而杜城那种孩子心性,怕是在她身边再待上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腻了。

想到此处,她又放下心来,带着周蕊蕊一路回到家中。

府上下人早已在外等候,挨个给周蕊蕊卸下行李,周蕊蕊一路有人侍候,没有丝毫舟车劳顿的感觉,下车就宣告道:“阿锦,我要住在谢弈的旁边。”

谢锦默了一下,没有说昨天就给她收拾好房间的事,只吩咐了下人:“去给周小姐在和园旁边收拾住处。”

下人领命而去,周蕊蕊一下子扑在她身上,抱住她的胳膊一阵乱蹭:“阿锦,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让开一点,今天很热。”

周蕊蕊嘻嘻笑着撒开了手,蹦跳着进了府邸,便看便赞道:“这宅子真的不错。”

谢锦淡道:“是不错,你眼前看到的还不足一成。”

“这么大吗?”周蕊蕊瞪大了眼睛,立即就道:“那快带我去参观参观。”

谢锦被她拽住无法,只得带她去参观了家里。

而后,又带着她到了段傲筠那里,周蕊蕊跟段傲筠不熟,但到底是传奇女强人,听说就住在谢锦家里,还是好奇的去了一趟。

只是杜笙不在那里,不然她们两个人闹在一处,说不定谢锦就清闲下来了。

到了傍晚时分,谢弈一来到家里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拉了个下人来问,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是要常住的客人,目前已经在他的住处旁边安了家。

家中这么多院落,那么多房间,非要在他旁边住,谢弈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个非常熟悉的故人,并且跟他有极大的关联,他正想着会是在建安的哪位好友,还未想出个明白,就见一个噩梦般的身影扑过来。

“谢弈你可回来啦!”

谢弈反应极快的往旁边躲去,但不知怎么回事,许久不见后的周蕊蕊变得异常灵活,顺顺利利的扑到了他身上,让谢弈一阵崩溃。

“你快下来,成何体统。”

“你怎么也变得跟个小老头一样了,迂腐。”

谢锦在旁边不忍直视,说实话就算在现代,不是男女朋友的情况下,这样扑到男子身上也很不妥当啊。

不过现在谢弈总算来了,她暂时是得以摆脱。

谢弈眼尖,瞄见谢锦想要不负责任的偷偷开溜,顿时大喊道:“阿姐,这么久不见,你都不好好招待一下人家吗?”

谢锦摆摆手道:“我,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是去下茅房吧。”

谢弈在后头看的目呲欲裂,竟然尿遁!卑鄙!

周蕊蕊来的第一天很是欢乐,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谢弈就落荒而逃,她找不到谢弈,只好让谢锦带着了。

杜城在蜀江等了一阵,不见谢锦来,遣人去问才知道,谢锦被周蕊蕊拖住了脚步,今天来不了。

于是还没有见面,杜城就将这个讨人厌的女子列入了黑名单。

又过了两天,周蕊蕊已经不想同谢锦一起玩了,谢锦也很配合的“出卖”了谢弈的藏身之所,周蕊蕊便愉快的带着人出门去骚扰谢弈。

直到此时,谢锦才想起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去蜀江边见杜城,而且被周蕊蕊缠的忘了差人去说,赶忙到了蜀江,见杜城正站在江边同别人说话。

她等了一阵,杜城便转过身来。

“抱歉,这两天我家里来了客人,把这事给忘记了,你这两天没差人叫我,应该没在这里等吧。”

杜城笑着摇摇头:“没有,正巧我有几个朋友来了,也在家会客呢。”

谢锦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五在身后翻着白眼,真是会当好人啊会当好人,实话实说,说你在这里干坐了两天,不是更能让女人感到心疼吗?

谢锦心中过意不去,又不知该如何说,便只好又坐下去,但到底是匆匆过来的,心静不下来,也难以看进去书。

看了片刻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心不在焉,根本读不下去文字,只好叹了口气,看向别处,左右杜城现在已经没在画脸了。

快到夏日,蜀江边的太阳比以往更加的灿烂,水面上洒上了一圈圈的金光,像是璀璨的银河一般。

她看了一会便觉心静了下来,回头不经意的看了杜城一眼,却发现他的面庞在太阳下白的像是会发光一般,低垂着头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扇子般的阴影,唇色也被阳光照得有些淡,甚至有些透明。

谢锦骤然间有些失神,他今日穿着纯白的长衫,执笔绘画,认真的模样,恍然间像极了某一个人。

她直愣愣的盯着,俨然看的有些痴了。

而杜城认真勾勒着画中她衣衫的每一根线条,没有看向她的脸。

站在杜城身后的小五恨不得照着他的后脑勺一耳刮子,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冷淡的谢大小姐终于被公子你难得表现出来的美貌迷住了,你倒是抬起头看一看啊喂。

时光在两个人之间慢慢的延展,不知过了多久,杜城似乎画完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方,长舒了一口气,直起了身子认真的端详。

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了,谢锦被惊了一下,陡然回过来神,再看杜城,已然是另一副朝气阳光的少年面庞。

她轻轻的吸了口气,目光呆滞了一瞬,才又垂下头去,翻开了许久未动的书本。

杜城此时才抬起头看,见她仍旧在看书,树叶间透过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一些碎金一般的光点,怕她热着了,又吩咐人送些冰镇的瓜果来放在边上。

小五在身后已经无力说话了。

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抓着时机呢,互相看一眼不好么。

快到傍晚的时候,杜城收起了画卷,几乎已经是完成了九成五,虽然耗费了极长的世间,但他还不想画完,因为那样又要找新的借口和谢锦见面了。

这一天,谢锦拒绝了杜城送他回去。

杜城看着她的面色淡淡的,跟平时差不多,实在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事。不过他想起来,女子在很多时候都有难言之隐的,什么衣衫脏了,哪里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洞了,甚至是头发有点乱了,胭脂有点掉了,这种男人看八百遍都发现不了的事情,在她们看来都是大事,要避开人处理的。

一瞬间杜城为她想了几十种理由,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让谢锦一个人回去了,只是远远的在角落里看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动动肩膀准备回去。

小五抬起头瞧了他一眼:“公子,您知不知道您今天错过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什么机会?”杜城问道。

小五看他一脸懵懂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唉,还是别说了,看谢姑娘临走时的模样,那种失态肯定很难再见到了,公子的情路还有很长要走,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只是徒增他的希翼和期待。

“没,没什么事,小的只是随便说说。”

杜城顿时就怒了,劈手一顿打:“臭小子你皮痒了你,竟然敢耍爷!”

小五悔不当初,抱头大叫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公子,你再这么打我小心谢姑娘看见了,你形象扫地啊!”

“竟然威胁我,我这就打死你!”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十

回去的路上,谢锦的内心一阵沉默。

她想细细的捋一捋方才的波动,可却发现就是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清,索性沉默。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晏江。

回过神来,陡然清醒,她不应该再这样想的,这对于杜城而言也很不公平,倘若她真的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的话。

是时候要将界限画的清晰一些了,虽然她并不认为杜城对她的感情会持续多久。

隔日杜城在蜀江等候的时候,就见谢锦府邸中的下人过来,说谢锦觉得他那副画已经画的差不多了,日后就不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杜城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一是今天肯定见不到她了,二是又要找新的借口了。

小五在后头暗暗庆幸,幸好昨天他没说,不然这落差得多大。

漫长无比的一天过去,第二日杜城就抱着完成的画去找谢锦,让她看看有什么可改的地方。

不过谢锦只道自己不懂画,随意看了两眼就说身体不适去休息了。

杜城起先当她是真的不舒服,嘱咐了她多加休息,回去还找了许多药材让人送过来。

不过几日之后,谢锦还称病不出,杜城便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他不明白谢锦怎么突然要跟他切断关系似的,但到底无法割舍,还是厚着脸皮跑过去找人。

好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不至于在谢锦面前说不出话来。

去谢府的时候,他路上碰到了第一见面的周蕊蕊。

虽然心里对她的印象很不好,但看在谢锦的面子上还是客气的让了路。

不过周蕊蕊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见到杜城,立即就想起来那日去码头接她的人口中说的公子,笑眯眯的凑过去:“这位公子,你是来找阿锦的吗?”

杜城本是不耐烦应付讨厌的女人,不过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这是谢锦的好友,对谢锦应该是很了解的,或许她知道点原因。

于是便耐下了性子,点头道:“是啊,可是最近她好像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来看看。”

周蕊蕊微睁双目:“阿锦吗?她挺好的啊。”

得到这样的答案虽然不出意外,可杜城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被抛弃了呢,而且现在还被别人知道了。

周蕊蕊也是人精,看杜城的模样和谢锦的态度就知道了个大概,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喜欢阿锦啊?”

此话一出,饶是生活在民风开放的南蜀,杜城也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不过一怔之后,他就颇为委屈的点了点头。

人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谢锦,可偏谢锦对他没有反应。

“你别难过,阿锦是有心结的人,就凭你这几个月的努力,她肯定不会动心的。”周蕊蕊像是一个内行人一样,小手一挥,指点迷津:“不过你也别担心,只要一开始她没讨厌你,你又没做越了她底线的事,她就不会一直把你拒之门外的。”

杜城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你只要别放弃就行了。”周蕊蕊道:“你要是真喜欢阿锦,我也不反对,不过你以后要是对不起阿锦,我可是第一个饶不了你。”

杜城听她说话和谢弈几乎相同,便相信了她,点了点头,一抱拳之后转身就去后院找谢锦。

周蕊蕊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谢弈这样找我就好了。”

杜城到后院的时候,下人来没来得及向谢锦通报,于是他过来时正好看到谢锦悠哉悠哉的躺在躺椅上,翻着他之前送来的野史游记,唇边带着微笑,不时发出几句笑声。

看到这一幕,杜城竟是露出了笑容来。

原来真的只是假的,她并没有生病。

谢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周蕊蕊没当回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声音不对,抬起头就瞧见杜城站在身后,那一瞬间表情变得是相当精彩。

才称病不出,结果转眼间就被人抓到在家里活蹦乱跳,这就算她脸皮再厚,也是有点过意不去。

“那个……”

她尴尬的抓了下头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锦,我,我……”杜城好想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可一紧张老毛病就犯了,脱口而出:“我又找了些新的书,很好看,下午给你送来。”

“……”

谢锦看得出他不是想说这个,相处的久了,纵然他口是心非,她也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往常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误,现如今她发现了,自然不会放任自己错下去。

“杜城。”谢锦站直了身子,面对着他,神色有些郑重。

杜城见她这般模样,无端由的就有些害怕,害怕她接下来说的话他根本不想听,转身就想告辞:“那个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杜城。”谢锦叫住他,不想再继续拖着,直接了当的道:“我们该说清楚一点了。”

杜城不得不留了下来,转过身却也不看着她,只垂着脑袋。

谢锦心叹了口气,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杜城在她面前就仿佛一个孩子。

“我觉得之前在公主府说的也挺清楚的,你该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我的身份又是什么,坦白而言,我与你不配。”接二连三的贬低自己,这对心高气傲的谢锦来说也有些难受。

“这些日子你对我颇为照拂,但想你也瞧出来了,我这个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与你而言,实非良配,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杜城垂着的头抬起来,目光紧紧的看着她,不难瞧出他眼眶都有些红了:“可是我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普通的贵女,你在大周朝有很多事,我都知道。可是你都到南蜀来了,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不好了呢?”

他这一个“突然”二字,让谢锦有些汗颜。

好吧,她其实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挺好的,才学依旧,手腕依旧,让她上官场,她立即就能上手,可是难得谦虚自贬一回,怎么还就难起来了呢。

“我只是说,我与你实在不太般配……”

“不般配,不般配,你们都只会这么说。”杜城心中的委屈不停泛滥:“我也只是脾气坏了点,又没做出格的事,他们一把年纪的人做的事难道我做不了吗?”

还把他当小孩子。

真跟他娘一样了。

闻言,谢锦忍不住扶额,该怎么说呢。

她并非真心觉得两人不配,只是她也从来未考虑过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心中没有感情,就不能去耽误别人,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可该怎么说呢。

想了一会,谢锦只好如同壮士断腕一般道:“是我没有忘却旧情,这对于你而言,很不公平。”

听了她这话,方才还很委屈不平的杜城顿时愣了一瞬。

谢锦心中松了口气,世间情感而言讲究一个公平,更何况是在这古代,鲜少有人不在意女子的心里装着别人的,她都这么说了,只望着杜城不要执着。

只不过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她眼前一暗,就见一个影子走过来,两只手臂环住她的颈背,整个人被罩在了他怀中。

有些懵了。

“是那个人吗?”

杜城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在谢锦耳边泛开。

谢锦从未想过,在她面前胆小羞涩,连话都说不全的杜城,会突然做出如此动作。

“可是没有人会等别人一辈子。”杜城的声音轻轻的,面庞还是个少年人一般的稚嫩,可怀抱却如男人一般厚实宽广,让人安心,比那个人更加的让人安心:“我以为以你的心胸,不会局限于一隅之地,可你这么说,不是在作茧自缚吗?”

作茧……自缚吗?

谢锦怔住。

从未有人当面同她讲过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她竟是思绪纷乱,无法理清。

“他只是在你记忆中的人,但不能永远陪着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往后的日子负责,难道你一直这样,是他期望的吗?”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希望自己尽力保护的人能在世上过的更好,若是生还的人每日都在缅怀死去的人,为此而郁郁不振,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锦紧紧蹙起了眉头。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她都懂,可是人生在世,七情六欲,又哪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的,就连晏江,最后不也因为情之一字落到那样的下场。

谢锦暗暗的垂下头,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能重新振作起来,亦是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当初在洛阳城消糜了那么久,她也受够了那样的自己,她还有亲朋好友,还有小弈在身边,或许过上一两年,她就会对新的东西产生兴趣,总不会一直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悲伤里的。

杜城轻轻的环着她,只是单纯的拥抱,此时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劝说她:“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情意,我也没有奢望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对我有什么感觉,我只是想你不要躲着我,哪怕你最后也不愿意同我在一起,现在也别躲我。”

躲,就是逃避,逃避她还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哪怕看上去心伤都已经痊愈,实则还是沉浸在过去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院落间只有微风卷动树叶的声音,地上的几缕沙土轻扬,荡起几个小小的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才像是骤然清醒一般,回过神来。

杜城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似的,赶忙慌张的松开了手,谢锦也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周蕊蕊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人面对面站立,一副谈话的模样,只是谢锦面容有些怔愣,而杜城脸上则是布满了红晕。

哎呀,这个场面,可真是了不得。

“谢锦,你知道谢弈去哪儿了吗?”周蕊蕊虽然脸皮厚,但看杜城的这个模样就知道他是个“脸皮”薄的,也不好意思打趣他们。

谢锦很快恢复了镇定,卖起谢弈来也丝毫不手软:“他去了杜国师那里,此时应该在山麓地带采药。”

“好的,我这就去寻他。”周蕊蕊开心一笑,转身就往外跑。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杜城垂着头道:“抱,抱歉,我刚刚……”他刚刚真的是失了智,才做出那种举动。

谢锦看着他歉疚的模样,顿了一下,突然道:“是我觉得对不住你才对。”

杜城蓦然抬起头来。

谢锦平静的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确实无权干涉你的事情,希望就算以后,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吧。”

这个意思是说,就算以后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也希望能做朋友吗?

那不就是说,现在她不再拒绝他的心意,可以尝试着接受了吗?

杜城心中因为这个意识而涌起一阵狂喜,可看着谢锦冷静的面容,又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他热切的看着她,却又怎么也问不出口。

谢锦见杜城就像一个小狗一样想抓耳挠腮,可又碍着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强忍着,想起来他在明丰公主跟前时那纨绔无赖,无法无天的模样,和此时一比较,倒是有趣的很。

“扑哧。”

谢锦突然便觉得有些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她自北往南,竟然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

他在外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让人生厌,但在自己面前却是时常脸红,懵然可爱的很。

杜城看着她的笑脸,不由得呆了。

这么久以来,他不是没有见她笑过,但那也只是很淡静的浅笑,让人觉得很舒心。他一直以为她的性情就是如此,可现在看来,她这样率性的笑容,比之前更加鲜活百倍,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阿锦……”

他怔怔的开口。

谢锦收起笑容,但脸颊上还有两个残留的笑涡,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明天有空吗?不如去逛逛洪城如何?”

杜城怔怔的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她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可合在一起竟然是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了。

明天……去逛洪城吗?

这,这是她要答应的意思了吗?她同意了他的情意,不会再刻意躲他,是这个意思吗?

杜城心中像是卷起了无数浪花,蜀江的江水在心间不断翻腾一般,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好久都没有发出声音,急的他脸又红了。

“怎么?你明天没时间吗?”谢锦疑问道。

“有,我有时间。”杜城终于说出话来,急急道:“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接你。”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十一

漫长又煎熬的一天一夜过去。

杜城一夜辗转难眠,恨不得立即就黎明。

天色刚刚亮的时候,他就“噌”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换衣,甚至还焚了香。

唤人进来匆匆吃了早饭,便带上小五驾车往谢府去。

待到了谢府门口之后,一直风急火燎的杜城就像被按下了暂停开关一样,蓦然停了下来。

小五一脸不解:“公子?”

杜城一脸凝重:“不知道阿锦此刻起了没有。”

“……”

原来您是担心这个,小五道:“谢姑娘又不是那懒散的姑娘,此刻已经是辰时两刻了,应该是起了。”

杜城垂头想想,还是摇头,道:“不行,她可能在吃饭,我要是过去催她,吃的急了对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小五抬手掩面,公子我真是为你自豪啊。

您怎么懂得就这么多呢,既然吃的急对身体不好,刚刚早上您怎么吃的跟乞丐抢食似的,既然都要等,刚刚赶这么急的意义在哪里?

不过杜城一向说一不二,也没人敢反驳他,在马车上又等了两刻钟,才见到谢府里出来个随从看外面的情况。

一瞧见杜城的马车在府门对面停着,赶忙进去通报。

又过了一阵,谢锦就出来了,她没有乘马车,想来是要搭他的车一起走的。

杜城想到此处,莫名的还有些紧张,赶紧往角落里缩了缩,给谢锦腾地方让她上来。

“等很久了吗?”

杜城立即摇头:“我才刚过来。”

小五在外面翻了个大白眼。

谢锦在马车上坐下来,几年前她在金陵的时候,什么样的苦日子都过过,在建安打拼的时候也没有拘过小节,这么大的马车,和男子同乘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感觉,此刻见杜城缩在角落里,不觉奇怪:“为何坐在那里?”

杜城尴尬道:“啊,我,我就是喜欢待在角落里。”

见谢锦眼神古怪,赶忙解释道:“坐在角落里有安全感。”

“……”

谢锦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杜城恨不得拍自己的额头,他是女人吗?为什么要安全感,他要那劳什子有什么用。

谢锦为避免他更加尴尬紧张,转移话题道:“今日我们去哪?”

杜城缓了口气,道:“洪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先带你去过巫山瞧瞧,那里还算是有趣,等以后逛完洪城,我们可以去大理,好玩的就更多了,你若是思乡,去大周也行,金陵也不错……”

杜城果然是个纨绔,对各处地方如数家珍,看来他这么多年,很少是有在家中待着的时候,全都是在“国外”游历了。

不过谢锦并不觉得这样不好。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杜城虽看上去顽皮,但知识量应该也是十分广的。

“不知这过巫山有何来历?”

杜城道:“据说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座无名山,山中多有蛊虫,有人曾迷路进去过,后来被人找到的时候,发现他身体里进了十数中蛊虫。巫蛊之术讲究控制,人体内若存在两种以上不同的蛊虫就会被撕裂爆体而亡,可那人身有十多种却性命无忧,十分神奇。后来听那人所说,是他濒死之际,有一人经过,自称巫师,他所经之地,所有蛊虫皆数顺服,巫师顺手救下了那个人,并教授他控制自身十多种蛊虫的巫术。”

“后来那被救的人出来后,就将控制蛊虫的巫术教授给了身边的人,久而久之,代代相传,南蜀便盛行巫蛊之术了,那座山便被称作过巫山。”

谢锦听得认真:“原来南蜀的巫蛊之术是这么来的。”

杜城笑道:“这只是古书记载,但事情过于久远了,也难以考究。不过南蜀现在所掌握的巫蛊之术可不止十几种,巫医也是里面的分支。每五年都会有新的巫女甄选,她们都是巫术最为出众的年轻一辈,加以培养,入主圣宫,成为南蜀独特的分支。”

这些事情谢锦都有听过一些,不过没有杜城说的那么详细。

来到南蜀这么久,谢锦这才是第一次系统的了解起南蜀,直叹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度。

现在谢弈跟着杜放学习医术,也不是大周那种传统的中医,而是巫医之术了。

一路上听杜城讲述南蜀的种种习俗,也别具吸引力,谢锦听得津津有味。

过巫山高耸入云,怪石林立,颇为险峻,周边云雾缭绕,外形看上去就很像一个高深莫测的巫师。

二人进山玩了一圈,杜城给她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蛊虫,有可以治病的,也有审问犯人作为刑罚的,当然也有极其恶毒的蛊虫,那种都是被明令禁止饲养使用的,只在过巫山这边才有上一两只。

谢锦自我封闭了这么久,陡然出来游玩,放下心事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轻盈的飞起来。

晚上回到家中时,她真的认真的觉得,她是时候该走出去了,不应该再沉浸在过去中,整个人颓废的没有半点事情可做。

一个月之后,杜城带她转遍了洪城,游玩的地点开始往洪城以外的南蜀其他城市去。

谢锦也渐渐放下了心防,同他玩在了一处。

不过和她的轻松惬意相比,谢弈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阿姐,你能不能出去玩的时候把周蕊蕊也带出去,我都快要被她给烦死了。”

谢锦无奈的耸耸肩:“这个事你应该跟杜城说。”当然杜城是绝对不可能将周蕊蕊带上的。

谢弈也知道不可能,愤愤的叹了口气。

“你最近怎么了,中午老是在家里待着?”

谢弈也很无奈道:“最近师父突然忙了起来,听说是要和大祭司一起合力救一个人,所以中午的时间就不能收留我了,我只好回家里来看书。”

谢锦也听杜笙说过这件事了,他们王宫中确实是有人要救。她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块牌子来:

“这是城中南街的晴空楼的牌子,我在那里有一间雅间,你不想在家里待着就去那里吧。”

谢弈看着牌子的眼睛一亮,将谢锦抱起来转了一圈:“我就知道,还是阿姐对我最好了。”

谢锦笑着推开他:“都多大的人了,还抱我,快放我下来。”

谢弈依言将她放下,小心翼翼的将牌子放进怀中。

“你现在医术学的如何了?”

谢弈道:“普通的小毛病都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师父正让我看一些疑难杂症的病例。他说普通的病只要是资历深一些的大夫都会治,巫医要会的就是一个杂,治的就是一个难。”

谢锦点点头:“你师父说的没错,他既然同你这么说,那就是对你倾心相授了,你好好跟着他学便是。”

谢弈闻言,不知为何竟有点失落:“这些我都知道,以前我自认为在学习事物方面上还有点天资,可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之后才知道自己其实资质愚钝,想我现在每日用工也不过如此,师父如今四十许,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了。”

见他如此消沉,谢锦忍不住拍了他肩膀一下,劝道:“你现在是入了错道。你光知你师父现在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可难道他出生时就能这样吗?无论多高的本领,都是从最初一点一滴积累过来的。”

谢锦谆谆教诲:“他十余年前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当时他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你如今还不过二十,还有十多年的时间学习,焉知那时你不可以如此?须知医术一道没有捷径,都需要你脚踏实地学习,而且眼下大家都还是年轻人,你就算有了那高明医术又去救谁呢?年长的病者自有你师父,这洪城中的其他巫医去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勤奋上进,将来好接替你师父。”

谢弈向来是个能听进去别人话的好孩子,谢锦刚说完,他就垂着头道:“阿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我可能就是有些着急了。”

谢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当初在大周的事再发生,可是我们眼下在南蜀,安全的很,就不要有这么沉重的负担了。”

谢弈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如此乖巧,谢锦向来放心,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时候该提一提了:“小弈,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这个年纪,该考虑一下成亲的事了?”

谢弈一听,顿时脸红,支支吾吾道:“我,我觉得还早呢,我现在还年轻,也没有喜欢的人,什么心思都没有,就只想学好医术而已。”

谢锦试探道:“周蕊蕊不远千里从大周过来,这么些年你该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吧?”

提起周蕊蕊的名字,谢弈就觉得头疼:“阿姐,她的事我早就知道,可是我几年前就跟她说过了,我无心成亲,而且她现在每天都缠着我,我觉得好烦。”

“呃,那你的事,你就自己决定吧,阿姐不干涉你的选择。”谢锦摇摇头,看来周蕊蕊的情路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走了。

真是可怜呐。

谢弈有了新的去处之后,立即就离开了家。

周蕊蕊过来找谢锦问他的去处,谢锦起先不说,到最后被她纠缠的受不住还是说了,谢弈就更加的疲惫,每天在洪城中四处躲藏,整的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

到最后直接给谢锦寄来一封信,说是随着杜放去了大理,归期未定。

谢锦虽觉得不可思议,心中也有些不舍难过,但到底明白,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少年了,出去历练比他整日待在家里要好的多。

周蕊蕊知道这件事后,难过的两天吃不下饭,随后跟谢锦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人追去了大理。

谢锦又一次觉得不可思议,周蕊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疯狂。

不过想及她身边有不少护送她从大周过来的人,武功看上去不错的样子,应该能保她安全,遂也就不再管了。

身边的人一下子离去两个,谢锦未免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不曾想,半年之后,杜城也来找她辞行。

南蜀最南边的地界,是西南沿海地区。

那里每到一个时间段,都会有流寇作乱,屡禁不绝。

杜城身为一个纨绔子弟,但在洪城中却没有人敢说他一无是处,就是因为,往年的每一次流寇作乱,都是他与另一位大将军去平定的,就算他平时名声不好,但提及骁勇善战这一方面,他依然当仁不让。

不过城中的人总会讲,连女人都敢打的杜城,流寇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让人忍俊不禁。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他们还在蜀江边。

只不过初见时是温暖春阳,现如今已经快入了冬,天气泛着寒凉,蜀江的水也不似之前的欢快,沉寂了下来。

杜城穿得厚了一些,但不知为什么,身形看上去还有些单薄。

“阿锦,明日我便要走了。”他有些沉闷的开口,但不难听出里面的不舍。

谢锦看着他,从未曾想过这样顽劣的少年也是一个能在外厮杀的人,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句真理。

“一路走好,静候佳音。”谢锦一个一个送走身边的人,到如今都有一些习惯了。

听她只有简单的八个字,杜城有点委屈:“你……你难道都没有一点不舍得我吗?”

还像是个孩子一样,谢锦微微笑了:“那我让你留下来别走,你会不走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杜城的眼中泛起了耀眼的亮光,漆黑的瞳仁宛若琉璃,美丽的不可方物,就好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

但是很快,他就又低下了头:“抱歉,我,我不能留下来。”

男女之情,家国责任,万事两难全,必要的时候,只能先分轻重缓急,纵使再不舍,他也只能先放下。

谢锦身在洪城安全无虞,但沿海的百姓却遭流寇侵扰之苦,他只能先去平定流寇之患。

谢锦笑了:“正是如此了,你不能留下,所以我才说,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等你凯旋。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十二

杜城抬起头,慢慢的也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目光往天边的方向投去,夕阳在他脸上投下红霞:

“我很开心阿锦,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向你提提亲的事,但你愿意等我,我真开心。”

谢锦望着他的笑容,也有一些恍惚。

只是等他回来而已,这也是一桩能让他如此开心的事吗?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半年多以来,杜城对她是如何的好呢。他从未让她因任何事烦恼担忧,有时候跟他在一起就像是被娇宠的人一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水是苦的,花是臭的,他也跟着附和。就算她说猫是汪汪叫的,他也会说,他也可以汪汪叫,要听吗?

他会在马车上给她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在出行前就先让人去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偶尔外出游玩走错了地方,他还会在野外里给她生火烤肉。

他给她介绍自己的朋友,拉着她去逛他的地盘,在这洪城大大小小的任何角落留下痕迹,闲暇的时候给她画像,她写字的时候给她研墨,悄悄的派人去打听谢弈周蕊蕊又或是大周亲人的消息,让她不用担心。

哪怕她有再多的钱财,杜城也喜欢给她送些女孩子家喜爱的首饰衣物,公主府的东西都快要被他给搬空了。

明丰公主大抵从来都不知道,她无法无天,娇宠恣意长大的儿子,在心仪的女子面前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有时候谢锦也会觉得,可能杜城就像是上天赔给她的一件礼物,因为她前几年是多么的忐忑艰苦,现在又是这样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很对不住杜城,因为纵使如此,她对他也没有生出类似对晏江那般的情意来。

她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相守。

她无疑对杜城是感激的,也有一些喜欢的,但那不是相守,她的心中始终住着那个人,杜城也始终不能将那个人赶走,自己住进来。

不过这才大半年的时间,就如同杜城所说,她在努力忘却往事,接受新生,未来的事如何,谁也说不清。

第二日一早,黎明不到的时候杜城就走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每天等在她家的门口,为了不催促她吃饭,就默默的在外面等着她出来。

时光默然,谢锦在极度闲暇的时候学起了画画。

她并不是什么都会的才女,琴棋书画只擅书艺,棋艺之前被晏江教了一段时间,现在还算不错,画对于她而言,还是很陌生的一门技能。

不过人只要想学,就没有不会的东西。

杜城带着她玩了那么多地方,很多都给了她难以忘还的经历,她将那些事物一一画在纸上,制成绘本,也是别样好看。

时光飞逝,沿海流寇作乱,祸害百姓,难以根除,杜城这一走,便是两年未归。

期间谢弈和周蕊蕊都时常回来,可能是追人追的久了,周蕊蕊对巫术产生兴趣,还跟着谢弈一同学习。只不过他们一躲一追,很快便又到外面去游历。

两年的时间,也只有杜笙和段傲筠在家作伴。

有一日明丰公主又下了帖子请她去公主府见面,这一次是谈起了她与杜城两人的婚事。

两年时间过去,杜城就算回来,年纪也不小了,这孩子最是执拗,他心仪谢锦,又出去两年接触不到其他女子,便是回来也不可能和别的女子成亲,是以明丰公主只好找谢锦谈这件事。

成亲是一生的大事。

尤其是在古代这种不能随意离婚的时代,成亲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

当然谢锦毫不疑惑杜城会对她很好,甚至到很久很久之后,也依然会对她很好很好。可是走到成亲这一步,她始终无法答应下来。

她知道明丰公主是太想念杜城了,想念到想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倘若杜城回来的时候知道谢锦答应了他的亲事,绝对会高兴的蹦起来。

只不过谢锦暂时还无法答应。

这一回她没有像两年前那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但她说需要考虑一下,明丰公主也不好强行让她给出答案。

只不过谢锦没想到的是,两天之后竟然直接从王宫来人宣读圣旨,蜀王直接为他们二人赐婚。等杜城凯旋归来之际,直接完婚。

她不禁有些头疼,这肯定是明丰公主不满意她一直不回复,所以才直接先斩后奏。

她生活在南蜀的地盘,虽然看上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其实还是寄人篱下,蜀王的话就是绝对的圣旨,如今她与杜城的亲事,估计已是铁板上钉钉,无法挽回了。

两年了,杜城的样子都在她脑海中有些模糊。

那时羞涩可爱的少年,如今经历两年的战场厮杀,恐怕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了。

他会对她更好,亦或是改变了之前一见她就会害羞的样子,变得更加阳刚,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她现在都想不太出来。

杜城的样子在她脑海里真的有一些模糊了。

……

三个月之后,沿海平定,杜城率军凯旋归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因为要先进宫见蜀王,赏犒三军,两年多不归,明丰公主见着他肯定也有许多话要说,更何况舟车劳顿,他也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

这些都是极为正常的,不过晚上时候,谢锦听见下人通报,他还是找过来了。

他在谢府门外等着,即使府上的人已经对他非常熟悉,让他进来等,他也依然站在外面,怕催促到了她。

那一瞬间,谢锦骤然的便有些难过,她是何德何能,才能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一位男子喜欢呢。

纵使对他没有多少男女之情,纵使对他的面庞已经非常模糊,那一瞬间,她心中还是想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谢锦让下人回话她已经睡下了,以后再见吧。杜城便真的回去,没有再坚持见她。不过她听下人说,杜城还是站在府外好一阵,才转身走了。

错过了这一个晚上,再次见杜城已经是在成婚的时候了。

因为他刚回来,离别两年,事情多到让他分身乏术,完全无法顾忌其他。

遵照蜀王的圣旨,他回来的时候,明丰公主就已经开始给他做成婚的准备,所有成亲要用到的东西,完全不需要谢锦担心,她每天只要从杜笙的口中清楚现在进度到哪里就行了。

成亲就如同赶鸭子上架一般,在前一天晚上,杜笙来找她的时候,只看到她歪在床边看书,还以为她根本对杜城没有任何感情,淡漠的就像另外一个人。

实则不是这样,她看似平静,其实真的有在想和杜城之间的事,她认真的考虑了这门婚事,无论怎么看来,她都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如果这一生总要嫁人的话,嫁给杜城没有任何不好。

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到头来他们两个人还是变成了这样。

思绪如过眼云烟,谢锦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蜀江边。

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三年前那颗柳树下,长长的垂柳随风拂过他的肩膀,与他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侧脸在不浓不淡的阳光下,显得沉静而深邃。

是杜城啊。

谢锦停下脚步。

杜城回过身来。

面对面看了很久,他才轻轻开口:“好久不见。”

谢锦瞳孔缩了一下,心口有些发涩,她捏了捏手指,才道:“好久不见。”

不算前几日的成亲礼上,他们确实是,好久没见。

“我来没有什么事情想说。”杜城轻声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谢锦一时无话,之前几天虽然也觉得愧疚,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愧疚犹如滔滔江水,击打着她的心。

她在婚礼当日当场抛下杜城离开,万众瞩目之下,本来就是极为过分的事情,而事后却没有任何麻烦事发生。

这中间固然有晏江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杜城的放手。

杜城根本就没有追究她责任的意思,哪怕现在见了面,他也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

“我回来的时候,听我娘说你答应了和我成亲,皇舅舅还赐了婚,我实在是高兴坏了,没有想到是我娘直接找的皇舅舅。”杜城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早点想到就好了,你那天没见我,我就该问你原因的,后来也该去找你的,我不该让你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谢锦竟从中听出来一些忏悔的哭意,这让她更是难受愧疚。

为什么杜城能为她做到如此,成为整个洪城同情的对象,被她当众抛下,他怎么还能过来说是自己的错呢,这让她以后良心何安!

谢锦走过去,张开双手抱住了他,那一刻,她清晰的感受到一滴泪水落入她的脖颈中,烫的她如同被刻下了烙印一般。

“是我对不住你!”

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心满意也只有对不住他。

杜城静静的被她拥着,没有张开手回拥,也没有动弹,就静静的靠在她肩头,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站直身子,轻声说道:“这就够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死去的人就是晏江哥,他以后会对你很好的,我就放心了。”

闻言,谢锦拥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下,只不过杜城已经站直,轻轻的推开了她的手。

“回去吧,他就在后面等着你。”杜城道:“我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沿着蜀江岸边走了,再也不似曾经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他走的很坚定,背影亦痛的让人无法呼吸。

三年的时光在蜀江边有了个了结。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那副画,到现在还在她的书房里静静躺着,一切都在今日结束了。

谢锦在原地站了许久,转过身准备回去的时候,才上阶梯,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晏江静静立在那里,夕阳为他身上渡上一层红光,显得十分的温柔。

谢锦快步走过去:“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晏江伸出手,轻轻牵起她的握在手心里,领着她往回慢慢的走,道:“虽然知道你不信,但我没有跟着你。”

谢锦不置可否:“快点回家吧,一会就该凉了。”

她果然没信,晏江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

他真的没有跟着她来,他是看她走了许久没回来,所以找过来的。

分别三年,难得再聚,他绝对不会让人抢走属于他的人,杜城那小子最会惹人心疼,虽然抢不走,但他还是要来及时阻止谢锦再难过下去。

“你的人还没有把府中收拾好吗?”

“不好意思,他们都是你的人。”

“我的就是你的了,他们的动作都太慢了。”

谢锦奇怪道:“你原先不是还不急的吗?难道湖边上不好住了?”

晏江看了她一眼,缓缓的道:“我明明是正宫,等这么久也不好。”

“……”谢锦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红晕明显:“什么正宫,胡说八道。”

两人的身影缓慢的在夕阳中走着,隔了一会,晏江才又道:“这里显然不好了,那我们日后该去哪里成亲好呢。”

成亲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简直就像一颗冒火的球一般,烧的谢锦脸上都红了,心扑通扑通的跳:“你在乱说什么!”

晏江很认真的声音:“我生下来时门第是大周最高的权贵,现在我也是南蜀的军师,我一直都这么正统,难道婚事不也应该是特别正统的吗?”

谢锦被他说的整个人都羞恼了起来:“你以前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最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现在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我最狼狈的时候也很在意形象的。”晏江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想在他面前成亲,那我就带你到别的地方去。”

谢锦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去的根本不是谢府,而是另外一个方向。

“这是哪?”

面前陡然出现一片湖畔,周围静谧安逸,中心是镜子一般的湖面,四周花林茂密,美如锦绣,让人移不开眼睛。

晏江放开她的手,轻声道:“闭上眼睛。”

他的话宛如有魔力一般,谢锦不由自主的就顺从的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就听他说好了。

她缓缓张开眼睛,只觉眼前骤然大亮,像是置身入万千星光之中,待完全张开,不由得惊呆了。

只见湖面上布满星光,盈盈满满上下飞舞,照亮了整片花林,竟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

方才还平静如镜的湖面,被这些小星光划过,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不时有萤火从她肩头划过,还有许多落在她身上,眼前星光密密麻麻,宛若身至亿万星辰的星空。

“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方才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会顷刻就多出这么多萤火虫。

见谢锦一副看呆了的样子,晏江轻轻的抬起手抚摸上她的脸颊。

他的手指微凉,一点一点从她眼角眉梢划过,流连在颊畔,随着他的动作,一点萤火停在指尖,谢锦只觉眼前停驻着耀目的星辰。

湖边傍晚的微风吹拂着他们的发丝,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

他清隽的脸庞微微靠近,黑如深潭的眸子里渐渐映出她的样子,萤火星光间,他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微微的凉意之后便是如火一般的触感。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轻轻的呢喃像是最难以触及的誓言,纠缠相结的青丝宛如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谢锦抬起头,鼻尖触碰到他的鼻尖,一点萤火微闪,微凉的唇瓣轻轻相触,用生命缔结的契约之声在这天地之间缓缓奏响。

他们彼此相爱。

他们互相等待。

他们都为此放下当初苦苦追求的一切。

也只是为了换来此时的相知相守。

她缓缓抬起手环住他的腰,感受到唇齿间温柔的嘶磨纠缠,满心的情感都在此时盈满。

唇畔间溢出微不可听的呓语:

“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十三 (全文完)

自从见过杜城最后一面之后,府中的痕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被抹除。

原先一直没有清理完的成亲的痕迹,第二天再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晏江顺理成章的“入主正宫”,不在湖边待着。

晏江归来,正式在众人面前亮了相,府中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阖府上下似乎都有了主心骨一般。这种现象虽然不明显,但谢锦还是能敏锐的感觉到。

晏江看着她不太开心的面容,打趣她道:“我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锦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的主子还是你,就算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们也会听你的。”

晏江因为她的措辞笑了:“那要不就对他们说,是我嫁给你了?”

谢锦脸上一红,瞪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这么不要脸。”

话音才落,腰间一紧就被他给拉了过去,坐在他的膝上,晏江轻轻环着她的腰身,提议道:“白日无聊,不如我们来下一盘棋怎么样?”

谢锦两手撑在他胸前,有些不太敢直视他耀目夺人的容光,三年不见他有了一些变化,总是一些不经意的举动就惹的她脸红心跳。

“让我三个子,就同你下。”

晏江道:“你以前不跟我讲这些条件的,怎么现在棋艺退步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吗?”

“你少胡说,到底让不让?”

晏江沉吟片刻:“也好,不如我们就加个赌注吧。”

谢锦好奇:“什么赌注?”

“输的那方少几个子,便脱几件衣服怎么样?”

“……”谢锦望着他,面上恼羞成怒,胸腔里的心却跳的要蹦出来一样:“你真的变得好无耻。”

“难道我以前不是这样?”晏江无所谓这样的指责。

他以前的手段更甚,只是不用在这方面上罢了。

……

一炷香之后,谢锦呆呆的望着棋盘。

耳边是晏江清越温雅的声音:“既然我输了,那便愿赌服输。”

谢锦望着棋盘不能回神,怎么可能,晏江怎么可能输给她?难道真的是三年不下棋,实力退步了。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他再怎么退步也不可能输她五个子吧?还是说她进步的非常厉害?

谢锦正在不可思议,突然腰身一紧,脚下离开地面,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晏江轻声在她耳边道:“兑现赌约。”说罢将人抱紧了直接往里间走去。

谢锦大叫道:“这是我的房间!”

晏江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不知为何,此时他明明还是那副清雅俊秀的模样,气息之间却变得分外诱人。

“你你你……”谢锦瞪大眼睛看着他。

晏江慢条斯理的将雪白衣衫脱下来,外衣,中衣,里衣,加上鞋袜正好是五件。

他轻轻的靠过来,声音依旧清越好听,如涓涓流水:“昨日我都已经成为正宫了,还不能来你的房间吗?”

谢锦见他宽衣之际就发觉不对了:“你,你又算计我。”

什么输了五个子,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话音才落,他已经低身覆了过来。

唇齿相依间,是最原始的火焰。

他们抛却羞涩,扔掉隔阂,三年生死分别的情感让他们紧紧糅合在一起,或许本身他们就是一体。

……

天色暗下来之后,才有下人进来唤人:“姑娘,公子,要传晚膳进来吗?”

床帐里有恼羞成怒的声音传来:“你出去。”

“好。”清越如泉的声音。

片刻之后,晏江就穿好衣衫出来,对着门口的下人吩咐道:“送饭进来吧,今天我在夫人这里吃。”

下人一脸懵逼。

里间又传来一声羞恼声:“谁是你夫人!”

晏江从善如流,脾气很好的样子,继续吩咐石化一般的下人:“好吧,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夫人,我对这些虚无的称谓都不是很介意。”

“……”主子您这样,真的好吗?

“晏江!”

里面的声音似乎已经羞愤欲死了,下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脸退了下去。

他真的好想把这个劲爆的消息告诉所有人,但又怕被夫人给打死。

晚膳送过来之后,谢锦这个院子里就没有一个下人了,他们自发自觉的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主子,只有两个人在院外守着,以备他们不时之需。

晏江端着一碗粥到床帐里去喂食,谢锦连头也不想抬,更不想看到他。

“我不想吃。”

晏江挑眉道:“不饿吗?”

谢锦摇头不看他:“不饿,你出去!”她实在不想这样面对他了,真是好丢人,还难堪的要命。

晏江将碗放到一边:“那好,我也精力充沛,不如……”

谢锦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啊,我肚子突然好饿啊,粥在哪里?“

晏江将粥端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凑到她唇边,谢锦忙抢过碗一仰头全部喝掉,拿帕子抹抹嘴:“好了,我已经吃完了,你快出去吧。”

晏江接过碗放到一边:“既然你也吃饱了,那就再来一次吧。”

“……”谢锦一呆,看着他清隽俊秀的面容不断靠近,不由恼羞恼:“晏江你无耻。”

……

重逢后在一起的日子宛如蜜里调油,新开发的游戏也让人欲罢不能,每日每日在家中,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却甜蜜的像已然生活在天上。

白天他们依偎在一处,一起看一本书,煮一壶清茶,品一杯香茗,闲暇时下下棋。

谢锦以前跟他学过棋艺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迷上了下棋,不过最近她只要一看到棋盘就脸红心跳,吓的想跑。

爱上“赌博”的晏江经常会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同她赌,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政治官场,不管是天文地理还是史书经纶,甚至有时候是奇门遁甲巫术占卜他都要赌一赌。

托他的福,谢锦的知识位面极速上升,不管哪一方面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了。

也有时候把谢锦搞急了,她一怒之下和他比起了绣花。

不过她自己也不是个会女红绣花的主儿,和晏江半斤八两歪歪扭扭的绣了点东西,府中绣娘都看不下去,嫌弃他们两个糟蹋东西,一怒之下就将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讪讪的摸摸鼻子之后,晏江就牵起她的手出府到外面去逛。

他虽然是南蜀的大军师,又是蜀王的好朋友,但因为以前鲜少露面,也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两人手牵手宛如现代的情侣一般在街上悠闲的逛着,遇到好吃的会买一些,两人同吃一口,或甜的发腻,或辣的冒汗,相视之时都是会心一笑。

这样的日子是她与他以前都没有想过的。

放下官场的追逐,放下权力与野心,不玩弄权术,不指点江山,就如同最底层的升斗小民一样,这样最简单的原来才是最快乐的。

走着走着,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来,两人都没有带伞,一笑之后便继续在雨雾中漫步。

街上的人一点点变少,只有他们还在慢悠悠的走着,直到雨势变大,晏江将她拉到旁边的客栈中,开上一间上好的客房,到里面去换衣服。

换衣服也不老实,他似乎爱上了这种羞羞的难以描述的游戏,不管谢锦说这是白天,还是说在外面不好,最后总在他的算计下成就好事。

客栈的小二送上一壶香茗,两人相拥着捧杯在窗前听雨打芭蕉,声声清脆,悠然清闲。

“你最近实在有些过分。”谢锦指责他道:“你这样下去对身体是不好的,何况你现在本来也不好。”

晏江拥着她道:“不用为这个担心,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谢锦瞬间脸红的像虾子,努力不去想方才的事,羞恼道:“你不要瞎胡说。”

晏江望着窗外的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声音如清泉:“其实我这是在为你们考虑,如果你不早点有孩子,难道还指望小弈传宗接代吗?”

孩子……

传宗接代……

谢锦怔了一瞬之后,突然脸色爆红,整个人都要抬不起头来。

谢弈和周蕊蕊追逐了快三年,周蕊蕊为了他也变成了一个“老姑娘”,甚至为了能和他之间有共同话题,跟着杜放一起学了巫医之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总算缓和一点了,但想要成亲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晏江薄薄的唇轻轻贴在她的唇边,清清浅浅,感受到唇上温润如玉的触感,谢锦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只听他低沉的变得有些微哑的声音道:“现在雨还没停,也不急着回家……”

不等他说完,谢锦就一把推开他,羞恼的跑到一边去:“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到现在她还觉得疼呢,到底有完没完。

说罢直接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外面雨势小了不少,蒙蒙的雨雾,淡淡的云烟给洪城蒙上了一层面纱。

烟雨江南啊。

晏江轻轻笑了一下,他绝美的脸庞在此刻看起来雨一般温柔,一如当年,他们最初相遇之时,那个容色秀丽,让人观之惊艳的美少年。

谢锦走出客栈,外面蒙蒙细雨轻轻打在身上,凉爽惬意,仿佛在跳舞一般。

她回头望了一眼,见晏江就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白衣如雪,宛若谪仙,但他的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漆黑如潭的眸中是满满的温柔。

她突然整颗心都欢呼雀跃起来。

曾经的辛苦,无数次的遇险,伤心、呐喊、绝望,漫长而无尽的等待,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往云烟。

能有现在,真好!

晏江慢慢的跟上来,感觉到她心情很好脚步轻盈,像是要乘着清风与微雨飞上天去一样,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在细雨中走上小桥,两边绿柳扶苏,轻轻舞动,也像在为他们舞蹈庆祝。

两人牵着手,不经意的看一眼,在对方的眼中找到自己,不禁相视一笑。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