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吃才会赢
作者:灵犀阁主 | 分类:穿越 | 字数:103.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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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证清白
这一声惊叫把整个院子都惊动了,小钮子吓得下床的时候双腿直哆嗦,罗扇穿好衣服,心知这事儿十有八九和表少奶奶脱不开关系,不由暗暗摇头,人命在这些富贵人眼中也太不值钱了,弄死个人简直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可以不假思索。
内院里出了人命,罗扇她们四个厨娘当然躲得越远越好,所以只老老实实地待在伙房所在的东小院儿里,一步也不往月亮门外头迈。看着天色差不多快亮了,几个人就开始淘米和面准备早饭,甭管里头的人还有没有心情吃,反正跟俺们厨娘没丝毫关系。
尽管伙房小院儿的门关着,罗扇她们还是能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匆匆地来来去去,隐隐也能听到内院里李嬷嬷的恸哭声和表少奶奶的喝斥声,罗扇禁不住在心里又是轻轻一叹。
眼见着天色大亮,早饭也都做好了,只因内院出了那档子事,一时半刻也没人过来领饭,所以罗扇她们四个就先躲进伙房里吃上了,罗扇才喝了两口粥,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冲着这边过来,还没等反应,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径直闯进了伙房,目光在四个厨娘脸上一梭巡,指了罗扇道:“就是她,大眼睛的这个!”一边说一边上来左右架起罗扇就往外走。
怎、怎么回事?!眼睛大有错嗷?!罗扇挣扎了两下,发现只能脚尖儿着地,根本没有助力点,只好就这么让人架着一路以标准的芭蕾姿势踮着脚尖进了内院。
内院此刻的阵势着实让罗扇吓了一跳:白二少爷坐在正房外廊下的一张太师椅上,一张脸很是冷峻,身后站着青荷、青荇、小萤和银盅四个丫头并李氏及三四个庄子上的粗使婆子,下首是李管事为首的五名管事,西边是青山、青峰、青岚、青谷、青渊、青峡六个小厮,俱都屏息凝神肃手而立;东边则坐的是表少奶奶及她带来的十几个男男女女的下人,表少奶奶依旧衣着华丽端庄,坐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盅儿茶,她身后的几个丫鬟无不脸色苍白眼带红晕,却也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院子的正中央,白布盖着一具尸体,罗扇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双水红色的绣花鞋,正是昨儿个才正式成为姨娘的春柳,春柳的身旁是哭晕过去的李嬷嬷,就那么半趴半卧在冰凉的地上,没有人去管她。这一对苦命母女的旁边站着曾给罗扇看过病的郎中,此刻正捻着胡须不住地摇着头面带惋惜之色。
罗扇不明白这事儿跟她有啥关系,为毛要把她架到这儿来,难道因为是大事,所以庄子上每个部门儿都得派个代表来参加?
两个婆子把罗扇架到院子当间儿,双双把手一松,罗扇踉跄着向前跨了几步,最终没能站稳,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顺便也就给面前的白二少爷见了礼:“奴婢见过少爷。”
白二少爷顿了一顿,沉声开口:“抬起头来。”
罗扇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白二少,第二次同他对上了目光,可惜前后两次她都无法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任何的情绪和意图,这位白家二少爷真真是个心思不浅的人呢。
白二少爷看了罗扇一阵,从那对猫眼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里除了看到自己的投影之外就只看到了些许懵懂和与她的年龄并不相衬的一种沉静笃定。这丫头应该是猜到了不少罢,难得还能不急不慌。白二少爷于是淡淡地道:“昨晚表少奶奶点的宵夜可是你做的?”
“回爷的话,正是小婢做的。”罗扇答道。
“做的是什么?”二少爷问。
“回爷的话,是娘子饼。”罗扇答。
“饼里都放了什么料?”二少爷继续不紧不慢地问。
“回爷的话,放了……”罗扇正要细答,却听那厢表少奶奶“啪”地一合茶盅盖子,尖声尖气地打断道:“二表弟,你还问她做什么!昨儿我要的点心是给春柳送去的,知道她晚饭没有吃,怕她饿着,谁想到这个小厨娘居然会在点心里下毒呢!倒是连累了春柳成了我的替死鬼……”说到此处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毫无泪意的眼睛,“昨儿这点心是这小贱蹄子做的,自然只有她才有机会往点心里下毒,事实明摆着,还有什么可问的,赶紧送官罢!”
罗扇心道自己果然没料错,表少奶奶这是要嫁祸啊!必定是昨天她“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然后假意向春柳示好,让春柳放松了警惕,再把她罗扇做的点心放了毒给春柳吃,既除了春柳又可把这罪名撇到罗扇身上,她则独善己身,反正在她眼里下人的命根本不值什么,搭一个下人除去一个情敌,这买卖合算极了——主意虽然不高明,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是最有效的——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下人去追究主子的责任,多半就睁一眼闭一眼,把这下人的罪名坐实了,然后把这儿事草草糊弄过去就结了。
对于尊卑分明的古人来说这种事也许接受起来比较容易,可罗扇不想做这个冤大头啊!于是一对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不看表少奶奶,只看着白二少爷:白老二,你要想清楚,着火那天要不是老娘把院子后门的木头抽了,你现在早化成灰儿了,不要恩将仇报哟,敢让老娘冤死老娘就化成艳鬼每晚压你床哟,还会叫上壮汉鬼和变态大叔鬼一起来骚扰你的哟!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那对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不能正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下人敢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过,而且,而且这目光里似乎还带着满满的威胁和怨念,一点儿身为下人的觉悟都没有——事实上,从他第一次见着这个小丫头时起,他就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过一丁点儿的自卑自怜和奉承谄媚。
有点儿意思。白二少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淡淡然地问向罗扇:“表少奶奶的话你听到了?可有什么话说?”
“回爷的话,”罗扇吐字清晰不急不躁地回答,“小婢与表少奶奶统共只见过一面,没有任何理由要害表少奶奶,请爷明鉴。”
表少奶奶一听这话先想了一想,而后才尖声道:“谁说没有理由?!你必是瞧上了你们表少爷,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自然会仇视于我!”
“回表少奶奶的话,”罗扇偏头看向表少奶奶,“昨儿个点心只有小婢一个人经手做,在饼里放毒的话岂不是一查就查到了小婢的头上?这不等于是不打自招么?小婢若真对表少爷抱有什么想法,又为何暴露自己是凶手、把自己置于死地呢?”
表少奶奶没想到罗扇小小年纪居然能言善辩,没有准备的她一时语塞,半晌才又想出了说辞,怒道:“自然是你知道自己配不上表少爷,因怨生恨,因恨生了必死之心,因此豁出去自己不想活着了也要把我害死,这又有什么准儿?!”
哟哟,倒挺会说的,看来也不是全无脑子,罗扇也想了一想,道:“敢问表少奶奶,可查出了那饼里下的是什么毒了么?”
表少奶奶冷声道:“当然查出来了!大夫,你告诉她!”
旁边的郎中连忙道:“通过问询死者身边伺候的人,由死者毒发后的表现来看,推测是砒霜中毒,方才将剩下的一块饼拿给狗吃,狗在吃后没多久亦毒发而死,所以毒肯定是下在饼中的无疑了。”
罗扇眨了眨眼睛:“砒霜是剧毒,小婢可没本事弄到,前几天院子失火,小婢所有的行李衣物都被一把火烧光了,这一点二少爷也是亲眼见着的,所以就算小婢一直身怀剧毒,也都在那一场火中烧了个精光,没可能昨晚还拿出来害人,敢问表少奶奶可有证据证明毒是小婢弄来的?”
表少奶奶冷声一笑:“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奴才!那砒霜虽是剧毒却并非罕见,家家都用它来毒老鼠、杀虫子,哪里就弄不来?!”
罗扇转回头来重新望向白二少爷:“请爷明鉴:失火那夜小婢身无长物的从院子里逃出来,爷是亲眼见着的,小婢那时身上只着了中衣,中衣无兜,因此不可能怀有砒霜,之后搬到现在这所院子里,小婢也从未踏出过院门半步,此点负责看守院门的青山等人皆可作证,小婢更是没有获取砒霜的途径,爷明鉴,小婢是清白的。”
表少奶奶不等白二少爷开口,冷声插过来:“你还用到院外去找毒药么?!你们伙房里最容易招耗子招虫子,自然少不了用到砒霜!”
罗扇转过头去望着表少奶奶:“表少奶奶错了,不管院子里什么地方放着砒霜,伙房里是绝对不会放的,否则万一不小心混进菜里或是锅里,那岂不是相当危险?在我们把伙房转移过来之前,李婶是派人在伙房里检查过好几遍的,一为驱鼠除虫打扫干净,二就为查看有没有不该出现在伙房里的东西,这一点李婶可以作证,且我们伙房的人每天做完饭菜都要把伙房打扫一遍保持洁净,这一点其他三位厨娘也可作证,如果伙房里有砒霜的话,那三人早就会发现了,根本不可能让它一直留在伙房里。”
表少奶奶被罗扇驳得柳眉倒竖,尖声恼道:“伙房里没有,别处有啊!你完全可以从别处找到拿回去先藏起来,然后逮着机会下毒啊!”
罗扇做了个很遗憾的表情:“小婢自从第一次跟着表少奶奶的丫头送食物到东厢、在冒雨往回走的时候摔伤了身子之后就一直在房里养伤,连床都没下过,这一点伙房的其他三名厨娘都可为小婢作证,直到前日给表少奶奶您做宵夜才下了床,从开始做宵夜到后来去东厢给您献食方,这期间小婢一步也没离开过伙房,这一点少奶奶您的丫头可以为小婢作证,昨天一整天小婢更是没有出过伙房小院儿,能为小婢证明的人就更多了——昨天白天所有人不都在内院儿呢么?所以自表少奶奶您来了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小婢根本没有机会从别处找来砒霜并且将之藏起来。”
“你——你少在这里狡辩!”表少奶奶气得站起身来,指着罗扇尖叫,“你大可以趁其他三名厨娘睡熟了之后溜出房间进得内院来找砒霜!”
罗扇眨巴眨巴眼睛:“这就更没可能了,据小婢所知,因怕砒霜随风乱吹,所有用来毒鼠杀虫的砒霜全都是放在房梁上的,小婢可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你胡说!我明明在墙角里看着有砒霜的!”表少奶奶声音更高了。
“这样啊,”罗扇眼底闪过笑意,“敢问表少奶奶具体是在哪个角落看着的呢?”
“我……”表少奶奶忽然语塞了,眼珠儿乱扫着不知是在想借口还是在四下里找砒霜。
她当然说不出来是在哪里看到的,因为她看着了之后就拿去用来毒死春柳了啊,原来放着砒霜的地方肯定是啥都没有了。罗扇转回头来望向白二少爷,恭声道:“少爷,就小婢所知,砒霜之毒甚巨,一钱稍纯些的砒霜足可毒死人,想来咱们庄子上即便用它来毒鼠杀虫也不可能用太多的量,且为防其随风四散,也必会将之混入诱虫鼠的食物中。其用量既然有限得很,想来当初在院子中安置它的负责人都还记得在什么地方放过,小婢恳请该负责人此刻再检查一遍所有放过砒霜的地方,看看是否都还在原处,以及用量是否有所减少,请少爷应允。”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那张不慌不忙不畏不惧的白玉般小脸儿上那对神采摄人的眸子,唇角忍不住微微勾了一勾,遂淡淡地道:“李管事,把负责人找来,依这丫头之言,检查一遍院子。”
李管事连忙看向另四个管事,其中一个赶紧出列,先向白二少爷施了一礼,而后便目的性十分明确地在几间屋子里进进出出了一番,最后立到院子中央向着白二少爷汇报结果:“回爷的话,全院当初一共有十二处置放了混有砒霜的食饵,属下方才将所有十二处检查了一遍,只有……只有表少奶奶所居的东厢那一处……没了食饵。”
罗扇扬起唇角,抬眸望向白二少爷,见白二少爷一双澈凉清幽的眸子也正在盯着她看。
55
55、主命难违 ...
“我那房里没了食饵又能证明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我把春柳害死的么?!”表少奶奶索性耍起无赖来,恼羞成怒地冲过来就想揪打罗扇。
罗扇不等表少奶奶冲到自个儿面前,已是转过头望着她笑了起来:“表少奶奶勿恼,奶奶房里的食饵少了其实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小婢不可能是害死春柳的凶手,因为小婢不可能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把食饵拿走,也不可能从别的途径得到砒霜之毒,至于春柳究竟是谁害死的,似乎此时已经与小婢无任何关系了,表少奶奶还请重新查询杀人嫌犯来问罪罢。”说着罗扇又转回头去向白二少爷弯了弯身子,“小婢敢问少爷,此间是否已没了小婢什么事?小婢还要回伙房去给大伙儿准备午饭呢。”
白二少爷随意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淡淡道:“今儿做些降燥去火的饭菜罢。”
“是。”罗扇恭声应了,平静自然地起身调头退出了内院。
——好险……吓死老娘了!罗扇一出了内院便现了原形,脸也白了腿也软了肾也虚了,汗也下来了小辫儿也耷拉了一泡尿也憋不住了,颤颤巍巍地先去了个茅厕,这才后怕万分地拍着心口慢慢回到了伙房。
小钮子早急得在伙房里团团转了,见罗扇皱皱巴巴地从外面进来,连忙迎上去一把薅住,低声儿问道:“咋回事?她们为啥把你带到内院去?”
罗扇瞟见金盏在那厢一边择菜一边竖着耳朵听,便笑了笑:“没啥事,因出了人命,把各处的负责人都叫过去问了问,这事儿跟咱们伙房没关系,不用担心了。淘米做饭罢,二少爷今儿特特嘱咐我做些降火的东西吃,早上饭院子里那些人都没顾得上吃,只怕这会子也都饿了,眼看要到中午,咱们动作快着些罢。”
那厢金盏一听这话,不大高兴地把手中菜往菜筐子里一扔,闷闷地回旁边的睡房去了——罗扇话里已经很明显了呀,今儿午饭二少爷要吃罗扇做的菜,那她金盏还跟着白费力气干什么!早上给下人们做的饭都没动,中午他们就还吃那个好了,随便热热就能凑合,金盏心情不好,就更不愿多费力气,直管回了房间倒在枕头上想心事去了。
罗扇和小钮子目送金盏离去,而后对视了一眼,一起窃笑了两声,接着就挽袖洗手地投入到本职工作中去了——既然里头的事跟俺们没关系,那又何必再琢磨它,咱该忙忙该乐乐。
秋季最是干燥袭人,在饮食方面呢最好多吃些可以滋阴润燥、生津养肺的食物,诸如百合、芝麻、玉竹、当归、枸杞、水梨、白木耳、黑木耳、山药、莲藕等,当然食物也要因人而异,阳性体质的人适合吃偏寒凉的食物,可以镇静生理机能,达到清凉消炎的效果,像是梨、绿豆、苦瓜、茭白、金针、茄子、橘子、柿子等等,而阴性体质的人则适合吃偏平温热的食物,可以活化生理机能,让身体温热,增加活力,也符合养生原则。属性平温热的食物有熟藕、金桔、白木耳、木瓜、芝麻、栗子、樱桃、百合、山药、枸杞、核桃等等,所以说,美食也是很有讲究的,不但要色香味儿俱全,还要能养生健体,越吃越健康。
洗好了菜,罗扇让小钮子烧水蒸上米饭后就去热下人们的饭,她自己这厢则把甜豆、胡萝卜、辣椒、山药、笋、竹笙、香菇切片的切片、切段的切段,清炒熟后再加清水一锅烩,最后勾芡便可装盘,这道山药鲜蔬百烩做出来颜色清亮、味道清爽,无油腻厚重之感,看着悦目、吃着爽心,是十分淡雅的一道菜。
另外呢,罗扇还用小砂锅煲了一道汤锅,只放了白嫩鲜滑的豆腐、翠爽清香的鲜笋、利口甜脆的白萝卜、香浓醇美的香菇、细滑筋道的粉丝,点缀着一簇金帽玉衣的金针菇和几片碧绿可人的青菜,用菊花煎出的清香四溢、甘苦相宜的茶汁精煲细熬,入少许盐、少许糖,咕嘟嘟滚沸,稍稍揭开砂锅的盖子瞅瞅火候,顿时一股子清香甘美的汤味儿扑鼻而入,满带着清秋山间阳光、森林、草地、水塘、金菊遍野的宁静致远的意境,若轻轻舀上那么一汤匙细品慢尝,于胃于心,都是一种至雅至美的享受。
除却上面两道素食,罗扇还精心炮制了一条鱼,用料相当的简单,没有浓厚的酱汁和火辣呛人的辣椒,只有新鲜的姜丝用来提味,另还有罗扇独家秘制的桂花蜜勾芡调汁,上屉清蒸,细白的鱼肉浸渍着清甜爽喉的桂花蜜,没有丝毫的鱼腥味儿和油腻味儿,也没有烟熏火燎的烟火气,淡而不寡、甜却不腻,汁清肉鲜、入口即化,留得满腮花香肉馥供人回味幽长。
另还做了一道芝麻核桃炖水鸭,一道山药枸杞蒸鸡柳,外加一道红艳晶亮、酸甜松脆的番茄蕨菜绣球。差不多菜都出了锅,内院也恰恰好处理完了春柳一事,青荷就过来传饭了。
罗扇边坐在马扎子上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边看着灶上烧着的水,锅里头正煮的是黄连和朱砂,等水滚沸后用来冲泡甘草和绿茶,可以清心除烦,饭后休息半晌再饮用也可润肠去腻。
罗扇把泡好的养生茶倒入水盂中盖上盖子保温,只等上头撤了碗碟就让青荷把茶端走,没过一会儿青荷银盅果然端着托盘过来了,青荷看了眼罗扇,道:“二少爷传你去上房,跟着来罢。”
罗扇琢磨着没准儿还是春柳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虽然事情明摆着,只要不糊涂是人都能猜出谁才是真凶,可是怕就怕主子们不愿坏了名声,硬要拉个下人当替罪羊,那罗扇可就真没跑了。
端上那茶,罗扇跟在青荷银盅身后一路去了上房,见白二少爷在东次间的窗前坐着,许是才刚吃完饭不宜看书写字的缘故,他就只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那株大芭蕉想着心事。见罗扇进来,白二少爷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转过身看着她,先看见她手里托盘上的茶,便道了声“把茶放桌上罢”,罗扇过去将茶放在他手边的几案上,然后拎着盘子退后几步依旧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儿,低着头哪儿也不看。
白二少爷看了罗扇的脑瓜顶儿一阵,顺手端过茶来拈起盖子,挑了挑眉,道:“这是什么茶?”
“回爷的话,连甘茶,清心除烦的。”罗扇一丝不苟地答道。
白二少爷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道:“即刻起,你便在我这屋里伺候罢,不必回伙房当差了,月钱按二等丫头的份例领。”
罗扇被白二少爷突如其来的决定弄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发怔,旁边的青荷悄悄拽她,示意她赶紧谢恩,罗扇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了,磕了个头,低声道:“小婢谢爷的恩赏,只是……只是小婢例来就是个粗使丫头,一丝儿也不懂伺候主子的规矩,小婢自认难当此重任,情愿在伙房继续做厨娘,还望二少爷能恩准……”
这下换青荷和银盅懵了:这小扇儿是个傻子罢?这么好的事别人都上赶着抢,她居然——她居然给推了!哎哟喂,姐要是她亲娘早就活活抽肿她了!个蠢到家的东西!
白二少爷淡淡地道:“规矩可以学,让青荷教你,且,这不是恩赏,是命令。”
是命令,罗扇再推就成违抗主子的逆仆了,不捱收拾才怪。罗扇心里一时间是哭笑不得暗恨从生啊!想要的好事要不来,不想要的好事逼你要,这真是老天弄人!怎么办?怎么办呢?她不想做伺候人的丫头,离主子越近就越危险,水太深,人心太复杂,她玩儿不起啊!这白老二不是原谅了青荷了吗?他房里又不缺丫头,干毛就非得让她这个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虽不苍但十指黑的小厨娘也挤到他的丫鬟堆儿里头呢?!
见罗扇跪在那儿持续发呆,白二少爷站起身往床边走,经过罗扇面前的时候顺便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膝头,声音从上头淡淡地飘下来:“起来罢,回去收拾你的东西,把伙房的事交接妥当。青荷,你给她安排地方,以后就改名叫‘青芙’罢。”
——神马?!你才轻浮!你全家都轻浮!老子才不要改名啊嗷嗷嗷!老子吃不改名睡不改姓啊嗷嗷嗷!老子生是张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啊嗷嗷嗷——啊呸!老子生生死死都是罗家人啊!罗扇!罗扇!老子只叫这个名字!
白二少爷边说着边坐到了床沿上,正看见罗扇抬起头反应激烈地用一双大眼睛诉说着种种……嗯,推测不是什么好话,这丫头伶牙俐齿,偷偷在心里骂起人来只怕也是一套一套的。“罢了,”白二少爷一歪身侧卧在枕上,一手支了头看着罗扇眼睛里的精彩纷呈,“不改了,就还叫老名字罢,小扇儿。”
小扇儿。罗扇惊讶于白二少爷居然收回了成命的同时,又新奇着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小扇儿。罗扇头一回觉得这三个字叫起来竟也很有几分可爱,像一朵一朵白茸茸的蒲公英,被那月白风清的男子随口这么一叫,一下子就飞了个漫山遍野明媚欢脱。
原来这就是美男的魅力,化腐朽为神奇,化吃货为……高级吃货。
高级吃货同志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伙房,小钮子和玉勺正在那儿擦灶台,罗扇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对小钮子开口。女孩子的友谊有时候是很奇怪的,明明是好事,可有的时候就是没办法分享喜悦与成功,尤其在这个利益当头冷暖自知的年代,纯洁的友谊比蝉翼还易碎。
罗扇踟蹰了半天,终于一咬牙迈进了门去,帮着把灶台收拾干净,玉勺出去洗手,小钮子正要跟着一起往外走,被罗扇轻轻拽了一把,扭回头来看她:“啥?洗手去啊。”
罗扇尽量用淡然的语气平声静气地对小钮子道:“钮子,方才二少爷把我叫去上房,命我以后就跟着青荷一起伺候,我现在就要去收拾行李,以后不在伙房当值了。”
小钮子闻言愣住了,看了罗扇好久好久,咬了咬下嘴唇:“你没骗我罢?真的要离开伙房了么?咱们只是五等丫头,真的可以伺候主子?你升为二等丫头了么?”
罗扇觉得有点儿心酸,毕竟和小钮子、金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房这小小一方天地盛载过她们太多的欢乐和泪水,不知不觉间她早就把这两个可爱单纯的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一路照顾着她们、也被她们感动着过来,虽然上房和伙房距离并不远,可这一墙之隔却如两个世界,而她就要从小钮子她们的世界离开,去到另一个让她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里去了,不是生离死别,却更让人不舍和揪心。
“咱们是白府的奴才,主子说什么不就得是什么吗?”罗扇浅浅地笑着,“钮子,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左右咱们又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因为伺候得不好被主子赶回来了呢。你记得别跟金盏硬碰,我走了她估计就是下一任的主厨,你跟她不对眼,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多在旁跟着她学学厨艺,也记得练习我教你的那些基本功和菜色,好运气不能靠等,也得自己努力去争取才行。不多说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了。”
小钮子慢慢地点了点头,红着眼圈往门外迈,走了两步回过头道:“我去洗手,等一下帮你一起收拾东西!”
“好。”罗扇笑允。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没有太多需要感慨的事,所以罗扇收拾好了东西,拍了拍不住抹眼泪的小钮子的肩,也没有什么话能再说了,就一言不发地迈出了伙房,第一次离开了自穿越后一直与她相伴着的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
重新回到上房,白二少爷午间小憩已经睡下了,青荷轻手轻脚地带着罗扇到了西次间西边的耳室,指着靠北墙的一张黄花梨木十字连方罗汉床道:“以后你就睡这儿罢,和银盅伙用,衣服放到西墙的柜里——照理说你升了二等丫头,该与你另做几身合规矩的衣裳来穿的,只是这庄子上毕竟不比府里头方便,只好让你先委屈着些了,等到回了府再正式给你重新登记造册,回了巫管事后把该给你配的配齐罢。”
罗扇心道不必那么麻烦了,姐说啥也要想法子重新回归小厨房,面上则笑着道:“多谢青荷姐照顾,往后妹妹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要请姐姐多多担待着了。”
“都是姐妹,何必客气。”青荷不咸不淡地一笑,“趁着主子这会儿正小憩,我把咱们上房的规矩跟你讲一讲,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你同我都逃不过罚去。我说着,你可要记清了,上房规矩大,也不比你们在外院儿的时候可以偷懒耍滑,在上房要是出了点儿错,那就不是扣扣工钱小训两句的事儿了!”
哇……你吓唬人家……罗扇在心里一阵哀嚎,悲催的二等丫头生涯要开始了吗?一个不能近灶的吃货就如同没了翅膀的
55、主命难违 ...
天使——那就成了一普通小胖子啊!再也回不去天堂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感谢亲们的支持!谢谢!!
56
56、尴尬冤家 ...
白二少爷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倒不是因为生物钟使然,而是……表少奶奶吃饱了午饭睡足了午觉养好了精神带着一干婆子丫头杀进门来了。
罗扇并不知道白二少爷上午是怎么处理的春柳遭毒死一事,看样子表少奶奶并不满意处理的结果,杀气腾腾地把门敲开,劈手就给了去开门的银盅一个嘴巴子,罗扇见状不妙躲在西次间里没敢出去,听得表少奶奶一把推开银盅,带着人直接就闯进了东次间。
白二少爷被活活地从床上拉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让表少奶奶硬是扯着袖子从东次间拽到了堂屋,眼看着就要从堂屋拽到外面去,被青荷和银盅下了死力气给拦住了——这可太不像话了!身为表嫂怎能私闯小叔子的卧房!且还拉拉扯扯地要往院子里去,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丢大脸了!
罗扇觉得再躲下去就有点不厚道了,于是拉开道门缝,趁着乱混进了堂屋,才要看人不注意把堂屋门关上好内部解决问题,就被眼尖的表少奶奶给瞅见了,立时弃了白二少爷冲着罗扇就奔了过来,纤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抡在了罗扇的脸上。
罗扇捂着脸,腾腾腾向后一连退了好几步,胳膊向两边一伸,正扒住门扇,然后一收臂,把门就势关上,再然后就继续捂着脸,老老实实地堵在门前,防止表少奶奶闹到院子里去。
表少奶奶虽然抽着了罗扇,但其实疼的是她——因为罗扇在她扬起手来的时候就已经反应极快地把自己的手先捂在了脸上,所以表少奶奶抽着的是罗扇的手背,根本就没挨着脸皮儿!她的手指头正甩在罗扇手背的骨头上,登时就疼得一阵发麻,只不过这事儿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连表少奶奶自个儿都没察觉罗扇这一神般的逆袭,只当自己甩巴掌甩得太狠了,心里还着实有几分得意。
因为手还疼着,表少奶奶决定暂时先不继续抽面前这小贱丫头了,只尖声喝骂道:“你这作死的小娼妇!明明是你害死了春柳,居然狡辩着把你们爷唬弄了过去,还不快快认罪!”
罗扇抬眼儿看了看白二少爷,身上的中衣已经被表少奶奶扯得开了襟儿,露出了大半的胸膛来,平时总是柔顺服帖的长发也成了一团乱,想想他是被表少奶奶硬从床上拉起来的,罗扇就忍不住想笑——这表少奶奶未嫁时在娘家必定是娇生惯养、万般宠爱在一身的,如此泼辣、如此不拘、如此霸气侧漏……其实这种老婆才能镇得住表少爷那浪荡货吧?!
白二少爷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看得出来已经是很生气了,若非表少奶奶是表少爷的老婆,他恐怕也忍不到这个地步。见表少奶奶暂时顾不得纠缠他,便调头往东次间走——起码得赶紧先把衣服穿整齐、把鞋子穿上吧?!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看见不定要生出什么闲话来呢!幸好那叫小扇儿的丫头机灵,先把门给关上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罗扇瞅着白二少爷进了东次间,这才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抬脸望着表少奶奶,平声静气地道:“表少奶奶您且听小婢一言:春柳想来也是服侍您许多年的得力人儿罢?从您年幼懵懂时起就跟在您的身边儿与您为伴,您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想来都与她分担分享过罢?春柳这一去,您以后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不管她身份是高是低,总归她也曾替您分过忧、逗您开过心,在您孤单无聊的时候给您解过闷儿,虽说您身边儿能做到这些事的大有人在,可春柳总会有别人无法取代的用处的罢?
“表少奶奶,春柳直到死都是在护着您的,您还记得罢——小婢到您房里口述娘子饼的做法时,春柳也是在场的,所以娘子饼的用料她也十分清楚,而用来诱鼠杀虫的食饵,小婢今日问过了管事,是用香油和着面、糖、砒霜制成的,娘子饼的配料里并没有香油,而香油的味道只要鼻子没有毛病的人都能分辨得出来,所以春柳怎么可能会没有发觉送给她的娘子饼里夹了不寻常的料呢?况且后加进饼里的料也是不可能与原馅儿料毫无破绽地融合在一起的,往饼心里加料还得把饼剖开,以上种种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能察觉。
“然而春柳还是吃了那饼,表少奶奶可知道原因么?原因就是春柳她了解您,她不想让您不开心,倘若她真存了什么争一争斗一斗的心思,大可以把饼留下,然后交给表少爷,再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那么您与表少爷的关系只怕就更……她知道只要她做姨娘一天,您同表少爷的夫妻关系就难免有一层隔膜,所以摆在她面前的唯一选择,就是死。
“春柳知道那饼是小婢我做的,她也知道一旦她毒发身亡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在小婢的头上,所以她就放心地去死了,既能避免让表少奶奶您以后的日子不开心,又不会把罪名落在您的头上,她就连死都选择了尽忠于您的最好方式——表少奶奶,今日上午小婢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自己并非毒害春柳的凶手,春柳为您尽忠而死,您却用一个并非害她之人的命打赏她的地下亡魂,就算春柳不在意,看在她效忠您一场的份儿上,就莫要用一个不真实的答案来送她最后一程了罢?!
“以小婢的愚见,春柳是不在乎表少奶奶您有没有为她的死申冤做主的,她在乎的是表少奶奶您是否能像她活着在您身边伺候时一样开心健康地过日子,死者为大,表少奶奶不妨就尽量满足一下春柳的这个遗愿罢,莫要再生气着急了,于身体无益,女人生气多了容易衰老,更容易暗生隐疾,这对您来说可就得不偿失了。
“春柳既然知毒而服毒,想来是不会在意有没有人替她找到真凶的了,所以表少奶奶又何必为了一个连死者都已不在意的答案而劳心伤身呢?倒不如赏春柳一个厚葬,赏她的母亲李嬷嬷有个安心养老的去处,这就是您对她最大的恩典了,就是外人知道了也只会夸您有容人之量、贤惠明理,对个姨娘的后事还如此恩厚,表少爷回来就算失了个姨娘,也会因您大度的处理结果而选择尊重的。
“比起将凶手死查到底、不停不休地劳心伤神下去,以上平和且好处颇多的处理方式是不是更好一些呢?请表少奶奶三思,小婢冒犯之处望少奶奶恕罪。”
罗扇语重心长有情有理的一番劝说下来,表少奶奶果然沉默了,缓缓踱着金莲步坐到堂屋正中的椅子上去,垂着眸子盯着地面思忖了许久,直到那厢银盅站得腿都麻了正想往墙上靠着借力歇一下,见表少奶奶终于抬起了头,向着她带来的一个婆子道:“让他们去雇几个人,把春柳的尸身送回原籍去,李嬷嬷跟着一起上路,她同春柳的身契都在我房里那只桃木匣子里放着,取了给她,支一百两银子让她回去后好生葬了春柳,另赏二百两银子供她养老。以后若有人问起春柳的死因,只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患急症死了,这事儿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了!”
众下人闻言齐齐在心中轻吁了一口气,连忙应是。表少奶奶便站起身,向着青荷淡声道:“我有些累,先回房歇着去了,就不同你们二少爷打招呼了,这几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他多多担待。”说着迈步便往外走,青荷忙应着客套话,抢在前面去将房门打开——罗扇早闪到了一边儿,方才说了那么大一坨话,这会子正干渴得嗓子往外冒烟儿,眼珠子四下瞟着看哪张小桌上有没有剩下的凉茶可以先解解燃眉之急呢。
待表少奶奶一干人全体撤离后,青荷将房门一关,着实长长地松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终于了结了!这事儿要是再闹下去还真让人穷于招架了!”
罗扇也是筋疲力尽地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方才那话一多半都是她瞎忽悠表少奶奶的,春柳究竟有没有发现饼里有毒她是真不知道,反正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她上来先给表少奶奶打了一张感情牌,然后再连忽悠带推测真真假假掺和着上,表少奶奶这种明显智商长期供应不足的大脑肯定是扛不住啊,再加上像她这种有钱有地位的家族出身,最看重的是在外头博个好名声了,在家怎么闹随你,在外面子最重要,家族荣耀最重要,其次就是她和表少爷的婚姻关系,这两点都是表少奶奶的软肋,罗扇看准了戳过去,自然是一戳一个准儿。
原地回了回血,罗扇打起精神准备弄点儿水喝,一瞥眼,发现白二少爷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东次间的门口处负着手看她,身上已经穿妥了衣衫,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回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英俊小郎君一枚。罗扇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冲着白二少爷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就准备转身回去西次间——她才不会上赶着去伺候,一是为了避嫉,二是为了早日能重回小厨房,伺候得越精心岂不是越与目标悖道而驰了么!
小腿儿一抬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听见白二少爷在那厢淡淡送过来一句:“小扇儿进来伺候。”然后转身回了东次间。
这这这,白老二你故意的吧?就是不想让姐遂心是不?噢嗷哦!知道了,你这是蓄意报复!还惦记着姐摔你一身伤、用大棒子臭揍你、害你拉肚子、泼你一身臭水的事呢是吧?!多大点儿的事啊!值当你这么记得清清楚楚伺机报复咩?!姐早就把这些忘了呢!小心眼儿!
罗扇没辙,只好调转方向奔了东次间去,假装没看着银盅投射过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一进东次间门,白二少爷正在床边儿脱衣服——嘟!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大白天的——你也太心急了——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禽兽啊——好歹你先给老娘一个通房丫头的副本刷刷啊靠!
“柜子里拿件新的中衣。”白二少爷淡淡吩咐着,一边已经脱去了外衫。
嘿,原来是嫌弃自己正穿着的这件中衣被表少奶奶染指过了,不肯再穿了呀,真是个有洁癖的可爱家伙呢。罗扇依言过去打开衣柜,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我了个靠的少说几万件衣服,一时就觉得眼花,这这,哪一层是放中衣的啊?青荷没交待啊!随便往外抽的话万一不小心拽出一条大花裤衩子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啊!
“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二层。”白二少爷这个主子真是做到尽职尽责了……咳嗯。
罗扇连忙伸手要去拿,伸了一半又缩回来,把手在自个儿衣衫上用力蹭了蹭——主子有洁癖啊喂,她那会子才便便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洗手,虽然他不知道吧,但是来自千年后文明社会的十佳好青年得有职业道德不是?
然后取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套中衣出来,转身,发现白二少爷看着她,目光里颇含深意,罗扇的小心肝儿不由自主狠跳了一下子:亲,你又妖娆了,总这样看人家,人家会禁不住诱惑兽性大发的哟……咦?怎么还看……莫不是老娘的真身被他火眼金睛识破了?
白二少爷终于垂下眸子,语气中带了一丝儿古怪:“放床上罢,你也回房换件衣服。”
哦……小白同志,你这洁癖有点儿过了啊,连身边儿人都要管,这谁能受得了你啊,赶紧改改吧,真是。
罗扇应着退出了东次间,见青荷和银盅还都在堂屋里留着,看她出来便齐齐拿眼盯着她,好像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罗扇装着傻冲那二人笑笑,然后飞快地回了西次间旁边的耳室,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来,老板都发话了,那就换呗。
才一脱下外面的裙子,罗扇就整个儿傻在了当场:血?怎么会有血?裙子后面屁股的位置怎、么、会、有、血?!——你妹啊——大姨妈啊——您老人家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啊——那会儿老娘便便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报道,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悄么叽儿地登场——尼玛全被白老二看到了啊——难怪刚才他纠结了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话来——能不能杀之灭口啊我?伤大发了这回……呜呜……
罗扇栽到床上顿觉了无生趣,两世人生经历的第二次初潮竟然以如此尴尬的方式悄然来临,估摸着是方才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浸过裙子来的,也不知从东次间出来的时候青荷银盅有没有看见,至于白老二……唉唉,冤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57
57、丫鬟工作 ...
罗扇上一世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来的初潮,啊……美丽又烦恼的青春期终于到来了……胸部应该可以大些了吧?咳。
满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重新里里外外换了干净衣服的罗青春同志把衣服洗好了晾上,这期间好在白二少爷没再叫她过去伺候,估计他也尴尬,所以罗扇预计几天内自己应该会轻闲些了,白老二肯定也会尽量避免和她近期内再单独相处的。
可是非当事人不知道这事儿啊——才晾好衣服,青荷就找到面前儿来了,另还叫着银盅,三个人在西次间开了个小会,青荷一副大姐大的派头,肃着小脸儿道:“如今咱们三个在二少爷房里当值,有必要把活计明确划分一下,免得丢三忘四伺候不周。铺床叠被梳洗沐浴,这都是细节上务必做好的事,因而咱们三个一起来负责,既能保证速度快又能避免出差错。端茶递水磨墨添香、掸尘熏衣伺候用饭,小扇儿你来负责;传话办事迎来送往、伺候主客看门守房,由银盅负责;我比你们早跟着伺候爷几年,所以其余繁杂内务都由我来负责,除去以上这几项,其它所有活计咱们三个配合着来做就是。另还有值夜的安排,按规矩是一人一宿,前儿个是我值的,昨儿个是银盅值的,今儿就由小扇儿你来值罢。”
罗扇一听这个就有点儿傻眼,端茶递水伺候用饭,今晚还得值夜,这、这都是得近距离地跟在白老二身边的活儿啊,这让她怎么好意思面对他啊?!唉哟哟……厚着脸皮上吧。
银盅的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个青荷还真是有心计!把细碎枯燥的活儿全都丢给那个小扇儿去做,把吃力不讨好、不能近主子身边的事全都丢给她银盅做,而她青荷自己则牢牢把持着管理白二少爷私人财物的大权,根本不给另外两人任何能取代她的机会!
银盅心中很是不平,照说自己这相貌纵观整个庄子也没人能比得上,虽然没去过白府,但她仍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倘若……倘若能给她机会,让她再多接近白二少爷几次,她觉得……她是很有实力可以混个姨娘做的——可气的是这青荷!分明是嫉妒她长得比她漂亮,硬是安排那些不能近身伺候主子的活给她,坏了她的大计!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散了,罗扇回到西耳室里往床上一窝——贴身丫头们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忙得转不开身的,平常的情况下主子其实也没那么多事吩咐你去做,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干干自己的事儿,比如做做针线、打打络子、嗑嗑瓜子、唠唠闲话什么的,罗扇大姨妈上身,懒怠动弹,只好就这么在床上瘫着。
还没享受得一会儿,见青荷探头进来,笑了一声:“你倒在这儿躲起清闲来了!爷要拢账呢,还不赶紧磨墨去!”
啊——这就来了?罗扇浑身不自在地起身往东边去,磨叽了半天也不肯进门,把青荷给气笑了:“你干什么呢?!离门就那么半尺的距离了,你是一毫一毫的才挪呢?!让爷在里头等着你不成?!”
好吧……豁出去了!罗扇一咬牙,硬着头皮一步跨进门去,也不抬脸,只管低着头蹭到书案旁,哼叽了一声“小婢给爷磨墨”,就拿过砚台四大皆空地磨了起来。
“不用磨了,去泡杯茶。”白二少爷倒是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般地平心静气坐在案旁的椅子上捧着本书看。
罗扇心中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白二少爷——有什么呢,反正也尴尬过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因为这事儿别扭着吧?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罢。因问向白二少爷:“爷想喝什么茶?”
白二少爷待了半晌方道:“除了花草茶,你还会什么花样?”
罗扇心道会啥也不告诉你了,回头你再给强抢去,老娘找谁哭去?!因而摇头:“小婢也就知道这么些了。”
白二少爷翻了页书,看了一阵,抬起眼来看向罗扇:“你若喜欢烹饪,仍可以兼着做饭一职,不过因还需在上房伺候,所以给其他人做饭就免了,平时也不必顿顿做,我看……就只做我一个人的即可。”
罗扇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眼睛望着白二少爷一个劲儿眨巴:真、真的可以做兼职么?那工钱怎么算?要知道咱也不是天生劳累命啊非得有饭做才舒坦!咱想做饭,是因为可以留在伙房,伙房的人际关系相对还单纯些,不必一天到晚同人斗心计、求自保,若能少干活多挣钱,姐傻啊非乐意天天烟熏火烤着?!
另外一个愿意留在伙房做饭的原因,是因为给主子做美食的时候可以稍微多做一些让自己也趁机沾个光、悄悄祭祭五脏庙,一般是不会被管账的管事发现的。伙房领取食材的量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如果领得过多超出了以往的平均量,就会有管事来问情况了,所以便宜不能占得太多,但也能比别人多个机会占一占,吃货的使命是吃不是做啊喂!会做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吃而已,是手段,不是目的!
所以罗扇的意思是……如果既得伺候白二少爷你、又得给你做饭,这就等于是一个人干了两份工了对不对?工钱你总得多给一些吧?否则姐既不能回去伙房远离是非、又多干了活、还不给涨工资,那姐不是自虐狂是什么?
但是……白二少爷同志似乎真的误会罗某人就是个天生热爱做饭的好儿娘了,所以望着罗扇那对装满了千言万语欲说还羞的大眼睛几乎有一柱香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提到涨工钱的事,只淡淡道了一句“去泡茶罢”,就收回了目光。
罗扇很感失望,垂着眼角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房间,走到伙房门前时才反应过来白二少爷方才的话——以后只给他一个人做饭?那金盏怎么办?……唔,不过呢,金盏当上了主厨,白二少对那位送厨娘给他的老爷就已经算是尽到礼了,完全可以让金盏平时做除白二少爷外全院人的饭、来客人的时候做宴席的席面儿啊,这对她也说得上是相当看重了。
想到此,罗扇的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来,一脚跨进伙房门去,见金盏正张罗着晚饭前的准备工作,小钮子被她安排着挑虾线,那是颇为烦琐的一件事,正在角落里一脸地忿忿。
一见罗扇又回来了,金盏不由自主地进入警戒状态——好不容易当上了主厨,这小蹄子若是又回到伙房当差,那岂不是又要有一番鏊战?
罗扇假装没看出来,只管笑着向金盏道:“二少爷要喝茶,麻烦姐姐把水烧上罢。”
金盏一听这话虽然感觉少了些威胁,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大家原本都是厨娘,凭啥你和银盅就能一跃飞上枝头成了主子贴身的人了呢?!论相貌,银盅是不敢比的,但你小扇儿也不就是长得白点儿、皮肤好点儿、头发黑点儿、眼睛大点儿、嘴儿小点儿红点儿、笑起来乖巧可爱点儿……算了,还是不论相貌了……反正!就是不公平嘛!这会子你特特跑来让我烧水,是想显摆你升了么?嘁!别得意得太早!银盅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咱可是最清楚不过,你与她共事啊……嘿嘿!
金盏自我治愈成功,笑着应了,转头就让小钮子去生火烧水,罗扇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话,只管走到小钮子旁边,拽过个马扎同她并排坐在灶前低声闲扯,小钮子便问起中午的时候表少奶奶闹到二少爷房里的事,罗扇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小钮子便又百般好奇地追问她在上房伺候主子是什么滋味儿,罗扇拣着有意思的东西说给她听,没一会儿俩人就咯咯咯地笑在了一起。
白二少爷看书的时候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事,但是罗扇把茶水端上来之后也不敢离开房间,因为还要负责给香炉里添香以及随时听候使唤,所以只好干巴巴地立在角落里站岗。累,真累,比在小厨房累多了,站没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腿硬,大姨妈还蠢蠢欲动,甭提多受罪了。
正想着要不要从头到尾地回忆一部恐怖电影以把时间耗过去,就见白二少爷忽然放下了书,起身负着手踱了几步,然后坐到屋当间儿的高几旁,示意罗扇把放在书案上的茶端给他,抿了一口,道:“过几日回府度中秋,你用庄上产的蔬果做几样点心或是小吃罢,算是我节下孝敬家里的,比外头买的好些。”
罗扇应着问道:“只不知大概要做多少呢?爷是只孝敬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呢,还是府里各个院子都送去一些?”
“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我大哥那里,只这三处送去即可。”白二少爷用茶盅盖子轻轻刮着茶水面儿,过了半晌才又道,“十四回去,十七就要赶回来,十八有位贵客要到庄子上做客,此贵客是我们花费了数年的心思也未能争取到手的大客户,今年他正好带着家眷到此附近的山中秋游,途经咱们庄子,因而便提前来信支会了我,欲在咱们庄上借住几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务必全力把握住,因此——那几日的茶水、点心、宵夜,皆由你来负责。”
“那位客人及其家眷合共几人?几男几女?多大年岁?可有忌口?”罗扇问。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才道:“其随从下人不必计算,只主子合共四人,贵客本人及其妻室,四十岁上下,其一儿一女,儿子约摸二十岁左右,女儿十七、八岁左右,暂未听说有忌口,你可以掂度着这两种年纪的人爱吃的做来。”
罗扇道:“小婢也正是如此作想,既这么着,这几日小婢就先准备着食材,或者先做几样给爷尝尝,爷看着合适了到时小婢就按这个套路来,爷的意思呢?”
“就这样罢,”白二少爷颔首,忽而想起什么似地望着罗扇似笑非笑,“因对方是来秋游的,到时只怕我和你们表少爷还要陪着对方一起出外游玩,你还可以再做一些那种一泡即食的面给我们都带上。”
……嗳呀……您老不会是在怪人家当初只给小卫同志带了没有给你带吧?罗扇冲着白二少爷憨笑了两声:“遵命。”
有商有量的时间过得就快,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候,罗扇和银盅到伙房去端饭菜,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小钮子一把榛子——榛子是上房堂屋桌上摆着供主子随意吃着解闷儿的,罗扇满屋子走动的时候时不时会忍不住伸出魔爪去偷上两三个解馋,反正这东西不能放得时间太长,否则受了潮就不好吃了,所以每过个几天就得把盘子里的干果零食换上一回,这些旧的要么倒掉要么给了下人分吃,说来也不是什么碰不得的东西,只不过罗扇早一步下了手罢了。
小钮子飞快地把榛子藏进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和罗扇对着做了个鬼脸,然后俩人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今儿天气不错”这类的话,一个递菜一个接手,各人干各人的差使去了。
伺候主子吃饭也是罗扇的工作,所以青荷和银盅就先去耳室吃自个儿的那份伙食了,留下罗扇一个人伺候着白二少爷在堂屋的桌前用晚饭。才刚把离白二少爷稍远些的菜各夹了一些在小碟子里放到他的面前——事实上白二少一伸胳膊就能够着所有的菜,但古代就讲究这个不是?一丁点儿也不能累着咱们主子啊,所以丫鬟的工作就是干这此琐琐碎碎的细致到发丝的事儿,怎么能令主子舒心舒服就怎么来——然后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进来,却原来是回城办事去的表少爷回来了。
表少爷一进门就看见罗扇立在白二少爷身旁伺候,不由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十分自然地冲着白二少爷笑起来:“也不等我回来吃饭,自个儿倒先享受上了!丫头,去,给爷拿副碗筷来,这一路紧赶慢赶,灌了一肚子凉风!”
罗扇应着出了上房门,往东厢那边看了一眼,见没有丝毫动静,想是表少爷一回来就直接奔了上房,连回都没回东厢——只怕也还不知道春柳已死的事儿,谁晓得他知道后会是怎样一个反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
58
58、好奴必争 ...
取了碗筷重新回到上房,放到表少爷面前儿,才要立到白二少爷身边儿去,就见表少爷瞪她:“这丫头忒个没眼色!只把碗筷拿来就没事儿了么?给爷布菜啊!你们二爷是主子,我就不是主子了?!”
罗扇道了声“小婢不敢”,只好又回到表少爷旁边给他碟子里夹菜,表少爷并未再揪着她不放,已经转去同白二少爷继续方才的话题了:“……我看着成色都不错,就各进了五十斤,这是干花类,另有新鲜的时令花朵不宜多购,也就只各进了一、二十斤,告诉李掌柜让他和账房经着些心,看着鲜花快用完了就提前再去购进,后面就慢慢地看效果罢。”
白二少爷点了点头,夹了几筷子菜,而后道:“眼看就是中秋了,你和表嫂一起同我回府去过节罢。”
表少爷喝了口热汤,皱了皱眉:“明儿我就让她回家去,你不必考虑她了。”
“这会子让她回去,十五的时候正在路上,前后挨不着家,似不太妥。”白二少爷道。
“这事儿我自个儿办,你甭操心了。”表少爷不耐烦说表少奶奶的事,一摆手,然后让罗扇给他夹虾仁到碟子里,用十分随意的口吻问向白二少爷,“怎么让这丫头到你房里伺候了?临时的还是不喜欢吃她做的饭了?”
白二少爷也用勺舀了口汤,淡淡道:“她在这个位子上比在伙房更有价值。”
咦?罗扇听得小心肝儿一跳,咱除了做饭嘛也不会,有啥价值是连咱自己都没发现的?
表少爷嬉笑道:“不能好事儿全被你一个人占了——既然这丫头不错,不如让给哥哥我罢!哥哥我房里正缺个能干的小管事呢。”
白二少爷夹了一筷子鱼肉,吃相优雅:“不是应该大的让着小的么?”
“你不过就比我晚出生小半个时辰罢了,纵须让着也是有限,何况我是客,你是主,哪有客人让着主子的理?就这么说定了,这丫头的身契记得给我。”表少爷笑得一派无赖。
白二少爷抬起眼皮儿,似笑非笑地望向那厢顶着一脑门子黑线的罗扇:“你的意思呢?”
不等罗扇回话,表少爷一摆手:“问她做什么,难道你堂堂白府二少爷还得听这小丫头的话不成?”——他知道罗扇是必不肯答应跟了他的,所以干脆就不给罗扇表态的机会。
罗扇发动袖子里的中指和鞋子里的中趾一起竖起来鄙视表少爷大混蛋,动了动嘴唇,吐了两个泡泡,只好无能为力地等着看白二少爷要怎么处置此事,见白二少爷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青菜,淡淡地道:“你最好先回东厢看看去,然后再来同我讨价还价。”
表少爷一怔,当即丢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走:“我这就过去看看,若是那个女人又闹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来,且看我不将她……”一行说着一行就奔了东厢去。
白二少爷又慢慢吃了几口菜,掏了帕子擦嘴,而后起身离了饭桌,踱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向罗扇:“你可愿意跟了表少爷?”
罗扇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好奴不事二主,请二爷成全。”
白二少爷未再说什么,只坐着垂目养神。还没养得片刻,就隐隐听见东厢房里一阵嘈杂吵闹,显然表少爷那儿已经知道了春柳被毒死一事,怕是不肯同表少奶奶干休,两口子理论起来了。
罗扇琢磨着以刚才表少爷冲去厢房的气势,可别把表少奶奶伤着才好,毕竟打老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一惹怒了他的岳家,麻烦只怕少不了。正想着,就听见东厢的声音突然放大,表少奶奶的尖叫声以及摔碎东西的声音立刻覆盖了整个内院,紧接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声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是有人从屋里出来了,然后就是脚步声,嗵嗵嗵地往上房这边过来,再然后,满身湿淋淋的表少爷就一脸铁青地跨进门来。
罗扇定睛看了看,表少爷身上的水似是菜汤,肩上搭着菜叶子,胸襟上别着一只虾,头顶上还挂一鱼头,表情狰狞地张大着嘴,见证了方才东厢里发生过的惨案。
——敢情儿这位爷是让老婆给打了,瞅这可怜件儿的。
表少爷一进门便咬牙冲着白二少爷道:“我这几日就睡你这儿了,这丫头暂先跟着你,我日后再找你讨要。”——表少爷这是怕把罗扇要到自个儿身边会招来表少奶奶的毒手——那个女人——简直心如蛇蝎!表少爷恨得牙痒。
见表少爷气得不轻,白二少爷起身过去亲手替他把肩上的菜叶子摘下来丢在桌上,然后转头向闻声从耳室里出来的银盅道:“叫伙房烧水,另外把表少爷的丫头都叫到上房来伺候罢,让她们把表少爷的衣服收拾收拾一并带过来。”
银盅应声去了,罗扇过来替表少爷从身上往下摘菜叶儿,看着他一身狼狈地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喘,忍不住窃笑,被表少爷一眼瞅见,呲起牙来冲着她瞪眼,趁白二少爷转身的机会,伸了手一把捏在她的小屁股蛋儿上,直气得罗扇手上一个用力,硬是把表少爷从椅子上给推倒在地,白二少爷闻声转过头来,眼中带了惊讶地看着正从地上往起爬的表少爷,表少爷一摆手:“没事,屁股滑了,没坐稳。”
之后银盅进来回话,说表少奶奶不肯放青荇和小萤过来伺候,表少爷的衣服行李什么的也不许拿走,表少爷气得当即就要出去叫人放火烧了东厢——这当然是气话,被白二少爷劝住,让青荷去找了他的一套衣服出来先给表少爷换,然后罗扇她们三个丫头又忙着撤碗碟、在东次间里放上浴桶、兑洗澡水、准备香胰子、巾子等等各种洗澡用的东西,待一切妥当了,表少爷便一指罗扇:“你进来伺候爷沐浴。”
罗扇只恨表少奶奶方才怎么没用盘子直接丢在这混蛋东西的头上,不得已,咬牙切齿地跟着他进了东次间,表少爷回身将房间门上了闩,瞟向那厢拉着脸不肯看他一眼的罗扇,叹了口气:“放心,爷不碰你,叫你进来一是有话要同你说,二是让你趁机清闲清闲,站着伺候了半天,累了罢?别小看这些二等丫头的活儿,虽不比你们伙房的差使重,却也是极耗人的,你这傻丫头要学会偷懒才是。”
罗扇闻言脸色稍好了些,只仍旧背身站着不肯看表少爷:“还说那么多话干什么?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洗洗罢,一会子再着凉了。”
表少爷一行脱衣衫一行道:“你还傻站着?那边不是有椅子么,坐那儿,我有话同你说。”
罗扇便过去,背身坐到椅子上,听得身后哗啦啦的水声,知是他坐进了浴桶,略略放下了心,语气也好些了:“说罢,我听着呢。”
表少爷泡在温暖的水里,心情也逐渐好转,压低了声音道:“我雇了几个帮办,都是替商家跑过几年买卖的油子,把‘方便面’的事交给他们去跑了,另外又看了几处往外租房子的,挑了一个地方大、来往便利的租了下来,就在桂花巷,眼下正雇着短工重新刷房砌灶,外头贴出了招工启示,着一名姓马的帮办负责此事,我看差不多招上十个厨子就可以了,先试着做出来卖卖,看看销路怎么样再计划后面,扇儿你看如何呢?”
罗扇一听这个喜色就飞上了眉梢,坐在椅子上兴奋地扭了扭屁股:“爷办事,我放心。一切爷看着安排就是,只不过这面做好了要用什么包装还得再细想想。我想了几种,爷看看哪个好:油纸包,这类的适宜买回家就在家里放着,什么时候想吃了拿出来现煮就行;竹盒包,用碗口粗的竹子做成带盖儿的、一碗高的竹碗,这种的适宜外出时候携带,当然价钱要稍微贵一些,因为成本高嘛;再有就是荷叶包,这就是应季的了,还可以用芭蕉的叶子、荷花的花瓣、染成各种颜色的糯米纸……”
罗扇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被一双湿淋淋的大手从身后伸过来一左一右兜住了脸,直吓得僵住,又气又急:“你——你干什么!就不能正经一些么?!”
表少爷在耳后低笑:“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扇儿,无论爷在外面被惹得心情有多么不好,只要同你在一起,什么烦恼就都没有了,一张嘴也总忍不住想要咧开来笑,听着你的声音,哪怕不看你的脸,也觉得是一种无上的享受……扇儿,我的小扇子,我要怎么办?我的后半生怎么可以没有你呢扇儿?!”
罗扇的脸烫起来,拍开表少爷糊在上面的手,用袖子擦去水渍:“若你不再欺负我、惹我生气,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生意伙伴。”
“好罢,”表少爷光着屁股往回走,哗啦啦重新坐进浴桶里,“就先从生意伙伴做起,然后咱们慢慢进入饭桌上的伙伴、被窝中的伙伴、浴桶里的伙伴……最后再成为棺材里的伙伴。”
我擦,姐送你去找猪圈里的伙伴好不好?罗扇没理表少爷的荤话,思路还在自己的赚钱前景上:“爷你觉得方便面要卖多少钱才好?”
“这个嘛,我们就得雇个账房先生来估算一下了,抛去成本、人工和各项杂费、税金,每份儿面我们至少要净挣十文钱才可以,否则就有点儿得不偿失了。”表少爷用巾子搓着身子,“不急,扇儿,慢慢来,我先让那几个帮办跑跑看,过几天他们就会给我发信过来,暂时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来操控大局,等一入冬回去白府就好说了,我便可以天天出去盯着咱们俩的小本儿生意了。”
罗扇点点头,心里是又期待又兴奋,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在那里盘算着未来,表少爷靠在浴桶沿上看着罗扇美滋滋的后脑勺,不由自主地在唇角泛起个充满暖意的笑容来。
从头到脚重新洗干净的表少爷清清爽爽地重新回到了堂屋去,白二少爷的那件穿来如临波之仙的玉髓绿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又是另外一种倜傥的格调,便坏笑着向白二少爷道:“不若我也不必去拿自个儿的衣服了,今后咱两个就伙穿罢,这才显得咱们兄弟亲密无间不是?”
坐在椅上看书的白二少爷闻言,抬眼向青荷道:“明儿把庄子上的裁缝叫来,不拘什么料子,先给他做上几件。”
“不拘什么料子……”表少爷从趿着的鞋子里抽出光脚来踢在白二少爷的小腿肚上,“你就是这么对你表哥的?亏了咱们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还借过你几条尿介子,这会子连件衣服都舍不得给我穿?”
白二少爷低头看了看表少爷在自个儿腿上留下的半潮的印子:“这件给你了。”
“喔,我现在就用这只脚把你柜里的衣服全踩个遍去!”表少爷大摇大摆地回到东次间,罗扇刚把浴桶什么的收拾干净,见表少爷往床上一趴,懒洋洋地冲她道:“扇儿,过来,给爷捏捏肩,跑了这两天可把爷累坏了。”
罗扇压根儿不理他,正要往外走,听他在床上低声笑道:“丫头,今晚爷睡西次间,晚上来陪爷说说话,可好?”
“小婢今儿要在堂屋值夜,爷安睡。”罗扇头也不回地扭哒扭哒地出了房间。
结果到了该就寝的时候,进东次间去伺候白二少爷洗漱的三个丫头发现,表少爷已经自顾自地把被窝铺好钻进去躺下了,青荷有点傻眼,看向白二少爷:“爷,今儿您在哪儿睡?”
表少爷那厢接话:“当然在这儿睡,爷要与你们爷同床共枕假凤虚凰共谱佳话,赶紧伺候妥了罢,爷床都给他暖好了。”
青荷吓坏了:二爷这这这,这要是真跟表少爷有什么奇怪的关系搞出来,那她回去后一准儿要被巫管事打死啊!这关系着白府香火延续的齐天大事啊!怎么办怎么办啊?!
罗扇在旁边黑线戳额:这混蛋表少爷闹这么一出是怕她和白二少爷有暧昧呢!看不出这小子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醋坛子!但这么一来……聪明如白二少爷难道就看不出端倪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留神误买了防盗内容的孩纸儿们不必担心哈,正文内容只会比防盗内容字数多滴,不会吃亏哒!
59
59、食方交易 ...
白二少爷倒是不以为意,只让青荷去把西次间的被子枕头拿过来——就算他去了西次间睡,只怕表少爷也是要一并跟去的,所以干脆也就不费那个事儿了。
银盅过去替白二少爷解头发上的绦子卸开发髻,罗扇则去添香,揭开香炉盖子放了把青水香进去,见表少爷冲她招了招手:“丫头过来,给爷掖掖被子。”
罗扇只好过去,从头到脚给他掖了一遍被边儿,表少爷乖乖儿地躺着,一对乌黑晶亮的眸子只管带着笑意地盯着罗扇看。罗扇不理他,掖好了就转身走开,正值青荷从西次间抱了被子枕头进来,两人动手在表少爷旁边的床面上铺开,才刚铺好,表少爷那厢一掀被子就从自个儿被窝里钻进了新被窝,笑道:“爷习惯睡外面,丫头,再给爷掖掖被角。”
罗扇气得直想翻白眼,扭头向青荷道:“姐姐伺候爷,我去拿夜壶。”
相比起拿夜壶这种事,青荷当然宁愿给主子掖被了,于是欣然照办,罗扇转身走了,表少爷则在那里替她暗中翻了翻白眼。
三个丫头忙了一阵,将两位主子伺候妥当,白二少爷暂不想睡,就让罗扇把灯烛移到床边,然后倚着床栏捧着本书看,青荷睡在旁边的耳室里,银盅睡西耳室,罗扇就在堂屋里窝在椅子上值夜。
总这么干坐着容易犯困,罗扇就拿了针线凑在灯下练习绣花儿,耳朵里听着那两位爷在次间里低声谈论,本是想应个季绣菊花来着,绣着绣着就有点儿像方便面了,于是摞下手,托了腮开始意淫自个儿的方便面前景,然后突然想到表少爷并没有同她提及分成该怎么分,毕竟前期的工作和回了白府以后的业务拓展都是表少爷去跑去辛苦,她罗扇可是除了制作方便面的法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提供呢,而至于方便面的配酱方子,古人也完全可以做出来啊!
罗扇虽然天天意淫着挣大钱,可她也从来没想过投机取巧白占便宜去实现,尤其是表少爷这里,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所以如果要合作的话,方便面的制作方法只能折算成不多的股份,其余的股罗扇得自己想法子挣钱然后往里入,这样赚来的钱她才觉得踏实和问心无愧。
盘算着盘算着夜色便深了,东次间房里的灯早已熄掉,罗扇把堂屋的灯烛调得暗了些,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拽把椅子坐到了窗前去,开了半扇窗仰头看外面的月色,顺便盯着点院子里的动静——那场大火让她至今还心有余悸呢,何况东厢里还住着个神神道道的表少奶奶,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罗扇天生就是个爱操心的命,所以这个时候心里还是不甚踏实。
才坐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东次间的房门轻轻地开了,转头看去,见是表少爷,穿着中衣,披了件外衫,蹑手蹑脚地迈出来,然后把房门掩上,冲着罗扇挤了挤眼睛。
罗扇叹口气,轻声道:“爷在外头辛苦了两天,不说好生休息,大晚上的又跑出来闹什么?”
表少爷走到罗扇身边儿,先向外看了眼,然后才低下脸来冲她笑:“一想到你就在与我一门之隔的外面,我哪儿还睡得着呢,心痒难耐,出来止痒。”
罗扇起身,压低声音道:“正好小婢有件事要同爷说:爷既暂居在二少爷房里,请以后对小婢在言行上收敛着些,这屋里并非只有你我二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小婢不想把麻烦惹上身。可以么?”
表少爷做了个委屈的表情,亦压低了声音道:“想让爷做到不动声色,那是不可能的,爷对扇儿你情难自禁,你让爷怎么能装成与你毫无干系的样子呢?你也不必怕那两个丫头给你生出什么闲话来,待我把东厢那位支回家去,就把你要到身边,身契也给你讨过来——放心,爷说过不强迫你做房里人,你就只跟着爷一起在东厢,咱们以后打理买卖也方便,爷到时就可以带着你出府一起去看生意了,怎么样呢?”
“不要,”罗扇果断拒绝,不管表少爷这会儿说得多好听,她才不会把自己丢进色狼窝里去,“我说过我要自己赎身,我宁可现在不做生意!所以爷你要么约束好自己的言行,要么咱们就不合作了。”
“嗳嗳嗳,莫急莫急,你这丫头!”表少爷无奈地摇了摇头,偏身坐到罗扇方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依你,全依你!你就是我的克星!……过来,伸手,送你样东西。”
“不要。”罗扇转身想走开,被表少爷扯住袖子。
“不是贵重的东西,”表少爷继续无奈地摇着头,不由分说地给罗扇套在腕子上,原来是一串伽南香珠,带着一股清幽的香味儿飘进鼻中,“你看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哪个手上没有个镯子链子的?就连那天天管倒马桶的李婆子手上还有枚不知是银是铜的大家伙儿呢,偏你这么素净,想节省也不必省在这上面,女孩儿家就该好生打扮打扮,这个你好生给爷戴着,敢摘掉爷下回就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赏你个值千两银的翡翠镯子!”
罗扇没辙,反正也当真不算是贵重货,她自个儿的积蓄若是没被那一把火烧光也能买得起,于是也就没再矫情。表少爷见她收了,脸上便绽开朵花,这当儿却听得肚子里“咿呀”地叫了一声,不由带了尴尬地摸摸肚皮:“晚饭没吃多少,这会子有点儿饿了。”
“我去叫伙房做宵夜。”罗扇说着要往外走,被表少爷拉住,涎着脸冲她笑:“爷只爱吃扇儿你做的东西,不要别人做的,也不要那什么娘子饼,你给爷做个新鲜的罢。”
“成,等着,我去做。”罗扇一天不碰灶就觉得不自在,闻言欣然应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房门。
“不拘什么,越快越好,饿得受不住了……”表少爷孩子般在后头央着。
罗扇进了伙房,先打量了一番现有的食材,见锅里还留着晚饭时剩下的米饭,估摸着是金盏怕主子晚上要宵夜专门留下剩米饭来熬粥的,于是便有了主意:既然卫小孩儿急着吃,那就来个简单快捷的吧——芙蓉笋泥黄金炒饭。
先打上两个鸡蛋,蛋黄蛋清分开用两只碗盛了,架油锅,用大火把剩米饭炒得松松散散,然后放入蛋黄并少许盐,炒成金黄色后出锅盛碗,但见色泽晶亮诱人,就好像盛了一碗黄金镀的米粒儿一般。
之后洗了青笋剁碎后放进钵子里捣成泥,再把鸡脯肉和五花肉剁成茸,火腿切末,蛋清搅发成雪花状,西兰花入沸水氽一下捞出。
青笋泥入锅炒干,泛了香味儿时出锅,拌入肉茸、高汤、胡椒粉等佐料,再下油锅爆炒,淋入蛋汁、熟鸡油,把那碗金澄澄的米粒儿一并倒入锅中炒拌均匀,最后出锅,点缀上西兰花,但见白的白、金的金、翠的翠,就似盛了一碗黄金白银绿翡翠一般,笋香肉香鸡香蛋香混着诱人食欲的胡椒味儿,着实让人垂涎不禁。
罗扇另还做了一汤,是用粟米和杏仁熬的杏霜汤,具有温养胃气、润肺去痰的功效。这一饭一汤端入上房,表少爷是一气儿吃了个盘光碗净意犹未尽,最后还真是给撑着了,不敢就去睡,只好揉着肚皮坐在堂屋慢慢消食儿。
罗扇却有些困倦难当了,头一天当二等丫头,还带着大姨妈,此刻已是身心俱疲,窝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表少爷看着既心疼又好笑,回了东次间把自己的外衣取来替罗扇轻轻披在身上,而后就这么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睡颜想心事,一看就看到了黎明时分,轻手轻脚地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取回,弯了腰在脸蛋儿上吻了一吻,然后才拍醒她,自个儿回了东次间悄悄睡下。
负责值夜的人次日上午伺候完主子用过早饭后可以睡两个时辰,等罗扇睡醒后也差不多该伺候主子吃午饭了。表少爷果真赖在了上房里哪儿也不肯去,和白二少爷两个围坐桌旁核对账目,罗扇是负责添茶递水儿的,所以也留在房中,坐在窗前晒着秋天午后暖暖的太阳练绣花儿,表少爷时不时抬起眼来向她那边看过去,见阳光下小小的身子柔软温暖得像只小猫儿,忍不住就勾起唇角来笑得安逸又舒心。
“今年雨水少,地里整体欠收,”白二少爷放下手中账本,端过茶来抿了一口,“粮食总产量比去年少了近三成,势必要影响到白家后面整个儿的生意计划,家父今年去视察了另外几处庄子上的果园,听说收成也不甚理想,今年只怕是难做挽回了,只好将重心放在成品生意的销路上,天阶以为如何?”
表少爷一手托了下巴趴在桌上,点头道:“若要尽力挽回收成不及往年的颓势,也只能在成品销路上多加把力了,多签几宗大买卖、多拉几个大客户,多少还能弥补一些。”
白二少爷垂着眸子,修长手指轻轻摩梭着手中杯子,半晌方慢慢道:“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经手秋收及收后买卖的事务,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稍有差池,怕就如了‘那人’的意,虽说这一回收成欠佳实属气候之故无法违逆,但若比往年亏得太多终究还是要落下话柄给有心之人,所以,天阶,入冬回府之前,我们两个要多耗些心力了,大客户、大买卖,有多少签多少,争取一个都不放过!”
罗扇在那厢听见白二少爷这番语气虽淡却霸气隐露的话不由暗暗乍舌:雄心壮志果然能给男人增加魅力值,白二少爷原本清瘦温润的形象一下子高大墩实起来了呢,咯咯。
表少爷闻言坐直身子,笑道:“收成的量已经是这样了,没法子再凭空让它多几千斤出来,我们就只好打一打粮食合成品的主意,比如白家旗下的各个酒楼、食铺,每份的菜量可以不动声色地略减一减,另外再想法子出些新品菜色,价格定高一些,加大宣扬力度,多销多得,这一增一减,欠收的钱也就差不多补回来了,你看呢?”
啧,我们阿阶的商业头脑也是不错的嘛,看来方便面的前景还是一片光明滴。罗扇端详着大功告成的小荷包,两朵绣球般黄澄澄的菊花正昭示着她灿烂阳光的心情。
“调菜量容易,出新菜色难,”白二少爷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藿城号称美食之城,城中大小食肆酒楼数以万家,百姓的胃口早就被这些商家养刁了,若想出新谈何容易……”说至此处忽然偏头看向罗扇,“小扇儿,府里第一年厨艺比赛,那道加了水果的糕点可是你做的?”
罗扇一听这话心知不妙,这位二少爷的商业嗅觉实在是太敏锐了,简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哪怕芝麻大小的商机啊!蛋糕……嘤嘤,她的蛋糕啊,她也想着将来方便面干起来了可以开个糕点店的啊……嘤嘤嘤……又要被他抢走了,有没有男色抵价赔偿的啊?……
罗扇起身无可奈何地应道:“回爷的话,正是小婢做的。”
“据我所知,整个白府没有人会做那种糕,”白二少爷看着她慢慢地说着,“那么你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这……总不能说是还捡过一本专教人做糕的书吧?罗扇抖了抖睫毛,编出个谎话儿来:“回爷的话,做糕的方子是小婢未入府之前由我娘带着去一位家境不错的远房亲戚家打抽丰的时候,亲眼见那家的老厨子做过的,因看着颇觉新鲜,就记在脑子里了,只是一些步骤也不太清楚,那次比赛之前也是在伙房里试过几回后才敢拿出手去。”
表少爷看了白二少爷一眼,在心里掂度了掂度,然后起身踱到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藉着这个功夫冲着罗扇打了个眼色,罗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蛋糕的方子是留不住了,就像花草茶一样,在这个时代它算是高消费的食品,奶油本就是罕物,不是普通百姓能常买得起的,罗扇就算要经营也找不到进购奶油的途径,就算有了途径也没那个人脉打入高消费阶层,价格卖低了必然赔本,而若同表少爷合作呢,白二少又已经有话在先,表少爷你再用这方子自己经营挣钱去,岂不是明摆了和白家对着干呢么?如此必会令他兄弟二人因此生隙反目,罗扇和表少爷既然想白手起家,那肯定是谁也惹不起财大势大的白府,所以各种因素一衡量,罗扇最终也只能忍痛割爱献出方子来了。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心思乱闪的大眼睛,不由挑了挑眉尖:“一百两,我买你的方子。”
一百两?我算算我算算……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三七二十一块三毛五分六……这个朝代一两银约合人民币三百元,一百两就是三万元!哟嗬!咱也成小万元户了哪!赎身钱有了!和表少爷合作生意的股份也有了!可以买好看的衣服了!可以梳妆打扮了!可以——可以自己买好吃的了!
成交!
见罗扇一对儿大眼美滋滋地弯起来,白二少爷连
59、食方交易 ...
自己都未察觉地翘了翘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60
60、全是腹黑 ...
其实罗扇觉得白二少爷的为人已经很不错了,照理她是白府的丫头,当初卖身签的还是死契,那么这个丫头身上出产的一切衍生品就都是属于白府主子们的,白二少爷肯付她钱,这可都算得上是意外之财了。
所以罗扇很知足,人不能太贪,见好就收,水满则溢。
看过罗扇做蛋糕的方子,表少爷挠挠头,向白二少爷道:“这奶油在中原似乎没有出产之处,你们家老爷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白二少爷起身,踱了步子道:“中原周边:东海、西山、南林、北漠,皆有家父的朋友,这奶油便是他在北部草原大漠的朋友送的,草原百姓多养牛马羊等牲畜,奶制食材因而也比中原多得多,只是北漠距我们这里太过遥远,很多特产都无法流传过来。”
“喔,这么说这叫做‘蛋糕’的东西定价就不能低了,看样子我们还是要走上层路线,”表少爷捏着写了方子的纸思忖了一阵,“我觉得这东西不错,起码在藿城是独一份儿,而且这做蛋糕的方法也不易被有经验的厨子琢磨出来,只看这上面写的‘打发蛋液至浓稠奶油状’,这一点任他再有经验也不可能想到,就算蒙对了配方,做出来至多也是普通的饼的样子,断不可能像我们小扇子做成的那样蓬松绵软,所以我认为这蛋糕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藿城独一无二的食物,价格定得高一些也绝不会影响销路,这一份儿的银子咱们相当于毫无竞争对手地净赚啊!老二,你给这丫头一百两可真不多呢。”
罗扇闻言暗笑,表少爷这家伙宰起自家人来真不含糊,不过……加不加钱的无所谓了,赶紧兑现才是正经,银子一刻不拿到手就一刻不踏实啊,赶紧赶紧。
白二少爷很自然地无视了表少爷最后一句话,只转身往门口走,边走边道:“方子你收妥,我出去走走。”说着示意罗扇跟着,然后就跨出了门去。
罗扇正纳闷儿着怎么说的好好儿的突然要到外面走走呢?跟出来这么一瞧:噗啊,原来白二少爷方才是从窗子里瞧见表少奶奶挟着强大的气场往上房来了,于是立刻闪人出门,把表少爷自个儿丢在屋里收拾烂摊子——腹黑 !绝对一腹黑!罗扇不由得心生警惕,这个主儿可轻视不得,往后在他身边伺候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了。
罗扇跟着白二少爷还没走到内院门处,就听见上房噼哩啪啦又打起来了,白二少爷顿了顿身,也不回头地和罗扇道:“下午请李管事来把房中受损器物清点后列个详单,汇总了钱数记在表少爷账上。”
噗——罗扇险些憋笑出一波汹涌的大姨妈来——白家二少爷,要不要这样披着一张清风明月神仙皮却干着精细伶俐吝啬鬼的事儿啊?!
这详单很快就到了表少爷的手上,下面还有李管事的小印,表少爷二话没说,提了笔噌噌噌地在单子加了些内容,譬如在“青玉茶杯一只”前面添上“赤金镶翡翠嵌”几个字,后面的“一”字添一竖,改成“十”,普通的一只青玉杯就成了昂贵的“赤金镶翡翠嵌青玉茶杯十只”。再譬如在“水纹琉璃桌屏一架”前面添上“绝品紫檀嵌黄玉”几个字,变成“绝品紫檀嵌黄玉水纹琉璃桌屏一架”,这市面上卖五十两银子一扇的桌屏就成了五万两也买不到的绝版珍品。除此之外还有根雕盆景、枣木笔挂、青花瓷笔洗、白玉砚滴、紫檀嵌珐琅墨床等等等等,全都换成了祖母绿翡翠仿根雕盆景、红玉嵌枣木笔挂、水玉青花瓷笔洗、冰糯种白玉砚滴、镶玉描金紫檀嵌珐琅墨床……汇总后的金额一百三十八两前面添上“十万三千”成了十万三千一百三十八两。
之后另寻一张白纸写信一封,连同修改过的详单一并装进信皮儿,着小厮青岳乘快马立即去距庄子最近的驿站把信发了——收件人是他的岳丈刘员外,信的内容大约是令媛在白府如此这般,以下是毁损器物明细,有其府管事小印为证,敢问岳丈大人此事当如何处置,小婿该如何制止关于令媛言行有失妇德的传言在藿城贵族圈中继续蔓延云云,总之是怎么夸张怎么写,把在旁磨墨的罗扇看了个小嘴儿圆张:黑,真特么的黑!狠,真你妹的狠!宰老丈人比宰猪还血淋淋,表少爷这混蛋,果然不愧是混蛋中的战斗蛋!
这朝代有专门递信的机构唤作鹰局,负责传递信件的是一种叫做游隼的鹰类,游隼几乎算是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每个时辰的飞行距离可达一千四百里,因此这信寄出去第三天表少爷和表少奶奶就分别收到了一封来自刘员外的回信,表少爷的信里除了刘员外请之代为向白府致歉的一通说辞之外,还附有十一万两银子的等额银票,给表少奶奶的信里写了什么无人得知,但当日下午表少奶奶就哭哭啼啼地收拾行李上了回家的路。
表少爷撒着欢儿地满院子跑了两圈儿,然后掏了一百四十两银子给了李管事,多出的二两算是借李管事名头的小费,余下的十来万两就进了表少爷自个儿的荷包,私底下冲罗扇得意地笑道:“开专卖方便面食铺的本钱有了,咱盖个十层高的!”
罗扇觉得自己和这两位爷相比实在是善良得让人感动,好想哭。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四,一大早准备妥当的白二少爷和表少爷就乘了马车回往藿城。由于过完节还要回庄子,所以这次归家就没有兴师动众,白二少爷只带了罗扇和青山青谷,表少爷只带了小萤和白二少爷拨给他使唤的小厮青岳青丘,另还有在路上负责保护的七八个壮丁,壮丁们骑马,两个小厮负责驾这四马拉的车,另两个坐副驾驶座上随时替换,罗扇和小萤就在宽敞的车厢里伺候两位主子。
表少爷正揭了攒盒盖子看罗扇做的点心,见有用茯苓、山药、芡实、莲子和着糯米做成的阳春白雪糕、有用玫瑰花、植物油、香油佐以桃仁瓜子、青红丝做的鲜花玫瑰饼、有党参、白术、薏米、扁豆、麦芽、藕粉、砂仁、绿豆做的八珍糕,有冰糖、桃仁、红梅、青梅、桂花、桔饼、米粉、麻油做的玉带糕,有用灵芝、猴头、银耳、白果、木耳、嵩菇、香菇、茯苓制成的少林八宝酥,另加上紫薯松糕、翡翠凉瓜糕和姜乳蒸饼,一共八样,五颜六色软糯酥脆是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用一只玻璃盖罐盛了一罐子的果冻,一坛子罗扇早几个月就酿下的果酒,几十封方便面——这是表少爷孝敬白家长辈们的,他要跑方便面生意的事也同白二少爷打过了招呼,当然没有把罗扇说出去,既然要在藿城干买卖,就不可能不被白家人发现,所以光明正大地说了也没有什么不妥,还能断掉白二少爷抢方便面销路的念头。
马车一路疾奔,表少爷同白二少爷在那里对弈,罗扇就和小萤坐在旁边对着绣花,表少爷飘眼儿瞅见,笑道:“这些丫头们一天到晚摁着那几块布绣来绣去的也不知有什么意思,小扇儿丫头,把你绣的拿来给爷过过目,爷身上正缺个装碎银的荷包呢。”
罗扇把手里正绣的这个冲着表少爷亮了亮,道:“小婢才刚开始绣呢,没有成品。”
表少爷笑道:“前几日爷分明看见你绣好了一个,爷就要那个,拿来拿来,赏你一串钱买桂花油。”
罗扇不甚情愿地去翻自个儿的小包袱,小萤在旁笑道:“爷这是偏心,有赏钱怎么没小婢的份儿?”
表少爷哈哈一笑,一指白二少爷:“让咱们二爷赏你!他可比你们爷我大方多了!”
小萤便也笑着去翻包袱,一时和罗扇两个一人拿出一只荷包来放在桌上,小萤绣的是蝶恋花,精致得很,被表少爷夸得小脸儿红扑扑的,然后表少爷就拈起罗扇绣的那一只,搔了搔头:“这绣的是……蜘蛛?”
尼——尼玛——你们家蜘蛛是蓝色的嘛?!你们家蜘蛛坐在草梗尖儿上嘛?!
“是葱罢,”白二少爷随意地往表少爷手上瞟了一眼,“叶尖上不是还有葱的花苞么。”
葱……葱你妹……你你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帅老娘就必须得容忍你三观不正五感错乱六亲不认七上八下的眼光!老娘是厨子就非得绣根儿葱出来啊?!那表少爷那号的还挂什么荷包,直接挂套套不就行了?!
“丫头,你这绣的究竟是什么?”表少爷问向罗扇。
“……兰……兰花……”罗扇表情怨毒地看着他。
“嗤——”表少爷忍不住笑喷,不顾形象地仰在软座上泪花飞迸,白二少爷早把头偏到车窗的方向去了。
罗扇气呼呼地才要把自个儿的小荷包塞回包袱里,却被表少爷逼着把她绣的所有的绣品都翻出来供大家……乐呵,于是菊花方便面、梅花萝卜丁,加上方才的兰花大葱和正绣着的竹筷子——纯美浪漫的文艺女青年罗同志意念中美好的梅兰竹菊四荷包在以表少爷为首的无良围观三人组的眼中华丽变身成了一碗香葱萝卜丁方便面,另配竹筷一双。
罗阿扇彻底怒了,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的问题恨恨地一把将自己的荷包从露着后槽牙大笑的表少爷手中抢回来往包袱里塞,表少爷一伸手:“四两银子,你的荷包我全买了。”罗扇毫不犹豫地“啪啪啪啪”就把才塞进去的荷包拍回了桌上继续供大家观瞻——被笑话又笑不掉一块肉去,有银子得才是王道啊亲!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恶狠狠地把四两银子塞进自己腰上挂着的绣的不知是块石头还是块姜的荷包里,终于忍不住一个莞尔,看得那厢的小萤红了脸,看得表少爷一个愣神儿,看得罗扇……罗扇只顾看银子了,没注意。
漫长的归途在大家积极笑话罗扇的活动中一眨眼就到了终点,白府大门外早早就等了各类管事家丁婆子小厮丫头好几十口,一见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从马车上下来就哗啦啦地弯了一片身子:“恭迎二少爷表少爷回府!”
起来吧,都起来,不必客气嘛。罗扇跟在白二少爷身后也沾了把被人参拜的光,一手拎着自个儿的小包袱,一手拎着二少爷的大包袱,一肩高一肩低地跟着迈进了大门去。白府深宅大院,从大门走到正经儿主子休息的地方还有好远,所以一进门就有两大一小代步小车停在那里,两辆大的是给两位爷乘坐的,一辆小的是给罗扇和小萤坐的——负责备车的下人当然不是能掐会算知道总共就回来两个丫头,而是白府这样的贵族之家,什么事情都做得细致周到,在二少爷他们回府之前,就已经有人把这次总共回去多少人、都有谁列成了详单先递回了白府,所以才能在小主子回府的时候事事都准备得妥妥帖帖——这就是大家之风,罗扇暗叹不已。
回到久违了的青院,见到久违了的格格巫——巫管事,罗扇的一颗小心肝儿提得高高的:自个儿去庄子上之前还是个厨娘,回来的时候就成了二等丫头了,老巫同志不会误会什么吧?哎呦,成了贴身伺候的丫头之后岂不是以后天天都要在这老巫婆的眼皮子底下提心吊胆地做事了么?这……只怕用不了几天头发就要吓得掉光了啊!不行不行,得赶紧想法子回归小厨房才是!
白二少爷和表少爷被巫管事和一群大大小小小的丫头簇拥着进了上房,表少爷在去庄子上之前一直都住在白府的外书房,这一回因只回来两天,所以就干脆一起跟到青院来住了。两位爷喝了杯茶后先要去沐浴,这当然用不着罗扇跟着伺候,事实上她几乎连插脚的地儿都没有,这红香绿玉一屋子丫头,围着她们的主子不停打转,忙东忙西来来去去,看得她眼都花了,还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撞了一肘子,只好躲到角落里去暂避。
好容易丫头们都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了,罗扇才暗吁一口气抬脚欲回后罩房自己原来的住处去,就见巫管事两道无时无刻不锐利的目光刷地向着她射了过来:“到我房里来,即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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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疯癫痴狂 ...
巫管事的起居处坐落在青院后院墙外的三间倒座小抱厦里,这待遇是相当的好,谁教人家是白二少爷的乳母来着,有奶就是娘啊。
罗扇惴惴地跟着巫管事进了屋子,生怕这位老同志门一关脸一翻就给她上演一出宅斗戏中最经典的搞残女主桥段,再怎么说那些女主还有男主来疼,自个儿这头女猪连男猪的猪毛还没见着一根呢,这会子要是让人给整残了那岂不是白残啊。
好在事实证明罗扇是想多了,巫管事叫她来不过是细细地问了二少爷这阵子在庄子上的生活质量如何,比如每顿都吃些什么、每觉睡多长时间、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等等诸如此类,罗扇也都一一尽心回答了,尽管有很多细节她这个才刚当上贴身丫头没几天的新晋员工并不了解,不过还是连编带造地应付了过去。
最后巫管事似乎还是比较满意罗扇的对答如流的,叫来个婆子让罗扇跟着一起去孟管事那里重新登记造册领衣服和配套的生活用品,正式成为了青院的二等丫头,从此后就要在青院永久扎根了,罗扇不胜唏嘘,虽说这几天内自个儿通过各种途径挣得的银子折合成人民币比两辈子加起来的都多,可……她还是想念小厨房的单纯环境啊……
领好了物品之后,罗扇回到青院就直奔后院的伙房,一进门便是一声吼:“金瓜!”
正烧火的金瓜被吓了一跳,扭头乍见罗扇扎手扎脚地过来,丢下手里的柴禾就扑了过去,两个人抱作一团又笑又叫狠狠亲热了一番,这才一起坐到灶前去叽叽呱呱地讲个不停,主要说的就是罗扇和小钮子在庄上的生活,引得金瓜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瞪到罗扇的脸上,直到罗扇说得快要口吐白沫就地厥过去这才暂时停了口,喝了一通水歇了几口气之后,罗扇把自己升做二等丫头的事告诉了金瓜。
金瓜倒是没多想,一拍罗扇的肩:“好哇!就知道你不是笼中物,迟早能出头的!”
啥笼中物,池中物好嘛?鸟和龙差好几个档次呢。罗扇憨笑着挠挠头:“我还是想回来和你们在一起的,到时候可不许笑话嫌弃我!”
金瓜敲了她一记响头:“想啥呢你!谁不想往上爬啊,偏你还想回来?!去了趟庄子上怎么人就傻了?”
“嗳,我还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呢,”罗扇从怀里掏出一盒水粉,那是表少爷当初给她和小钮子一人买了一盒的,“这是爷赏的,我也用不着,借花献佛,送你了。”
金瓜高高兴兴地接过来,罗扇又道:“我是不能住咱们那间房了,得在上房里随时伺候,我的铺盖给你了,冬天冷的时候还能多铺一层多盖一条,还有我那些衣服,你看着能穿的不嫌弃就留下,不能穿的拿回去给你家里的妹妹,还能省几个钱儿买果子吃。”
金瓜一一应了,后知后觉地有些不舍起来:“从今往后咱们虽在一个院子里却也不能总相见了,何况明年六月我们又要换院子,到时候你就不能跟我们走了……”
罗扇闻言也有些黯然,然而想到自己现在身上有了银子,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赎身出去,和这几个小伙伴迟早有分离的一天,还是早些接受这现实的好,于是强颜笑笑:“不管在哪儿,大家都想法子往好里过就是了,你也要多长几个心眼儿,能多学点本事就多学点,不能一辈子只做个烧火丫头,等一入冬我们就回府了,趁着你们没换院子,在做饭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去问我,我能教你多少就教你多少。”
金瓜酸着鼻子点头应了,正说着就见一个丫头东张西望地找了过来,一眼瞅见罗扇,道:“你在这里,教我好找!还不赶快去,爷叫你呢!”
罗扇连忙起身,辞了金瓜跟了那丫头往上房去,一进门便见青菡青蘅两个与青荷青荇同为二等的大丫头拿眼盯着她看,目光里带了几丝敌意,罗扇心下苦笑,脸上却假装不曾看见,只管冲这两人笑笑,一径进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白二少爷和表少爷都换过了干净衣衫,正对坐喝茶,见罗扇进来,表少爷便笑:“你这丫头又给你主子立功了!方才我们去上头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顺便奉上了丫头你做的点心攒盒,老太爷吃了很是喜欢,因当时正好同你们老爷商议着新盘下的几间大铺子交给哪个子侄经手,因这一喜欢呢,老太爷顺嘴儿就把这几间铺子给了你们二少爷,还不快快给你们爷道喜!”
罗扇带着不甚明白的表情给白二少爷行了个礼,表少爷见状不由笑着解释:“这铺子么,当然是用来经营生意的,铺子给了谁,铺子里的收息就归谁,每月只须向家中交纳三成的盈利,其余的七成就都归这铺子的主人自行支配使用了,老太爷给了你们爷的这几间铺子都处于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儿,只要不是对买卖一窍不通的人,在那儿开铺经营必是日进斗金啊!丫头你说这是不是好事一桩?”
——白老二!姐的赏钱哪?!白给你做攒盒讨好老爷子了?!人家要赏钱了啦了啦啦啦!
白二少爷并未看向罗扇殷殷期盼的双眼,只起身和表少爷道:“老太爷和老爷那里都请过安了,这会子天还不算晚,不如再去绿院把礼一并送到罢。”
表少爷点头跟着起身:“说来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他了,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白二少爷抬步往外走,擦过罗扇身边时淡淡地道:“拎上桌子上的攒盒,跟着来罢。”
这……我也要去吗?罗扇有点儿忐忑了,那位疯子大少爷……可千万把咱忘得一干二净才好,否则……不敢想了。
才出了东次间的门青菡青蘅便跟了上来,青菡一把拎过罗扇手中的攒盒,青蘅身子一偏便把罗扇挤到了一旁去,两个人跟在白二少的屁股后面往外走,表少爷看了她两个一眼,又悄悄冲罗扇摇了摇头,意思是别理会她们,罗扇便回他一记眨眼:老娘才不会把她们放在心上——老娘只会把她们放在脚底,妹的。
出了青院,一行人一径往绿院去,远远的便有小厮看见了将院门打开,罗扇有些紧张,躲躲闪闪地走在最后面。终于进得了内院,见上房门紧闭,门和窗上都糊着厚厚的窗纸,罗扇有些难受,她记得她离开绿院的时候白大少爷已经不畏阳光了,门和窗上糊的都是透亮的轻纱,怎么现在又……
久违了的丫头绿蕉并未发现走在末尾处鬼鬼祟祟的罗扇,只顾着迈上台阶去敲上房的门,扬声道:“大少爷,二少爷和表少爷来看望您了,把门开开罢。”
里面静了半晌,骤然炸响一串熟悉的声音:“爷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好嘛,嘴皮子还是这么好使。
白二少爷踏前几步,立到门前轻声道:“大哥,我是二弟,开开门可好?”
“爷不认识姓二的!”白大少爷的声音挪到了门后。
“大哥,我是沐昙,你的二弟。”白二少爷耐心地继续启发道。
“你扯谎!爷的二弟在爷裤子里呢!你是何方妖怪?!”白大少爷用“揭穿你了”的语气大声说道。
“扑哧——”表少爷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靠在旁边的廊柱上捶胸。
“不许在爷门外放屁!”白大少爷耳尖,听见了那声“扑哧”。
扑哧——这回罗扇喷了,幸好及时掩住了嘴,否则这器官也就跑腰下面去了。
“大哥,开开门,我是你的弟弟,沐昙。”白二少爷仍旧轻声地道,“我来看看你,顺便带了些点心,祖父他老人家也很喜欢吃。”
门里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再度开口:“你当真是爷的弟弟?何以证明?”
“大哥,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捏的泥人儿么?”白二少爷抬手轻轻抚上门板,“你说,那些恩爱的夫妻为了来生还能再结伴侣,今生死后就同棺共椁埋在一起,于是你用泥捏了我们兄弟三个,都埋在了院角的芭蕉树下,说这样的话我们来世还可以做兄弟,还记得么?”
过了良久良久,门吱呀一声被慢慢地打开了,屋内一片漆黑,白大少爷躲在门后,只露了一双眼睛往外看。白二少爷率先跨进门去,其余人便在后头跟着,罗扇硬着头皮走在最后,跨门而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门后的白大少爷一眼,对上的是他一双混沌的眸子……他的病……似乎又重了,罗扇的心没来由地一揪。
白大少爷与罗扇对上目光时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待所有人都进得屋中,他在后面“啪”地一声把门关上,并且还上了闩,屋内顿时陷入黑暗,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听得白大少爷一声长笑:“哈哈哈哈!你们上当了!进了本王的洞府还想逃命?!本王今儿就把你们全吃了!”
这……您老人家不是一直从事用法器捉妖的事业么,几时改行自己当妖怪了?罗扇这儿还没来得及细细寻思,忽然就觉得脖子上一热,一双大手牢牢地箍在了上面,耳后是一阵桀桀怪笑:“本王就先拿这大眼妖精打牙祭!”
你……你妹!人生第二次初见怎么老娘在你这儿还是大眼妖精!就不能当个嫦娥姐姐紫霞仙子什么的?!最不济也得是个铁罗扇公主吧?!
罗扇因走在最后,离白大少爷也最近,所以首当其冲地就被薅了住,一时也不敢动弹,生怕这疯少爷当真一把掐断她的小脖子,只好僵立着大气儿也不敢狠喘。
前面几个人一听“大眼妖精”四个字就知道罗扇被拿住了,心道这称号倒也挺适合她的……咳,好吧,白二少爷轻声开口:“大哥,我带了点心来,要不要先吃些?”
“什么馅儿的?”白大少爷一妖在手意气风发,“本王只吃人肉馅儿的!”
大王,咱是大眼妖精,不是人啊!罗扇立即改投了其它物种,尝试着动了动脖子,却被白大少爷箍得更紧了,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下就慌了:白小昙!卫小阶!赶紧想法子啊!奴家快受不了了……哦……啊……嗯……“——嗷!”罗扇只觉脸上一疼,一个没收住就叫出了声——尼玛他真吃人啊!咬我!他咬我!咬脸了!呜呜呜……
“扇儿丫头!”表少爷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听见罗扇惨呼不由急得脱口叫出来。
罗扇真是吓坏了,为求自保只得豁出去抬手轻轻拍了拍白大少爷的脸,低声道:“爷,还记得定身法的咒语怎么念呢么?”
“记得!”白大少爷很是兴奋,立刻口齿清晰地朗朗念来,“黑化肥挥发发灰会花飞,灰化肥挥发发黑会飞花!”
——矮马这嘴皮子好使的!给跪了!
罗扇便又低着声儿道:“爷,您会念定身咒,方才这一念把我们都定在原地了,哪里还用您亲自动手拿妖呢,放开手罢。”
白大少爷想想觉得有理,不放心地确认了一句:“你们都被本王定住了么?”大家连忙应着“定住了”,白大少爷这才高高兴兴地松开了罗扇,拍了拍手,“小二,上点心!”
小……小二?哦哦,是白二少爷,成跑堂的了。
绿蕉小心翼翼地摸索到灯架的位置,打了个火折子把灯点亮,这窗纸实在是糊得太厚了,尽管外面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这屋里已经是不见任何光亮了。众人见着了光,这才感觉心里踏实了些,这么着眼一打量,人人都愣了一愣,除了捂着嘴睁大着眼睛红了鼻头的罗扇。
就见整个房间的顶上、梁上、柱上、墙上、窗上、门上、地上、柜子上、书案上,全都画满了圆圆的月亮,床帐子上绣的也是月亮,白大少爷的衫子上绣的也是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是月亮圆的时候,有的人始终守着孤独,疯癫痴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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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疯子心计 ...
罗扇低着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耳里听着白大少爷在那厢吧叽吧叽地吃着白二少爷拿给他的点心,白二少爷便问绿蕉大少爷最近身体状况如何、每顿饭吃的正不正常、平时都干些什么、郎中有没有定时过来替他把脉、每天都吃什么药、有没有好转的迹象等等,绿蕉一一答着,白大少对这二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吃了满嘴的点心渣儿,一眼瞅见表少爷坐在那儿看着他,便冲着表少爷一指:“狐狸精,你穿着男人的衣衫做什么?还不速速变回女貌?!”
表少爷一时哭笑不得,连忙拱手:“大王,小的法力不足,变成男人后就变不回去了。”
“无妨,绿蕉,你去拿套女装来与他换上,”白大少爷起身走到表少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脸打量了一阵,“脸还是女人的,换了衣服就是,今晚你来给本王侍寝罢。”
“噗……”表少爷苦着脸看向白二少爷,白二少爷只作未见,低了头喝茶,表少爷只好转回头冲着白大少爷道,“大表哥,我是天阶啊,你不记得我了么?小时候老被你背在背上玩儿的那个,后来有一次睡着了,还尿了你一身的那个,想起来了么?”
“岂有此理!”白大少爷一听这话就恼了,“你尿我一身,我也得尿你一身方算公平!”说着一掀衣服下摆就要脱裤子,慌得表少爷从椅子上跳起身连忙躲闪,白二少爷也起身过来要替白大少爷把衣摆放下去遮羞,几个丫头窘得纷纷转身回避开目光,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好容易安抚住了,大少爷却只是不肯放过表少爷,指着躲到花架子后面的他道:“狐狸精你莫要作祟,本王念你修行不易,特许你与本王侍寝,本王可度你成仙!”
“他这都是哪儿看来的?”表少爷愁眉苦脸地悄声问白二少爷,“哪本精怪故事里写过妖精侍个寝就能成仙的?”
白二少爷握着茶杯想了一想,眉头一挑:“《媚狐传》。”
“……喔……那一本可是香艳得紧……”表少爷坏笑了两声,然后回过味儿来,“好你个白老二,敢情儿你也看过!”
罗扇心道不喜欢A.V的男人还叫男人么?不喜欢LV的女人还叫女人么?不喜欢GV的好基友还能一被子么?!
这边白大少爷吃饱喝足更加精神了,上来便抓表少爷,表少爷吓得四处乱窜,最终没能跑过白大少爷,被一把薅住,拎小鸡子似的就要往卧房走,表少爷扒住门框拼死抵抗,哭笑不得地道:“大王!大王!小的是男狐狸,不是女狐狸,没法儿侍寝啊,您老找别人成不?”
“也好,”白大少爷干脆利落地一松手,表少爷随着惯性向前冲出好几步去才勉强站稳,回过头去看白大少,见他一抬胳膊直指那厢正揣着手看热闹的罗扇,“换她,大眼妖精!”
——啊?!罗扇和表少爷齐齐愣住。
罗扇觉得所有人都低估了白大少爷——从他箍住她脖子开始,一个计划就在这位疯少爷的脑中形成了。首先,他叫她大眼妖精,于是大家就被灌注了这么一个印象:罗扇在白大少爷的眼里是一只妖精。然后呢,他把表少爷叫做狐狸精,第二只妖精就这么诞生了,白大少爷利用《媚狐传》的桥段光明正大地提出了侍寝的要求,这要求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妖精;二,女的。所以他硬是认定表少爷是女扮男装,是狐狸精,因为他知道表少爷必然不会同意侍寝,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地把这要求转换到他真正的目标身上去——大眼妖精,罗扇。
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就当着大家的面叫她大眼妖精的原因,因为她是妖,是女的,所以提出让她侍寝是非常自然非常正常的事,这么一来没有人会怀疑白大少爷真正的目的本就是罗扇,只有白大少自己和罗扇两个人心里才一清二楚——白大少认出罗扇来了,他根本就没有忘记她,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并且他十分沉得住气地没有立刻与她相认,反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构思出了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计划,借助一场闹剧来实现他真正的目的!
千万别小看疯子,因为你永远摸不透一个疯子的内心世界究竟有多奇妙。
……不过白大少爷不知道的是,表少爷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让罗扇留在他这里的,比起奇妙又单纯的疯子世界,正常人的世界充斥着复杂的人心,疯子又哪里能是对手?
“大王,还是小的来侍寝罢!”表少爷毅然决然地道。
这次换白大少爷愣了愣,毕竟他只是个疯子,见情况没有朝着自己想像中的发展,人就有点儿懵了,看了看表少爷,又看了看罗扇,罗扇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他便又望回表少爷:“你是男狐狸,要怎么给本王侍寝?”
表少爷坏笑了两声:“男男女女,大同小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扇认为“不以风骚惊世人,就以淫.荡动天下”这两句话太适合送给表少爷了。
白大少爷又看了看罗扇,有些不大情愿地应了,罗扇刚才冲他摇头,就是告诉他她不能留下,尽管他很想她,很想很想她,可,可他怕他的强行挽留会惹她生气,怕她因此而再也不来看他,所以他只好强行忍下了,天知道他刚一看见她时心里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是有多么的想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咬她……
罗扇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时间差不多要到晚饭时候,白二少爷起身向白大少爷告辞,表少爷才要跟着离开,被白大少爷一指点住:“哪里去?本王现在就要就寝,你来伺候!”——哼,你这妖精坏了爷的好事,害爷留不下小扇儿,看爷怎么收拾你!
表少爷妖精苦着脸留下了——全府人都知道白老爷曾下过的令:大少爷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只要别让他伤着,谁也不许违逆大少爷的意思!
出了正房,罗扇窃笑着回头看了眼被徐徐关上的房门掩住的表少爷欲哭无泪的脸,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卫小阶你就老实接受调.教吧,白大少爷的活力你还真没见过呢!
白府主子们的晚饭都在正厅进行,青菡青蘅才不会给罗扇在其他主子面前露小脸儿的机会,因而就把她打发回青院去了,自己两个跟了白二少爷去了正厅伺候。罗扇也正好不喜欢人多规矩大的场合,乐呵呵地自个儿回了青院。
罗扇因升了二等丫头,睡觉的地方就不能在后罩房了,巫管事将她安排在了西厢的耳室里。白府的规矩是只有二等丫头才有资格下榻在主院房间的耳室里,其余的丫头们统统住在后罩房,而这青院原本只有四个二等丫头:青荷、青荇、青蘅、青菡,分别安排在正房的两个耳室,可以就近伺候主子,所以多出来的罗扇就只好住进厢房耳室,这倒也正中罗扇下怀,因为这厢房平时没有其他人住,整个房间就她自己,真是再好不过。
罗扇把自己今日领到的二等丫头的日常用品整理了整理,因八月十七就要回庄子上去,所以也不必先往柜里放,直接打了包袱到时一并带走。之后去小厨房领晚饭,就干脆在那儿和金瓜一起吃了,聊了一会儿闲天儿,因怕白二少爷回来又找不见她,也没敢多待,只叫金瓜烧了水泡了壶六安茶,然后端到上房去静候白二少爷饭毕归来。
青菡青蘅随着白二少爷一进房门就看见罗扇在那儿正往香炉里添香,两个人满脸不快地对视了一眼,青菡快步过去夺过罗扇手里的香盒,埋怨道:“你怎么放兰香呢,这不是有沉速么?!以后做什么事要多问问我们,你才刚来,不熟悉少爷的喜好,莫自作主张才好!”
罗扇还未及应声,听得青蘅在那厢接道:“少爷吃过饭从不喝六安茶的!谁让你泡的?白浪费了一壶好茶不说还得让爷等着另去泡茶,你真是——”
罗扇眨了眨眼,见坐到椅上的白二少爷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冲着青菡青蘅各行了一礼:“是妹妹疏失了,姐姐们莫怪。早在庄子上的时候就听青荷姐说起二位姐姐伺候少爷最是尽心尽力精心细致,果然这细到一香一茶都还得是经二位姐姐的手才最能让爷合心合意儿。妹妹才刚来,原想着尽己所能替二位姐姐分担些简单的活计,却谁知这活儿不分大小难易,需看干活的人心有几窍,妹妹我是七窍通了六窍——端地是一窍不通,姐姐们虽只比我多通了一窍,却是一人一颗七窍玲珑心,足够妹妹拼了小命狠狠学上几年的了。妹妹这里给姐姐们赔礼了,若是给姐姐们添了麻烦,还请千万原谅则个,妹妹也恨自个儿笨手笨脚上不得台面,若不是有少爷这样心善宽和的主子,只怕早被丢出府去自生自灭了!是以今后还望姐姐们多多指点,就莫放我去府外笨得气死旁人了,可好?”
这番连吹捧带自嘲兼逗趣儿的话把青蘅青菡都给说得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不愿听好听话儿呢?尤其还当着主子的面,罗扇把她两个捧得高高的,自然脸上有光,何况罗扇并未在主子面前有丝毫抬举自己的意思,反而还借着自嘲拼命放低身段儿,这就相当讨喜了——大凡常人都有这样的心态,比如公司来了新的员工,处处逞能处处张扬处处讨好上司,这样的人恐怕任谁都不喜欢,反而是懂得适度伏小做低、谦虚风趣的人才更容易被老员工们接受。古往今来,人际关系永远是生存的一大课题,罗扇不介意丢点面子自贬一下,比起与人针尖儿对麦芒把自己置于峰口浪尖上的处境来说,她更愿意藏愚守拙活个安逸省心。
“妹妹说哪里话,这些事儿也不是任谁一生下来就会的,你也莫急,凡事慢慢来就是了,以后若有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们,大家都是为了把爷伺候得妥妥帖帖,理当相互照应。”青菡态度果然好起来,罗扇在她眼中的形象也从一开始的贼眉鼠眼儿变得夯实可爱了。
白二少爷微阖着眼一手支着头歪在椅子上,听到三人说至此处便睁开眼来,边起身边淡淡地道:“罢了,青蘅去重新泡壶茶来,青菡把屋里下剩的零碎点心给巫管事送过去,小扇儿跟来磨墨。”说着便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罗扇暗暗轻吁了口气:这位爷终于看够了热闹,只不知刚刚这一关他能给咱打几分?
白二少爷坐到窗前的几案旁,却不拿书也不铺纸,只管看着罗扇一双素白小手捏着墨条在那里细细地研墨,半晌忽地开口:“你被安排到青院之前,应是在绿院小厨房里当差的罢?”
罗扇手一抖:他看出白大少爷同她原本相识了?
“回爷的话,小婢此前正是在绿院做厨娘的。”罗扇平静地回道。
“看样子,你教了大哥不少东西。”白二少爷挑起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罗扇的脸。
罗扇这回心都抖了:他啥意思?他眼睛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呢?绕口令是咱教的没错,但那什么《媚狐传》的当真不是啊!听说您老人家也曾经私下研习过的,小的我能否借阅一下哈?啧啧,这家伙这么仰着脸儿看人真是尼玛的让人想喷鼻血啊……要怎么回应他呢?他为什么不爱喝六安茶?其实兰香才适合他啊我觉得……咳,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忘了。
白二少爷见罗扇脸上心思乱闪,闪着闪着就不知闪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便用搭在左腿上的右腿足尖碰了碰就站在旁边罗扇的腿,罗扇回过神儿来:“小婢不敢,爷。”
白二少爷托起腮很闲适地支在案上,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表少爷私下里可曾对你说过要将你收房的话?”
这下罗扇真的抖了:他果然看出来了!怎么办?要怎么回答?瞒还是不瞒?他会怎么处置她?当下定了定神儿,平心静气地答道:“小婢虽然愚钝,却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怎样的身份、什么当想什么不当想,心里还是明白一二的,小婢只想踏踏实实地干好份内之事,一切只听主子安排,若少爷觉得小婢行止欠妥,小婢自请重归伙房,请少爷恩准。”说着便屈身行下礼去。
听得白二少爷语气极淡地道:“你就这么的想回伙房去?几次三番对我提起这要求,倒好像我这上房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能要了你的命,莫不是嫌我不好伺候,怕苛责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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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识才善用 ...
罗扇一听这话汗都下来了,腿一软就跪在了白二少爷脚边儿:“小婢不敢,小婢只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做不来伺候主子的细致活儿,方才爷也看见了,小婢粗枝大叶地对什么事都难上心,给爷做了这么久的饭,连爷不喝六安茶都不知道,小婢能力实在有限,恐辜负了爷的提拔。”
“喔,那茶难道不是你故意泡的么?”白二少爷的声音里带了丝似笑非笑,“那茶放在架格的最上面,以你的个头若想拿下来非得踩着椅子不可,而在触手可及之处便是我常喝的碧螺春,舍近而求远,吃力不讨好,就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会这么干罢?”
“回爷的话,小婢粗心了,没有看到碧螺春。”罗扇铁了心的想回小厨房,就冲方才青菡青蘅对她的态度这地方也不能久留,虽然被她一番话哄住,但人心是善变的,她没那么大本事想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没有看到么?难为你脸上那对大眼睛了。”白二少爷盯着罗扇脑瓜顶上的小辫儿看了一阵,“抬起头来。”
罗扇惴惴地抬头,对上白二少爷那对黑琥珀似的眸子,白二少爷看了她两眼,垂下眼皮儿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你是个聪明人,适当装傻卖憨是可以的,然而在我面前最好还是收了你那套小聪明。你的为人处事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我用你,不过是为了少花些心思在这些家中日常琐碎的事上,将心力用于家业正途。你身为家奴,首要任务自当是替主分忧,所以莫再考验我的耐心,好好地尽你的本份,我自不会亏待于你,若是推三阻四,不啻刁奴行径,莫说届时我不会再留你,就是小厨房也绝不再有你的位置,府中自有为偷奸耍滑之辈准备的差使,我不认为你会想要去亲身体会一下——对么?”
罗扇这一回是真正吓着了,这位白二少爷的冷心冷面原来并非做给人看的,而是真的冷得够犀利、冰得够激爽,难怪青荷上次因为茶叶的事被这位俊美如玉的白二少爷训得直哭,敢情儿这位爷真正是个俊面冷罗刹啊!
吃软怕硬的罗同志立刻缴械了,恭恭敬敬地低了头应道:“小婢谨遵爷的教诲,定当竭尽所能为爷分忧。”
白二少爷“嗯”了一声,转过身去铺开纸,提笔蘸墨写起字来,半晌方头也不抬很是随意地对跪在地上的罗扇道:“起来罢,这两日不必你跟着伺候,十七回去庄上,你去我房里看看需补充些什么日常用物一并带回去。”
罗扇如逢大赦,连忙应着起了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关上门后擦了把额上的汗:难怪说伴君如伴虎,今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不成啊,里头这位爷太可怕了些,天天在他身边儿伺候,那还不得吓成个小儿麻痹啊?!不行不行,得赎身,不能再等长大了……但是表少爷那头色狼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着,这一赎了身人虽然自由了,但也就没了大府规矩这层保护膜,万一那头狼一个馋得慌了把她一口吞下腹去,她就是哭下大天来也没人管了。
究竟是伴着腹黑冰山少爷更安全些呢,还是勇闯江湖智斗色狼更自在些呢?罗扇倚着门衡量来衡量去,利弊得失在心里这么一条条列了一遍,最终还是决定暂留在白府待到及笄成年可以行使“公民”权力之后再正式踏进社会,反正只差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前面四年比这更难的日子都撑过来了,还在乎再撑三年二等丫头的日子么?谨慎些行事就是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么点儿压力都顶不住,将来还怎么自立门户笑傲江湖?
八月十五一大早,举府上下开始忙着布置过节,罗扇倒是最得闲儿,既不用伺候主子又不用打扫收拾——打扫收拾都是下等丫头们干的活儿,这就是当二等丫头的好处,这一点罗扇很感欣慰。青蘅青菡伺候着白二少爷去前厅同家人一起吃早饭了,吃过早饭还要出门走朋友、串亲戚,午饭也在别人府上吃,一直要到下午才回来,所以整个青院儿的上房暂时就成了罗某人的天下。
罗扇来到白二少爷的卧房,打开衣柜,准备找几件厚些的衣服给他带到庄上去,先抽了几条亵裤出来挨个抻开来看了一遍……咳,要挑厚的嘛!然后又挑中衣、外衫,好生叠了打进包袱,忽地一眼瞥见那条白二少爷平日常穿的玉色袍子袖口处有一道极小极小的裂口,连忙拿出来,箍上绷子、纫上针线,细细地缝补起来,一时完工,重新叠好收包,颇有股子成就感——当然,白府这么有钱,当主子的未必就肯穿缝补过的衣服,但是穿不穿是他的事,咱发现了还装不知道那就是咱没有职业道德了不是?求个心安理得嘛。
虽说罗扇在古代这边儿已经混迹了四年多的时光,但这是头一回接触主子们上房里的私密东西,好多新鲜玩意儿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比如那充满着古人智慧的杰作“被中香炉”,比如熨衣服用的鎏金熨斗,比如只要把镜面对着光源,镜背面的文字、图案就能透过镜体清晰地反映到对面墙面上的“魔镜”——这个白老二还真是个会享受的家伙,吃穿用度都讲究得很呢!
边看稀罕边收拾,一上午也就过去了,午饭依然是去伙房和郭嫂、金瓜一起吃的,饭后回去西厢耳室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下午继续收拾。晚饭前的时候,白二少爷回来了,后头还跟着面色不善的表少爷,罗扇偷眼瞧了瞧他,见一张白脸上挂俩黑眼圈儿,额头上还青了一块,身上衣服也破了七八道口子,像是跟谁打了一架般。
表少爷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仰在那里一动也不愿再动,白二少爷便让青蘅去打热水来给表少爷敷额上的青淤,罗扇泡上碧螺春来,给两位爷倒上,顺便听表少爷冲白二少爷倒苦水:“你们家老大这叫一个精神!闹腾了我一晚上,可把我累的……放屁的劲儿都没了。”
白二少爷端了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他带你玩儿什么了?”
“爬刀山、下油锅、打阎王、捉小鬼儿,”表少爷翻着眼睛细数,“变鸟、变马、变粑粑,还逼着我泡在他那浴桶里当王八精,当头给我一下子,脑门儿就是这么青的……若不是我拼死顽抗,险些儿就失身于他了。”
咱就说白老大必然是攻嘛!罗扇在旁听得直流口水,嗯咳。
“在你看来……大哥他当真疯得很么?”白二少爷偏脸看向表少爷。
表少爷也看了看白二少爷,不由颇带深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不必想得太多,白老大以前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样儿?正常人是不可能扮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的,尤其他以前是那样一种人,除非是鬼上身,否则我是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这般种种举动的。”
白二少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做声,只歪着身子支在椅子扶手上垂着眸子想心事,表少爷一边由着青蘅帮他敷额头一边偷眼瞅向站在那边的罗扇:嘿,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小丫头穿上二等丫头的绸缎衫子愈发显得出挑了,瞧那俩大眼儿水灵的!
罗扇的俩大眼正盯着地面暗想白二少爷与表少爷方才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怀疑白大少爷是装疯?为什么要怀疑呢?
表少爷敷了一阵额头,回房去换了衫子,而后便同白二少爷一起去了前头上房和白家人过节了,青院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罗扇立在院子里,背着手仰脖儿看天上的圆月,说不孤独是假的,在这始终没有归属感的古代,她甚至连个能尽诉心声的闺蜜都没有,没有真正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家,只有危机四伏,只有人心不古,只有卑颜苟活。
罢了,慢慢来,要有信心,要保持热情,要永远怀抱希望,你对生活有多认真,生活就会回赠你多美好!
罗扇开开心心地自个儿赏了会儿月,回房练了阵儿绣花,花了很大功夫绣了个向日葵出来,却是怎么看怎么像荷包蛋,喵了个汪的,吃货的人生果然是处处摆脱不了食物啊!
八月十七一大早,白二少爷一行就乘了马车回转庄上,临走前巫管事又把罗扇叫到跟前儿耳提面命了近半个时辰,罗扇都认真地听了,时不时还插几句嘴细心地问了有关白二少爷生活习惯的各种细节,巫管事脸上不显,心里还是对罗扇的态度十分满意的,但凡当领导的他不怕你员工对工作上的问题问东问西,他就怕那种一声不吭的,究竟你是懂了啊还是懂了啊还是懂了啊?
重新回归庄上,生活还是照旧。对二等丫头的工作渐渐上手后,罗扇现在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了,事实上白二少爷身边重要的事都由青荷一手把持着,倒让她觉得比当厨娘时更省心省力了不少。现在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来享受眼前的小日子,比如跟小萤学着绣绣花、用编竹艺的法子打打络子、和银盅闲扯些穿衣打扮的美容经、用采来的小野菊装扮装扮她们的小房间……女人多半还是喜欢安逸的生活的,罗扇自认没胆量也没魄力去未知的世界中只身冒险,所以她对眼前的现状表示满意也安然接受了。
白二少爷提起过的那位贵客比预定的晚了十几天才到了庄上,正值九月初,是秋游的大好时节。贵客姓方,带着老婆儿女一家四口外加婆子丫头小厮壮丁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来了,白二少爷将其安置在旁边的客院里,又拨了几个管事的过去安排日常杂务。
新任主厨金盏整了一桌十分漂亮的大菜给方家人接风,立在白二少爷身后负责给自个儿主子布菜倒酒的罗扇看了也不禁暗暗佩服,这种大场面大宴席的菜色,相比起来金盏比她更适合掌勺,而她更擅长的是家常小菜小点,金盏是正统大气的风格,她走的却是精致新颖的路线,这不好比,就是真比的话罗扇也自认确实比人家金盏差了一筹。
方老爷肚圆体丰,人胖墩墩的,脸红澄澄的,小眼儿细眯眯的,典型的乡村企业家风范,方太太倒是长得漂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对儿女也万幸地随了她。方家大少爷端地好相貌,多情眉含情目,玉面红唇体格风流。方家小姐容貌亦是上乘,衣着讲究装扮得体,只是一对儿杏核眸子总也自控不住地往白二少爷身上溜,惹得那厢立着伺候的银盅不住地暗翻白眼儿。
方老爷是个能说的,方太太颇有心计,自然更会凑趣儿,白二少爷有心与他攀成生意,纵然平时走惯了冷面小郎君的路线,这会子也不能再冷,便比平时多说了好些话。表少爷同方家少爷挨着坐,两个人谈起风月事来倒是情投意合,酒过三旬时已是兄弟相称成了好基友。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撤去残羹后当然不能立即就散,按照礼节自是要大家坐着喝一会子茶聊一会子天儿,负责茶点的罗扇原本备了花草茶待客,但是一顿饭过后她改了主意:方老爷体胖怕热,吃顿饭出了满头的大汗,到最后只捡凉菜和果盘吃了,这会儿要是再上热茶,方总非得喝虚脱了不可,再说了,人家方总也是豪富来的,上再好的茶人家也不稀罕不是?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在小事细节方面下功夫,否则你拿什么同那些和你实力相当的人竞争?
饭近尾声的时候罗扇就悄悄出了上房去库房取了些食材,而后来至伙房亲手操作起来。金盏自打正式成了主厨之后对罗扇的敌对之意便减了一两成,两个人现在不是一个工种,自然不存在竞争关系,只不过这一阵子主子们的宵夜和茶点都是罗扇来负责的,作为伙房主厨,金盏总觉得有点儿没面子。
罗扇在伙房要做什么都是经了主子同意的,所以也没人敢管她,罗扇便请小钮子帮着烧水,自己则取了去过表面黄皮的甜杏仁和脱了毒的苦杏仁若干,用小食磨磨细去渣,然后入水熬煮,加入鲜奶、桂花和少许冰糖,不过十几分钟便可出锅,倒入从白二少爷房中取来的水晶杯中,正是白香轻滑细腻柔润,待放得温后便端入上房去,原以为这一道饮品再寻常不过,却谁想满座皆无人识,方老爷便问这是何物,罗扇恭声应曰:杏仁露。
64
64、投其所好 ...
罗扇从穿来就被拘在白府里,所以对于这个正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了解得实在不多,比如一些正史上的古代不存在的食材这个朝代居然会有,而正史上有些常见的食物这里却无人见过——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这个朝代有人穿到了正史上去,只怕还会觉得正史上存在着的规律很逆天呢,这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罗扇的杏仁露一端上去就成了稀罕儿,一人一杯慢慢品了品,方老爷很喜欢,方太太却不大服杏仁儿的特殊口味,其余人没什么表示,唯独白二少爷看了罗扇一眼。罗扇给方太太换上普通的茶水,然后就侍立到白二少爷的身后去,宾主双方无非聊了些家长里短,之后方太太带了方小姐回了客院,白二少爷便请方老爷父子一起去了他的书房细聊。
罗扇做为添茶递水专员当然也要随去伺候,立在角落里一本正经地出着神,对这几位爷大谈生意经什么的实在不感兴趣。一直聊到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方老爷父子方才告辞回了客院,送走二人之后白二少爷同表少爷重新回到书房,罗扇换了新茶上来,知道这二位还有得话谈,好在没有外人在,她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拎了个小绣墩儿坐到角落的灯架子下面去编络子,表少爷着迷地偷瞄着那两只小嫩手灵活地上下翻飞,好容易才收回了心神,望向白二少爷:“老家伙嘴紧得很,想拿下他只怕不易。”
白二少爷轻轻刮着茶水沫子,边想边道:“据我派去打探的人报上来的情况,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三四家大商号在谋图着与方仕达合作,其中还有与白家财力不相上下的黎家,黎大公子黎清雨也想掺一脚,只怕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把方仕达拿下,方仕达人老成精,死咬着不肯透露合作意向,就是想看看咱们这几家商号谁能给他的好处多罢了。我估摸着他收够了好处十有八.九是要搞一出竞标来决定同谁合作的,这是他的老套路了,若咱们竞标成功还则罢了,若是不成,那就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赔了许多打点的银钱和心力。”
“要不……我去走走方少爷的门路?”表少爷摸着下巴思索着道,“方仕达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家业自然全都会落他身上,所以方少爷的意见也很重要,咱们先把小方拿下,再用他去摆平老方,相对就容易些了罢。”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表少爷,“你了解方大少爷方琮平日有什么喜好么?”
表少爷摇了摇头:“看着倒是个风流坯子,吃喝玩乐无所不精,与我也能聊得来,我明儿个再去笼络笼络他,投其所好,不信打动不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笼络他需要花费的银钱从你账上出!”
“那是自然。”白二少爷答应得很痛快,罗扇抬脸瞧了他一眼,正捕捉到他唇上一闪即逝的一抹古怪笑意,表少爷正端着茶杯喝茶,没有发现。
两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夜色也渐渐深了,白二少爷忽然扭头看向正张着血盆小口打呵欠的罗扇,把罗扇吓得将后半个呵欠咽回嘴里,不由呛得咳了几声,见白二少爷问她:“晚饭后的茶水怎么想起要上你所谓的杏仁露了?”
罗扇连忙起身道:“只因小婢瞅着那位方老爷酷爱吃甜食,但凡桌上发甜口的菜他吃得最多,尤其那道最甜的蜜汁南瓜盅,见他都吃得光了仍意犹未尽,另还有那道杏仁炒香芹,他也只捡着里头的杏仁儿吃,连小小的碎渣儿都不放过,可见是极喜欢吃杏仁儿的,所以小婢大胆将饭后茶换成了同样发甜口的杏仁露,想着方老爷大约会喜欢。”
白二少爷未再说什么,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就吩咐准备洗漱就寝,表少爷依然回了东厢,他的另一个丫头小蝉的烧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仍旧回来伺候,因白二少爷房里已经有了三个伺候的丫头,青荇也就留在了东厢继续服侍表少爷。
梳洗过后,只着了中衣的白二少爷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忽地叫住了正要随青荷银盅一起往卧房门外走的罗扇,青荷回头看了罗扇一眼,顺手把门关了上,罗扇只好转回去,立在距床七八步之外垂首听令。
白二少爷看了看罗扇僵直着的小身板儿,歪身倚在了枕上,淡淡地道:“放心,爷不需要个半大孩子给暖床。”
罗扇抽了抽嘴角:担心的事被看出来了……有必要说得这么直白么老大?您有点儿身为古人的自觉性好不好?含蓄懂嘛?!人家胸部已经发育了好嘛?!人家初潮正式成为女人的那一刻你是亲眼见证过的记得嘛?!怎么就没资格没实力给人暖床了?!……咳。
白二少爷支着下巴静等罗扇脸上的各种神情交错完毕,而后才再度开口:“今晚你去客院伙房旁边的房间下榻,如果方老爷要宵夜,你就经心着些,不求能讨得他欢喜,但求不失周到,明白了?”
罗扇应着出了门,先去伙房拿了些现成的食材,然后就去了客院,向客院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后就睡在了伙房旁边的小房里,到了半夜的时候果然有方老爷的丫头过来敲门,不大好意思地和罗扇道:“我家老爷看账看得晚了,腹中有些肌饿,麻烦妹妹给做些吃食来罢。”
噗,看账,谁家出来秋游还带着账本啊,方老爷这是怕人说他嘴馋吃得多这才找了个借口。罗扇连忙起身,边带着那丫头往伙房走边笑问:“不知方老爷喜欢吃些什么?我这儿也好依样儿做来。”
那丫头道:“老爷说今儿晚饭后喝的那盅杏仁露不错,说再熬得浓稠些就更好不过了,点心倒不需要,老爷肠胃不是很好,夜里不敢吃太实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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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扇道了声“明白了”,便请这丫头先回内院去,过一会儿再来端。而后生火烧水,依旧取了甜苦杏仁若干,又多加了些泡软的糯米和大米进去,配上牛奶、蜂蜜、蛋液、捣碎的熟花生、玫瑰、葡萄干、枸杞,出锅后再撒上黑芝麻,便成了一盅香滑浓稠口感细腻的杏仁茶了。
方老爷的丫头将茶端去了上房,罗扇便在伙房等着收盅子,一时那丫头回来,却请罗扇到上房里说话,罗扇琢磨着那方太太应该是在上房里的,也就没有多想,跟着一路进了上房,见方太太果然歪在榻上让个小丫头给捶着腿,方老爷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弥勒佛似地冲着罗扇笑:“丫头莫怕,叫你来不为别的,不过是问问这杏仁露、杏仁茶是怎么做出来的,回头也让我们家的厨子依样儿做来。”
呔!老妖精!哪儿有你这么直接问人家厨师的食方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哼。
罗扇心思微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不瞒老爷,这杏仁露和杏仁茶原是我们爷预备推上市面儿的新品,因我们爷说老爷您一家又不是什么外人,关系本来亲厚,正好有了新食样儿先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尝尝鲜——这杏仁露杏仁茶我们爷尚未来得及孝敬府里的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呢,今儿是头一回调试好配方,先就请您老一家惠品,也为博个好彩头。老爷您是贵客,我们爷早便嘱咐过家下要尽心尽力伺候着,老爷您的问话小婢原该知无不答,只是……因这食方事关生意,没有我们爷的示下,小婢不敢妄言,还望老爷恕罪。”说着便跪下实实着着地磕了个头,显出莫大的诚心诚意来。
方老爷闻言眼珠一转,面上连忙笑道:“丫头快起,不怪你不怪你,是老夫疏失了,只觉得这东西好吃,一时高兴就忘了旁的——算老夫没问,丫头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旁边的方太太便笑道:“瞧瞧,不愧是白府,连个小小丫头都这么知礼守节、进退有度,可把咱们家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给比下去了!快起来罢,可怜见儿的,彩屏,拿两串钱赏了她罢,瞅这一对儿大眼儿,真个教人疼!”
罗扇欢欢喜喜地得了两串赏钱退出了上房,正穿过院子往外院走,却见东厢廊下有一个人招手叫她:“丫头且住,过来,爷有话问你。”
偏头一看是那位方少爷,只好过去行了一礼:“请爷吩咐。”
方少爷先在罗扇脸上打量了打量,而后才笑着压下声音道:“今儿我见你在白二少爷身边伺候着,是他的贴身丫头么?”
“回爷的话,是的。”罗扇恭声答道。
“那我问你,”方少爷见罗扇站得远,忍不住跨前两步至她面前,低下头来愈发小声儿,“卫家少爷你可熟悉?我是说……卫少爷平日有什么喜好?喜欢吃什么?不拘哪方面,把你知道的都说与我听听。”
咦?有意思,难道在白老二和卫小阶暗地里琢磨方家的同时,方家也在打白家的主意?双方都想投其所好以达成自个儿的目的?但是方家就算想在谁身上下功夫也该是白二少爷啊,表少爷毕竟是来做帮办的,大事他也做不了主啊。或者这位方少爷同表少爷打的是同一个心思,主事的人不好拿下,就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攻克,表少爷的目标是方少爷,方少爷的目标恰好也是表少爷,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罗扇转了转念头,答道:“回爷的话,我们表少爷喜好广泛,大约哪一方面都蛮精的,人也外向,喜欢和年纪相仿的人聊天儿闲侃……其余的小婢也不甚清楚了。”
方少爷挠了挠头,不知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而后从怀里掏了一块韘璧相合的玉佩出来,递给罗扇:“烦劳丫头你把这个给了你们表少爷,就说是我从古玩铺子里淘换来的八百多年前的玩意儿,也不知是真是假,请他替我鉴别鉴别。”
罗扇应了收进怀里,方少爷便又赏了她一串钱,然后转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罗扇就回了主院,白二少爷什么也没问,她也就啥都没说,只当着他的面儿把那块方少爷给她的玉佩给了表少爷,然后又把方少爷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表少爷先夸了她几句:“丫头不错,会办事,把方少爷引来找我就对了,正要与他搭上线呢。”然后就拿着这玉佩看了半晌,挠挠头,有些纳闷儿地对白二少爷道:“你说这方琮到底转的什么念头?为什么要主动搭上我而不来搭你呢?照理在这宗生意中双方的关系来看,他们家应该是占据主导的一方啊,似乎没必要‘屈尊’来向咱们示好罢?”
白二少爷正喝粥,闻言翘了翘唇角,只道:“我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你且抓住这机会探一探罢。”
吃罢早饭没多久,方老爷便找白二少爷聊天儿来了,方少爷说想到田间走走,表少爷就主动陪了他去,罗扇仍旧留下负责端茶递水。方老爷同白二少爷先聊了些家常闲话,然后话题就慢慢地转到了生意上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昨晚的杏仁露,方老爷笑着道:“听说你们是打算用那杏仁露做新品冲一冲秋季的行市?不瞒贤侄,老夫平时最爱吃的就是杏仁,且郎中也说我这身子需多吃杏仁才有益养生,老夫自己也翻过医书,说杏仁这东西护心养肺又通气润肠,只可惜老百姓只知道杏仁能入药、能做菜,却不知其还有美肤养身的功效。老夫爱杏仁几近成痴,有心将这东西广而推之,让老百姓都识它爱它,所以呢……老夫有心想将你们这道食方买下,不知贤侄肯不肯割爱呢?”
65
65、奇果妙食 ...
白二少爷并不知道罗扇昨晚谎称杏仁露是白家商号待上市的新品一事,然而听到方老爷这么说时连眉毛都未动一根,丝毫惊讶状都没有,很是自然地做出一副为难状来,犹豫着道:“不是小侄不识伯父的抬举,只是……您也知道,小侄才刚接手家中饮食这一路的生意,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丝毫不敢大意,若不尽快做出点儿成绩来,恐招人耻笑。如今好容易得了个方子,正想用它来提升一下铺子里的收益,以填补今年收成欠佳的亏损,免得年底算账时账面上不好看,没法子跟家里交待,更没脸再继续主事……若非今年欠收,这方子小侄就是赠给伯父都是没问题的,怪只怪小侄能力不够,从接手至今也没能谈成几宗生意,导致庄子上的米粮屯积,无法将之有效地转为资金,账上的钱额就一直难看得很……小侄甚感为难啊!……或者伯父可有相熟的商家能够吞得下我这库存积压的粮食、介绍几家给小侄认识?若能解了小侄这燃眉之急,小侄就是把这方子双手奉上也是心甘情愿。”
白府庄上田地里的收息除了一小部分归自家商铺用之外,绝大部分都是需要卖给下家商户以此赚钱的,而方老爷就是这类商户里最有实力、要量最大的一家,所以像白府这样做着买卖粮食生意的商户才都挤破了头的想同方老爷达成合作,就因方老爷一次便能把你仓里的粮食全要空了——把粮食换成钱总比留在仓库里等着它受潮生虫沤烂了要好得多吧?而且像白府这种大地主的粮仓里又何止几万石粮食?卖不出去就是绝对的亏损,白二少爷这是在暗示方老爷,希望方老爷能同自己签下这一季的粮食买卖合同。
方老爷也做出一脸地为难——粮食合同涉及的金额可不是小数目,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对哪个商家松口,就是想再把价钱往下压一压,谁要的价最低他当然就进谁家的货,这是很正常的生意规则,虽然他也很想要那杏仁露的食方,但是跟这么大单的粮食合同比起来,杏仁露的食方毕竟还是不够分量。
方老爷没有立即拒绝——这是商战的一贯套路,总得把大家想要的条件都拿出来讲一讲,谈生意谈生意,不谈怎么做生意呢?所以方老爷眉头一皱,挤出一张苦瓜脸来,向着白二少爷道:“不瞒贤侄,老夫也有老夫的苦衷啊……今年早些时候,有人来向老夫兜售自家的土地,说是要迁居到外省住去,地留着没人看守,因而要把地卖了折成银子带走,老夫便去他地里看了看,见那地里开着一大片果园,土质倒是挺肥沃,于是就动了心。
“谈价钱的时候那片果园也是要折成银子的,老夫先看那果树叶子从未见过,便问那人种的是什么,那人说是橘子,从海外买回来的品种,在中原是独一份儿,还说什么原指着这东西好好地大挣一笔,结果天算不如人算,碰上了必须要迁居的事儿,只好忍痛割爱云云,就这么狠狠敲了老夫一笔钱去。
“老夫想着既然这东西是独一份儿,花点钱就花点钱罢,种出来便是我家的东西了,到时推上市面儿,价格定高些,本钱也就赚回来了。却谁想——前一阵那东西成熟了,结出的果子倒有点像桔子,只是形状是长的,皮儿黄黄的,味道也极香,然而尝起来却根本是酸得没法子下咽!老夫一开始还道是不够熟,又放了放,再尝,还是酸得很!生生是气煞老夫了!这才明白过来,那人居然是个骗子,自己买了种子种下去,约是察觉这东西上了当,便谎称要迁居卖地,把这烂推子骗老夫高价买下了!
“上百亩的果园啊贤侄!全是这能看不能吃的烂玩意儿!老夫这回是亏大了!问了好几家商户,哪里有人愿买呢?!那骗子也早就跑了个无踪无影到哪儿找去?就算找回来也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告他都无从告起……唉,事已至此气也没用,老夫索性丢过一旁不管它了,带着老婆孩子出来散散心,唉唉……贤侄啊,老夫之所以看上你那杏仁露的方子,也是想藉着这一把补些损失回来,价格你定,只要能在老夫承受的范围,老夫绝不还价!”
白二少爷认真听着,末了问那方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果子,放些糖也不行么?”
方老爷无奈地摇头又摆手:“一颗果子放好几勺糖,老百姓谁糟得起这么多糖呢?!”说着便让他身后的随侍丫头回客院去取,一边向白二少爷道,“我这次出来带了十几颗,一路上逮着谁问谁,看哪家肯收我这东西……唉,看样子是没指望喽!只好把它放在床头,倒也能当个熏香使……”
罗扇在旁听得既好笑又好奇:到底是什么水果能把咱们方总原本白白润润圆圆滚滚的一张弥勒佛脸折磨的皱得跟一坨老柿子皮似的?
那丫头很快便将东西取了来,但见拳头大小,黄澄澄、香喷喷,卖相喜人,只闻一闻便教人食欲大开口水欲滴——
矮油,这不是柠檬嘛!罗扇了然,上前端了茶壶给方老爷杯中续上水。
柠檬这东西原产于正史上的马来西亚,因为味道太酸,一般只用来当调料,而这个架空的朝代的中原地区也没有种植着,倒是被方老爷误买误信地引进了来。
白二少爷自然也没见过这东西,接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什么也没说。之后的话题无非就是方老爷想要买杏仁露的食方,白二少爷想要卖自己的粮食,两个人明明暗暗讨价还价了近一上午,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共识。
一时表少爷和方少爷从外面回来,大家一起吃了午饭,而后各自回去休息,表少爷就留在白二少爷书房里谈话,先看见了被方老爷留赠下来的那几颗柠檬,好奇地拿到眼前儿看了又看:“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倒是挺香的,能吃么?”
白二少爷一边让罗扇伺候他更衣一边很是随意地道:“能吃,你剥一个尝尝,听说味道不错。”
罗扇在旁险些笑出来,连忙躲到白二少爷身后,听见表少爷叫银盅拿一个去伙房用刀切开,白二少爷没事儿人似地淡淡问着他:“和方少爷去哪儿玩了?”
“就在田里随便走了走,”表少爷似有些疲累,往椅背上一靠,“我有点儿捉摸不透那小子,若说他是为了拉拢我从而攻克你罢,怎么这整整一上午他连一丝一毫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透露呢?是太过沉得住气了还是咱们想岔了?”
“哦?他都同你聊什么了?”白二少爷尽管用了疑问句,可罗扇觉得他好像根本就不好奇,好像他完全能料到方少爷同表少爷说了些什么。
表少爷想是真有些累了,漫不经心的什么也没察觉,只耸耸肩道:“除了风花就是雪月,实着的纨绔子弟,出手也大方,绕这么一上午送了我一枚碧玺扳指、一个金镏子、一串孔雀石的佛珠,还有一对虎皮玉的护身玉璜——回头我就卖到你们家玉铺子里去,你让掌柜的给我个好价。”
“怎么,不留着自己戴?”白二少爷坐过去,从表少爷手里将他正拿着把玩的碧玺扳指接过去细看。
“一臭爷们儿送的我戴它做什么,还不如卖了银钱来的实惠。”表少爷哼着,眼睛冲着罗扇一瞟,“要戴就只戴漂亮姑娘送的,最甜不过女人香……”
“嫂子不是送过你一支鸡血石的簪子么。”白二少爷状似随口地道,但罗扇断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甭给我提她!”表少爷果然把脸一拉、眼一瞪,“那簪子一并送到你们家玉铺里卖了!卖得的钱赏庄子里所有挑粪夫喝酒!”
“银盅,”白二少爷立刻接了话,“去跟李管事说一声,过几日让庄子上所有的挑粪夫到院子门口给表少爷磕头。”
银盅刚端了切开的柠檬进来,闻言放下盘子又应着出去了。表少爷见被白二少爷算计了一笔钱去,好气又好笑地抬腿踢了白二少爷小腿肚子一脚,随手就拈了一片柠檬往嘴里放,白二少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和罗扇双双见证了一个人的脸是怎么从一块展展脱脱的人皮皱成一坨抹桌布的。
“——他大爷的!——酸死爷了!——啊——嘶——酸!酸!啊——”表少爷一把扔了剩下一半的柠檬片,一手捏着自个儿两腮一手去拿茶杯,咕咚咚一气儿喝干,还是酸,又把白二少爷杯里的茶喝光了,这才咂着嘴拼命咽着被酸出来的口水瞪向袖手旁观的白二少爷:“你小子!知道这东西酸成这样还陷害我是罢?!”
白二少爷边给他杯中续上茶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酸成什么样儿罢了,恐方仕达故意夸大其词,经由你这么一试,看来他倒所言非虚,我们却是不能帮他这个忙了,着实可惜,否则拿下他不成问题。”
表少爷恨恨地再次将茶一饮而尽,扯过旁边桌子上罗扇做的桂花糖放进嘴里,噙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方老头家种的?他想起什么了要种这个?打算干什么用?”
白二少爷便将上午与方老爷的对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末了道:“有了杏仁露的方子,如果我们再能想个法子帮他解决他园子里那几百亩的酸果子,与他签下粮食契约也就十拿九稳了,不知表兄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这会子倒记起我是你表兄了?”表少爷瞪他,“自小你就这混样儿,每次干了亏心事嘴儿就甜得不行——少来这套,哥哥我从小到大吃你亏吃得还少么?!我是没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卖一斤酸果子再搭人二斤白糖罢?还是另找别的由头寻求同方老头合作罢。”
白二少爷望着窗外陷入思索,一时听见香炉盖子响,转过头去见罗扇正往里添香,便道:“小扇儿,这东西你有法子将它用到菜肴里么?”
罗扇一早拿定主意,只要没人问到自个儿头上,就一声不吭保持低调,否则她可真没借口解释自己是怎么识得这种水果的,如今白二少爷问过来,也只做出一副谨慎的样子应道:“回爷的话,小婢可以试一试。”
白二少爷便一指那盘子切开的柠檬和桌上其它几枚完整的:“都拿去罢,今儿下午不必你跟着伺候了,晚上给我结果。”
罗扇应了,拿了柠檬后径直奔了伙房,这个时候本是午休时间,金盏她们都没在,正好不怕泄露罗扇的独家加工柠檬的方法——到时候白二少爷问起来就说是误打误撞试验成功的,很容易就能应付过去。
柠檬这东西因为味道太酸,真正用于直接进食的情况很少,主要功用是做调料、和其它食材搭配做成酱或者果蔬冷饮,而罗扇最喜欢柠檬的一点是——可以美容。柠檬所含有独特的果酸成分可以软化角质层,令皮肤变得美白又富有光泽,用它来洗头发、沐浴都能起到非常好的效果,而且柠檬还是减肥圣品,它可以促进胃液的分泌和肠的蠕动,利于通便,它的果皮、果肉、果汁都有相当高的利用价值。
这一回罗扇专门从巧匠那里定制的手动榨汁机起到了大作用,她跑了一趟仓库,领回来一篮子果蔬,然后将柠檬去皮的去皮榨汁的榨汁,和着各种果蔬一口气配出了好几种果汁,比如有鲜橙柠檬汁、柠檬蜂蜜汁、芹菜菠萝柠檬汁、芦笋柠檬汁和金针柠檬汁,因为柠檬很酸,每一种果汁里只需要放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个柠檬便足矣。
剩下的柠檬罗扇将皮与果肉分离,柠檬皮擦成碎屑,果肉榨汁,取一部分果汁放进长宽高都约一寸的模子里,然后冻进冰库,另一部分果汁同柠檬皮碎屑、白糖和蛋汁一起搅拌加热,最后加入奶油搅成如缎带般滑亮的乳状——奶油是这次回白府的时候罗扇专门从食库里要了一小罐带到庄上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制成的柠檬奶油夹进罗扇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烘烤出来的蛋糕里,就成了一款清香、清新、清爽,甜而不腻、利口开胃的柠檬奶油蛋糕。
在金盏开始做晚饭之前,罗扇把这几种果汁连同蛋糕一起端进了上房,这回表少爷不肯再上当,逼着白二少爷率先去尝那果汁,白二少爷挑了柠檬蜂蜜汁小小抿了一口,而后顿了顿,紧接着就一气儿灌了大半杯,表少爷见状放了心,不甘落后地将每杯果汁都尝了一大口,最后拈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鼓着腮冲罗扇一竖大拇指:“好丫头!让爷怎么疼你才好?”
白二少爷吃过蛋糕后用帕子擦了擦嘴,偏头冲着表少爷一笑:“方仕达这条大鱼,我们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66
66、少爷心机 ...
罗扇眼巴巴地瞅着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两个把那几杯果汁喝了个精光后又把蛋糕吃得一点儿不剩,再眼巴巴地望着白二少爷优雅地擦完嘴后又优雅地靠在椅子上消食……哥们儿,赏银呢?!姐白辛苦一下午了昂?!你能有和方老头谈买卖的资本,姐可是最大功臣啊!信不信姐给你下砒霜啊混蛋?!慢性砒霜中毒可是很难诊断出来的哦!赏银!给我!我要!我要……快嘛……爷……哦……快些……人家受不了了啦……嗯哦……快给我嘛……银子……
白二少爷余光里看见那个小扇儿丫头两只大眼呈元宝形地不住往自己这边送秋波,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一幅小哈巴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用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主人讨骨头吃的画面来,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手把罗小狗招到身边来想要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瓜,然而招过来后却又蓦地反应了过来,手便又接着摆了一摆,把满眼失望的罗小狗摆出了门去。
吃饱喝足的两位爷晚饭时已没了什么胃口,基本上都在坐陪方家人用饭,这期间白二少爷对柠檬之事只字未提,只管旁观着那厢方少爷大献殷勤地给已经快撑破肚皮的表少爷碗里不停夹肉,罗扇在白二少爷身后憋笑得快哭了,眼睛里水雾朦胧,朦胧中却无意发现了另一对水雾朦胧的眼睛,来自于正坐在白二少爷对面的方家小姐。
唔,少女怀春,正常正常,白老二若只看外表的话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但罗扇不确定这些少女们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位爷的腹黑本质,白二少奶奶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罗扇觉得大概只有两种女人才能配得上白二少爷,要么很傻,傻到把他当成天,永远不会去猜测他的内心,要么很聪明,能想他所想、给他所需,还得会装傻。
那么方小姐属于哪一种呢?罗扇饶有兴致地悄眼看着方小姐,见她在白二少爷目光扫过时姿态优美地夹菜,或是微笑着听男人们说话,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美妙,每一种神情都恰到好处,偶尔开口也是不做作不扭捏,谈吐得当、知书达礼。
这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罗扇暗暗点头,不错,咱喜欢这样的。
方小姐正在向白二少爷请教一个关于作物生长的有趣问题,忽地瞥见正端着茶的白二少爷一只手的袖口,抿嘴儿一笑:“白二哥哥,你袖口上沾了个葱花,让丫头弄一弄罢。”
白二少爷闻言放下杯子看向自己袖口,罗扇也连忙走近前去帮着他抻起袖子,结果一看之下两个人就似齐齐被白大少爷的定身法定住了一般当场石化——
——你妹的这是葱花嘛?!——你才是葱花!你全家都是葱花!这是老娘上回缝补的袖子上的小裂口啊你妹!气……气死了……嘤嘤嘤……
白二少爷从罗扇僵硬的爪子里把自个儿的袖子抽出来,然后轻轻掸了掸,起身向在座的众人道:“失陪片刻,我去换件衣服。”而后转身离席,并且低声向犹自沉溺于打击中难以自拔的罗扇道了句“跟来伺候”。
罗扇低着头跟随白二少爷进了卧房,白二少爷转回身来,将那只“沾了葱花”的袖子伸到罗扇低低垂着的脸的下面:“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没有缝块‘肉’在这里?”
罗扇将头垂得愈发低了,小声地回道:“爷袖子上的裂口也没有那么大……顶多缝成根肉丝儿……”
白二少爷有那么片刻时间没有说话,然后一抬手,轻轻在罗扇毛茸茸的小脑瓜上盖了一下:“更衣罢,厨娘丫头。”罗扇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一红,正打算细细地回味一下这记轻抚,就听白二少爷又补了一句:“以后还是少干能力之外的事,我这儿没那么多衣服供你毁。”
——擦!白老二你个毒舌男!信不信老娘在你亵裤后面缝朵菊花啊靠?!……虽然罗大厨绣的菊花个顶个儿的像方便面吧。
吃罢了午饭,被撑个半死的表少爷在方少爷的陪同下出去遛弯儿消食了,白二少爷则又同方老爷进了书房展开第二轮的讨价还价,直到将近晚饭时候,白二少爷终于“妥协”了,“十分为难”地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同意买下方老爷那几百亩果园产出的所有“酸果子”,并且卖出杏仁露的配方,条件是——要求方老爷同白家签订、并且只与白家一家商号签订粮食购销合同,买走白家粮仓内所有屯积的粮食!
方老爷解决了心头大患,老谋深算如他也禁不住喜形于色,心道这回算是没白来,白家二少爷到底是初出茅庐太嫩了些,亏本做了这笔买卖还不自知,要是换成白家老爷那头老狐狸,他老方只怕又要无功而返了。
白二少爷签成了这单大合同,脸上却淡淡地什么表情也没有,罗扇觉得这家伙的修为已经在方总之上了——数十万两白银的大买卖啊!这一下子岂止是填补了欠收的亏空,只怕余出来的盈利还有不老少呢!换谁谁不高兴呢?偏他就能忍住连眉毛都不动上一动,这份心机、这份心境……着实可怕!
方老爷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喜于言表地道:“老夫这就修书一封给我那果园的管事,让他立刻带人采摘,过几天就能给贤侄送到庄子上来——哼!摘完老夫就把那些破树全都挖了!想想就生气!”
白二少爷立刻接了话茬道:“只怕有点困难,敝庄的仓库现在全装着粮食,一下子腾不出这么多的空库来,不如伯父先叫人把粮食都拉走?如此便一举两得了。”
因为这笔买卖涉及的财产金额庞大,所以两个人都怕对方变卦,谁先拉走了货谁就占了先机,也就能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方老爷犹豫了片刻,到底因为水果不比粮食能放得住,再耽搁就烂在果园里了,到时候白二少爷一锁仓库不肯给他粮食,那他就真个儿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所以最终一咬牙点头答应了,说好立即发书信回去派人带着车队过来拉粮食。
接下来就是拟定合同内容的环节,两个人正磋商着,罗扇执着茶壶走上前去,藉着续茶水的由头悄悄用小脚在桌下碰了碰白二少爷的脚,白二少爷也不看她,只向着茶杯里瞅了瞅,道:“别倒这个了,去换一壶新茶来。”
罗扇应了声“是”,转身就往外走,听得耳后白二少爷向方老爷道:“伯父先拟着,小侄回房如厕,很快回来。”方老爷不疑有它,直道请去。
罗扇同白二少爷进了卧室,白二少爷的目光在罗扇裙角下隐露出的小脚尖儿上转了一圈,方才问她:“什么事?”
罗扇仰脸儿看着白二少爷,轻声道:“爷,我们能不能把方老爷的那些酸果子树要过来呢?反正他也不想再留着那些树,挖出来也是白扔了,不若我们要过来种在自个儿的果园里,也能多添一样收息。”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我们要那树也没什么用,这酸果子虽说可以入菜,可毕竟用量极小,几百亩的果树只怕我们消化不了。”
罗扇认真地道:“那酸果子味道闻起来很香,就算不入菜也能当成香料使,人都说药香熏香都比不上果香,既自然清新又没有烟雾障目,如果我们想法子把酸果子的香味制成香囊香包,可以挂在身上也可以放在衣柜里熏衣服,这不是就又多了一项用途和收益么?而且,爷您看,”说着举起双手至白二少爷的眼前,“小婢今儿用它做食物,弄了一手的汁子,原未在意,谁想方才发现手上的皮肤似乎比平时更细滑更白皙了些,小婢因而想,这东西的汁子说不定还有美肤的功效,若当真如此就更好不过了,我们可以把它制成头油、香精、香水、香胰子,专卖给女子洗脸洗头沐浴用,就又多了一项收益。而且小婢想这东西整个中原只我们一家有,那就是独一份儿,价格卖得高些只怕也不会影响销路……爷认为呢?”
白二少爷看着眼前这双白白嫩嫩软软细细的小手,不由想起一句诗来: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什么由来呢……哦,竟是苏轼的一首咏扇词。
“爷?”罗扇惴惴地望着白二少爷面无表情的脸,她之所以这次一反自个儿低调行事的准则主动站出来,是为将来能够顺利赎身离开白府增添一些可以和白二少爷谈判的条件——他不是说过么,只要她干得好,他就不会亏待她,她不要什么好待遇,她只要自由就足够了。
而且,罗扇想得还很长远——将来自己要从事饮食业的话,柠檬这东西很有用途,很多美食搭配都离不开柠檬调味儿,说不定将来她自个儿当了小老板儿还可以从白家商号里进些货来用呢,就这么让它在中原绝了迹着实可惜。
所以有的时候人不能一昧藏愚守拙,得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来才能让自己把握主动权、脚跟儿站得更稳。
罗扇不确定自己这个提议是否能说服白二少爷接受,毕竟几百亩的果园,要是运作不当真赔了可不是小数目。
白二少爷正将自己不知为什么就飘到了《媚狐传》上的思绪收回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厕室,出来洗了洗手后重新回去了书房。罗扇从伙房重新泡了壶新茶端进去的时候,正听得白二少爷和方老爷说道:“……左右伯父也不留,小侄运过来一为给家里做个交待,二来还能当柴火烧,车马钱小侄自付,伯父若是觉得不妥,那小侄再出一百两银子权当买柴火了,您看如何?”
方老爷家里干的也不是小买卖,哪儿会在乎区区一百两银子,因而笑道:“贤侄想要,尽管找车去拉,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开你伯父玩笑是不是?”
于是几百亩的柠檬树就这么分文未花地落在了白二少爷手里,后来当白家的柠檬原料成为全中原独一份的垄断食材并且被朝廷封为御贡佳品从此财源滚滚入门来之后,方老爷险些沤得 “嗝儿”地一声一命呜呼了——白家二少爷白沐昙一文钱没花就赚了一个天下唯一,而将这摇钱树亲手断送在自己手上的,正是这一百两银子的“笑话”啊!
次日下午,被白二少爷连夜派人去请来的藿城商会的长老就到了庄上,做为见证人当场为白、方两家主持了合同签订仪式,白家出杏仁露的配方、买柠檬的银钱以及仓库里所有的粮食,方家出柠檬、柠檬树以及买粮食的银钱,条条款款列得十分清楚,双方签字摁手印,只等几天后方家拉柠檬和树的车子过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彼此两清。
买卖谈成,两家人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心情就格外地好,方老爷打算次日就带着妻儿到周边的山上去秋游,彻底松快松快。方少爷盛情邀表少爷一同前往,于是方老爷在妻子和女儿的暗示下也就顺道邀了白二少爷一起去,所以今儿个一下午罗扇她们三个丫头都在里里外外忙着准备秋游用的东西。
方老爷一家要去游玩的景点叫做飞虹涧,距白家庄子不算近,而且处于山区之中,一天之内是不可能赶回来的,初步定的是在那儿玩上三天,因此罗扇她们要准备的东西也就颇多。青荷拿着张写满要准备的物品的纸一边念一边清点:“毡子两条,厚褥子两条,薄褥子两条,厚被子两条,薄被子两条……薄被子呢?小扇儿,赶紧去次间柜子里最顶上拿两条来!还有披风!银鼠毛的那条!银盅,你去准备个香盒,装上驱蚊虫的香,山里虫蚁多,这东西可少不得!……靴子两双,中衣两套,帕子、香囊、汗巾子!都还没有呢!”
银盅暗自冲着青荷翻了个白眼,悄声儿和罗扇道:“爷这次出门要三天时间,怎么也得带个人跟着伺候,瞅她这样子必然认定了爷会带她一起去呢,瞧瞧,都兴成什么样儿了!”
罗扇抿嘴儿一笑:“青荷姐到底伺候爷的时间最长,对爷的习惯也最了解,不带她去还带谁去呢?主子们都不在,咱们留在庄子上也能好好儿休息两天。”
银盅又白了罗扇一眼,颇具风情地勾起自己颊边发丝顺向耳后:“你还小,屁也不懂!像咱们爷这种有情致、有雅趣的翩翩君子,最是容易动情于山水美景之中,这次出去爷自己一共就准备了一辆马车,你想想,荒郊野外的,晚上睡觉总不能睡野地里罢?必然是要和伺候的那人同挤在马车里的,若遇上个美景醉人,情动之下你猜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罗扇心道姐姐你想多了,白老二还不至于没节操到跑去深山里面和一个婢女玩儿车震,倒是那方小姐若是利用这个机会和白老二闹点什么桃色事件出来却不是没有可能,否则她又何必暗示她老爹把白老二一并邀上呢?
见罗扇装聋作哑,银盅索性不再理她,扭着屁股转身拿香盒去了。仨丫头正忙着打包收拾,见白二少爷从门外进来,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
66、少爷心机 ...
道了一句:“小扇儿把自己东西收拾收拾,这次出门跟着伺候。”
车震车震车震车震车震……罗扇一时间满脑子盘旋的都是这个词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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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风流子弟 ...
罗扇没忍心看青荷错愕的神情并且无视掉银盅恨不能鞭她裸尸的目光,应声回了自个儿房间收拾东西去了。坐在床沿儿上边打包袱边叹气:你说出去爬个山他白老二带谁不行呢!?青荷伺候得也很好啊,心又细手又巧,再怎么说她也是比较有头脸的丫头了,好歹给人家留几分面子不行吗?
睡到大半夜的时候罗扇突然一个猛子醒悟了过来——尼玛这白老二是故意逼她的啊!他故意把她逼到一个无法继续安于现状的境地,他就是要逼她往上爬,爬到一个足以自保的位置,一个所有下人都不敢动她、只能巴结她讨好她看她眼色行事的位置,而她若想得到这个位置,就只有一个办法——倾尽所能为他白二少爷卖力卖命!
——对,就是这样,这才是白二少爷最终的目的,他要的就是罗扇所有的能力,所以他逼她,让她感觉到危险她才会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以换取他给她的地位和权力用于自保,白二少爷早把罗扇看了个透透的,他了解罗扇的为人,知道罗扇就属于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低调自保派,于是对症下药,把罗扇治得只能任君摆布、献血献精——咳,献心血献精力。
罗扇气得直劲儿捶床板,旁边睡梦中的银盅翻了个身儿,嘟哝了句梦话:“……快把那猪摁死!嘭嘭地拱圈呢,吵死个人!”……
次日一早乘车上路,一行合共六辆马车,方老爷父子合乘一辆,方太太母女合乘一辆,表少爷和丫头小萤合乘一辆,白二少爷和罗扇合乘一辆,另有一辆专放大件的郊游用品,一辆共随行的小厮们乘坐。
表少爷当然不甘寂寞,车才一上路就窜到了白二少爷的马车上来,屁股还没坐稳,方少爷方琮便也钻了进来,三个男人天南地北的闲扯,罗扇就坐在角落里煮茶打络子。
中午的时候马车在一片菊花地里停了下来,小厮们负责搭灶找水源,丫头们负责铺毡子摆碗碟,罗大厨重操旧业,手脚麻利地炖了一大锅清香四溢的白菊炖乌鸡,乌鸡肉是从庄子上带来的加工好的半成品,然后再把昨儿个伙房烙的饼子拿了几个出来,切成薄片,涂上一层蜂蜜放在火上烤,蹲在旁边一直看罗扇干活的表少爷很是好奇地问这是做的什么,罗扇便告诉他这种吃食叫做“酥琼叶”,不但吃起来松脆爽口,而且还能消食化痰,杨万里曾经有首诗专门称赞这种食物的,道是:“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形容得十分贴切。
除却这两样吃食之外,罗扇还因地制宜地采了许多嫩菊芽回来,洗净后先用滚水煮,加甘草水调山药粉,最后入油锅煎成,名为“菊煎”。
几个主子就着酥琼叶和菊煎把整整一锅白菊炖乌鸡吃了个精光,最后还喝了一会子菊花茶,罗扇她们这些下人把隔夜饼子拿出来分了分,就着咸菜疙瘩也混了个狗饱。赏了一大晌的菊花,消了消食,一行人又继续上路,表少爷赖在白二少爷的马车上睡午觉,还让罗扇坐在旁边给他捶腿。
带着菊花香的微凉秋风从车厢的窗口吹进来,熏得人惬意非常,两位爷一个仰在车厢左边的小榻上,一个窝在车厢右边的小榻上,渐渐地都进入了梦乡,罗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表少爷的两根儿长腿,头也一顿一顿地往下耷拉,没片刻功夫就也一翻白眼儿睡了过去,直到觉得稍微有点儿冷了,这才魂儿不全地睁开眼睛,见表少爷正支在枕上歪着头冲着她坏笑,低头一看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尼玛睡得直流口水不说,还飞流直下三千尺地把口水全滴到表某人的大腿根儿上了!这是有多欲求不满啊?!
幸好白二少爷仍窝在对面睡得状如婴儿,给了罗扇打死也不承认此事与她有关的机会。表少爷双腿一伸一勾就把急欲逃开的罗扇夹了住,而后坐起身来凑到脸前悄声儿坏笑:“你这丫头趁我睡着便如此非礼于我,说罢,要怎么偿我清白?”
罗扇不敢拼命挣扎恐吵醒了白二少爷,只得恼羞着压低声音道:“是小婢疏失了,小婢给爷洗裤子。”
“只洗裤子就完了么?你那口水可是都浸透到爷的肌肤上去了,要不……你也帮爷洗洗这里?”表少爷一边低哑着嗓音语声暧昧地说着,一边捉了罗扇的小手轻轻摁在自己的大腿上,罗扇一张脸险些红得滋出血来,车震车震车震车震车震车震……
正挣扎着,突然间车厢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罗扇吓得当场呆住,心头霎时只剩了俩字儿:完特么的了!
——被人看见了,她完了,她非嫁表少爷这混蛋不可了!怎么办?她只想生一胎啊!……咳……就见一个人弯着腰钻进门来,乍见眼前情形不由愣了一愣,同罗扇那对惊恐绝望的大眼正对在了一处——方少爷?
表少爷不慌不忙地放开罗扇,掩嘴打了个大呵欠,冲方少爷笑道:“才睡醒,魂儿还没回全呢……坐,喝什么茶?”
方少爷目光落在了表少爷大腿根儿那滩水渍上,身子僵了一僵,一时找不着自个儿声音去了哪儿,只好腿一软就势坐到表少爷的小榻上,表少爷若无其事地抻过衣摆把那水渍盖住,向罗扇道:“煮水泡茶罢,把你们爷私藏的最好的碧螺春拿出来。”
罗扇低头应了声是,蹲到角落里用小炭炉去烧水——也幸好看见的是方少爷,白家的事他管不着,做完这单生意他就走了,就算四处去传闲话也顶多是传表少爷行为有多么不检点,至于自己这种小丫鬟,在他们眼里根本就像小蚂蚁小蟑螂,完全不值一提。
表少爷长腿一伸,在那厢仍旧熟睡着的白二少爷屁股上踹了一脚:“还睡呢?打劫的来了!劫男色了嘿!再不醒就让山大王抢走做压寨娈宠去了!”
白二少爷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接过罗扇递的湿巾子擦了擦脸,先向方少爷点了点头示礼,然后往窗外望了望:“马上就进山区了,前面路不大好走,都坐稳着些罢。”
方少爷这才找回声音,干咳了一声笑道:“家父正要请白二哥过去闲聊呢,不知二哥可方便?”
白二少爷闻言整了整衣衫,开了车厢门出去,因马车行得并不快,所以也不必停下来,直接跳下车去,再跳到方老爷的马车上,对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来说不成问题。
方老爷的马车上自然有随行的丫头伺候,所以也不必罗扇跟过去,免得让人家多心,以为你怕人家丫头伺候得不好呢,罗扇也就只好尴尴尬尬地留在这边的车上,头也不抬地窝在角落里继续打络子。
表少爷一抬屁股挪到了白二少爷的那张榻上去,与方少爷对面而坐,替他斟上刚泡好的茶水,又推过桌上罗扇做的一攒盒点心,有玫瑰酥、芝麻卷、桂花绿豆糕和夹糖心儿的银菊饼,笑道:“尝尝,自家小厨房做的,比外边卖的好吃些。”
方少爷拈过一枚芝麻卷细细尝了尝,点头道:“果然味道独特,天阶你还真是什么都精呢,最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对古董鉴别上也颇有造诣,比起那些研究了大半辈子的老冬烘丝毫不差,真是让小弟佩服不已啊!”
“嗨,身为纨绔子,不干点儿名副其实的纨绔事儿,怎么对得起传出去的这点儿浪荡名声?”表少爷懒洋洋地坏笑,在外人面前他始终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方少爷望着表少爷勾起的唇角也跟着笑了一阵,吃完了用帕子擦了擦嘴,一支下巴看向表少爷:“天阶,我想在藿城开个古董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咦?你不跟着你们家老爷子捣腾粮食了?”表少爷歪在小榻的靠枕上,伸展了长腿,像一只晒太阳的大懒猫。
方少爷目光在表少爷身上扫了一圈,笑道:“老爷子好强得很,不服老,家里的生意自己干得正带劲儿,不肯早早卸了这担子,因此我也就一直无所事事,眼看人也这么大了,不想总游手好闲着,便想自己鼓捣点什么先干干,正好我对古董这玩意儿挺感兴趣,又不用花太多精力,随便盘个铺子摞在那儿,权当解闷儿了。怎么样呢,要不要一起干?”
表少爷想了一阵,坐起身望着方少爷笑道:“我倒是挺想试试,你给我说说货源和客源都是什么情况,我考虑考虑。”
方少爷便细细地讲起来,罗扇那厢已经打好了一个小包包——丫的这回看谁还敢把姐打的络子看成葱姜蒜!这包包是用编竹子的手法编出来的,樱花色配兰草色,精致可爱,一看它的主人就是个清纯芳香的美好姑娘,嗯!
罗扇美滋滋地解下腰间的荷包,把里面的小手帕、小香饼儿、铜钱串儿——妹的怎么还有一块儿干姜混里头了?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转移到新打好的包包里,重新挂到腰上,剩下的空荷包……唔,现在看上去还真有点儿像一坨发酵失败的黄面团子嚎?回去送给扫院子的张嫂家六岁的小闺女好了。
那厢方少爷已经把自己开古董铺子的计划讲了个差不多,表少爷一边替他斟茶一边笑道:“你的想法不错,我看可以试试,就怕你嫌弃我。”
方少爷笑着挑起眉毛:“怎么会呢?!你肯同我合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就不怕我是个没长性的,玩儿腻了就摞挑子不干了?”表少爷摸着下巴故意坏笑。
方少爷语声忽然一轻:“我既认定你了,就敢于承当任何后果。”
表少爷哈哈地笑起来:“你这话说得怎么像个痴情女儿家?要知道爷可是个名声在外的风流种呢,最擅伤人心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趁着年轻把能吃的都吃个遍、能玩儿的都玩儿个遍、能去的地方都去个遍,将来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岂不是要后悔?”方少爷望着表少爷轻笑。
“这话说得极是!”表少爷笑着用手指虚空向着方少爷一点,“人生在世正该及时行乐!想干什么就去干,想要什么就去搏,喜欢什么绝不轻易放过,这正是我的行事准则!管别人如何看我如何论我如何待我,我只管自己高兴,谁又能奈我何?”
“说得好!”方少爷一抚掌,“可惜此刻无酒,否则小弟定要与卫兄干上三大碗不可!”
表少爷哈哈地笑:“你小子忒坏,心里头正取笑哥哥我呢罢?笑我不过是一个浪荡子,满口混帐话还说得慷慨激昂,行为不端一事无成偏还拿及时行乐当借口——是不是?”
“绝不是!绝不是!”方少爷连连摆手,“小弟同哥哥是心有戚戚焉啊!想我在家里那边也是被人看成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成天只知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我懒得理那些指着我鼻子满口假正经的家伙,有乐子不享,那不是白来人世活一遭儿了么?乐要享,正经事也要干,这又哪里矛盾了?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很是,很是!”表少爷不住点头,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哥哥哪日有空了去我们那边玩儿玩儿,我们那儿有个戏馆子,里面有个唱青衣的,那一把好嗓子!人红谱儿也大,就是像白府这样的人家请小戏儿他都轻易不肯去的,一去就是三千两的叫价啊!啧啧,小弟也就去别人府上坐客时听过一回他的戏,那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方少爷说得兴奋了,同表少爷交流起风流经来,表少爷听得也兴奋,直笑得眉眼弯弯,身子向前探着,手臂支在桌上,那样子就好像方少爷嘴里吐的都是文字版的爱情动作片一样,一边认真听着一边随手拿了个银菊饼往嘴里放,听得入了迷时连银菊饼里的糖心儿顺着唇角流出来都未曾发觉,那琥珀色.诱人的蜜汁沾在表少爷弧线完美饱满润泽的唇上,令方少爷说着说着就飞走了心思,胳膊一伸,抬手就抚上了表少爷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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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焚琴煮鹤 ...
——嗳唷唷!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罗扇全身的汗毛刷地就竖起来了,双拳紧握大眼圆睁两膝并拢十趾抠地收腹提臀弓背缩菊深吸一口大气强压满腔兴奋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眼角蕴情粉面含春——有、基、情!
此刻无人有暇去顾角落里佝偻着鼠躯面目猥琐等着看热闹的罗扇,小桌上两位男主角正齐齐僵在那里COSPLAY世界名画,表少爷率先反应过来,直起身子向后一仰,避开方少爷的手,然后低头去怀里掏帕子擦嘴,方少爷动了动手指,慢慢收回来,也去掏自己帕子擦手上沾到的蜜汁,车厢内一时陷入极端尴尬的沉默。
“咳,”表少爷不甚自在地起身,“我回我那车上换件衫子去……”
才要往外走,却被方少爷伸手一把拉住了腕子:“天阶,我,我很欣赏你……”
“方公子,方少爷,”表少爷冷下脸来回过头看着方少爷,“你午睡了还没清醒罢?不如回去洗把脸冷静冷静可好?”说着一甩胳膊把方少爷的手甩脱,再也不肯停留地出了马车。
方少爷坐在榻上垂着头出了一阵子神,半晌抬眼瞅了瞅角落里假装睡着诸事不知的罗扇,鼻子里哧笑了一声,道:“行了,甭装了,爷又不杀你灭口。”
罗扇只好睁开眼,低声道了句“爷说笑了”。方少爷看了她几眼,淡淡地道:“你们表少爷几时将你收房?”
这一问自是因为那会子撞破了罗扇和表少爷的“奸.情”,而罗扇认为也正是由于被他撞见了那一幕,他才会真把表少爷当成了风流放纵滥情淫.乱的那种人,才会大胆地对表少爷展开“攻势”——喜好男风在古代是很正常的事,甚至还是一种贵族风尚,似乎只有男女通吃才更能证明这个人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似的。方少爷必然是认为表少爷这么风流的一个人物,对男风想来也不会推拒,他都能在自个儿表弟的车厢里调戏他表弟的贴身婢女了,还有什么出格的事是他不敢玩儿的?
罗扇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方少爷了,毕竟刚才被表少爷那欠爆菊的混蛋纠缠是实实在在的让他看见了,多解释也没用,就只低声回道:“回爷的话,小婢只是个奴才。”话里有两个意思:一是我只想老老实实地当奴才,不想当什么姨娘,二是我只是小小的奴才,主子想要强行把我怎么着,我又不能奋起反抗。
方少爷并不在意罗扇怎么想,从怀里掏了块银子出来丢给罗扇,淡淡地道:“以后你们表少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想法子来告诉我,银钱少不了你的,要是敢四处乱传或是被他知道我让你这么做的话,你的小命儿就到头了,听清了么?”
罗扇头回觉得银子烫手,但还是忍着烫给揣怀里了——不揣死得更快,然后乖乖儿道了声“听清了”。
方少爷起身出了马车,罗扇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忍不住笑出来:一向风流没下限的表少爷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儿,没想到今儿个被别人给调戏了,且还是个男哒,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戏啊这是,卫小阶你就光荣地弯了吧!老娘也就能逃出你的魔爪了,大家皆大欢喜不好么?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当攻嘛!
这厢正兴灾乐祸着,见车厢门一开,白二少爷从外面回来了,边坐到榻上去边问罗扇:“那两个人呢?”
“表少爷去换衣服了,方少爷不知。”罗扇一边回话一边在小脸盆里濡湿了巾子递给白二少爷擦手,白二少爷脱了鞋子卧上榻去,很是闲适地往靠枕上一倚,闭着眼睛歇了一阵,忽而开口道:“那酸果子得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柠檬呗。罗扇过去给他杯里倒茶,应道:“就叫酸果子不好么?”
“若把榴莲叫做臭果子,你会想吃么?”白二少爷也不睁眼,只管淡淡地反问。
这个……好吧,你赢了,随你怎么叫,就叫青芙好了!哼哼。罗扇冲着闭着眼睛的白二少爷翻了个大白眼,才刚翻毕,就听他飘出这么一句:“眼睛不舒服么?”
——擦啊!太阴险了你白老二!居然眯着眼缝偷看!罗扇唇角抽搐着连忙摇头:“不小心迷了眼,没事了没事了,嘿嘿。”
“这宗生意既然是你的功劳,就由你来取名字罢,”白二少爷睁眼瞟了罗扇一下,“只要别叫什么酸果子就成。”
罗扇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道:“小婢想了几个,请爷听听看怎么样:酸桔、甜酸果、怪味柑、柠檬、芬达、可乐、雪碧、万艾可、杜蕾斯、苍井空、武藤兰……爷您觉得哪个好?”
白二少爷淡淡地道:“前面三个虽然俗不可耐也还算浅显易懂,后面的完全不知所云。”
“小婢觉得杜蕾斯很好听啊。”罗扇恶趣味地想:到时候整个藿城就全都是这种叫做杜蕾斯的入口食物了。
“不知所云。”白二少爷有点儿不想理罗扇了。
“那爷觉得柠檬好听么?”罗扇认真地问,“小婢觉得这种水果的香味儿嗅起来十分清新,就好像在濛濛细雨的天气里坐在窗前,端着一杯清茶享受着宁静的时光一般,很是舒服。”
白二少爷忽然嗤地一声笑了:“怎么这种诗情画意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种焚琴煮鹤糟改风雅的感觉呢?”
——你你你!毒舌男!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啦!老娘是厨子就非得焚琴煮鹤嘛?!混蛋啊!在你眼中老娘是不是除了跟灶有关的就完全一无是处啊?!气死了,嘤嘤嘤……
罗扇耷拉着眼角祭出一副消化不良的神情:“小婢只能想到这么多了,还是爷您来赐名儿罢。”
白二少爷抬了抬头,把双臂枕在脑后,重新闭了眼睛悠悠地道:“就叫‘宁濛’罢,不知所谓的名字有时倒也能吸引人来探究。”
哼。
罗扇坐回角落里自己的VIP专座——小马扎上,从怀里掏出几根绦子来开始编新作品——用绦子编东西可比用竹子藤条省力气多了,而且这玩意儿哪儿都有卖的,她正用的这些就是从庄子上的货郎那儿买来的,回头编出成品了想法子拿到外面卖钱,不又是一项小收入了么?嘻嘻嘻,好开心,毒舌男什么的死茅坑里去!
毒舌男在那厢睁开眼瞅了VIP专座一眼,道:“打个颜色深些的络子我用,装碎银的。”
碎银子先拿来嘛亲,总得让人家有个参照物啊,罗扇又从怀里掏出几根深绿色的绦子。
“‘宁濛’的入菜配方莫要对旁人透露,”白二少爷的思路一下子又回到了生意上,“这一次回去我会让人给你专门设个小厨房,白天时你可以不必在上房跟着伺候,只管在厨房里摸索‘宁濛’的用法,越多越好,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正式将‘宁濛’推上市面,若第一年能赚回本儿来,我赏你一副丰厚嫁妆,若赔够一成,你的出府时间就向后推迟一年,可听清了?”
嗷——万一你经营不善也要怪到老娘的方子上来么?!罗扇顿感压力倍增,停了手抬头问向白二少爷:“爷,小婢能找几个帮手不?一个人只怕有些吃力。”
“青院的人随你挑。”白二少爷同意得很痛快。
那……挑你和巫管事给咱烧火打下手成不?罗扇恨恨地暗想,嘴上则道:“小婢想从小厨房挑两个帮手,就是金瓜和小钮子……”
白二少爷哪里在意谁是金瓜小钮子,只摇了摇脚丫子——双手都枕在脑袋下面呢——打断罗扇的念叨,淡淡地道:“别以为专给你开了个地盘儿就可以松懈偷懒,宁濛既然是要入菜的,你每天把试验的菜色做一个送到我房里去,我若觉得好,这菜就保留,方子你写了给我;若觉得不好,这道菜就可以放弃,你再琢磨其它的来。”
罗扇很是欢喜地应了:只要不必在上房里伺候、跟那几个丫头勾心斗角,她就是天天想新菜想破头也乐意,而且,这不是又等于回归小厨房了么?哦耶,灶台,姐姐回来疼你了!
还没来得及跟自个儿庆祝一下,就听得白二少爷又补了一句:“听清了——我说的是白天,晚上你照旧到上房来伺候。”
……你……你不是说不让人家暖床的嘛……讨厌啦……
“好歹还能倒个洗脚水和夜壶。”白二少爷补充完毕。
次奥。
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行六辆马车停在了一个山凹子里,既避风又有一条瀑布可供人取水烧饭,于是所有下人齐动手,把帐篷、毡子、被褥、炊具等等全都从马车上搬下来,罗扇心道银盅这孩子太不纯洁了,明明有帐篷呢还用得着车震吗,真是。
搭上灶烧上水,罗扇把从庄子上带来的食材挑捡了一阵,熬了一锅细白香软的鱼片粥,因在野外不好炒菜,所以菜类都以炖煮为主,有用五花肉、板栗和着甜酒炖的鹌鹑,有蟹黄豆腐羹、山药芦荟炖百合、冬瓜薏米煲水鸭,主食是奶香馒头、葱油酥饼和银丝花卷儿。
下人们全体煮的方便面,酱料是用瓦罐盛着的,一人舀一勺搅到面里,香味儿溢了满山凹,把方老爷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眼睛不住往这边瞟,只没好意思开口说想尝尝。
吃罢了饭,主子们坐在厚厚的毡子上围着篝火喝茶,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碗筷收了拿去水源处清洗,然后装箱收拾妥当。罗扇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解决生理问题,正蹲着努劲儿,忽然听见有悉悉索索地脚步声向着这边过来,心下一惊,正想着出个声儿示意有人在这里便便,一般人听见了也就能想到,自然会绕开去,还未待发声,就听见方少爷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听我说可好?别再避着我……”
“老子他娘的这是避着你么?!找地方撒个尿你也缠过来!”表少爷的声音怒道。
两个人似乎就在大石头的前面,谁也想不到石头后面罗扇正蹶着屁股在那儿造咖色冰淇淋顺带惊心动魄地听个墙角。
“那,一起。”方少爷笑着。
“你给老子闪一边儿去!我警告你方琮——以后少他娘的缠着我!就当咱们从来不认识,听见了么?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表少爷冷声道。
“天阶,我欣赏你,想同你做挚交好友,这有什么不对?你反应未免太过激了,”方少爷仍旧笑着,“你也是出入惯了风月场的,这种事稀松平常得很,又不是没见过,试一试又何妨?你不是最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么,怎么这会子又穷酸迂腐了?”
哇啊——好红果果的表白啊!罗扇险些滋出鼻血来,这男人对男人就是不一样哈,完全不用含蓄不用绕弯子!还有没?还有没?药药,康姆昂背背!
“别人不敢杀人,我就得去杀个人来证明自己不穷酸迂腐么?!”表少爷语气里满是嫌恶,“你给我听好了,方琮,老子对这种事儿不感兴趣,你自去找志同道合的人做朋友去,这一次回去后你就立即给我滚蛋,别让我再看着你!”
“天阶,给我个机会,你忘了我们在一起是怎样无话不谈的了么?难道你不开心?人生在世能得遇几个知己?何必因着世俗眼光而错过能与你知心相交的人呢?”方少爷软声道。
“老子不欠你这么一个知己,滚开。”表少爷恼道。
“我不滚,我就缠着你,”方少爷索性耍起了无赖,“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怎么地罢?!”
表少爷反而给气笑了:“那你就缠着,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这是你自找的,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不给你留情面!”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天阶,只要你容我跟着你……”方少爷语声更软,软得大石头后面迫不得已误窥基情的罗扇险些蹲得站不起身来。
“少他娘的恶心我!滚开,老子不习惯让人看着撒尿!”表少爷已经懒得再同方少爷争论性取向问题,和罗扇隔着一块大石头稀里哗啦如此这般,而后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远去了。
罗扇轻吁了口气,这才敢有所动作。用草纸擦了擦屁股,起身整理好衣衫,很道德地用土把地雷埋好,拍拍手从石头后面绕出来,一抬头就傻在了当场——却见方少爷并没有跟着表少爷一起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对着夜色出神,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就与罗扇那充斥了惊讶诅咒暗骂以及自认倒霉等各种纷杂情绪的目光再次对在了一起。
68、焚琴煮鹤 ...
作者有话要说:
wωω★t t k a n★c ○
69
69、简单温暖 ...
方少爷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哪儿都有这大眼丫头?!“都听见了?”他冷冷看着罗扇。
“小婢并非有意。”罗扇知道多说无用,只好垂首躬身道了这么一句。
“还狡辩?”方少爷当然不信,“想爬你们表少爷的床想疯了罢?!小小年纪心机不浅,是因为你正经儿的主子白二少爷不好哄才舍近求远选了表少爷的么?”
“不是。”罗扇否认。
“哼,还不肯承认,胆子倒不小,”方少爷审视了罗扇一阵,“听好:你若乖乖儿听我的话为我办事,我也会助你当上表少爷的姨娘,你我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倘若给我耍什么小心思不老实的话,我想要你的小命易如反掌!听清了么?”
“听清了。”好女不吃眼前亏,罗扇答应得很是干脆。
“很好,你把这个拿去,”方少爷说着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给罗扇,“找个机会给了你们表少爷,莫要让别人看见。”
“是。”罗扇把玉佩收好,目送方少爷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自己还是心思太重了些,像金瓜,像小钮子,大家一样是厨娘,怎么人家就能过得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呢?这世上有些事越强求越求不得,她自问也没有强求过什么啊,她只想安安静静单单纯纯地过完这辈子怎么就不能够呢?!
在夜风里站了一阵,罗扇心情有些低落地往回走,见表少爷远远地大步冲着这边走过来,就立住脚在原地等他。表少爷一眼瞅见她安然无事,这才抹去脸上担心,前后看了看没有人跟着,便径直到了跟前,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四处看不见你,还以为被狼叼走了呢。”
罗扇没有吱声,只从怀里把那块玉佩拿出来,连着今儿个方少爷丢给她的那块碎银子一起塞进表少爷的手里,淡淡道:“方少爷让给你的,这银子是他让我对别人守口如瓶用的。”说完拔脚就走,被表少爷一把拽住。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表少爷脸色十分难看,“没有欺负你罢?”
“他用得着欺负我么?”罗扇哂笑,“想弄死我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卫少爷,小婢求求您——放过我可好?就像鱼儿无法在陆地上生存,您强行把我拉到你们的世界里,这与亲手将我杀死有什么两样?我真的累了怕了,爷!”
表少爷紧紧锁起眉头,蹲身在罗扇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替她揩去脸上边说边忍不住滑落的泪水,满是心疼地沉声安慰:“扇儿,莫哭,乖,是爷不好,让你担惊捱怕受委屈了,莫哭莫哭……扇儿,你说错了,不是我想把你拉到我的世界来,而是我一直在努力融进你的世界,我甘愿放弃现在的身份,放弃继承家业,甘愿做个平头百姓,可惜你现在不肯跟我走,否则你会知道我绝非哄你骗你……扇儿,其实我早已在外面买好宅子了,小小的一处四合院儿,只有三间上房,全都是粗木家具,伙房灶台却都齐全,只等着你哪一天回心转意肯接纳我,我便将你娶进门去,咱们就在那小小的四合院儿里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每天我去作坊里看着工人们做面,或是去外面跑生意,你呢,就在家里绣绣荷包、做做饭,等着我把银子赚回来给你买好吃的、买漂亮裙子……我们可以生一对儿女尽欢膝下,不求功名、不图富贵,只守着咱们这一点点小家业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扇儿,给我些时间,让我证明我的心给你看,好么?”
山间幽凉的晚风带着草木秋深月鸟朦胧拂衣而过,远远的,白二少爷没有听见罗扇是怎样地回答了表少爷,但是多年以后这夜的画面仍偶尔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月波流转,垂着螓首秋衫单薄的女孩子,泪珠儿落在草尖上,晶莹如璀钻,蹲身在她面前的男子仰着脸看她,明眸如水,浓情似酒,风吹起他的长发贴上她的衫角,丝丝缕缕将她纠缠住,月弯凝睇,草地上一立一蹲异常和谐的两道身影良久未动。
谁不曾年少轻狂过?谁不曾黯然神伤过?谁不曾一垂首一抬眸,就倾尽了一生温柔过?
“白二哥哥在想什么?”方小姐从身后过来的轻柔的声音唤回了白二少爷的神思,一回身,将方小姐正欲投向远处的视线阻隔住,倒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她的问话,而后翘了翘唇角:“濛濛细雨时节,捧盏清茶静坐窗前,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方小姐眨了眨美目,轻笑着道:“若是我,大概会有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淡淡清愁罢。不知白二哥哥会怎样呢?”
“我会想吃些酸的东西,”白二少爷负了手抬脚往回走,“比如,宁濛。”
从庄子里带来的帐篷是轻小型的,用架子架起来,半人多高,方顶,里面铺上毡子褥子,下面有厚厚的草地,倒也不觉得硬。罗扇给白二少爷放好被子,又去端了盆热水,服侍了他洗脸洗脚宽衣睡下,掖好被角,自己也洗漱了一把,然后回到帐篷。
帐篷不大,罗扇只能蜷在白二少爷的脚下凑合着睡,所幸外面有小厮值夜,不必她到外面吹山风去,能有个地儿睡已经是不错了。
躺了一阵,却是怎么也难以睡着,一是因为换了个地方身体不熟悉,二是想起以前老人们常说这种草多的地方有一种虫子,外形酷似蚰蜒,专钻小孩子的屁屁,害得罗扇一直紧绷着小菊花不敢放松,正觉难熬,突见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了,紧接着一个黑影钻了进来,罗扇吓得才要张口尖叫,却见这黑影由于进来得太猛,没料到罗扇玉体横陈在白二少爷的脚下,被罗扇的小蛮腰一绊,整个人就向前扑了过去,实实着着地砸在了熟睡中的白二少爷的身上。
嘶……罗扇都替白二少爷感到疼,听见他一声险些被压断气儿的闷哼,跟着就是一阵咳嗽。黑影摔在他身上后索性不起来了,直管压着,低声咬牙:“你个臭小子倒睡得香!今儿我非得好好儿跟你算算账不可!”
声音是表少爷的,不知这厮发什么神经大半夜的跑来压白二少。罗扇揉着腰抱了被子缩到角落里去,眼一闭继续尝试进入睡眠模式,耳里听得白二少爷嘶哑着声音道:“咳——咳咳——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你是知道方琮那王八羔子有那种癖好的罢?!是不是?!”表少爷磨牙霍霍。
“唔……”白二少爷在那里想。
“甭跟我装蒜!你明明知道还不提前支会我一声,你就等着看我热闹呢是罢?!”表少爷怒火冲天。
“怎么,被追求了?”白二少爷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笑?!你还敢笑?!拿我开涮很有意思是罢?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是不给我解决了我就转投你们白二老爷门下跟他合起伙来收拾你!你信不信?!”表少爷发狠地道。
“你想要我怎么解决?”白二少爷仍旧笑意不止。
“你老子给了你多少流动款子可自行支配的?”表少爷问。
“不多,五十万两。”白二少爷道。
“这五十万都借我,到时还你六十万。”表少爷语声阴冷。
“你想怎么收拾他?”白二少爷问。
表少爷冷笑了一声:“那王八羔子想在藿城开古董店,让我入股,好,我就入给他看,五十万我全入进去,他是合伙人,最少也得出得和我一样多,到时候我给他进几件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摆店里,再找我的人乔装成贵客去他店里高价收购走,过一阵再回来告他个买卖欺诈的罪名——他若肯私了,我与他各赔一百万两银子,六十万还你,剩下的算是老子教训他应得的!他若不肯私了,到时候论上公堂去,就算我赔大头,他也得按着律法赔付卖价的三倍罚金!最后所有的银子还得落我手里!娘的,老子不让那王八羔子赔得再也不敢待在藿城就不姓卫!”
“他做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白二少爷有些惊讶兼好笑地问。
表少爷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他欺负了不该欺负的人,爷要让他到死都记着这个教训!”
罗扇呼呼地睡过去了。
天还没亮罗扇就被冻醒了,山里的气温本就比平原上低几度,何况又是睡在地上,何况她又只盖着一条小薄被。激凌凌地打了个哆嗦,爬起身出得帐篷,见浓浓地起了雾,雾里有团火光,那是昨晚燃的篝火,负责值夜的小厮就守在火旁取暖。
伸了个懒腰,罗扇走到远处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解了个手——当然不是昨晚那大石头后面,她简直恨死了大石头。
因为起了雾,罗扇也拿不准这会子究竟是什么时辰,到底做不做早饭呢?做早了吧等主子们起床的时候就凉了,做晚了吧还得让主子们饿着肚子等——主子们是多么讨人厌的一群生物啊!是吧!
仰脖看了半天天色,最终还是没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颠儿到火堆旁,问那两个值夜的小厮:“青谷,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青谷熬了一晚上,脑子正木,无神地瞥了罗扇一眼,大着舌头道:“肉(酉)时?”
酉你妹!那是下午五点好不好?!
再看向旁边的青峰,已经流着口水呈半休克的状态了,罗扇只好甩甩手走开,围着场子绕了两圈儿,最终还是跑去装灶具的马车上取了家伙什儿,回到火堆旁垒灶架锅,而后架上砧板,把昨晚睡前饧上的和了油盐等佐料的面拿出来,擦擦抹抹,备好刀铲勺筷。
等了大半天,天仍旧未亮,罗扇心里直犯嘀咕,莫非才不过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虽说这几年自己早就养成了标准的生物钟,到点儿自然醒,但是难保换到山里后因为不熟悉地理环境而产生错乱。
眼看着饧好的面再等下去只怕就要变干变硬,想着生物钟再怎么失灵也不至于错上三四个小时吧,估计着马上就能天亮,做!
架上油锅将油烧得滚沸,把面揉成宽宽厚厚的长方形,小刷子蘸了油刷上去,用刀切成一段段小长条,两两叠在一起压扁,捏起来一绕一卷,下入油锅炸至膨大金黄,而后用长长的筷子挟出来放在竹盘子里沥油——油条,国民早餐。
炸了十几根,面已经炸完了,天特么的居然还没亮!罗扇恨不得挨帐篷把所有人全喊起来吃早餐然后再放他们回去睡——这是要闹哪样啊?姐白忙活半天了?这都放凉了还不到起床时候,难不成一会儿子还得再做一回?可谁知道这天啥时候能亮啊!总不能每隔十分钟就做一回吧?!总不能等主子们都起了身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做早饭吧?!她还得伺候白老二穿衣洗脸上厕所呢!——删掉上厕所。
罗扇挠挠头,半晌“嘿”了一声,起身拿了钵子去马车上瓦了些绿豆粉瓦了些面粉,按一比三的比例配好搅匀,兑水调成稀糊后就在那儿放着。瞅了眼天色,仍旧没有要明的迹象,掩嘴打了呵欠不紧不慢地回了白二少爷的帐篷,见这位帅锅把身子团成一个团儿缩在被子里睡得分外可怜,罗扇觉得好笑,但还是十分人道地把自己盖的那条小薄被子给他盖在了上面——这哥们儿睡得够夯实的,冻成这样都醒不了。
把帐篷帘子漏风的地方重新掩好,罗扇揣着手坐到角落里眯起眼来打盹儿,不知不觉居然睡沉了过去,正梦见自己在睡觉,就感觉有人在舌吻她的小腿,连忙风情万种地道了一声“别,我有腿毛……”从梦中惊醒,却见白二少爷抱着一堆被子坐在那里,正伸着长腿用大脚丫子蹬在她的小腿上摇醒她。
“还好,你的腿毛还没硬到能扎着我。”白二少爷看着罗扇迷离的大眼睛淡淡地道。
罗扇一个猛子清醒过来,脸就有些热,只好假装不知道地跪着凑到白二少爷跟前儿——帐篷顶低,站起来就戳破顶了:“爷醒了,这会子就起么?”
“嗯,打水洗脸罢。”白二少爷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众被子,其中一条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既薄又小,倒是很干净。然后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想起了兰花,想起了兰花荷包,想起了葱,想起了方便面,想起了恭恭敬敬地垂着的毛茸茸的小脑瓜,想起了想起了……六月某一个雨天的清晨,那个低着头跪在青院院子里捱了巫管事罚的小丫头,被雨淋透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出她的瘦小单薄,他没有多看她一眼地从身边经过,就像对待一棵长在路边毫不起眼的小草,他以为这棵小草会像其它的小草一样风向哪边吹人就向哪边倒,会怨天尤人,会自伤自怜,会争宠争位,会图财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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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简单温暖 ...
br> 可这棵小草却顶风冒雨地开出了一朵太阳花,明媚温暖,认真努力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70
70、赏罚分明 ...
伺候白二少爷洗漱穿衣梳头,再叠好被褥收拾妥当,罗扇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清晨湿润透明的阳光洒在山凹里,令人心情格外的舒畅,方老爷一家也都出来散步,顺便看看早饭做得了没。
方老爷早就饿了,在外面露营没法儿要宵夜吃,肚子里少一顿,早上饿得就早,于是背着手假装随便地溜达到了篝火旁的灶边,垂眸向着灶上那十几根油条瞅了瞅,脸上就有点儿不大痛快:这是想让我们吃凉油条吗?!
方太太更是狠狠瞪了罗扇一眼:小蹄子到底会不会做事?!偷懒耍滑奴大欺客!这要是在我们方府早就被拖下去掌嘴了!
方小姐直接一甩袖子回了帐篷,方少爷么……好像同表少爷一起去大石头那边嘘嘘了。
白二少爷倒是丝毫不急,只管慢慢地在草地上散步赏晨光,罗扇无视掉方老爷想要把她当早餐裹腹的饥饿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到灶边,生旺火,架上个平底锅——这也是罗扇请人订做的,然后摆出鸡蛋、甜面酱、辣椒酱,将葱切成葱花、酱菜切丁备用。
方老爷就在旁恶狠狠地盯着罗扇,他倒要看看这小妮子想怎么处置这些凉油条!就见罗扇舀出一勺调好的面汁倒在刷了油的平底锅上,小手捏起一支干净的竹片刮着面汁这么一转,一个圆得像小太阳的面饼就出现了,然后打了两个鸡蛋在面饼上,用竹片刮散,小手再次灵活地转上几转,把蛋汁均匀地抹在面饼上,待面饼的一面熟了再将整张饼翻个过去烘另一面,将旁边的油条拿出两根来拆散放在面饼上腾热,用小刷子蘸上甜面酱刷在油条和饼皮上,顺口问方老爷:“老爷能吃辣么?”
方老爷正看得稀罕,连忙答道:“能、能吃。”
罗扇就又用刷子蘸了辣椒酱刷上去,而后撒上葱花、酱菜丁,揭起饼皮儿将油条卷住,中间用竹片压个印子折一下,抽出两张油纸包住,递给方老爷:“老爷稍待,小婢给您冲碗油茶喝。”油茶粉是罗扇在庄子上时就配好的,放在碗里用滚水一冲即可。
方老爷沾了满嘴酱边热气腾腾地吃着边问:“这东西叫什么?”
“煎饼馃子。”罗扇笑答——那一世在北方地区最普及最经典的早点大杀器。其历史也不过才区区一百年,所以罗扇断定这个朝代还没有这种小吃的出现。
煎饼馃子的整个制作过程用时不到三分钟,方老爷夫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吃上了热腾腾香喷喷、量大味美、做法有趣的新鲜早点,坐在旁边一面吃一面还往这厢瞅着罗扇操作,尤其是那只小白手捏着竹片将一坨面汁瞬间摊成个圆圆的饼状的过程,那么灵巧,那么有韵律,实在是好玩儿得紧。
表少爷站在不远处早瞧得痴了,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只白玉似的小手被皓腕带着一转,一转一转,转走了他的三魂六魄,一霎间满眼的金光灿灿玉影摇摇,心也软了,身子也软了,连呼吸都软了。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找你表弟把她要到房里?”一旁的方少爷将表少爷的神情尽收眼中,颇含深意地笑道。
表少爷也不看他,依旧盯着罗扇的小手,只淡淡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边儿劝我纳了她,一边儿暗地里收买她,好让她帮你给我下套儿是不?我警告你:不许再打她的主意,不许再去找她,不许再同她说一句话——这是我的讳,若是被我知道你犯了以上任何一条……”
“你不让我做的我定不会做。”方少爷笑着接过话去,顺便一抬胳膊搭上了表少爷的肩。
表少爷转过头去歪着嘴冲他笑:“很好,离我远远儿的。”
“这个做不到。”方少爷继续笑。
表少爷看了他两眼转回头,一垂眸遮去眼底的一丝狠意,迈开步子冲着罗扇走过去,笑着道:“给爷做个大个儿的!放四个鸡蛋!”
这不好吧?两根油条两个鸡蛋才是攻受均衡的OOXX啊,你要四个鸡蛋,果然身体里还是受因子更多一些么?OOOOXX这样的?
手脚利索地做完表少爷的份儿,见白二少爷慢悠悠地踱过来,罗扇眨巴着大眼儿看着他,等着这位爷来套四根油条的。药,药,切克闹,煎饼馃子来一套,动次次打次次……白二少爷踱到罗扇跟前,弯下腰来凑到她耳朵边,语气格外温和地低声道:“如此可大行推广于天下百姓的食法,不先与我看过便拿出来让外人知晓……扣你一个月的月钱以示惩戒。”
罗扇张着血盆小口傻在了当场。
吃罢早饭收拾干净,继续上路向山区深处进发。罗扇失魂落魄地坐在VIP专座上对着炭炉上已经烧开的水发呆,“可以沏茶了。”闲倚在小榻靠枕上翻书看的白二少爷好心提醒她,罗扇强打精神拎了壶过来,揭开桌上茶壶盖子,哗啦啦倒进水去,白二少爷认真地看着那水柱将壶注满,末了道:“茶叶呢?”
“……啊!”罗扇反应过来。
“啊。”白二少爷摇了摇头。
忘了往茶壶里放了,罗扇垂头丧气地去拿茶叶罐子,重新沏上茶后又坐回马扎上去继续失魂落魄。白二少爷翻了一阵书,忽地开口:“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罗扇一惊,思量了一下方道:“小婢的爹爹是给人帮厨的,小婢的娘靠给人缝缝补补赚些嚼用,然而度日还是有些勉强,这才将小婢带到白府里来。”把父亲说成是给人帮厨是为了以后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么多的菜色,虽然入府时这肉身才八岁,但也可以解释成是基因遗传嘛,古人虽不懂啥叫基因,但遗传总是相信的,她甚至还可以编个谎话,说是她爹从小.逼她背菜谱,反正也查无实证。
“他们现住何处?”白二少爷又问,这下罗扇编不出来了,只好惴惴地反问:“爷问这些是……”
白二少爷仍旧翻着书,也不看罗扇,淡淡地道:“府里大厨房一直缺人手,针线房也少人,我可以让人把你爹娘安排进去,一家三口都在府里吃住,彼此少些牵挂,每月的月钱也足够你们一家花的,只要不乱买东西还能攒下不少,如此你也能踏踏实实尽心尽力地给我办事,你觉得如何?”
罗扇忽闪着眼睛看着白二少爷:这样的待遇对一个二等丫头来说实在已经是厚赏了,只可惜她根本不知道本尊的爹娘现在何处,四年多来他们从来也没有到白府上来看过她,说不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回爷的话,小婢的爹娘投奔远方的亲戚去了,未在本城,只怕是联系不上了……”罗扇只好继续扯谎,“谢爷的恩赏。”——您老人家只要把那一个月的工钱还我就行了,真的。
“喔,那就算了。”白二少爷根本不理会罗扇眼睛里射出的灼灼的“工钱!工钱!”的目光,只将手中书往脸上一盖,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出来,“我小睡一会儿,有人进来便叫醒我。”
不许逃避这个问题啊混蛋!罗扇面目狰狞地狠狠冲着白二少爷翻了个惨白的大白眼,却听见书下面又飘出来一句:“眼睛若又不舒服了就坐过来给我捶捶腿,少干些费眼睛的活儿。”
这……这尼玛……他这绝对是蒙的!你以为你很了解老娘吗?!下回老娘冲你竖中指啊你再来猜猜看!
罗扇忿忿地坐到榻沿儿上给这位无所不知爷捶腿,年纪轻轻的有必要捶腿吗?这个年纪应该来全套的熟女按摩才对!咳。
一主一仆一躺一捶,慢慢地渐入佳境,白二少爷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过去了,罗扇偏着头望向车窗外,既是出来游玩当然要好好儿地赏赏景才对啊,这位爷怕是早就玩得不带玩、赏得不带赏了,一上路就开始睡,一下车就开始吃,这是想直接获得猪星球的永久居住权还是怎么地?
飞虹涧,因一道纵泻天地的巨大瀑布而得名,中午的时候一行人抵达了瀑布半腰处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岩石上,正是赏景的最好地点,只不过在这儿看景的话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瀑布流水声太大,彼此根本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要想交流只能凑到耳朵边扯着嗓子喊,所以众人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免得喊破了嗓子。
什么叫“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罗扇这一回算是真真儿地见识到了,但见那狂瀑由顶峰倾泻下来,浣起一片白弥弥的水雾和雷霆万钧的咆哮声,犹如万匹白马奔腾着从天上下来,飒飒的鬃毛随风翻飞,一路冲下山涧去,滔滔着驰向幽深的山谷。这样通天达地的奇景将所有人都震撼住了,静静地立在那里观赏,没有人注意到身后密密的山藤间正有几道刺目的寒芒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
71
71、喋血惊变 ...
表少爷看得正入神,就觉得身旁的方少爷向着自己身上贴过来,似是想要凑到耳边说些什么,不由心中厌恶,偏身将之避过,向着白二少爷那边挪了几步,正好离罗扇近了些,见那对大眼睛的长长睫毛上沾着飞瀑溅过来的小小水珠儿分外晶莹可爱,不由心中作痒,唇角一勾,受了方少爷的启发,便想假借附耳说话的机会偷偷闻一闻人家领窝儿里的香味儿,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一亲香泽。
才刚偏过身要把脸凑上去,余光里却瞥见一道寒芒兜头袭来,条件反射地一把就将罗扇推了开去,紧接着肩上就是一阵剧痛,脸颊上顿时湿湿热热地被溅了大片的什么上去。
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的罗扇惊骇地看着表少爷瞬间成了半个血人,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完全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瞳孔里只有表少爷溅满鲜血的一张脸冲着她嘶吼:快逃!扇儿——快逃!
岩石上突然一片大乱,十几个蒙着脸身穿粗布衫的人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手里握着冰冷的钢刀,只管乱挥乱砍,青谷被一柄刀贯穿了小腹,青峰丢了根胳膊,随行的家丁断手的断手掉足的掉足,天堂转瞬成了地狱,而这一切开始得根本没有任何原由和预兆。
罗扇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表少爷,逃什么逃,傻子,我哪里逃得过歹徒凶猛,左右都是一死,不如你我两个死在一处,活着的时候无法承你这情分,那就用共死来让自己恣意回应你一回吧!
罗扇才向前奔出两步去,突然后背上被谁重重地一撞,身子一歪就摔飞了出去,落下时正是那岩石的边缘,再多向外半尺就得直接掉下滚滚狂瀑,还没等她再一次爬起身,方才将她撞飞的人也紧跟其后跌滚过来,这人块头比罗扇大,惯性就大,一直到了罗扇面前仍没能停住,砰然间与她再次相撞,罗扇身子向后一仰,最后收在眼底的是一脸鲜血的表少爷目眦欲裂地嘶吼着她名字的影像,身下一空,整个人就落入了无尽的冰冷黑暗。
仿佛过了好几世那么久,罗扇费力地睁开眼睛,头顶上是蓝天白云黄叶飒飒,耳朵边是鸟语风吟河水淙淙,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野花香香地萦绕鼻中,周遭景色缓缓移动,恰似正乘了时光之舟穿梭于流年光影,静谧空灵,无欲无嗔。
……好吧……又特么的穿了。罗扇闭上眼,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可千万别再穿奴才身上了,哪怕穿成村姑也好啊,简简单单地生活,不会莫名其妙地遭人砍杀什么的。
躺了一下觉得不对:舟?什么舟?身上好湿,还有什么东西压在腿上了好像……罗扇再次睁开眼一看:擦,没穿成,还滞留在这儿呢!压在腿上的不是别的——是个人!是——
“二少爷……”罗扇嘶哑着声音轻唤,白二少爷整个人趴着压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罗扇有些心慌,举目四望,见石壁参天藤枝繁密,野茅丛生老树景深,却是一处幽谷,再看身下,纵横交错的竟是一堆粗壮的树枝老藤,穿插缠绕地混在一起,还连带着一大截两人合抱粗的树干,巧巧地形成了一艘天然小艇,既结实又具浮力,缓缓地漂在一条静静流淌着的河上。
罗扇和白二少爷就被架在这些树枝间,她费尽力气地挣扎着坐起身去推他,见仍旧是毫无知觉。罗扇害怕了,跌落瀑布前的一幕幕汹涌袭入脑海,那些朝夕相见眉目生动的小厮家丁丫头们转眼成了断体残肢,前一刻还笑眼如月的表少爷下一刻就血染岩石,还有白二少爷……她记得自己被表少爷推开避过那劈来的刀时正撞在站在旁边的白二少爷的身上,白二少爷扶了她一把,但是没有扶住,他自己还摔到了,也不知是被刀劈着了还是怎样。
好好的一群人,突遭天降人祸霎时非死即伤惨状可怖……罗扇忍不住哭出来,表少爷的那张脸就这么血淋淋地在眼前晃着,怎么摇头都摇不开,再看到白二少爷浑身是血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嚎啕起来——他肯定是死了,否则两个人都从岩石上掉下来,她都没事,他就更该没事才对。
他死了……风华绝代如玉如月的白家二少爷白沐昙死了……音容宛在,笑貌犹存……那个有洁癖爱享受的他,那个腹黑冰冷坏心眼儿的他,那个闷骚文艺又毒舌的他……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全都不在了,只剩下这么一具毫无暖意呼吸微弱的尸体……
——呃。
罗扇费尽力气地把腿从白二少爷的身下抽出来,摇摇晃晃地想要爬到他身边细看,周身疼的厉害,整个骨头架子像是马上就要散落开来,头也一阵阵地发懵,眼前时黑时白时而天地倒旋。好容易稳住了心神,再低头看看自己,衣衫破损不堪,满身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更有无数的碎枝利刺好像……好像是扎进肉里去了……
罗扇哆嗦了一阵,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开始整理思路,忍着疼痛扭过脖子去望向河水的上游,见树影森叠叶岚弥漫,一道布满了藤萝薜荔的山壁巍然横亘,联想了一阵便明白了:这条河正是那飞虹涧的狂瀑由山巅倾泻下来后汇聚成的那道一路奔腾向西的大河,这一路不知流了多远,达到这座谷里的时候水势已经很缓慢了,自己和白二少爷从那岩石上掉下去后万幸地被横生于岩壁上的树担了一下,一来减缓了下坠之势,二来两个人的重量把树枝坠得断了,连带着一截树干和横生的树枝一起落下了河去,幸好这些树枝被常年生的粗壮山藤缠住,竟然没有被湍急的水流冲散,就这么盛载着两个人一路顺流而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罗扇给自己打气鼓劲儿,咬牙忍着疼痛蹭到白二少爷的身边,扳过他的脸看了看,满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让这张原本英俊无匹的面孔显得异常狰狞。好在他还有呼吸,得赶紧想法子……想什么法子呢?且不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距飞虹涧有多远,就算不远,他们没了马车也走不出这崇山峻岭去,何况两个人现在都是伤号。
罗扇探头看了看河水,见清可见底,不过一米来深,想是这河到了此处已经将近尽头。咬了咬牙,罗扇翻身滚落水中,幸好这水浅,被秋天艳艳的太阳晒得并不算很凉,就是身上那些被扎进肉去的硬枝利刺被水波一搅动直疼得罗扇险些晕过去。
坚持坚持!还记得那一世为了给奶奶治病和别人争一个高薪职位么?最后一关面试需要去一所建于深山中的生产基地做调查报告,路上不小心摔得臂骨骨折不还硬是坚持着步行上百里的山路撑下来了么?这点子痛算什么,没摔死淹死就是天大的造化了,上天都给了你机会,还有什么痛熬不过去要把小命交待在这最后关头上的?
罗扇拼命给自己打气,推着这艘树枝小艇用力往岸边游去,好在水流相当和缓,并未形成什么阻力,越近岸处水越浅,然后就是鹅卵石河滩,正好可以卡住树枝,防止“小艇”顺流漂走。
罗扇庆幸自己没有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黑豆、干这么多年的粗活,也庆幸白二少爷生得清瘦,这一卯足了力气还当真能拖得动他,累个半死终于拖到了草地上,而后又来来回回地去河里用手捧了水喂进他嘴里去。
白二少爷始终没有动静,也不知究竟伤了哪里,罗扇摸了摸自己怀兜,见打火镰还在,暗道幸运,打火镰是厨子的必备工具,罗扇一向都带在身上以便随时使用,即使后来不在伙房供职了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点香的时候也是随手掏出来就用,方便得很,如今就成了保命的东西。
晃晃悠悠地去附近捡了些干柴过来升起篝火,扒去白二少爷身上的湿衣,只留一条亵裤,上上下下替他检查了一遍,见并无外伤,便知怕是伤到了内腑,心下便有些着急。又捧了些水给他喝,把火烧得更旺,还是不见什么起色。
眼下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只能静静等着白二少爷醒转,罗扇把他的衣服用树枝架起来边烘烤边当隔挡物,自己在另一侧也脱了,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身上扎的枝枝刺刺拔.出来,然后穿好仍旧半湿的衣服,坐到白二少爷身边去给他拔身上的枝刺。
才拔了几根,就听得白二少爷一声低吟,罗扇大喜,连忙凑过去看,见他颇为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罗扇一眼复又闭上,声音虚弱地道:“你还……无论何时都挺欢实。”
……姐这叫做坚强好嘛?!猪坚强的猪!——呸,猪坚强的坚强!——删掉猪,是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晚啦,让亲们久等了~这几日恐怕都会更得比较晚,工作性质的原因,每到月底月初就特别的忙,所以只能下班回家以后抓紧码字,放上来的时间就只能相对较晚啦,图也没时间做鸟,等过一阵不太忙的时候再回过头来补上吧~
72
72、百宝丫头 ...
“爷,您伤了哪里?感觉怎么样?”罗扇轻声问。
白二少爷缓了半晌方才再度开口:“内腑有些轻伤,不甚碍事……只左脚和右臂大约骨折了,要麻烦些。”
骨折?!这真是麻烦了,如果不及时将骨头固定复位是会落下残疾的啊!罗扇急得四下里乱瞅,希图从哪个石头缝里瞅出个郎中来赶紧给白二少爷接骨,还没从混乱焦急的状态中平复下来,就听白二少爷缓缓地道:“把周围情形告诉我。”
罗扇这才稳了稳心思,一边继续替白二少爷拔身上的枝刺一边细细地把周边环境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末了道:“依小婢愚见,那河水至此处流速如此缓慢,只怕我们已经在河面上顺流漂得距飞虹涧很远了,这会子不定是在什么地界,爷以为呢?”
白二少爷“嗯”了一声未再说话,只静静地闭着眼睛由着罗扇给自己清理伤口。很花了一阵功夫才终于清理干净,罗扇把已被火烘得差不多干了的衣服取下来替他盖在身上,白二少爷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你身上只怕也扎了这些东西罢,清理了么?”
“清理了呢,爷莫担心,小婢身上没什么伤,除去有些饿之外一切无虞。”罗扇憨笑了两声以令他放心。
白二少爷笑了笑:“既如此,你去附近找几根直些粗些的树枝来,我需把断骨固定住。”
罗扇依言去了,半晌抱着几根粗直的树枝子甚至还有几条麻绳带着兴奋踉跄着快步奔回来:“爷!这谷里有人家儿!只是主人现下未在,门倒是没锁,我们不妨先去落个脚等那主人回来罢!”
白二少爷示意罗扇把树枝子拿到他面前:“我现在起不得身也走不得路,就先在这里罢,待那主人回来烦请他过来帮个忙就是。”
罗扇蹲身过去道:“小婢来想法子,爷,草地上湿气太重,山里夜晚风凉,又怕有蛇兽出没,还是移身去那人家儿里罢,到底安全些。”
白二少爷未置可否,只道:“我教你怎么帮我的骨头复位固定,仔细听着,若是一会儿做差了,扣你三个月的工钱。”
这……您老都这副样子了还这么坏心眼儿。
“爷懂医?”罗扇眨巴着眼睛看着白二少爷:您老可别乱折腾自己啊,没摔死再把自己治摆死了。
“很久前学过一阵,后来因要接手家业便弃了。”白二少爷淡淡地道,先活动了活动自己的左手,还好没有什么伤,动起来还算灵活,于是细细向罗扇讲解起要如何配合他动作及注意事项等等,好在罗扇还不算太笨,讲了两遍便听明白了,而后开始动手,白二少爷的左手是主力,罗扇只在旁打下手,两个人很费了一番力气,惊惊险险勉勉强强地完成了给白二少爷的左腿和右臂上夹板的过程,饶是如此还是一人出了一身的汗,罗扇本就未干的衣服更湿了,全都贴在了身上,白二少爷也很是疲倦,闭上眼睛不看她,只道了句“先把衣服烘干再做别的事”。
罗扇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日头已开始偏西了,不能再等,起身道:“爷歇歇,小婢去弄点东西来。”说着快步走开了,过了好半天才又回来,见竟是用树枝子和麻绳做了个担架,只不过没法儿担人,只能用拖的。
在罗扇的协助下,白二少爷忍着身上巨痛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躺到了那担架上去,罗扇便扯起用来拖担架的绳子挎到身前,卯足了劲儿往前拉,然而这段路可比从河里到岸上要长得多,拉了一小段之后罗扇就用光了力气,腿一软摔在地上,登时来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吐掉嘴里的草渣泥块,袖子一抹嘴,爬起身继续努力,却是腿也哆嗦手也哆嗦,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
“小扇儿,”白二少爷唤她,罗扇连忙转身蹲到他身边去,“扶我起来。”
“爷,我能行,您别动,骨头伤着呢,我能行。”罗扇知道白二少爷的心意,不容他多说地重新起身去拉那绳子,一路跌跌爬爬,摔青了膝盖勒肿了手掌,终于在夜色.降临时抵达了那所人家的住处。
这住处是用木头搭建的,仅有一间,一门一窗,门未上锁,推开进去,里面是一张木头搭的极简陋的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还有不少的杂物堆在屋角,罗扇顾不上细看,把白二少爷拖进屋中,扶着他勉强站起身,然后搀上床去躺好。床上虽无被褥,却铺着几层厚厚的动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觉得硌或硬,还有一卷毛皮卷得圆圆滚滚是用来当枕头的,枕着也是正好。
安置妥了白二少爷,罗扇这才长吁一口气,一擦脑门,一把的虚汗。饿,饿死了,又冷又饿又累,于是点亮桌上的油灯,在屋中四下里找起来,去角落里的杂物堆翻了翻,惊喜地发现有一坛子糙米、一坛子粗面,还有油盐酱醋糖姜蒜,虽然姜蒜都有点儿干了,也还能凑合着食用。除此之外还有些干野菜、风干的肉、辣椒、一坛子酒、一只灰砌的炭炉、水桶、砧板、锅、刀铲勺碗筷——灶具居然都很齐全!
罗扇一下子觉得精神百倍,同白二少爷打了个招呼后拎了水桶就奔出门去,到河边打了桶清水,回来架起灶支上锅把水煮上,趁着这功夫到床边瞅了瞅白二少爷,见已是昏昏睡了过去,便又满屋子轻手轻脚地翻找有什么其它可用的东西——虽说有点儿对不住屋子的主人,不过事急从权,只好先失礼了。
翻来翻去,老天又给了罗扇一个惊喜——床下面居然有只药匣!打开来看看,干草药倒是有不少,只不过她是一样儿也不认识,只好等白大郎中醒来后自个儿鉴别。把药匣放到桌上,见水煮开了连忙过去在砧板上切了块姜,姜末撒进水里继续煮,然后淘米洗菜切肉,姜水熬得差不多了就起锅,没有红糖只好用白糖代替,用木勺搅和匀了端到床边,轻声儿地将白二少爷唤醒:“爷,喝点儿姜糖水暖暖身子,在地上躺得太久怕积了寒气。”
白二少爷朦胧地睁开眼,由着罗扇一勺勺吹温了把姜糖水喂着全喝净了,精神果然好了些,一眼瞥见桌上的药匣子,道:“那匣子打开我看看。”
罗扇依言捧过来打开,白二少爷扫了几眼,用左手指着其中几样道:“这几样放锅里熬。”
罗扇便坐到灶旁去,一边熬药一边烘衣服,待药熬好了衣服也差不多干了,把药端过去喂着白二少爷喝下,然后便开始熬粥炒菜,因这屋子只有一间,所以床和灶都在一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倒是如此一来满屋子都溢了菜香,白二少爷那厢肚子里便叫了一声,引得罗扇这厢肚子也跟着哼叽,两个人一唱一和地飙了一首,最终以罗扇一道海豚音做了收尾。
待罗扇把粗简却喷香的饭菜端上桌后,白二少爷忽然笑了一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倒是得了个百宝囊。”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今儿实在写不完了,只有这些,亲们海涵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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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所谓日子 ...
这顿饭罗扇就用的现成的干野菜和风干的肉凑合做的,一道仙鹤草炒蘑菇,一道黄精炖山鸡,一道玉竹熏肉片,还有一道香茶菜肉丝汤,粥是用糙米和榆树树干内侧那层白皮、学名叫做榆白皮的东西洗净捣碎后一起熬成的,干粮是来不及做了,罗扇已经饿得眼冒金星,方才做饭的时候就恨不能把墙上挂着的熏肉片子生吞入腹。
罗扇把方桌挪到床边,然后坐到床沿上端了粥碗喂白二少爷吃饭,喂口粥再喂口菜,轻轻地吹温了,仔细地喂下去,喂着喂着自己就更饿了,望着白二少爷细嚼慢咽的嘴恨不能咬上去直接从人家口腔里抢食儿吃。
白二少爷因为伤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吃饭的时候就闭着眼睛放心让罗扇一口口地喂,然而吃着吃着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灼地射在脸上,一抬眼缝,见罗扇一对大眼正盯着他的嘴,一张小嘴儿在那儿忍不住抿了又抿,几乎听得见咽口水声。
“饱了。”白二少爷偏开头,“你去吃罢。”
罗扇看了看手里还剩了半碗的粥:“爷是不是吃不惯?这米确实太糙了些,不若小婢把它碾成泥再浇些肉汤进来,爷再凑合着吃些罢,身上带着伤,吃饱了才有力气养病。”
“不必,我睡会儿,主人回来叫醒我。”白二少爷不再理会罗扇,肚子里有了热汤热食,那席卷而来的困意就再也抵挡不住,眼一合沉沉睡去,这一觉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浑身的疼痛愈加分明,只是身上暖暖的,比第一次清醒时周身冰冷的感觉要好上几分。
勉强睁开道眼缝儿,却见身上盖着一条兽皮,是用几张狍子皮粗粗地缝制起来的,狍皮下的自己却好像只着了条亵裤,再一抬眼,见那厢麻绳上搭着自己其它的衣服,上面沾到的血迹已经洗得只剩下了浅浅的印子,晾在那里也早干了。
那丫头呢?白二少爷听不见罗扇的动静,费力地抬了抬头,却见并未在屋中,几缕金透的阳光穿过木窗的缝隙投进来,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余光中瞥见一抹亮丽的色彩,偏脸看过去,床边的小方桌上,一只小小的藤篮里放着一大捧金灿灿的野菊,就像一团小小的太阳,尽情展示着它的温暖和明媚。
白二少爷眼尖,发觉了小方桌上原本的一层厚厚浮土已被擦得干干净净,旁边的椅子也是,床头、地板、窗扇,甚至木头墙壁,都被人擦过了,角落里杂乱的各种用物此刻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架三层高的藤编架格上,还别致地用各色的野花点缀起来。
这是……遇见了传说中的海螺姑娘了么,那个总是趁着故事的主角渔民小伙儿不在家或是夜里睡觉的时候就来给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的美丽仙女?
海螺姑娘没有,扇子小姑娘倒是有一个,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推门进来,先到床边看了看另一个故事的主角白二少爷,见仍闭眼睡着,伸了软软绵绵的小手覆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听得轻轻吁了一声:“终于退烧了,吓死老娘了……”便转身走开了。
白二少爷再次掀起眼缝儿,看着罗老娘背对着自己在那儿姿势不雅地伸着懒腰,转转胳膊扭扭屁股,后背上还沾着几根草叶子,像是刚辛苦地掏了鸡窝回来。捶了捶小蛮腰,罗老娘一撅屁股在脚下的藤筐里翻了一阵,而后拎出条犹自挣扎的大鲫鱼来:“不错,没白费我大半宿的功夫蹲河边儿守着,捞着个胖子!白老二,你要是再不醒可就喝不到我罗小厨特制的鲜美鱼汤了哟!大补哟!催乳哟!”
白老二挑了挑眉毛,没有吱声。
罗扇抄起菜刀拎着鱼出去了,约是去了河边进行宰杀处理,白二少爷歪了歪身子,正好能看见地上那藤筐里的东西,见满满的一筐子,有苋菜、落葵、野豌豆、鱼腥草、蕨菜、苜蓿、马兰、荠菜、金针菜、莼菜、山药……等等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此前他让她熬药用的那几样草药,不成想她都记住了,又不知从哪里挖了许多新鲜的回来。
不多时,罗扇拎着处理干净的鲫鱼回来,白二少爷依旧合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她架锅煮饭处理食材,手脚利索得很,声音也很轻。炖鱼汤最费时间,因只有一个灶,炖着鱼汤的功夫米和菜也都处理完了,一时没了事做,罗扇洗净了手,到床边又看了看白二少爷,见还睡着,便坐到桌旁去拿了藤条编东西。
白二少爷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几个小小的觉,只是睡不实,朦胧间似有似无的香气总往鼻孔里钻,却分不清是野菊香、兰香或是其它的什么香,轻轻柔柔的,安逸温暖,像摇篮曲,像桃花帐,像常春藤的老摇椅,像一对漾着笑意的大眼睛,笑着笑着就弯成了月牙儿,月牙儿挂在如云似雾的桃花帐外,摇啊摇啊,吱呀呀地,带着老摇椅一起低吟: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那媚狐挽着乌黑的双丫髻,莲步轻移来至帐外,皓腕轻抬,兰指微勾,香气一缕直入鸾被,解了桂花襟儿,褪了桃花衫儿,散开丁香结,滑去百合裙儿,藕臂一伸将病中张生抱个满怀,香软软熏了春梦,酥融融暖了烛红,张生情不禁翻个身儿将这妙人儿压在身下,才待细究,却见一张玉般的小脸儿似曾相识,却哪里是什么媚狐瑶姬,分明是个大眼儿妖精!……
白二少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扑鼻的是一股浓浓的鱼香味儿,腹中便又忍不住唱了一声,毫不意外地在几步之遥处立即得到了另一个肚子的应和。“爷,您醒了!”罗扇快步奔至床前,一对大眼睛带着欣喜望在白二少爷的脸上。
分明是个大眼儿妖精。
“什么时辰了?”白二少爷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口中一时干渴难耐,竟好像是七八天没喝过水一般。
“爷,您都睡了四天三夜了,这会子太阳又要落山了呢。”罗扇探手覆上白二少爷的额头,吓了一跳,“呀!怎么又热起来了?!小婢再去打些水来给爷擦擦身子……”说着转身要走,被白二少爷叫住。
“不妨事,不是上热,才睡醒的缘故。”白二少爷估摸着自己昏睡的这三四天里发起了高烧,罗扇就是用冷水擦身的法子给他降温的,难怪这会子还不给他衣服穿。
“爷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胳膊和脚的伤处还疼得很么?”罗扇边给他掖着被角边细细地问。
……皓腕轻抬,兰指微勾,香气一缕直入鸾被……
“还好。”白二少爷想喝水,嘴干得厉害,而且越来越干。
罗扇一伸胳膊,从桌上端过那豁了三四个口子的碗来,用勺舀了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爷,喝几口汤水,才热好的。”说着送到白二少爷嘴边。
白二少爷抿了一口:“里头放了什么?”
“青皮和干山楂肉研的粗末,放了些糖一起煮的,可以疏肝止痛、行气化淤,正适合调养爷这样的伤势,”罗扇说着又喂了一勺过去,然后弯着大眼睛笑,“小婢虽不懂草药功效,可这食材上的各类药效都是门儿清呢。”
“这么说,我让你做了专职伺候的丫头其实是用错了地方?”白二少爷道。
“爷要放小婢回伙房去?”罗扇反应很快地笑问。
“莫想美事。”白二少爷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罗扇最后一丝念想。
喝了整整一大碗青皮山楂茶,白二少爷这才觉得好受些了,然而昏睡了三四天,上面渴下面也憋啊,于是很自然地就又道了声:“小解。”
罗扇一愣,挠了挠头:“爷,这里没有夜壶啊……”
“想法子罢。”白二少爷把难题丢过去,看着罗扇的脸慢慢地红成一个小苹果。
罗扇满屋子转了三圈半,然后又开门出去,半晌回来,手里拎了个葫芦,找来菜刀把上面小的瓠子锯掉,掏空里面的瓜瓤,然后看了看,容量大约是够了,就是不知道口够不够大,能不能塞进去呢?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在那儿对着葫芦断口衡量了半天,很是满意地见她拿着刀又把口弄大了些……虽然无从得知这小丫头衡量口大口小的标准是什么。
罗扇把葫芦夜壶递到白二少爷那只能自由活动的左手里,然后背过身去灶边看炖着的鱼,听得白二少爷道了声好了才重新过去接过来,倒在外面后还去河里涮干净,回来后就放在床底下,还可以反复使用——如今连夜壶都会做了,小白总您老是不是该给咱涨涨工钱了?
鱼炖得差不多了,罗扇起锅,然后蒸上米饭,先盛了碗鱼汤端过来,坐到床边吹温了喂给白二少爷:“爷,您睡着的时候小婢去外面走了走,发现……这山谷……没有出口。”
白二少爷咽了口汤,抬起眼来看她:“怎么回事?”
“这谷是个扇形的谷,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悬崖,而那条河是从山壁间的一个隧洞里穿过来的,隧洞顶离河面太低,只能容人躺着顺流漂进来。顺着河往下游走就到了悬崖处,河水直接就流下崖去了,小婢把整个谷转了一遍,没有找到能出去的出口,”罗扇用筷子细细地挑出鱼刺来,挟了肉喂给白二少爷吃,“而且……小婢还发现了这屋子主人的遗骸……”
白二少爷再次抬起眼皮儿看她:“你怎知是屋主?”
“小婢先在这屋子里翻着了一身男人的衣服,还有十几枝箭和猎刀,后来在外面山壁脚下看到一具男尸,身上也背着弓和箭,再看身量和那衣服差不许多,因而断定这主人是个猎户,平日上山来打猎挖野菜,很可能家里离得远或是外面山路不好走,便在这山谷里搭了这座木屋当做临时住所。小婢发现山壁上挂着一条断了的麻绳,推测这猎户每次来时都是顺着麻绳上下山壁从而出入山谷的,只这次麻绳意外断了,所以导致他由高处摔下丢了性命。”罗扇低声慢慢地说着,“这屋子如今成了无主之屋,小婢便自作主张重新收拾过了,爷身上这伤没上几个月只怕动不得身,势必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唯今只盼那猎户家里人发现他失了踪,来这山谷里看看,否则短时内我们是出不去了。”
“那猎户的尸首……”白二少爷沉吟了一句,想着罗扇小小年纪,乍一见了死状奇惨的尸体怕是吓得不轻,亏她还通过仔细观察推测出了尸首的身份。
“小婢……不大敢动他,”罗扇打了个激凌,“只草草用石块杂草将他掩了,立了块木头做碑,日后他家里人找来也能一眼明了。”
“难为你了。”白二少爷从被子里伸出左臂来,轻轻地拍在罗扇毛茸茸的脑瓜儿上。
罗扇憨笑了两声,重新给白二少爷掖好被子:“爷先歇歇,小婢去炒菜,这山谷当真是块宝地,各类的野菜野果草药到处都是,难怪那猎户要在这儿盖个屋子,小婢还看见那岩缝里生着不少草药,只是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怕那上面有毒就未敢采回来……”边说边去灶边弄菜,白二少爷静静躺着听她吧啦吧啦地念叨,伴着滋啦啦地滚油声,炒菜声,锅铲相蹭地沙沙声,还有菜香,鱼香,糙米饭的香,花香,草药香,谁身上散发的幽幽兰香,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其实也就是这样的罢,自己长了这么大,成日忙忙碌碌沤心沥血,竟不曾享受过这样平静安逸的时光,竟不曾真真正正地“过日子”过,身上虽然伤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放松舒服,不必操心,眼前窗明几净有饭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觉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边上,才一觉得饿,肉便剔了刺地随意享用,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儿阴的穷算计你,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即使从不把你当神看,即使有着古怪的自尊心,也会认认真真诚诚挚挚地把你当成她的本分,你对她好,她会开心,你对她不好,她仍旧尽心,日子过得问心无愧悠然自得,虽然身份卑微,却教人真心有几分羡慕。
不如就这么过一辈子罢,哪儿也不去了,什么也不求了。
——白二少爷有时候也会让自己野马脱缰地胡思乱想一下,然而很快就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74
74、蛇与蛇肉 ...
在眼下这样缺少佐料和食材的情况下,白二少爷依然吃上了一顿相当丰盛的饭菜,除去那道炖鲫鱼,罗扇还做了苋菜竹笋炒熏肉丝、鲜炒蕨菜、香菇莼菜羹和山药炒木耳,虽然都是山野素食,可那股子难得的自然清香味儿直令有伤在身的白二少爷也没少吃。
原本这木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碗碟可以盛菜,不过罗扇受到了夜壶的启发,又去摘了七八个大葫芦回来,或横劈或竖劈,然后把底部磨平,就成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容器,虽然做工相当粗糙,放在桌上倒也稳当,于是白二少爷有了葫芦做的碗和夜壶套装,尽管开始的时候确实觉得有点儿别扭,用过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
吃过晚饭后罗扇在白二少爷的指导下把草药熬上,然后吹熄了油灯以省些灯油,这灯油其实也不剩多少了,顶多再坚持个两三天,再往后到了晚上就只能靠用柴禾在灶里生起火来照亮了。
见罗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着灶里的火光用藤条编东西,白二少爷便问她在编什么,罗扇答道:“编个多层的格架,把采来的野菜都放上去,也不知道几时能出得这谷,眼看这天儿一日冷似一日了,万一入冬时还没法儿脱离,总要先把过冬的菜备下来。”
白二少爷便未再说话,闭了眼睛养神。半晌听见罗扇低声地道:“爷,那些人……会是什么人?山匪么?”
“不是。”白二少爷没有睁眼,“山匪没必要蒙着脸面,做了亡命之徒还怕被人认出来么?何况他们对我们马车上的财物毫不在意,只管冲着人来,很明显不是劫财而是要杀人的。”
罗扇沉默了一阵,复又低声开口:“那么爷认为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方老爷一家人来的?”
“他们的目的,是我和天阶。”白二少爷说到表少爷时睁眼看了看罗扇。
罗扇激凌了一下,手有些发抖,表少爷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她的名字。是什么人要下这样的狠手?罗扇想起表少爷曾对她说起过的关于账册的事,想起了李管事院子里的那个声音——也只有庄子上的人才知道白二少爷陪同方家到飞虹涧去秋游,所以若要找人下杀手,也就只有庄子上的人才有可能是主谋、或是为主谋之人通风报信。
深宅大院是非多,亏了这位白二少爷年纪轻轻遇到杀身之祸还能如此淡定,只是表少爷他……不知是生是死,不知白府那边得知了此事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罗扇觉得有点儿头疼,停下手里的活计瞪着那厢灶里的火光发起了呆。
“吉人自有天相。”白二少爷淡淡道了一句,说完这话之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儿纳闷儿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俗这么没用的安慰之语来,这小丫头还用安慰么?很明显她才是一直乐观坚强的那个人,担忧归担忧,她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伺候白二少爷喝过药之后,罗扇又烧了一锅开水,倒进一只虽然很破但好歹没漏底儿的木盆里,盆子她早已刷干净了,兑上凉水,调好了温度,然后就拿着撕下来的自己的半幅裙摆当巾子给白二少爷擦脸擦身子,最后给他泡了泡那只没有受伤的脚,盖好身上的兽皮,把灶里的火烧得旺了些,这就该睡觉了。
许是这几日因发烧睡得有些多,白二少爷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而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偏脸看了看,见罗扇趴在桌上正睡得熟,双腿蜷在椅子上,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儿,灶里的火光映在她侧枕着双臂的脸上,正可以看清她那副睡梦中好像并不怎么舒服的表情。
这几天夜里她就是这么睡过来的?白二少爷想要坐起身,可稍稍一动,内腑就抻得生疼,只好放弃,沉声叫她:“小扇儿。”
“……好吃……”罗扇嘟哝着梦话,“满城尽带黄金甲,馒头一顿能吃俩。”
“小扇儿。”白二少爷提了提声。
“……爷?”罗扇语声朦胧。
“嗯。”白二少爷顿了顿,“夜里冷,你上床来睡。”
“……爷?”罗扇仍旧朦胧。
“这兽皮长,你睡我脚头,也能盖上。”白二少爷淡声道,此前在帐篷里罗扇也是这么睡在他脚头的,做为主子的贴身仆婢来说这很正常。
“……爷?”罗扇继续朦胧。
“怎么?”白二少爷勉强抬起头来看她,见罗某人自始至终根本没抬头,还在桌上趴着,“小扇儿?”
“……爷?”罗扇眉毛耸动,“您的腿好了?!来来来,两岸猿声啼不住,没事儿你就走两步。”
……睡罢。白二少爷一只手给自己掖了掖兽皮被角。
“金马车,呱哒哒……”罗扇语声清脆滔滔不绝。
后半宿白二少爷再没睡着。
次日的早餐是金针菜粥和干炸鲜蘑,白二少爷吃罢没一会儿就睡沉了,罗扇暗道这哥们儿也忒能睡了,睡了一晚上醒来吃了饭又睡,也不怕积食儿。轻手轻脚地背了新编好的藤筐出了屋子,将门关好,吸了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边散步边一路采着识得的能入口的野菜往山谷深处行去。
这一次罗扇冒险采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草药,打算回去让白二少爷看看哪一种是能对他身上的伤有治疗作用的,顺便又捡了不少的松果和榛子,收获颇丰高高兴兴地回到小木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先把筐子放下,然后就往床边走,习惯性地想要先看看白二少爷的面色是否好些,这一看不打紧,当场就是一声尖叫——蛇!
便见白二少爷的腹部豁然盘着一条手腕粗细的花纹大蛇,口吐红信,正缓缓地向着他喉咙处游探过去!
白二少爷被罗扇的尖叫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一颗蛇头,冰凉的蛇信在他的脸上轻轻扫过,顿时令人遍体生寒僵如石雕。白二少爷没有动,直管盯着这蛇看,罗扇就在几步之外,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动也不敢动,怕惊了那蛇对白二少爷发起攻击,可又不能这么干看着,秋天的蛇是要大量捕食猎物好贮存冬眠的能量的,若不想法子把蛇弄走,只怕它就要——
那蛇已不容罗扇多想,前半截身子忽地高高昂起,一颗头对准了白二少爷的咽喉,那是典型的要发动攻击的姿势啊!罗扇忍不住又是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冲上前去一把就薅住了那蛇的脖子,紧接着就觉得手背上一疼,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细究,一边不断地尖叫着一边脱手就将那蛇甩向了对面的墙壁,那蛇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扭曲了几□子又重新昂起头来,罗扇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是牢牢站在床前不肯躲闪,她若让出床来,白二少爷必死无疑!
眼见着那蛇冰冷无声地向着这边滑行过来,罗扇头皮一麻,心中一凉,厌恶、排斥与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冲着近在咫尺的蛇头砸了下去,电光石火间瞅见那蛇正被砸中头部,便愈发不敢停手,只管抡着椅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不停地砸着,因骇怕而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毛骨悚然的击打声充斥了双耳,使得罗扇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不停地抡着椅子砸下又举起,就这样机械般地动作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累得再也举不起胳膊,这才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失声哭起来。
好半晌才慢慢恢复了听觉,是白二少爷急又沉地叫她:“小扇儿!没事了!小扇儿!”
没事了……没事了……罗扇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向着身前看去,见那椅子早散了架,碎得七零八落,一条被砸得稀烂的蛇尸扭曲着团在那里,直令人一阵反胃作呕。
罗扇转头看向身后,白二少爷探了大半个身子在床外正凝眉望着她,连忙跪着蹭过去扶他——她腿还软着,此刻根本没力气站起来,白二少爷却先一把拽过她的手看了看,见那雪白的小手背上豁然有两排血淋淋的蛇牙印!
“我……我要死了……”罗扇看着那两排血洞头就是一晕,“爷……怎么办……怎么办……”白二少爷见她吓得不轻,才要开口安慰,听她又道,“以后没法子给您做新鲜东西吃了……您身上伤成这样,又不能下床,我若死了谁来照顾您……您吃什么熬过去呢……呜呜……要不……要不您吃了我罢……我就死在您身边儿,虽然好多天没洗澡,但……但也总比没东西吃强些……您每顿省着些吃,或许能撑到有人来……”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哭得眼肿鼻子红的小脸儿,过了好半晌才淡淡开口:“那是无毒蛇。”
“……呜……啊?”罗扇泪眼迷离地望着白二少爷。
“锦蛇都无毒,”白二少爷躺回枕上,“自个儿去洗洗伤口,把你采来的鱼腥草、野菊、马齿苋和蒲公英各十二钱煎药,再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鬼针草,大凡山谷、荒野、路边都有,把它洗净捣烂敷在伤口上,一日两换,去罢。”
罗扇呜咽着去了,白二少爷偏脸看了看地上那滩烂蛇尸,想起方才那丫头竟就当真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替他把蛇徒手抓了下去,尤其……尤其是在她还当这蛇是毒蛇的情形下,明明已吓破了胆,却还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明明被咬到了手,第一反应却是过来扶他,明明……明明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啰里啰嗦地嘱咐他怎么撑下去……
明明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怎么就无法让人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呢?
罗大姑娘处理了伤口、熬上草药,回过头来处理那滩烂蛇,恶狠狠地拎着蛇尾巴去了河边,剖腹取胆放血清肠,最后一刀砍去脑袋,杀气腾腾地回到木屋,砧板上乒乒乓乓地一阵剁,最后向白二少爷宣布:“午饭咱们炖蛇肉吃!吃哪儿补哪儿!”
白二少爷挑了挑眉:只听说过吃蛇肉壮阳来着,咱俩谁都不用补罢?
罗扇把蛇肉炖上后就开始满屋子找洞——今早走之前她明明把门窗都关好了的,这蛇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不多时果然在床底下的墙角发现了个大臂粗的洞口,连忙去河边找来鹅卵石把洞填上,还糊了几层泥。
仔细检查了屋子所有的角落,确定没有其它洞后罗扇这才放下心来,喝了药就去烹制蛇肉,只做了半条,剩下半条挂起来风干,过一阵儿想吃的时候再做来吃。
“以后你莫要往谷深处去了,”白二少爷吃了口罗扇喂过来的蛇羹,细滑鲜美,“此处既有虫蛇,难保不会有什么能伤人的野兽出没,这几样附近能寻到的野菜就已足够吃了。”
罗扇点头,不禁有些后怕今儿上午那趟深谷之行,而且她也确实不敢再走远了,万一她不在的时候小白同志出点儿什么事,那她这辈子就都要在愧疚中度过了。
午觉醒来,外面太阳很好,罗扇把窗扇打开,让阳光暖暖地晒进来,然后就搬了木屋里原有的一个树墩儿充当马扎,坐在太阳地儿里继续编藤制的格架,白二少爷喝着罗扇用松子、榛子、山核桃磨成粉冲泡的松子茶,晒着太阳静躺。一晃一个下午就在这样静静暖暖的时光里流逝,丝毫不觉得无聊和难熬,反而歇得很是充分。
吃罢了晚饭,消上一会儿的食,然后烧水喝药擦身泡脚,罗扇给白二少爷掖好被角,就又到了睡觉的时候,这时才想起那把屋里唯一的椅子已经光荣地与蛇同归于尽了,只好坐到树墩儿上去预备靠着墙睡,就听见白二少爷淡淡地和她道:“到床上来睡罢,夜里冷。”
……床震床震床震床震床震床震……罗扇觉得浑身一阵燥热,矮马蛇肉好像起效了!
75
75、冬夜记事 ...
罗扇考虑再三,对自己的定力实在没什么信心,最终还是红着脸道:“无妨,小婢坐到灶旁烤着火就行。”
白二少爷也未再多说,这又不是给老幼病残孕让座,再坚持的话就是动机不纯了,于是合眼睡去,一宿无话。
第二天罗扇直接就把正编着的格架改成了藤榻,只有一尺多高,勉强够她平躺在上面的,幸好她人小体重不大,这藤榻能禁得住她。
整个白天罗扇都在附近东跑西蹿地采摘野菜,然后回来放在太阳地儿下晒干或是置于阴凉处贮藏,并且因这谷中几乎人迹罕至,水里的鱼没见过什么人,警惕性不高,被罗大杀手一逮一个准儿,个个肥美健康,全都处理干净挂起来风干。
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个绝妙的好处,就是谷中有许多珍稀的药材没有被人挖走,罗扇就踩了狗屎运地挖着好几棵上好的人参首乌和灵芝,还有其它数种正好与白二少爷的伤对症的草药,甚至更有一回两只野狸为了争夺一只野兔子在那儿掐架,罗扇一手抄棍子一手举石头地过去把人家俩活活吓跑,最后白捡了只肥兔子回去做了野兔肉火锅。
平静安逸的时光缓缓流淌过去,白二少爷能坐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了,骨折了的手和脚在各种上好草药和罗护士的悉心照料下也恢复得不错,眼下已经能拄着粗树枝做的拐杖自己在屋里走上两步了。白天的时候白二少爷就坐在太阳地儿里晒太阳,看着罗扇勤劳的小蜜蜂似地嗡嗡嗡着飞到西来飞到东,偶尔指点指点她要怎么处理草药,多数情况下仍然不多话,只管赏着满谷的碧叶芳草由绿转黄、由黄枯槁。
天气更冷了一些之后,罗扇就开始修葺木屋——她当然没那么能,就只拿着泥把漏风的地方糊上而已,出去挖野菜的时候也少了,因为太冷,她身上只有一套单衣,仗着小孩子火力壮不怕冷才撑着在外面疯跑到这个时候的。
到了晚上就更冷了,罗扇不得不生起两个火源来,一个是那小灶,另一个在白二少爷的床边,底下铺着罗扇找来的比较平整的石块,上面架着柴禾,火烧得旺旺的,罗扇把自己的小榻架在两个火源的中间,倒也勉强能够御寒,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盖着那猎户的外衣,手和脚都缩进去,脸也蒙上,蜷成个小鼓包,以至于第一次的时候白二少爷从睡梦中一睁眼还吓了一跳,以为罗扇从哪儿弄了个大龟壳扣在那里。
冬至的时候,罗扇用粗面包了顿野菜馅儿的饺子,还给白二少爷讲了几个关于饺子丸子的笑话,白二少爷虽然没笑,还是伸手在她脑瓜儿上拍了拍以示奖赏。
天气再冷些之后,罗扇基本就足不出户了,天天和白二少爷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窝在屋子里,山藤虽然仍旧苍翠,但早被冻得冷硬异常,根本没法儿用来编东西,所以罗扇就彻底闲了下来,只好守着火堆搜肠刮肚地给白二少爷讲笑话解闷儿,有时候还厚着脸皮表演几首五音不全的歌,时日一长笑话讲没了,歌儿也唱烦了,罗扇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收拾屋子,实在没的收拾了就数菜叶儿——不能停下,一停下就冷得受不了,火也不敢再多生一堆,免得屋子里二氧化碳太多,两个人没冻死倒给闷死了。
平日里吃吃喝喝都还好说,唯独方便和洗澡最成问题。白二少爷好歹还能用夜壶小解,罗扇就只能冒着严寒跑到外面去,小解也就算了,要是不小心便秘一回屁股都能冻得失去知觉,不过让罗扇略感平衡的是,白二少爷若是大解也得到外面去,说不定也被冻麻过屁股,嘻嘻嘻,这个咱就不多想象了,想多了就邪恶了汪。
洗澡就更麻烦了,白二少爷也好说,罗扇天天用热水给他擦身子,至于亵裤里的前前后后一大套,他自己就着盆也能清理,罗扇还每三天给他洗一回亵裤,免得天天躺着生褥疮,可罗扇自个儿就没这么方便了,总不能洗澡也到外面去洗,更不能不洗,所以每次就用个树枝子横架起来,把猎户的衣服搭上去当帘子,她则蹲在衣服后面哆哆嗦嗦地一点一点擦着身子,虽然知道白二少爷不是那种人,但万一他其实不是人怎么办?!
就这么凑凑合合地又过了一阵子,天气进入了三九严寒,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罗扇冻得在睡梦里呜呜直哭:“是哪个把冰镇莲子全泼姐头上了?!”
白二少爷翻身坐起,望着小榻上恨不能把自己蜷成个花卷儿的罗扇皱了皱眉头,趿鞋下床,拄上床边罗扇给他找来的“丫”形树杈做的拐杖,慢慢走过去,单腿儿立住,用拐杖碰了碰罗扇的小脚丫:“丫头。”
罗扇打了个冷颤睁开眼,想叫声“爷”却发现牙关冻得上下打架,舌头都硬了,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上床来睡。”白二少爷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这是命令。”待坐回床沿上一扭脸,见罗扇还在榻上蜷着,不由沉了面色,“怎么,给了你几日好脸色就大起胆子想抗主令了?”罗扇哆嗦着摇头。
“我对半大孩子没有兴趣。”白二少爷淡淡地道,“亦或是你怕坏了自己名声,我可以将你收房。”
罗扇摇头摇得更厉害了:尼玛不是姐不想睡暖和被窝啊!尼玛姐是关节冻得动不了了啊!
白二少爷看了罗扇一阵,眼见她泪花儿都快溢出来了,便将床上那张兽皮一卷抛在了罗扇的身上,而后脱了鞋就这么躺到枕上去,闭了眼不再理会。
罗扇好半天才稍微暖和起来,哆里哆嗦地抻开那兽皮把自己严严地裹住,耳里听着门外北风呼啸,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白二少爷正朦胧着,忽觉身上一暖,整个身子被兽皮盖住,缝隙处被人细细地掖好,而后脚下一阵耸动,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拱了进来,后背贴着他已经冰凉的脚心,将微弱的暖意传递给他。
白二少爷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就是这样喜欢蜷伏在他的脚下酣睡,慵懒温驯又粘人,只要他稍微动上一动,它就会敏感地伸出小小的爪子一把将他的大脚丫抱住,又咬又舔又挠又踢,然后就这么抱着他睡过去,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肚皮贴着他的脚心,小小的心脏跳得脆弱又真实。
罗小猫很快就睡熟了,白二少爷感觉到脚下的小身子在呼吸的带动下起伏均匀,忍不住动了动脚趾,这猫儿果然十分敏感地翻了个身儿,一张热乎乎地小脸儿就贴在了他的脚心上。
唔……这可不妥,这孩子梦里总爱吃东西,他已经骨折了一只脚,不想另一只再来个严重咬伤。于是屈起腿来,因左腿和右臂都伤着,不能侧卧,所以只能平躺,这一屈腿兽皮下面就出来个中空的地方,像帐篷似地撑起来,睡梦中的罗扇十分犀利地发现了这块空地,立刻将还露在外面的小腿缩了进来,正好塞进这中空的地方去。
白二少爷吁了一口气……这小脚丫子塞的不是地方啊……你想,平躺在床上屈起腿来会暴露什么部位?那小脚儿就准准儿地塞在那里,可是找着了个既软又暖的地方,凉冰冰的小脚倒把白二少爷激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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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暖和的觉了,尽管身子蜷得生疼,罗扇一早还是精神十足地抻了个懒腰爬起来做饭,白二少爷早就起了,坐在床边轻轻活动着伤腿。
“爷早安,昨晚睡得可好?”罗扇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被冻了个半死之后她也想开了:反正自己还小嘛,才十二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别人看见,总比冻得落下一身病将来老了受罪好吧!
“还好。”白二少爷淡淡答道,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
刮了一宿的北风,外面不晓得成了什么样子,罗扇开了道门缝儿往外瞅: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啊!好厚的雪!伸腿儿往外一迈,一下子就没到了膝盖。这可不能出去了,谷中的路本就不好走,平时没雪的时候罗扇出去摘菜还拎着根棍子探路呢,这里原是猎户的地盘儿,保不准他在哪儿挖了陷阱等着逮猎物,如今雪厚成这样,更不能随意在外面走动了。
罗扇忙不迭地缩回头来,把门关上,好在古代的空气几乎没有污染,雪也可以煮成水用,不必再奔去河边破冰打水。罗扇生龙活虎地去烧水,伺候着白二少爷洗漱过后自己也凑合着擦了把脸,然后去煮野菜粥。吃了早饭,白二少爷拄着拐在屋中来回活动了一阵,之后就躺上床去,没片刻就睡着了,罗扇撇撇嘴儿:这哥们儿忒能睡,睡多了会口臭知道伐?
好在冬天白昼短,罗扇把屋子收拾了七遍之后就把白天对付了过去,晚饭是烤鱼、清炒冬笋和松子粥,热乎乎地吃了,歇了一阵就又该洗漱睡觉了。
这一次罗扇没有再含蓄,直接就团在了白二少爷的脚下——白天为了不被冻僵而不停地活动早就让她筋疲力尽了,没出一分钟就彻底睡死,还轻微地打着小鼾。
白二少爷这回有了经验,说什么也没有让出下盘一寸空地来,只是稍微往旁边偏了偏,好让罗扇把腿伸在他的腿侧,两个人呈69式……咳!两个人呈头脚相反的状态睡下。本以为今晚可以睡得踏实些了,不成想大半夜的被一阵拳打脚踢给揍醒,还险险秧及到伤着的胳膊腿。白二少爷感觉了一下,见一只小脚丫子正杵在他的腋下——是,这地方暖和,这小丫头的潜意识一向犀利敏锐,专找这种部位取暖。左腿也被她紧紧箍着,大约还是觉得冷,毕竟还是个孩子,身子又单薄。
才刚摸清了这丫头的姿势,腋下那只小脚就开始不老实地动弹了,连蹬带捻还会蜷了脚趾挠抓,手也不闲着,拍拍打打揉揉捏捏,有几下还不小心划过禁区,好在没有当成暖手炉什么的一把薅住。
她这是累着了,白天上窜下跳拼命保持身上的温度,白二少爷全都看在眼里,但凡疲累后入眠会有两种状态:要么睡得死沉,身子都不翻一回,要么就睡得不踏实,梦里也在做着相当累的事情,身体就跟着继续劳作,罗扇属于后者。
白二少爷坐起身,把兽皮给罗扇掩好,然后这么待了一阵也觉得冷得受不住,虽然屋子的缝隙都被罗扇用泥糊住了,可还是感觉四面漏风寒意刺骨,只好又躺回兽皮里,一把握住罗扇仍自乱蹬乱踩的小脚,没多久也就睡着了。
罗扇醒来的时候臊了个大红脸——这是怎么睡的呢!在床上翻了个一百八十度,一睁眼正对上白二少爷的胸膛,胳膊腿儿都压在人家的身上,当棵大树抱了,别说还真挺暖和的……
罗扇慌忙跳下地,光着脚跑出两三步远去,回头看了眼床上,见白二少爷仍自熟睡,这才吁了口气,返回去先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穿上鞋,轻手轻脚地去烧水,白二少爷在被下动了动被罗扇压得酸麻的左腿,睁眼瞅了瞅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就先蹲到灶边去的纤细背影,复又合上眸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躺着,直到罗扇过来轻声唤他起来吃早饭。
当罗扇再次准备靠收拾屋子熬过新一个白天的时候,饱尝其苦的白二少爷终于制止了她,一指脚边:“坐上来,老实待着。”
一回生二回熟,罗扇也就没有推脱,老老实实脱鞋上炕,蜷到兽皮里坐在白二少爷的脚头,闭上眼睛海阔天空地乱想,想着想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又醒了,醒了再想,想了再睡,一连十几天,天天如此。
直到有一天,白二少爷怎么也叫不醒罗扇,凑过去细看,却发现她竟是晕过去了!
76
76、美丽生命 ...
替罗扇把了一阵脉,白二少爷的眉头越皱越紧:饿晕的,怎么会是饿晕的?虽然这几日饭菜上的量的确比之前少了,可每顿不是都还有剩么?
白二少爷将罗扇放平在床上,给她盖上兽皮,而后拄着拐下了床,慢慢走去罗扇日常放菜的架格旁,大致扫了一眼,又把所有能盛菜的容器检查了一遍,眉头便皱得更深了——只够十来天的伙食了,她居然一丝一毫担忧紧张的情绪都没透露,连敏锐如他竟都没能看出来!
难怪她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就不在桌上用饭了,每每都是喂他吃完饭后就背着身坐到灶旁去做出端了碗就着锅吃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发出碗筷碰撞声和咀嚼的声音——她那个时候就在打伏笔了,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习惯成了自然,以为她顿顿都吃得饱吃得香,孰不知她其实根本就是守着锅里的剩菜在那儿装样子!
既然存粮不多,为何她又每次做得很多从而剩下饭菜呢?——就是为了给他造成存粮还绰绰有余的印象!如此他就不必担忧,他就有信心有希望继续等待着救援,所有的绝望忧虑她一个人担下,悄悄儿地把每次剩下的饭菜混进下一顿的饭菜里,如此这般永远都让他以为每顿饭都充盈富足……
是了,入冬之前她虽然天天出去摘菜贮粮,可自从得知这谷里有能治他身上伤的草药后,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寻找挖掘这些草药和捡柴禾上,也许她在那个时候就做出了判断和决定,她认为如果最后到了断粮的地步,让他一个人活下去总比被她拖累着两个人都死掉要好得多,所以她宁可少挖些菜,多挖些草药,以图令他尽快恢复伤势,假若真到了她撑不下去的那一天,他起码已经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了。
是的,他是青壮年,他是男人,而她还是个孩子,是女人,相比起来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要比她高得多,所以当她掂度着粮食的余量已经顶不了多久时,她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把剩下的粮食全都留给了他。
毕竟他们两个谁都无法料准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们,一整个冬天的粮食凭她一个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都贮备下来的,而眼下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了半人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去外面找到可吃的食物了。
白二少爷坐回床边,看着昏迷中罗扇那张发白的小嘴,轻轻叹了一声,说她是愚忠么?绝对不是,她不傻,一点儿都不傻,她其实相当的聪明,聪明人都会装傻,她装得很像,但那对大眼睛却时不时地泄露出她的心思,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有原则,并不轻易改变,有欲望,却不是为名为利为争宠,有超出年龄的通透,不声不响地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
那她这是为的什么呢?这天底下有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谁能真的大公无私甘愿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有,只怕也是少数,他不认为一个年仅十二岁、自八岁时起就从未出过白府的小丫头在绝非愚忠的前提下会有这样的觉悟。
难道单纯的就只是因为责任感?而他也只是她的一份责任、一个担子?换作别人她也会这么做?白大少爷?表少爷?
罗扇醒过来的时候白二少爷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唬得连忙就要起身,却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而虚脱得浑身无力,翘了翘头就又栽回枕上,窘着脸道:“爷……小婢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把您给挤下床去的……”
“起来吃饭。”白二少爷淡淡地道。
“啊!小婢睡误了时辰!”罗扇挣扎着起身就要跳下床去做饭。
“老实坐着。”白二少爷沉声喝住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旁边桌上,“把饭吃了。”
罗扇往桌上一瞧,见两只葫芦碗合扣在那里,是为了保温的,不由迟疑地伸手揭开反扣在上面的那只碗,热气伴着菜香立时腾腾地冒出来,里面是昨天剩下的饭菜,怔了一怔,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向白二少爷:“爷……这饭菜是您热的?”
“赶紧吃了。”白二少爷不再理她,起身拄了拐在房内踱起步子,这是在进行伤腿的恢复训练。
“小婢先去做饭……”罗扇说着还要下床,忽地接收到白二少爷射过来的两道冷冷目光,不由一个哆嗦。
“吃饭,这是命令。”白二少爷声音也冰凉如门外积雪,“若剩一粒米一根菜,扣三个月的工钱。”
罗扇知道东窗事发,抿了抿唇,收起了脸上的稚色——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外面这么厚的积雪,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到这山谷里来吧?!所以指望着有人来救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了,剩下的粮食就是一个人一天只吃一顿、每顿只吃几口,还未必能坚持到过了冬,何况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伤号。
罗扇抬起眼认真地望住白二少爷,轻声却坚定地道:“爷,小婢这么做有四点理由,若您认为小婢说得不对,那小婢就把这饭吃了。其一,我们剩下的粮食只够一个人省着吃勉强熬过冬天的,生还机率有五成,两个人一起吃,势必都将饿死于此,生还机率为零;其二,小婢既入白府为奴,便已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之人,死就死了,不会有人惦记,也不用惦记别人,而二少爷您,有亲人有朋友有家业,别的不谈,只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至痛莫过于此,爷一个人没了,却要带累得许多人尤其是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后半生哀痛忧伤不得解脱,一比众,哪一个损失更小,一眼分明;其三,爷的伤眼看就好得差不多了,届时就算没有人来营救,也可以想法子自行出谷脱困,而小婢一介女流,人小体弱,撑得过冬天也爬不出谷去,机会当然要留给希望更大的那一个;其四,小婢……小婢的祖母,就是患了不能进食的病,生生在小婢的眼前一点一点衰弱直至过世的,小婢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受,不想再看到第二个人在小婢的眼前以同样的方式抛下小婢一个人……爷,您是生意人,哪种选择最有利、损失最小,您应该比小婢更清楚,是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人死,不难选,不是么?”
白二少爷盯着罗扇平静的面孔,有那么一刻——不,是从此刻开始,他无法再将她当成一个年仅十二岁从未涉世的小女孩,她根本就是一个女人,一个似经历过生死、达闻通透的成年女人,她可以在任何的环境下乐于平淡地生活,不仅仅因为她尊重自然的安排,更是因为她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敢于谑笑自己、谑笑命运的勇气。
很吸引人。
白二少爷淡淡开口:“你的理由都不错,既然你已决意一死,不若就把你的这条小命交给我来处置,你连死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乎我做怎样的决定?”
罗扇看了白二少爷一阵,弯着眼睛笑了,把屁股挪至床边,一手扒过碗,一手拿了筷子,边往嘴里送边笑道:“谨遵爷令!”
罗扇从不强迫别人接受她的想法,也从不执着地跟自己过不去硬要充英雄,反正话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之后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各人承当各人的,谁也替不了谁。
一日三餐实实着着地吃了十来天,终于在这一日弹尽粮绝,粒米不剩。
白二少爷已经能够不拄拐杖地勉强走上十几步,这当然无法使他脱离这满被白雪覆盖的幽谷,罗扇烧了水伺候着他擦过身子,然后自己也清洗了清洗,把所余不多的柴禾归拢了一下,将火烧得旺旺的,两个人坐在床上,挤在一张兽皮里,静静地这么待着。
从黎明到日出,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夜深,一天,两天,三天,除了烧水喝水他们几乎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能多撑一时是一时,不到最后一刻,两个人都绝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天的午夜,罗扇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白二少爷笑:“爷,新年快乐。”
白二少爷抬眸看了她一眼:“红包先欠着。”
罗扇又笑弯了眼睛:“爷,小婢撑不住了,要丢下爷一个人先奔了奈何桥了,爷可有话想对小婢说?”
白二少爷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去罢,至少这最后一程你不会再孤独了。”
孤独?是啊……聪明如白二少爷怎会看不出她隐藏在最深处的脆弱。孤独,她一直都很孤独,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是时空与时空、观念与观念、心与心之间根本无从逾越的鸿沟,她是异世界的异客,怎会不孤独呢?若不是自始至终努力地活着,只怕她的生与死都不会有人问津甚至发觉。
如今倒是很好,死的时候至少还有人在身边陪着。
罗扇带着泪花笑着偎倒在床上,说了句“谢谢爷”后就没了声息。白二少爷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方再度睁开,探身伸了手臂将罗扇轻软的小身体从床板上抱起来揽在怀里,抚了抚她毛茸茸的发辫,复又闭上眼睛,轻声地道:“谢谢你,予了我一生最自在的时光。”
新一年的第一缕阳光灿灿地洒了满谷,白雪浮金,清冷华贵。原本平坦起伏的雪面被一串匆忙的脚印破坏了美感,而当旭日高升的时候,嘈杂的喧嚣声更是令整座幽谷一下子从世外仙境变成了菜市场口,惊飞了满谷冒着寒气出来觅食的麻雀,吱吱喳喳地冲上天去四散开来,沉寂了一冬的山峦一霎间苏醒了,万物回春,重换人间。
蔻城衙门从知府到捕快再到衙役,集体见证了这个奇迹——居然有人可以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在流觞谷那样的绝谷中存活数月之久!一个受了骨伤的男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就这么将生命的顽强以如此平淡却又无比震撼的方式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尾随着一只极其罕见的火狐无意间进入这山谷的张猎户发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屋中简陋的床上,男人怀里搂着女孩儿,清冷的面孔上神色平静,女孩儿更是有如酣睡,唇角上翘安逸悠然。两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脸上却没有一丝面临死亡的恐惧与扭曲,他们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着死亡,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黄泉路,而是通往另一个缤纷人间的芳香旅途。
张猎户试探地上前探了探这两个人的鼻息,凭借多年与“生物”打交道的经验,惊奇地发现这两个人都还有着微弱的生命迹象,但他一个人是没法儿同时救出两个人的,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出得谷去直接奔回了村子叫人——他的小舅子正是蔻城衙门的捕快头,得了消息连忙叫上一干捕快兄弟赶去了流觞谷将这两个创造了生命奇迹的人救了出来。
知府大人得知了此事特意赶到了衙门并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对这两人进行急救,并且在对比了案头上已经放了几个月的两张画像之后,立即修书一封发往了邻城藿城,通知藿城知府——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
罗扇睁开眼睛,暖暖的阳光正透过窗纸晒在身上,一个人背着身站在光影里,负着手望着花架子上的腊梅盆景儿出神,红木条几上的香炉袅袅地冒着紫烟,一切都安静得不似真实。
罗扇开不了口,甚至连眨个眼睛都颇觉费力,只好就这么躺着,望着那人的背影,灵台一片清澄。
良久,那人回过身来,一眼望见了床上的罗扇清亮的眸子,脸上顿时便绽放了一个比春花还明朗比春风还温暖的笑容:“醒了?”
罗扇弯起眼睛,春花春风便灿烂在了阳光里:醒了,一个好觉,美美的。
屋外的积雪仍未消融,院子的角落里,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正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77
77、心有灵犀 ...
你对生活有多虔诚,生活就会回馈你多美好,对此罗扇一直深信不疑。所以当她看到表少爷眉目生动地漾着笑脸坐到她的床边时,再一次感谢了生活给她的恩赐。
因为暂时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罗扇只能以目光询问,表少爷看懂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么?爷这样的祸害阎王老子都不敢收的!——那伙人的目的就是要我和白老二的命,所以出手都没留余地,我背上那刀因为我躲得快,伤倒不深,第二刀是直冲着肚子来的,巧不巧地正捅在我腰带里塞着的方琮那小子送的紫晶玉佩上,然而因那人用力太猛,到底还是把我给捅得闭过气去,想是我身上早便溅满了血,那人便以为捅中我了,没有再跟上来补一刀,他们见目的达成,急急地撤退,也不知哪个王八羔子正踩着我身上过去,硬把我堵着的那口气给踩通了,我便又醒了过来,这才得以保住一条小命儿。扇儿,嫁我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跟着我享福去!”
罗扇翻了个白眼,再次以目光询问,表少爷又看懂了,面色略冷了些,道:“那伙人的目的是我和白老二,甚至所有我们的得用之人,因而下手颇狠,我们带去的所有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对方家人倒是没有格外‘照顾’,方老爷虽挨了两刀,幸好未伤到要害,方太太和方小姐一早就吓晕过去,因而无甚大碍,方琮那小子……原是举着块石头想跟人招架的,结果被人踹了一脚石头滑了手,反把自个儿砸晕了,啧啧,没砸成个傻子还真是便宜他了。”
罗扇闭上眼睛,那日的情形时隔数月仍然清晰无比地印在脑子里,心中不免有些堵得慌,听表少爷的话意,那天所有的随行人员恐怕一个也没能活下来,龙套也是一条性命啊,究竟是谁会下这么狠的手连这些无关大局的人都不放过?
正唏嘘着,忽觉额上一暖,是表少爷的手轻轻覆在了上面,声音低沉:“扇儿,我无能,保护不了你,害你受了这么大的罪,这几个月我寻你寻得都快疯了,他们都说你和老二跌下那么高的地方去绝无可能生还,可我不信,我让人日夜在那河里打捞,哪怕捞上来的是一具……我也绝不放弃!我只是未想到你们居然会顺流漂了那么远,险些落下终生遗憾……扇儿,你怪不怪我?”
“傻……瓜……”罗扇勉强出声,笑着眨眼,“……怪。”
表少爷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怪我就嫁我罢,报复我一辈子好不好?”
“……不要。”罗扇翻白眼儿。
“咦?那日你不是还想同我死在一起的么?”表少爷伸出手指点在罗扇的脑门上坏笑。
罗扇实在没力气再说话,嘴唇缝里吐了几个泡泡,摆出一副臭脸不再搭理他。
表少爷兀自坏笑了一阵,起身道:“我去看看隔壁白老二醒了没,免得被人说我是重色轻弟。你再睡会儿,这里是白府在蔻城的别庄,都是自己人,放心静养,我一会儿再回来看你。”说着转身待要向外走,忽地又转回来在罗扇的小脸蛋儿上摸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开门出去了。
罗扇自是知道白二少爷也脱险了,否则表少爷绝不可能还留在她这儿同她闲扯皮,因此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回想起困在谷中的那数月时光,不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唏嘘了一阵就又睡了过去,用不了几天,她罗阿扇就又是健康阳光活泼向上的吃货一枚了,生活还得继续,残酷的,梦幻的,过去了的,都不必再想,活在当下,放眼明朝,前进前进前进进!
在床上养了七八天,我们的罗大吃货华丽丽地满血复活了。听说白老爷亲自来了外庄,看望了自家二儿子之后见没了什么大碍就又匆匆地赶回藿城去了。罗扇这样的小仆婢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来探望,除了表少爷每天背着人悄悄儿过来看看她之外便再无人问津,罗扇倒也落了个逍遥自在。
白老爷一走,整座外庄里最大的领导就是白二少爷和表少爷,因白二少爷大病初愈,时节也没出正月,没什么生意上的事要办,就索性暂时留了下来,权当在此疗养了。
病既好了自然就要开始履行职责,这天一大早罗扇就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地来到了上房门外,轻轻敲门进去,见青荷和银盅都早从藿城的庄子上过来伺候了,因表少爷的丫头小萤在那次刺杀事件中不幸香销玉殒,所以青荇就一直留在表少爷身边跟着伺候。
逝者已矣,罗扇追思过就放下了,活着的人总不能因此而抛弃生活的快乐,有什么用呢。抬脚跨进门去,笑眯眯地向着青荷和银盅打了招呼,青荷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下仔细一阵打量,便也笑道:“看妹妹的样子已是大好了,怪我这一阵子忙于在爷身边伺候,总腾不出空去看望你,眼下瞧着你倒比从前更出落了一层似的,大了一岁果然是不一样了,眉眼间都具了风韵呢!”
罗扇笑弯了眼睛:“姐姐取笑了,我本无大碍,何敢劳动姐姐分心?倒是我不争气,这会子才恢复精神,未能与姐姐和银盅分担劳苦,实感不安。”
“你们就甭客气来客气去的了,”银盅在旁边笑着插口,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地瞟了罗扇几眼,“扇儿妹妹倒是福大命大的,听说那日一起跟爷去的家下全都未能幸活,只你一个同咱们爷落进了那绝谷,想来也是老天助你,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喜事临门了罢?”
话中之意罗扇何尝听不出来?不就是怀疑她和白二少爷困在谷中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地做了点儿什么爱做的事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老娘就是想做也得有力气做啊!饭都没的吃拿毛做啊?!讨厌。
罗扇假装啥也没听出来,憨笑了两声就往旁边的书房走:“我去给爷请个安。”说着就推门进去了。
进了门之后才反应过来——忘记先敲门了,因同白二少爷在谷里住了段日子,相处的太过随意,礼仪方面就生疏了不少,这下子只怕青荷和银盅会觉得她恃宠而骄了,罗扇一缩脖,吐了吐舌头。
正坐在窗前几案旁看书的白二少爷把罗扇的鬼脸收在眼里,淡淡地望住她,罗扇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忽然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就袭上心来,一时竟也忘了行礼,万般滋味齐齐地挤在心里眼里,将整个躯壳都充斥得满满涨涨僵僵,以至于一动也动不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这么和眼前这个与之同生共死过的男人对视在一起。
这张面孔与那时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恍惚间仿佛从未离开过那幽谷,一点一滴、每时每日,过往情境如老旧默片一般从眼前一帧帧滑过,由死到生,由生到死,虽从不曾说过多么深重的言语,可共同的经历已然化作了一种难以诉诸于口、只能彼此了然于心的情意。
佛说一花一世界,又怎知一霎那不是一辈子?数月时间,短暂告别又再度相聚,于此刻对望着的两个人来说不啻共度了一番前世今生的刻骨轮回,有些许沧桑,有些许怀念,有些许新鲜,有些许……怦然心跳的莫名感觉。
罗扇笑了起来,白二少爷勾了勾嘴唇,有一种默契无需言语,只因那是用生死才能诠释得心领神会、直达灵犀。
罗扇过去执了壶给白二少爷杯中续上茶,然后小手一伸:“爷欠小婢的红包呢?”
白二少爷随意翻着书页,淡淡道:“莫忘了那煎饼馃子的事,用你一个月工钱来抵。”
罗扇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悻悻地应了声“是”,立到旁边不吱声了。白二少爷老神在在地看了大半晌的书,一时有些疲了,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出去走走。”罗扇便从衣架上取了他的一条貂皮披风给他披上。
出了书房门,青荷和银盅见这情形知道是要到外面去,连忙上前来要跟着伺候,白二少爷便立住脚,吩咐道:“银盅去找陈管事,让他拟个请帖,明儿我要请本城知府大人用晚饭。青荷把前几日老爷随车带过来的府里给我做的新衣拿出来熨一熨,明儿我待客时穿。”银盅和青荷闻言连忙应着各自去了,罗扇便一个人跟着白二少爷往外走。
门廊下放着一双干净的木屐,白二少爷穿了,不紧不慢地踱步下了台阶,院子里的积雪早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大青石铺的地面,冰冷肃整。白二少爷却不往前门去,向东一转,直接奔了东北角的后门,门外却是坡岭起伏,一片冰雪世界,不远处的山凹子里笼着一团雾霭迷离的粉色轻霞,定睛细看时竟是一片开得正盛的傲雪寒梅。
白二少爷慢悠悠地趿着木屐走在前面,罗扇便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随,一时到了梅林前,便有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俱宁,恍神间仿如超然物外。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漫步于梅林之中,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澄澈晴透的碧空,滑玉流银的白雪,和一树树虬姿清奇幽香暗送的梅花。
天空如此之高,罗扇仰头呵出一口雾气,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高更远,却忽地被一阵朔风吹落的梅花雨搅乱了视线,不由伸出手去接那花瓣,却被一只也去接花瓣的大手挡在了上空,罗扇收回手,冲着大手的主人眨了眨眼,大手的主人却不看她,只盯着漫天花雨看了一阵,而后转身道了声“回罢”。
两个人离去未久,梅林深处缓缓走出个人来,身上罩了银狐皮的大氅,将头和身子全都遮住,以至于冰天雪地里若不离近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倚了梅树,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牢牢盯着渐行渐远的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眼底寒意直冻得连身旁的梅树枝都似凝固住了一般。
外庄的伙房是一对老夫妻任着厨子的,因常年累月的主子也不来一回,纵是来了也是带着府里的厨子过来,所以这对夫妻的厨艺并不是很好,平时也只管做庄子里所有下人的饭菜。金盏小钮子她们没有跟着青荷银盅一并过来,反正出了正月白二少爷就要回白府去了,她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女人们行李太多太杂,就没让跟着来回折腾。罗扇卧床的那几天表少爷是特意从城里酒楼里请了个厨子来做饭的,老夫妻两个帮着打下手,厨子并不在庄上留宿,做完饭就回自己家去,因而夜宵这项暂时仍由罗扇负责。
晚饭时候表少爷不知去了何处,白二少爷派人找遍了庄子也不见他的人影,便自己少少吃了些,毕竟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吃过饭歇了一阵就上床歇下了。罗扇仍旧同银盅睡在正房的西耳室,才刚钻进被窝,就听见有人敲窗户,连忙披衣下床,将窗户开了道缝,见是青荇,道:“表少爷才刚从外面回来,灌了一肚子的酒,却是不曾用饭,这会子那厨子也回自家去了,你去伙房给表少爷做些吃食罢!”
其实晚饭剩下的饭菜还有不少,但总不能让表少爷这半个主子吃剩饭吧,所以罗扇只好现做新的。穿好衣服进了厨房,那对老夫妻也早就回去了,打量了一下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心中有了谱,先不急着生火烧水,直管拎了只盛食物用的瓦盆出了伙房径往后门去了,同守门的婆子打了个招呼,开门出去,不多时便回来,见盛了满满一盆子晶莹纯净的雪,回到伙房,生上火架上锅,把雪倒了一半在锅里煮化,再将淘好的糯米放进去,又解开自己腰上挂的用帕子包成的小包裹,里面全都是粉嫩馨香的梅花瓣,拣净洗好,待粥煮得熟了再将花瓣倒进去,小火慢熬,而后出锅。
煮粥的过程中,罗扇把姜切薄片、葱切细丝,在盐开水中涮过,拌进白糖、精细白面,而后用少量麻油煎炸,这种吃法可以驱寒气,正适合才从冰天雪地的外面回来的表少爷食用。
另将山药切成五分厚、一寸长宽的小块,外面包上豆腐皮子,再糊上面糊,入油烹炸,便是一道名唤“素烧鹅”的菜式,两菜一粥置备妥当,罗扇端了托盘送往表少爷所居的东厢,如今她是二等丫头,也没了不能入主子房一说,便直接上前敲门,表少爷的另一个丫头小蝉将门开了,罗扇将托盘递过去,却不进门,笑道:“我在伙房等着,表少爷若还有什么吩咐,小蝉你直接去伙房找我就好。”小蝉点头应了,接过托盘后便将门关上。
罗扇转头回了伙房,将锅里下剩的半碗梅粥盛在碗里,坐在小马扎上几口扒拉个干净,这道粥也只能在古代做做,古代没污染,没化学农药,什么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吃起来才是真正的原滋原味儿。
正想着明儿再抽空去一趟后坡梅岭多收集些梅花雪和梅花瓣来入菜,就听见门响,连忙起身迎过去,以为是小蝉来还托盘,却见闪身进来的竟是表少爷,扑面一股浓重的酒气,醉眼迷离地望了罗扇半晌,忽地摇晃着走到面前,伸手一扳罗扇的脸,低下头来从唇里挤出一
77、心有灵犀 ...
句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白老二了?”
作者有话要说:
78
78、吃醋争风 ...
“何出此言?”罗扇一怔。
“别跟我装傻,臭丫头!”表少爷喷着酒气,身子晃得几乎站立不稳,连带着扳着罗扇脸蛋子的手也晃来晃去,“他长得俊,是个女人见了他就挪不开眼,他地位高,白老大疯了便失去继承权,将来整个白府都是他白老二的,他倚重你,断不会轻易放你离府,他又和你共同经历了生死劫,待你的情分自会与别的丫头不同,若我料得不错,这次一回白府他就会将你收了房——如此优秀又对你有心的男人,你能拒绝得了么?你也是女人,我不信你不动心!”
罗扇扒住表少爷的手一把将他推开,表少爷向后一个踉跄,没站稳,直接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仰起脸来带着受伤与恼火地瞪着罗扇。
罗扇也不去扶他,直管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卫天阶,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罗扇宁嫁乞丐为妻,不做富人之妾,否则宁可终生不嫁!对你如此,对二少爷亦如此,如今你听清了、明白了,往后就莫再拿这种事来骚扰我,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侮辱我,合作之事便就此作罢——听到了么?”
表少爷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握住罗扇的肩膀:“你想不嫁就能不嫁么?你是他的仆婢,他让你怎么着你还不是就得怎么着?!扇儿——跟我走,我可以纵你容你宠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这些白老二是做不到的!他身上牵涉的关系太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家族的利益都要考虑,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所有这一切——可我不同!扇儿,我能陪你远走天涯,远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扇儿,这还不够么?你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简单专一的生活么?我都能给你,为何还不肯接受我呢扇儿?!”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所说的,”罗扇硬着心肠冷着脸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付出了我就必须得回应,我并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这些,你也不能枉顾我的意愿强迫我接受,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听着:别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了,我不会跟你的,就这样。”
“你——”表少爷喘着粗气狠狠盯着罗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谷里的时候和白老二——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才这么狠心绝情地对我——”
罗扇火了,一把推在表少爷的胸膛上,再次将站立不稳的他推倒在地,直气得浑身哆嗦:“卫天阶——你够了!我——”后面已是气噎,狠狠地踩着表少爷的脚过去,径直跑出了伙房门。
表少爷怔怔地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良久才揉了揉自己的脚,道了声“好疼”。
第二天一早,青荇急匆匆地奔进了上房,向白二少爷禀报说表少爷病了,上吐下泄外带伤风上热,折腾了大半宿,郎中已经请来了,正在东厢给表少爷把脉。
白二少爷闻言立即起身往东厢去,几个丫头呼啦啦地跟在后头。表少爷在卧室床上躺着,一张脸白得吓人,郎中坐在窗前几案旁正开方子,见白二少爷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白二少爷便问他表少爷的病情,郎中答道:“哥儿是着凉了,又在凉地方坐得太久,导致上吐下泄,腹中积了寒气,不妨事,熬几副药吃,两三天就能好。”一时开罢方子告辞离去,白二少爷便让青荇按方子去抓药。
表少爷缩在被子里,尽管屋里炭盆烧得旺旺,仍忍不住打着哆嗦,白二少爷便过去坐到床边,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表少爷抬眼看了看他,嘟哝了一句:“你那爪子冰凉,莫碰我,紧着还缓不过来呢。”
“昨晚到哪儿坐着去了?”白二少爷收回手。
“冰窟窿里。”表少爷不知跟谁赌气地答道。
“听说还喝了不少酒?”白二少爷似笑非笑,“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开……开心……罗扇躲在后头忍不住抽嘴角,这白老二还真会打趣人,一看表少爷那张白屁股脸就知道是喝闷酒喝的,还故意戳他痛处。
“爷都开心死了!赶明儿就介绍个七尺莽汉给你做姘头!”表少爷没好气地道。
“唔,我今早收到方琮的信,”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信上说他大约明日便能抵达这外庄,说是来探望我,顺便同你商量开古董店的事。”
“你还故意气我是不是?!”表少爷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狠狠蹬在白二少爷坐在床沿的屁股上,“别逼我把你小子也拉下水!”
白二少爷起身抻了抻衣衫,边向外走边道:“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丫头,好生养着罢。”
“且慢,”表少爷眼珠儿一转,“既然你当主人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这儿上吐下泄闹了一晚上,肚子里早空了,兼之人一病就老想吃东西,保不准今儿半夜里要叫上七八回宵夜,你把这个会做饭的扇儿丫头给我留下,我用她几日,病好了就还你。”
罗扇闻言早气得暗翻了七八个白眼,见白二少爷停住脚,却不回头地道:“与其这么着,不若再给你请个厨子来专门管你宵夜,又不是花不起这么点儿银子。”
“爷吃不惯这地方厨子的手艺。”表少爷躺在枕上冷眼盯着白二少爷的后脑勺道。
“蔻城最大酒楼得月楼的厨子南北菜都会做,粥品小点也集天下大成,如今未过十五,酒楼尚未开张,不妨令人将得月楼所有的厨子请来,你想吃谁的就吃谁的。”白二少爷仍不回头,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我本客居,当不起这么大阵仗,堪用一个丫头足矣,你给是不给?”表少爷神色愈发地冷,屋中气氛忽然间紧张起来,连不明究竟的青荷几个人也被这两位爷之间不同寻常的古怪气场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罗扇低着头,思绪已经转到要不要今晚就打了包袱出逃,先走旱路再走水路爬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横跨黄河智取威虎山单挑狮子楼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奔向大西藏飞身抢登诺亚舟呼啸一声穿越时空管它是飞向火星还是飞向黑洞总之她真的不想再这样身不由己下去了……
白二少爷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客居?原来表兄从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家人,是沐昙哪里对表兄照顾不周了么?”
表少爷盯了他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向床内,被子蒙了头闷闷地道:“是我失言了,人在病中难免犯糊涂,你莫往心里去,厨子我也不要了,你回罢,我睡会儿。”
白二少爷也未应声,抬腿往门外走,才至廊下,忽又停了停脚,淡淡道:“小扇儿留下,好生伺候表少爷。”
罗扇应了声是,退回东厢房内,自始至终白二少爷也没看她一眼,她也没有抬头去看白二少爷。
回到卧房,见表少爷仍面向床内蒙着被子,罗扇就静静地站到角落里去一声不吭,过了一阵子青荇端了药碗从外头进来,见罗扇在墙根儿立着,也不理她,直管行至床前轻唤:“表少爷,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再睡罢。”
“药放那儿,你出去罢。”表少爷在被子里道。
“爷,药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先趁热喝了罢。”青荇劝道。
“放那儿。”表少爷语气里有着不容违抗的冷。
青荇吓得一个哆嗦,只好转身将药碗放到桌上,把一肚子火撒到那厢的罗扇身上:“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没听见爷的话么?!”
罗扇闻言便往外走,还没跨出卧房门,就听见身后表少爷道:“站住!大眼儿丫头留下,你们二少爷叫你来伺候爷,你还敢跑去偷懒儿不成?!”罗扇一扭头,见表少爷已经翻过身来,一手支着头侧卧在枕上瞪着她,“过来给爷喂药!”
罗扇回头看了眼青荇,正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兴灾乐祸之色:这小坏妮子,还真以为表少爷那混蛋把姐留下是要尽情地S.M之呢?!
眼见着青荇把门严严关上,罗扇祭起两只凶恶大眼转回身去瞪向床上的表少爷,表少爷被这么一瞪立刻就软了,脸上咧开个笑,冲着罗扇招手:“过来,爷给你压压惊。”
罗扇先去了桌边把药碗端上,然后才走到床边去,被表少爷伸了胳膊拉住坐到床上,也不给他好脸色,只管用勺子舀了药汤,冷声道:“张嘴。”
“啊……”表少爷支起半个身子,张大了嘴等着罗扇喂。
罗扇将勺子凑到他唇边喂进去,药汁子也没吹,直烫得表少爷登时就泛出泪花来:“反了反了!谋杀亲夫了!嘶……这小娘子忒狠的心肠!”
罗扇根本不理他,仍旧舀了第二勺递过去:“吃不吃?”
“吃!吃!烫死也吃!”表少爷一副义无反顾的赴死神情,闭上眼张着嘴,让罗扇把第二勺喂进嘴里,强忍着烫硬是咽下,“好吃!真甜!”
罗扇毫不手软,一勺接一勺地喂,表少爷豁出去地一勺连一勺地咽,直到一碗药喝个见底儿,趁罗扇起身去放碗的功夫,表少爷绷不住满脸痛苦地拼命捶了捶自己的前胸,待罗扇一扭头,立刻便换上笑脸,嘻嘻地冲着她笑。
“爷安睡,小婢告退。”罗扇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往外走,表少爷噌地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地,光着脚腾腾腾地几步上去拦在罗扇面前,赔着笑道:“扇儿,我错了,昨天灌了黄汤就混了蛋了,原谅我罢,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随你怎么打我骂我折磨我,只是千万别不理我,我错了,我是混蛋,我是猪猡,我不是人,扇儿,你莫同我一般见识,原谅我罢!”
“方才的事又怎么说?”罗扇挑眼儿看他。
“……我那不是……那不是吃他醋了么……”表少爷不甚自在地挠了挠头,“再说我已经给老二道歉了,你若还不满意,我现在就到他房里给他磕头赔礼去,可好?”
“我不是指他!”罗扇一跺脚,正跺在表少爷光着的脚丫子上,直疼得表少爷抱着脚满地乱跳,“当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面,你把我推到峰口浪尖儿上,是嫌我人缘儿太好么!?”
“扇儿扇儿扇儿!丫头!宝贝儿!心肝儿!我错了!”表少爷双手抱拳冲着罗扇深鞠一躬,“我这就去让白老二把那几个丫头打发了配给庄子上的小子们,再换一批新的进来,让她们全都听你调遣,可好?”
“你少造孽!下人也是人!你一句话可知会毁了多少人的后半生?!”罗扇瞪他。
“我又错了!我又错了!不配小子,全让她们配了翩翩公子哥儿!”表少爷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我把她们全认了义妹,每人一份丰厚嫁妆,保管那些乡绅、秀才上赶着抢,成不?成不?”说着做出一副求宠献媚可怜巴巴的表情忽闪着黑眸子眨啊眨地望着罗扇。
“您老省省罢,从今后高抬贵手放过小婢,小婢就烧高香了!”罗扇知道这会子表少爷必不肯放她出门,一转头走到炭盆边蹲下,往里添了几块儿炭。
表少爷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在罗扇身旁蹲了,偏脸望着她嘿嘿地笑:“扇儿,看在人家为了你上吐下泄闹了大半宿的份儿上,莫要生气了,赏个笑脸儿呗!”
罗扇皮笑肉不笑地冲着表少爷歪了歪嘴儿,直逗得他笑坐到地上,谁知地上太凉,才坐了一下就变了脸色,飞快地跳起身就往侧室冲:“又闹开了!扇儿,你不许走,等我出来!”
“小婢走了喔!”罗扇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灰,“爷您慢慢泄。”
“臭丫头!”表少爷急慌慌地返身跑回来,伸手就要抓罗扇,“跟爷一起进去!”
罗扇一记凌波虚步避了开去,撒腿就往门外跑,表少爷又憋又急,捂着肚子夹着腿拼死追过来,正要一把抱住,却见罗扇突然一转身,伸手就薅住了他的衣襟,笑靥如花地道:“爷看样子不急,那小婢就再陪爷说说话好了。”
表少爷这才恍然上了当,连忙挣扎,却被罗扇小手死死拽着,肚子里已是咕噜噜一阵天翻地覆,当下又是恨又是爱又是急又是笑地咬牙:“你个臭丫头……我这辈子算是……栽你手里了!快,快放开,真憋不住了……扇儿……求你了……饶了我罢……好扇儿……罗姑娘……罗婶婶……罗祖宗!真不行了不行了!”
罗扇一松手,表少爷立刻转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侧室,就听得里面嘁里咣啷一阵响,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也不知是撞翻了什么
78、吃醋争风 ...
,直笑得罗扇泪花飞溅。
好半晌表少爷才臭着一张脸揉着肚子从侧室出来,瞪了那厢犹自擦眼抹泪儿地罗扇一眼:“这回解气了罢?险险害我丢大丑!痛快了就不许再生我气了,你那小脸儿再拉着就成小老太婆了!乖,过来,给爷笑一个。”
罗扇只作未闻,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听得表少爷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扇儿。”扭过头去看他,见他眉眼深深地凝眸望着她,半晌才又沉声道了一句:“幸好你还活着。”
罗扇一怔,转而灿然笑起,表少爷被这笑融得一颗心化成了水,再也掩不住满眼的情深意重,柔声道:“扇儿,这一次险险地生死诀别使我想通了,只要你能好好儿活着,我宁可远远地看着你,若不能让你开心,我就算拥有了你又有何用?我愿穷尽一切让你一生无忧,然而若你认为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我……我甘愿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79
79、大王驾到 ...
“这么说,爷肯放过小婢了?”罗扇忽闪着大眼睛满怀希翼。
“没听明白么?”表少爷一瞪眼,“爷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人能比我对你还好!管他是白老二还是谁,若不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我是绝不轻言放弃的!”
你妹。罗扇一摔脸出门去了。
表少爷闹肚子,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因而中午的时候,罗扇等那请来的大厨做好饭回家去之后就进了伙房,把架子底下的瓷坛子抱出来,里面是昨儿个收集的雪水和梅花瓣,用檀香末浸泡了一宿,把汁子滤到碗里,而后用来和面做成馄饨皮子,取五分大小的梅花形小凿凿成梅花形状,入锅煮熟,盛到碗中倒入鸡汁清汤,这道“梅花汤饼”既有鸡汤的鲜美又有梅花的清香,白香玉滑,清爽可口,正适合肠胃不佳的病人食用。
另还将山栗和冷藏于冰库中的橄榄各数枚切成薄片,拌在一起加少许盐,吃起来亦有梅花的味道,唤作“梅花脯”,一共做了两碟,一碟给白二少爷送了去,一碟就端到表少爷房里让他就着梅花汤饼吃。
晚饭也吃得简单,罗扇煮了几个上好的大芋头,熟后切片,再把榧子、杏仁、核桃仁研碎,和上酱,外面再裹一层面糊,入锅煎一下,外面金黄酥脆,里面玉白松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表少爷一连吃了十几片,还要再吃时被罗扇强行禁止了——芋头吃多了不消化,这厮跑完肚子就想闹便秘不成?!
夜间起来喝药的时候罗扇便问表少爷要不要吃宵夜,他便摇头,说外面太冷,恐冻坏了罗扇的小嫩手,只让她去耳室好好儿睡,一宿倒也无事。
次日一早方少爷方琮就到了庄子上,先去探望了白二少爷,听说表少爷也在卧床,便忙不迭地又奔了东厢,表少爷尚未睡醒,方琮便坐到床边去看着他,罗大灯泡颇有自觉性地悄悄儿往外走,小腿儿一抬还没跨出去,便听方琮那厢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命大,摔下高崖还能生还,同你们二少爷在谷底单独待了那么久……我是不是该恭喜你要荣升姨娘了?”
我去——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想啊!?单独相处了几个月就非得发生点儿少儿不宜的事才行啊?!老娘枉背了这么大一黑锅根本就没占着白老二的便宜好吧!?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谷下把白老二给霸女硬上弓了也算实至名归了尼玛!罗扇登时后悔不迭。
“爷说笑了。”罗扇行个礼后继续往外走,却听方琮又道:“也不知你这么一个小毛丫头有什么好,能换得天阶如此对你……你可知他当初寻你寻得接连七个日夜未曾合过一下眼皮?那时倒是从河里打捞出一具女子沉尸,还未上岸便让他知道了,若不是被人拦着他早就带着伤跳下满是寒冰的河里去扑尸了……”
罗扇没有应声,但也不好在客人说话时还往门外走,于礼不合,只好停下脚立在门边上,方琮也不看她,只管盯着表少爷的睡颜,忽儿伸手轻轻抚了上去,那厢觑着眼偷窥中的罗扇见状刷地汗毛齐竖,“基情满满”四个金光闪烁的大字欢乐热烈地簇拥在床上那对男男周围,一时间暧昧浮动场面诱人。
表少爷似有所感,“哼”地一声醒了,方琮早便飞快地收了手,只笑着看他:“天阶可好些了?怎么就病了?真真不爱惜自己。”
表少爷揉了揉迷离睡眼,这才回全了魂儿,一翻身换了个姿势,仍旧闭了眼,冷冷道:“以后未经我许可莫要随意入我房间,我还要再睡会儿,你请出去。”
方琮也不着恼,起身笑道:“那好,我在外间堂屋等你。”说着果然出门去了,表少爷睁眼看了看,瞅见罗扇在那厢表情暧昧地瞟着他,不由好气又好笑地冲她一招手:“坏笑什么臭丫头!过来,给爷穿衣。”
罗扇从衣柜里取了件宝蓝色的袍子过去给表少爷穿上,而后绕到他身前系腰间的绶带,表少爷垂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罗扇的小白手灵巧地在带子间穿梭,心中不由痒痒,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罗扇毫不犹豫地便是一提膝,表少爷早有所料,就势向后一蹶屁股躲过这一击,上身正好向前探,一嘴吻在了罗扇的额头上:“好香,今儿不刷牙不喝水了!”
罗扇扬手又是一巴掌过去,表少爷这回不闪不躲,硬往上凑了脸捱了这一掌,笑嘻嘻地道:“今儿也不洗脸了!来来,另一边再来一掌!”
罗扇冷眼看着他:“瞅爷这精神十足的样子已是大好了,那小婢今儿就回去正房伺候了,爷再有吩咐便叫青荇和小蝉罢。”
表少爷闻言立刻垮下脸来:“你就这么急着走?多陪我两日不成么?……早知如此再病得更重些才好!”然而歪头想了想转势又道,“也好,你在我这里我就总难控制自己不去时时刻刻注意你,毕竟这屋子里不只你我,人多嘴杂对你不利,你回去罢,天儿冷,记得给自己添衣加被,若那几个丫头欺负你,你直管来告诉我,咱不能受这种委屈!听得了?”
罗扇应了一声,收拾妥当,径直回了正房。白二少爷正坐在堂屋里看信,见罗扇进门只抬了抬眼睛,复又盯回信上,口中则道:“表少爷身体如何了?”
“回爷的话,表少爷看着没什么大碍了。”罗扇恭声回道。
白二少爷未再说话,将信看完后折了两折,吩咐旁边立着伺候的青荷和银盅:“把我的衣物行李转移到西次间去,东次间腾出来好生打扫,再去找陈管事要些厚窗纸,把窗扇和门扇都再糊上一层,尽量不要透光,再叫些人手来把房中家具搬到西厢去,只留床和一桌一椅即可,所有尖锐硬物都清理走,务必仔细检查,不得有疏漏。”
青荷同银盅连忙应着去了,罗扇在旁听得心中一跳:怎么这样的安排看起来有些熟悉……莫不是、莫不是——
“大哥要来了。”白二少爷低头抿了口茶,也不看罗扇,只淡淡地道。
果然……“大少爷他不是一向连房门都不敢出的么?为何会突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罗扇禁不住问。
白二少爷抬起脸来看她:“信上说,家里不知是谁对他说起了我掉下悬崖之事,后又知道了我在这里休养,他听了便非要闹着来看望,至于他为何突然敢于出房门了……只等他来了再问了。”
罗扇藏在袖中的拳头轻轻攥了攥,转头去帮青荷和银盅收拾房间去了。
白大少爷比预计的早到了半日,抵达庄子上的时候正是大半夜,彼时众人正在睡梦中,就听得院门外一声高且尖锐的声音长喝着道:“大——王——驾——到——”
一嗓子惊醒了满院子的人:好嘛,牛魔王亲自来巡山了不成?!看门的小厮赶紧将门打开,夜色下七八辆豪华马车停在那里,随行的约五十多个壮丁,穿着短打、骑着大马,挎着大刀、一个顶俩,为首的一个背后插着面红锦旗,上绣“威远镖局”四个大金字。
原来白老爷拗不过大少爷非要来蔻城的念头,又放心不下这个疯儿子出这么远的门,只好委托了藿城当地的镖局一路将他护送了过来,旅途中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罢……每经过一处庄子大少爷就逼着领路的人高喊一声“大王驾到”,头几回还真是尴尬,喊了十几次之后也就渐渐习惯了。
白二少爷带领满院子的人迎到了门外,见马车门开处先钻出两个壮汉来,壮汉肩上还扛着东西,走出两步之后众人这才看清,竟是从车厢里抬出了一顶小轿子,轿窗轿门都挂着极厚的棉布帘子,想是白大少爷怕见光,这一路都是在马车厢里还坐着轿子这么过来的。
一共四个壮汉扛着轿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从马车上下来,大少爷的丫头绿蕉绿桐绿柳绿竹下了另一辆马车,立刻跑过来簇拥住轿子。后面跟着绿院的四个嬷嬷、八名小厮、十几个负责扛行李的家丁,双方相互见了礼,乌拉拉一大群人便进了院门。
庄子上的负责人陈管事忙着安排各个下人以及镖师们的住处,那四名看上去颇为强悍的嬷嬷接过壮汉肩上的轿子一路抬进了正房。
“大哥旅途劳顿,今夜请先行歇下,明日沐昙再为大哥接风洗尘,可好?”白二少爷立在轿门外向里头的白大少爷道。
轿子里头的大少爷良久没有吱声,轿外众人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上前打开轿帘儿一看究竟,只好就这么干立着。约摸过了盏茶的功夫,表少爷轻轻用肘碰了碰旁边的白二少爷,低声道:“莫不是在里头睡着了?”
白二少爷思忖了一下,走近轿门旁,轻声向里道:“大哥,房间已为你准备妥了,回房睡罢。”见里面还是没有声响,白二少爷便打了个手势,示意抬轿的嬷嬷将轿子抬进东次间去,轿底儿才一离地面,就听得轿内“嘭嘭嘭”地传来三声响,似是敲轿壁的声音,嬷嬷们一下子不敢动了,只好扛着轿子等主子们的示下。
“大哥?”白二少爷试探地问了一句,回应他的还是三声响。
“许是在同我们打哑谜?”表少爷猜测道。
立在众人身后的罗扇抿了抿唇:敲一声是“是”,敲两声是“否”,敲三声是……“我害怕”。以前白大少爷有时耍起脾气来死活不肯说话,罗扇就同他约定了这样的暗号来表达意思。
还未等众人这厢猜出白大少爷的哑谜来,一起陪出来迎接的方琮突然手快地一把去撩起了轿帘,口中笑道:“白大公子真是爱玩儿,快出来罢……”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这愣头青在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大少爷怕光的么?!
方琮其实是真不知道——他只由坊间传闻中听说过白府的大少爷患了失心疯,这种事儿他总不能到处打听,更不能上赶着问白家人或是表少爷吧?所以他只知道白大少爷脑子不正常,又哪里能想到他会怕光呢!
被他这么一掀轿帘,众人下意识地齐齐向着轿内看过去,却见白大少爷瑟缩在轿椅上,一张脸苍白如鬼,满眼的血丝状若盈血,瞳孔因过度的惊惧而放大凸出,嘴唇青白干裂且不住哆嗦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就像是才刚经历了人间至怖至骇的情景一般,已是吓得不成样子。
偷眼看过去的罗扇不由心中一揪:这分明是一路都在这种状态下过来的,时时刻刻都处于极端恐惧中,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看他这样子只怕是……几天来都不曾合过眼吧……
白大少爷的轿帘被方琮突然掀开,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拼命地捂住头想要躲避照进轿中的灯光,方琮被这声惨叫吓得呆住了,表少爷抢上前去一把将轿帘从他手中抢过来重新落下,阴沉着脸看了方琮一眼,方琮反应过来,连忙赔罪:“天阶,我实不知情,本想让他放轻松些,却不成想竟冲撞了他……”
表少爷一摆手止住方琮的话,却不理他,只管看向白二少爷:“怎么着?先抬进屋去罢,人少了或许他会感觉好些。”
白二少爷自始至终都凝眉望着轿子,闻言点了点头,向绿蕉几个道:“好生伺候大少爷,若有事即刻到西次间去回我。”
绿蕉几个连忙应了,抬轿子的嬷嬷们便往东次间去,罗扇同众人一起将路让开,听着那轿中复又响起的急促又微弱的敲轿壁的声音,心中有些泛酸:白大少爷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吓得不敢言语的时候,就是这么敲着床栏哀求罗扇陪着他的。他知道她在这里,他听说了她同白二少爷一起坠崖的事,就这么不顾恐惧地来找她了,他在呼唤她,即使方才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他还是在念着她。
也许在他的意识里,身边的一切有如地狱般可怖,可哪怕是身处地狱,周遭众鬼密布,他也要在茫茫黄泉中找到罗扇,永远不再同她分开,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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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防人之心 ...
将白大少爷送入东次间后,屋中一干人便各自散了,表少爷却跟着白二少爷去了西次间,将门一关,两个人在桌旁坐下,青荷罗扇和银盅她们见这情形知道这两位爷有私密话要说,便都退进了旁边的耳室,因是半夜爬起来的,银盅还困着,直接便躺上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又睡了过去,青荷也打了个呵欠,和罗扇道:“今儿你既值夜便留意着些罢,我们先睡了。”罗扇应了,坐到椅子上侧耳听着次间里的动静,免得里头唤人吩咐的时候听不见。
次间里表少爷正压低声音说话:“他这病看着愈发重了,吓成了那副样子还偏要大老远儿的跑来,你信他是专为来看你的么?”
白二少爷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良久方才淡淡道:“大哥常年累月都躲在绿院自己的房里,几乎很少接触外界,究竟我坠崖的事是谁告诉他的,以及是有意还是无意、谁怂恿他来找我的、什么原因,这些疑问都有待探究。我虽然那时坠了崖,但同方家的生意契约还得照样执行,如今做成了两笔大单,难免某些人就沉不住了气,我只是还拿不准,若大哥的行为是受人撺掇的,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一个失心疯病人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表少爷托着腮想了想:“难道……那人把大表哥弄来,是为了那个?”说着向前凑了凑身子,几乎将嘴贴在了白二少爷的耳边,“莫氏临终前不是求舅舅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么——倘若大表哥因意外而送命,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得再将白家家业交付于继室子女——莫氏过世得早,为了保全自己儿子便用了这么个法子来制约舅舅的续弦,生恐那续弦为了自己的儿子来害她的儿子,说来也算是尽了人母之心了——而你想,倘若大表哥在你身边儿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别人会怎么想?
“首当其冲的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指称你是为了继承全部家业而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第二,因着舅舅曾答应过莫氏的那个遗愿,大表哥因意外而亡,你就失去了白家一切的继承权,从中获利的是谁,岂不是相当明显了么?大表哥身亡、你失去了继承权,这是一石二鸟的好处,就不难理解‘那人’为什么会将主意打到大表哥的身上了。你认为呢?”
白二少爷沉思着道:“你的意思是,‘那人’近期还会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少爷手指轻轻一敲桌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上次的失火事件,这次的刺杀事件,一次比一次毒辣,保不准‘那人’又有什么更阴狠的招式来对付我们,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需有个万全之策才行。”
白二少爷思忖了一阵,道:“对方可以买凶杀人,我方却不能明着雇人防凶,传出去成了笑柄,族里人怕会用此事以‘影响家族安定’的名义来做文章,于我们甚为不利,想来对方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更加有恃无恐。不若明日我叫陈管事派人去雇上几十名短工,日夜在庄子外面施工,将整座庄子团团围起来,至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容易发现,对方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就动手,我们虽未雇人护庄,却相当于有了护庄之人,同时也能堵住族人之口,算是权宜之计罢。”
表少爷将头一点:“除此之外内院也要严防火烛,食物上更要经心,依我看咱们这几人的伙食还是莫要由外人来经手了,就让小扇儿丫头来罢,那丫头心细,又信得过,让她只管做咱们几个的一日三餐。另外大表哥的屋子里再多放几个人,日夜严加看守,保证莫出差池。”
白二少爷忖度了一阵方才点头:“先这样罢,其他的明日再谈,你也小心着些,这几日莫要单独外出了。”
表少爷咧嘴一笑:“多谢二爷关心,小的受宠若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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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二少爷没看他,只挥了挥手,这是往外赶人的意思,表少爷起身向着耳室门看了一眼,道了声“都注意些安全罢”,却不知是对谁说的,而后便出门回房去了。
白二少爷静静坐着沉思了一阵,良久方低声开口:“小扇儿。”
耳室门轻轻开了,罗扇从里面出来:“爷有何吩咐?”
白二少爷抬眼看了看她:“明日起,我,大少爷,表少爷和方少爷的一日三餐由你来负责,食材方面务必仔细精心,莫让外人接近。”
“是。”罗扇应了,见白二少爷站起身往床边走,便跟过去替他宽衣。
白二少爷垂眸淡淡看着罗扇长而翘的睫毛,忽道:“大哥编竹艺的技术是跟你学的罢?”
罗扇的睫毛抖了一抖:“是。”
“他敲轿壁是代表什么意思?”白二少爷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代表害怕。”罗扇如实回答。
白二少爷坐到镜台前面去,罗扇替他解开束发的绦子,用梳子轻轻将他黑软的长发拢顺,白二少爷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她,慢慢开口道:“明日起,不做饭时,你去大哥房中伺候,我有两个任务交给你:第一,尽全力安抚大哥,第二,问出他此行是听了谁的建议。每晚睡前到我房里来回话,莫要说与第三人知,可听清了?”
“听清了。”罗扇垂下眼睫,挡住白二少爷通过镜子望入她眸中的目光。
半宿残月,不知几人无眠。
天未亮罗扇便轻手轻脚地出了上房,先去了外院下人房前叫来个小厮,笑道:“大少爷新到了个地方睡不踏实,想要弄条狗来看门,二少爷因怕伤着大少爷,只让将狗找来后拴在外院,不拘什么品种,速速找来罢,先送到伙房去我看看,也好给爷回话。”
那小厮知道罗扇的身份,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了,罗扇自转往东南角小院的伙房,这个时候那位受雇的短期大厨还没来,罗扇便抓紧时间生火烧水,淘了糯米熬进去,再将去了皮的核桃仁和红枣捣碎入粥,核桃益脑,红枣补气血,虽说不指望着一顿粥就能让白大少爷恢复以前的状态,但总比像其他人一样对他的身体健康不闻不问要好些吧?
熬粥的功夫罗扇又和面烙饼,把核桃仁、花生仁、瓜子仁、杏仁和腰果擀碎,用面粉、芝麻油、糖、盐拌匀做成馅子卷入面饼,入吊炉烧烤。另取萝卜切片,入水焯过控干,放入葱花、大小茴香、姜、桔丝、花椒末、红曲,研烂后加盐拌匀,罨至粥熟饼出炉。
方才那小厮果然找来了一条狗,不大,土黄色的短毛,看上去傻呵呵的,罗扇便让先拴在门口的廊柱上,而后将粥饼菜各取了一些出来,饼和菜剁碎,拌上粥,放在一只小钵子里,端着到伙房门外,蹲到那狗面前,先抚了抚人家的小脑袋,然后把钵子放在地上,念念有辞道:“汪啊汪,咱不是故意要害你,只是以身试毒这种活吧小说里和电视上不都是你们汪星人来干的么?放心哈,据我猜测这里面九成是木有毒的,有毒的话你去上房咬我。”
看着那狗将钵子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又观察了一阵,见没什么不妥,这才回到伙房内,将核桃粥、五仁烧饼和小菜一式四份放入一只四层的可拆卸的食盒里,自个儿拎了便往内院去。
先敲了西厢门,方琮的丫头来开的,罗扇便抽出一层食盒递过去,而后又转向东厢,把一层食盒给了小蝉,小蝉是表少爷从家里带来的丫头,还是可以放心交付的。
之后罗扇就奔了上房去,立在堂屋里左右看了看,先转向了西次间,见白二少爷已经起床了,正由青荷和银盅服侍着洗漱,罗扇把食盒放在桌上,白二少爷看了一眼,淡淡问道:“另几人的饭可送去了?”
“回爷的话,方少爷和表少爷的已经送去了,小婢亲手交到小蝉和方少爷贴身丫头手上的,”罗扇顿了顿,“另外,爷昨晚吩咐让找的狗已经找来了,就拴在外院伙房门前,想来大少爷听见狗叫今晚便能放心安睡了。”
白二少爷闻言丝毫未露出惊讶或疑惑的神情,只道了声:“就这样罢,今儿我让人在后罩房西北角重新起个小厨房,同在府里时一样,你就去那儿罢,把狗也拴到那里去。”
旁边的青荷和银盅听了不由一个对视:咦?这大眼儿精办了什么错事了么?怎么又被打发到小厨房去了?还是那个地方最适合她嘛,对吧?
大眼儿精拎起剩下的最后一个食盒退出房去,几步到了东次间门口,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绿蕉开门见是罗扇,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你怎来了?听说升了二等丫头,成了二少爷身前的红人儿了?”
罗扇憨笑着挠了挠头,没有应她这茬儿,只道:“二少爷令我来给大少爷送早饭,顺便帮着姐姐嬷嬷们伺候大少爷起居,姐姐一路辛苦了,不妨趁这功夫好生歇歇,缓一缓。”
绿蕉到底和罗扇“共事”过一年,没有太为难她,闪身让罗扇进了屋,见满屋里一片漆黑,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顶小轿的轮廓,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那厢的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可见白大少爷昨晚也是窝在这轿子里不曾出来过。
绿蕉附到罗扇耳边低声道:“爷吓得不轻,从昨晚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们也不敢掀了轿帘儿看,你当心着些,可千万别再把爷惊着了!”
“妹妹晓得,姐姐请自去忙罢。”罗扇点头,目送绿蕉回了耳室,整个东次间里便只剩下了罗扇同轿子里的白大少爷两个。
罗扇将食盒放到桌上,而后故意放出些脚步声,走至轿门前,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鱼羊猪牛鸭鹅鸡。”
半晌,轿子内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出白大少爷低低哑哑的声音来:“甲乙丙丁戊己庚,煎炒烹炸炖煮蒸。”
对上了暗号,见轿内又静了片刻,忽地轿帘一掀,白大少爷一个猛子从里面扑了出来,一把将罗扇从地上拔起来箍进了怀里,浑身颤抖,嘶哑着道:“小扇儿,你好坏,你丢下爷不管,还不让爷认你,爷受不了,爷想你,爷要见你,你不许自己死,下次你要和爷死在一起……”
……人家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好嘛!为毛要同人家预约第二次!
“爷……咳……您先……放开小婢……喘……不……过……气……了……”罗扇被白大少爷勒得直翻白眼儿,双脚悬空着胡乱蹬了几下,眼看就要小辫儿一翘从容履约。
白大少爷将她放开,却只管紧紧攥着她的手,眼睛里满是乞求地望着她:“小扇儿,答应爷,说你再也不离开爷了,好不好?”
罗扇做了几个深呼吸顺了顺气,上上下下打量了白大少爷几眼,绷起脸道:“爷说话不算话,答应了小婢的事没有做到,小婢又为何要答应爷什么?”
大少爷有些慌乱:“我做到了!我都做到了!你不许我随地撒尿,我就全尿在了马桶里,你不许我不按时吃饭,我顿顿就都正时吃,你,你不许我去找你,我就让他们把我锁在屋子里,让他们用绳子把我绑住,免得我一时控制不住去寻你……小扇儿,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换你来答应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罗扇仰起脸来望住他:“爷,小婢不想当一辈子奴才,若您强令小婢不离开您,小婢就只能永远做一个任人使唤任人欺负的下人了,您希望小婢是这副样子么?”
“不!当然不!”白大少爷拼命摇头,“爷不让你当奴才!爷保护你!爷是大王!谁也不敢不听爷的话!爷让他们都听你的!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好不好?”
“爷要怎么保护我?”罗扇笑起来,“让小婢也像爷一样躲在轿子里不出来么?”
“不,不是,”白大少爷蹲□,仰起脸来看着罗扇,“爷要娶你,娶你做娘子,这样你就可以一辈子和爷在一起了,谁也不敢欺负你。小扇儿,嫁给爷,聘礼爷都带来了!”
罗扇歪着嘴抽了两下:这不好吧……追求者太多的穿越女主会不会遭人反感啊?
至于聘礼……不会是唐僧肉什么的吧大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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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如心如命 ...
罗扇看着白大少爷认真苍白的脸,叹了口气:“爷,小婢是贱籍,做不了您的娘子,这事儿就算了罢。”
白大少爷怔了怔:“是贱籍又怎样?我们一样可以在一起。”罗扇以为他后面就要说纳她做妾或是通房丫头什么的,正把驳词提前准备到嘴边儿上,却听他接着道:“爷跟着你入贱籍就是了,我们做一对儿快快乐乐的贱人,好不好?”
啊呸呸呸呸!不要仗着自己是疯子就可以随便说话啊讨厌!谁告诉你富人的反义词是贱人的?!明明是[尸+吊]丝好吧!
罗扇觉得跟白大少爷拎不清,所以也懒得再多说了,看了看他蓬乱的头发和形容憔悴的脸,温声儿道:“爷饿不饿?小婢做了爷爱吃的五仁儿烧饼和核桃粥。”
白大少爷闻言连忙点头,眉开眼笑地伸手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好久没吃到小扇儿给爷做的饭了,爷今天要吃十八碗!”
罗扇四下看了看:“爷不是不怕光了么,怎么数月未见又回去了?小婢就说爷没长进嘛!”
“胡、胡说!”大少爷不肯承认,“爷只是想、想一直过晚上而已,晚上就可以睡觉,睡觉就可以梦见你……”
“哦,那梦见了么?”罗扇转身走到桌旁,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碗碟一边问。
“梦见了!”大少爷高兴地用力点头,“梦见好几次!梦见你在前面走,爷怎么叫你你都不理爷,爷生气了,跑过去追上你,却原来你是在那儿偷吃红薯被噎着了,难怪不理爷……”
“够……够了……”罗扇唇角抽搐,老娘就算是个吃货也不至于在别人梦里都吃得这么没节操吧?!“吃饭罢。”罗扇将碗筷一一摆好,请大少爷坐到椅子上去。
“爷要你喂爷吃!”大少爷指使道。
“爷自己有手,为什么不自己吃?”罗扇不肯惯他任性。
“爷的手要用来抱你!”大少爷更加理直气壮地道。
“你——”罗扇无奈,“你抱着我我也没法儿喂你呀。”
“扯谎!”大少爷用“揭穿你了”的眼神瞪着罗扇,“梦里你就能喂的!还能用嘴喂爷喝汤!还让爷吃你的舌头!这会子你又不承认了!”
“嘟!不许再说了!”罗扇红了脸:您老是疯子啊!疯子怎么可以做春梦?!太缺乏身为一个纯美疯子的自觉性了魂淡!
大少爷望着罗扇的红脸蛋儿咽了咽口水:“爷想吃苹果……”
“先把早饭吃了,”罗扇把筷子塞在大少爷的手里,“不好好吃的话小婢就请别人来给爷做饭了。”
大少爷闻言慌得连忙埋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罗扇一把拉住他扒饭的手:“慢点儿吃,看呛着!来时的路上都吃的什么?”
大少爷支吾了一阵,抵不过罗扇一对精光四射的大眼逼视,最终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没……没吃……”
“没吃?为什么没吃?是他们没给你吃还是你自己不吃?”罗扇一连串地追问。
“我……我自己……我在轿子里……没听见……不饿……”白大少爷不敢正视罗扇,心虚地将眼睛四处乱瞟,“小扇儿,你的鞋子旧了,爷让他们给你做双新的。”
“甭转移话题,”罗扇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大少爷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先吃饭。”
大少爷松了口气,赶紧低头扒饭,不敢再看罗扇。罗扇点了盏油灯过来放在桌上,大少爷只看了看那灯,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意思,罗扇这才放了些许心,然而还是有些揪扯:从藿城到蔻城乘马车日夜行路少说也得四五天,白大少爷不吃不喝不睡并且窝在那么小的一顶轿子里动都没动过,换作正常人的话早就虚弱不堪了,而疯子在意识上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对自己的身体有正确的感知,所以撑到现在还有力气,可这并非代表疯子的体能异于常人,他已经在做负支出了,一旦这根弦崩断,怕是身体上所受到的伤害更重于常人。
因此不能让白大少爷立刻就彻底放松下来,身体会受不了这样大紧大松的两个极端。罗扇在旁静静看着大少爷把粥饼菜都吃了个精光,递上帕子给他擦嘴,大少爷闻着香喷喷的便舍不得用,在自个儿身上找了半天可以收藏这帕子的地方,最终决定放在亵裤里,那地方又软和又温暖又隐秘,别人绝对发现不了!……
罗扇哀悼完自己可怜的小手绢儿,重整精神,先将碗碟收进食盒,而后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大少爷道:“爷今天有什么计划没?”
“有!下聘,娶你,拜天地,入洞房,生宝宝!”大少爷宣布道。
这个……时间好紧迫的样子……有没有别的套餐可选?罗扇假装没听见,理了理发丝,道:“小婢现在要去把食盒放下,爷让绿蕉姐她们进来服侍着洗个澡、刷刷牙、梳好头、换身衣服、上个厕所,另再叫人来把这些厚窗纸换了,小婢一会儿回来,咱们边喝茶边说说话儿,爷看这样好不好?”
见罗扇愿意同他说话,大少爷心中高兴,连忙点头应了,嘱咐着罗扇尽快回来,不许骗他,否则就要派手下一众大小妖去高老庄捉拿她云云,罗扇哼哼着应了,拎起食盒出了房门。
白二少爷同表少爷都是行动派,昨晚商量的事今儿一早就付诸了行动,陈管事依令叫人去雇了几十号短工,说是要在庄子周围移些树苗过来种上,等到了开春就正好能发芽生长,免得现在看起来光秃秃的。
另又在主子院后罩房的西北角院里刷墙起灶,将其中一间屋子改造成小厨房,只说是白大少爷三餐不定,总让人跑去外院做饭不方便,罗扇找人弄来的那条狗也一并拴了过去,见着罗扇拎着食盒就兴高采烈地往身上扑,罗扇也就兜头罩脑地抚摸人家一通,一人一狗大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的感动。
表少爷负着手立在院子里晒太阳,忽见上房里呼啦啦地涌出一群婆子丫头,蜂拥着奔出了院子,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了看,见西次间的窗扇被人推开,白二少爷立在窗前也正向外看,两个人目光接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对视了片刻,各自挪开,没产生什么交流。不多时又见那群婆子丫头抬箱子的抬箱子、抱匣子的抱匣子呼啦啦地从外面涌进来,一窝蜂似地又进了上房,表少爷挠挠头,索性迈步跟了上去,想瞅瞅这伙女人究竟在折腾什么。
婆子丫头们搬搬抬抬地却是进了东次间白大少爷的屋子,表少爷愈发好奇了,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瞅,忽地从门后伸出一根胳膊来一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一用力就把表少爷硬生生从门外给薅了进去。
罗扇泡好了茶,端着茶盘去敲东次间的门,却被绿蕉开了道门缝露出一只眼睛来告知:“爷让你数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后再来。”说罢就将门严严地关了上。
罗扇抽了抽嘴角:前前后后活了两辈子,她还真没试过从一老老实实地数到一千七百二十八呢……但是老娘为毛要数啊?!嘴会累抽筋的好伐?!
只好先将茶盘放到堂屋的桌上,往角落里的秀墩儿上一坐打算发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的呆。才刚呆到第十九下,便见西次间的房门开了,白二少爷从里面迈出来,罗扇连忙起身迎着,白二少爷看了眼房门紧闭的东次间,慢悠悠过来坐到椅上,又看了看桌上泡的茶,淡淡道:“大哥肯从轿中出来了?”
“是,也吃了早饭。”罗扇倒上茶给白二少爷递过去。
“有没有透露有用的消息?”白二少爷揭开茶盖轻轻吹着。
“暂时没有。”罗扇答道。
白二少爷抿了口茶,沉默了半晌方道:“大哥身边的人你留意一下,今日起大哥的安全便算是交在我的手里了,若有人打着他的主意,从此刻至回府这一段时间内多的是机会动手,我会把他身边的闲杂人员全部清理到别处去,他身边那四个丫头就由你来注意了,茶水饮食方面莫要让别人经手,晚上……你到我房中回过话之后就去东次间守着大哥罢,这几日辛苦你些,回去有赏。”
罗扇虽未听到昨晚白二少爷同表少爷的对话,但也多少明白些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因而点头应是,估摸着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千七百下,便将茶盘托了,向着白二少爷示意了一下便走到东次间门前,再次敲了敲门。
听得里面绿蕉的声音响起道:“大王问来者何人?”
罗扇应道:“是奴婢小扇儿。”
绿蕉又道:“大王说如今妖孽横行,保不准门外之人是妖精变化来的,需自证非妖方可进入。”
罗扇黑线:这疯爷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这又是要闹哪样啊?“敢问大王……小婢要如何自证?”
屋里静了片刻,听得绿蕉的声音再次响起:“大王令你唱支歌儿来,就是那首《两只老虎》,若有一字唱错,便是妖精变化的,着令左右当场打死!”
擦……你到底有没有一个身为疯子的觉悟啊?!记性要不要那么好啊?!这这,堂屋里还有白老二在啊,让老娘怎么唱得出口啊?!
罗扇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亮这一相,只好退了回来,一转身,却见白二少爷那厢靠在椅背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悠地道:“怎么,一支歌儿就把你阻回来了?门都进不去,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又要如何来完成?”
罗扇心道你妹的,忘记这白老二最坏了!丫这明摆着是想看老娘出丑来着!
咬了咬牙,重新转回到东次间门前,磨叽了半天,一狠心,掐着猫嗓唱了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一只它是公的,一只还是公的,真奇怪,真奇怪……”
五音不全的调子和诡异古怪的歌词幽幽地响起在门里门外所有听众的耳边,以至于多年以后白二少爷再想起这一幕时总疑心是自己做过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那娇小的背影嵌在一片暖洋洋的冬日阳光里,脑后两根翘翘的小辫儿随着根本寻不着调门儿的歌声微微地晃动着,晃着晃着,光影便连成了片,模糊了记忆里所有阴暗不堪的画面,只剩一片流金灿烂。
一曲终了,世界为之沉默。罗扇恼羞地瞪着门缝,她怀疑门后正有一伙嘴歪眼斜的家伙在那里窃笑。半晌门终于开了,罗扇低着头迈进去,听得身后门扇被人啪地一声关上,然后是白大少爷的声音:“绿妖退下。”罗扇看见绿蕉的小脚儿从身边匆匆地过去,一直进了耳室,并且将门关上。
“小扇儿!”白大少爷情绪高昂地叫她,但罗扇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摆起一张臭脸抬起头来,正要不阴不阳地打击疯子几句,却被眼前的情景看得怔住了。
竹床、竹椅、竹柜、竹桌、竹架、竹箱、竹编的花瓶、竹编的挂帘、竹编的屏风……屋中原有的床和桌椅已被搬走,替换上的就是这些家具器物样样俱全的竹制品,青翠的颜色,精细的做工,若不是屋当间的炭盆里燃着红彤彤的炭火,便教人疑似身在凉夏的世外仙居了!
“这些……都是爷编的?”罗扇从云端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错,都是爷自己亲手编的!”白大少爷得意地拍拍胸膛。
罗扇清楚地看到这些东西里面有很多的花样儿都并非她教他的,而且她并不会编床和屏风这种大件儿,很明显……这些花样儿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小扇儿,”白大少爷走过来握在罗扇端着盘子的手的外面,低下头来看她:“这是爷的聘礼,是爷亲手做的我们两个的新房,嫁给爷罢,同爷住在这里面,一辈子不分开,好不好?”
望着白大少爷乌黑诚挚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罗扇觉得……嫁给个至纯至真、待她如心如命的疯子,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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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我是小强 ...
可是……在这个时代,高富帅不是你想嫁,想嫁就能嫁……罗老扇子你若是绷不住这一回,那就是自掘坟墓!罗扇狠狠在自个儿心头踹了一脚,好让自己刚才险些冲动昏头的大脑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不要紧,正瞅见一张表情狰狞的脸挤进了视线里——
表少爷?!他怎么会在这儿?!——老娘可不可以先领盒饭去了……
表少爷黑着脸立在白大少爷的身后,直管狠狠地瞪着罗扇,罗扇咽了咽口水:“那个……小婢壶里忘了放茶了,先去去就来……”
“小扇儿,你还没回答爷!”白大少爷不肯放手,想要牢牢拉住罗扇,又觉她手上的茶盘太碍事,于是向着身后一招手,“狐狸精,过来把茶盘接过去!”
表少爷几步迈过来,先将罗扇手里的茶盘接了,转身放到桌上去,紧接着重新回来,同白大少爷并排站在罗扇面前,咬牙切齿地继续瞪着她。罗扇一个头两个大,叹了口气,只向着白大少爷淡淡道:“爷还记得小婢被调去青院那晚对爷说过的话么?”
白大少爷脸上浮上一抹慌张,想否认又不敢,想承认又心虚,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小扇儿……我、我能做到的……”
“那就等爷做到了之后再来同小婢商量这事儿罢。”罗扇一甩手挣脱了白大少爷的手,白大少爷才要再去拉他,却被表少爷斜刺里伸出一根胳膊来挡住,偏头看向白大少爷,阴着脸道:“大表哥,你若真心想对小扇儿好,就莫要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她目前的身份只是个下人,勾引主子枉攀高枝儿的罪名她当不起!”
“爷、爷不让她当下人!爷让她当上人!”白大少爷愈发慌乱,“她没有勾引爷!是爷勾引她的!爷去跟他们解释清楚——”
表少爷转身拦在他身前,顺便将他和罗扇隔开,冷冷地道:“跟谁解释?你是白府的主子,谁不护着你?纵使你当真有错,也没人敢问你的罪,这罪名自然是会推到小扇儿的头上去,你勾引她也会变成她勾引你,你猜他们会怎样处置她?”
“怎……怎样?”白大少爷心虚又惊怕地向后躲着。
“很多种方法,”表少爷一步步逼近白大少爷,“要么活活打死,要么卖去青楼为娼,要么卖去做苦力直到累死,要么把她弄瞎弄哑弄残让她痛苦一辈子——你愿意让小扇儿变成这副样子么?”
罗扇在后面听得浑身打寒颤:你个混蛋啊!要不要这么咒姐啊?!
白大少爷拼命摇头,惊恐又绝望:“爷会保护小扇儿!爷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怎么保护?”表少爷步步紧逼,“你连这屋门都不敢出,保护得了谁?你是主子她是奴,倘若你硬是求娶她为正妻,莫说你爹娘不会同意,就是整个白氏宗族也会插手干预,轻者将小扇儿处死,重者不但会将她处死,还会把你从白氏一族中永远除名!一个被宗族除了名的人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会被身无分文地赶出白府,从此后生生死死皆与白家人再无任何关系,会遭世人耻笑厌弃,没人愿租房给你住,没人愿同你合作谈生意,人们会嘲你骂你辱你欺压你,届时你无钱无地无房无立足之处,纵然小扇儿万幸不死,你又要靠什么养活她?!
“或者——你要纳她为妾?妾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也清楚,只比奴才高个半级罢了,若将来你娶了个容不得人的正室,一样能对小扇儿随打随骂甚至卖掉乃至打杀!你若真心为她好,就莫想着让她做妾这一途,否则便不是保护她,反成了害她。大表哥,你仔细想清楚,倘若自己没本事护她宠她,就莫要强拉她掉下这个火坑!”
白大少爷被表少爷这一席话说得苍白着脸怔在原地,双眸一时失了神采,毫无焦距地四下里游移。表少爷盯了他一阵,转过头去看向罗扇,依旧沉着脸道:“爷告诉你,臭丫头:莫想着大表哥人疯疯颠颠的就好拿捏,也莫想着白府长辈们因自己儿子是个疯子就会降低他的娶媳标准,外头有的是出身好的大家闺秀等着嫁进白家门儿,甭说他是个疯子,他就算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在,都有人愿意嫁作白家妇!爷不管你对他有没有想法,爷只要你记住爷的话:若敢对他动心,爷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他!我卫天阶——言——出——必——行!”
罗扇静静看了他半晌,唇角勾起个哂笑:“爷还真看得起小婢,连小婢的心都能管——也是,小婢不过就是个奴才,爷让怎么着当然就得怎么着,有心与无心也没什么不同,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何况一颗心乎?”
“扇儿,你知道我是为你好。”表少爷沉眸盯着罗扇,“他是白府嫡长子,虽然疯了,身上一样牵涉着太多复杂关系,而且你根本不了解他从前是什么样子,万一哪一日他恢复了常态,你……”
“多谢爷的提点。”罗扇含笑行了一礼,打断了表少爷的话,转身便出了门。
白二少爷已不在堂屋,罗扇径直出了上房门转往东北角门,出了角门后便一路小跑着冲向了上回白二少爷带她去过的那片梅坡,坡上积雪仍然沉厚,寒梅依旧盛开,四下空无一人,只有个不知谁堆的怪怪丑丑的雪人孤独地伫立在那里。罗扇冲过去,狠狠地抱住一株梅树,粗喘着,哆嗦着,呼出浓白的水雾,模糊了酸涨的眼睛。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装得不够傻,不够平凡,所以才惹了一身的麻烦,可若不努力争取,又怎能让自己过得更好?说不定这会子还混在南三西院儿里,天天吃不饱穿不暖,任人打骂任人欺负,更别提赎身出府还己自由了……可见想得到一些就必须要失去一些,她想得到自由,于是就失去了平凡活着的权利。
振作,要振作,罗扇,只是一点点不舒服不痛快而已,犯不着这么沮丧,你才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啊,有什么比活活饿死还难忍受的么?来来来,深呼吸,咧开嘴,翘起唇角,大声的告诉自己三个字:平常心。
“平——常——心——”罗扇仰头大喊,“我不哭!我不气!我是小强!我是野草!我草泥马!我是钢铁的意志石头的心!我是无敌吃货星女王!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是——咳咳咳咳!”——你妹!把花瓣震下来呛嗓子里了……咳咳咳咳……
自我治愈成功的罗小强一边捶着胸一边咳嗽着往回走,却不曾发现身后那怪丑的雪人后面慢悠悠地转出个人来,手上的鹿皮手套沾满了雪,披着条紫貂皮的披风,愈发衬着他如玉的面孔俊美绝伦。
一双清澈的眸子目送罗扇越去越远,忽而唇畔漾起个淡淡的笑意,低喃了一句:“吃货星?什么地方?”转头看了看那雪人,弯腰从雪地上拾起两片梅花瓣来,贴在雪人的脸上,做成一张小巧芳香的嘴,倒像极了某人的,轻轻抿着,柔软甜蜜,时不时总有些新鲜的词儿从那两片小嘴唇儿间冒出来,让人既感好笑又觉新鲜。
原来她就是这么劝慰自己的,这法子……很脆弱,又很坚强,很可笑,也很……可爱。
抬手折了两根梅枝,轻轻地插在雪人的脑后,倒真像两根儿翘翘的小辫子了,于是又是一笑,拍去手套上的残雪,转身往院子的方向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那雪人道:“让你受委屈了。”
小厨房在中午之前改建妥当,罗扇亲自去庄子上的仓库里挑选了食材和各种佐料、炊具,叫了两个小厮帮忙挑着担儿运回小厨房,来不及收拾,先要做午饭。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遭人暗算下毒,肉类食材罗扇都是亲眼看着人现场宰杀了活的才亲自拎回厨房的,反正白府财大气粗,顿顿吃现杀的活物也是吃得起的,何况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呢。
将一只处理干净的乌鸡放进炖锅中,加明参、当归、黄芪、党参、莲子、山药、百合、薏仁儿细火慢煲,将熟时再放盐、红枣和枸杞,煨得烂烂的,喷香鲜软,是一味上好药膳,大补虚、益助阳气、滋阴补肾,因着白大少爷在,所以伙食上就偏重于调理养生。
另一只锅子里是用陈皮、甘草、良姜、草果、丁香、白枳、砂仁、花椒、香叶、桂皮等药材熬的汤,再加入黄酒、食盐、蜂蜜,浸渍上新鲜肥嫩的野鸭肉,待汤味儿入透之后捞出,上炉爆烤,烤出的成品表皮金黄,外脆肉嫩、香酥爽口,具有消食化气、开胃健脾、强筋壮骨之效。
另还有玫瑰花烤羊心,可养心、安神、解郁,适用于心血亏虚、惊悸、失眠、郁闷不乐等等症状,是专为白大少爷做的。还有一道菊花鲈鱼块,可补虚壮体。
素菜有去油醒脾的醋拌马兰菜、鲜冬笋加盐煮熟后又上火烘制成的笋脯,需蘸着清酱吃,有加了酒、糖、盐拌匀蒸熟后又风干的香干菜,还有用酱爆炒的核桃、杏仁、榛子三干果。
最后是一道九丝汤,取豆腐干丝、口蘑丝、玉笋丝、银鱼丝、紫菜丝、木耳丝、火腿丝、蛋皮丝和生鸡丝共九种原料加鸡汤烩煮,清鲜味美,汤味浓厚。
菜和汤做好后,罗扇依旧是各取了一些拌在钵子里,先喂了狗,确认无事了方才装进食盒拎去了上房。进门便见白二少爷同表少爷和方琮坐在堂屋里说话,表少爷一双眼睛瞟过来,罗扇也不看他,先向几人行了礼,而后往桌上摆菜,青荷和银盅也过来帮着布置。
罗扇早将这几样菜色各盛出了一碗放在另一个食盒里,是单独给白大少爷吃的,这厢摆好了菜,便又向着白二少爷行了一礼,转身去敲东次间的房门,绿蕉将门开了,罗扇拎着食盒进去,见白大少爷怔怔地坐在竹床上,一双眼睛如同死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一般。
罗扇走过去,先将菜摆上床边的小桌,而后轻轻唤他:“爷,用饭了。”
白大少爷浑若未觉,仍旧一动不动,绿蕉在那厢皱着眉急道:“自表少爷走了爷就一直这副样子,说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这可如何是好?”
罗扇伸手在白大少爷眼前晃了晃,却见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不由也担心起来,回过头和绿蕉道:“不行便报与二少爷知晓罢,请个郎中来先看看,莫耽误了病情。”
绿蕉自也不敢大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房门,片刻后听得一阵脚步响,白二少爷连同表少爷和方琮一起进得门来,至白大少爷面前仔细看了看,白二少爷拉过白大少爷的腕子把了阵脉,扭头便叫银盅去通知陈管事把城里最好的郎中请来。
表少爷看了眼罗扇,问向白二少爷:“如何了?莫不是病情加重了?”
白二少爷摇了摇头:“我医术不精,诊不出什么,只得等郎中前来,你先陪方公子用饭罢,我在这里陪一陪大哥。”
表少爷又看了眼罗扇,见罗扇一张小脸儿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完全将他当了一坨屎,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转身出门去了。白二少爷遣散屋中其他随侍的丫头,只留下罗扇说话,沉声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
罗扇当然不好实说,总不能告诉他白老大是被表少爷几句话给打击到了吧?摇了摇头道:“小婢一进屋就是这副样子,许是大少爷连日来不吃不睡又受了惊吓,一时神思恍惚所致。”
白二少爷未再言语,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房间,语无波澜地道:“这些竹编的器物是他专程带过来的罢,你不喜欢?”
罗扇一下子愣住了,踟蹰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这腹黑中的极品究竟知道了多少?
白二少爷很是随意地拂了拂衣衫,却未曾发现拂落了一枚粘在身上的梅花瓣正飘飘悠悠地落下,只弯□子对上面前白大少爷的眼睛,慢慢地道:“可惜……一开春儿,府里就要给大哥议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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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良师益友 ...
白大少爷混沌的眸子没有丝毫的反应,白二少爷也未听到身后罗扇的动静,直起身坐到白大少爷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兄弟俩这样并排一坐,罗扇才发现其实这两个人长得并不很相像,也许是同父异母的原因,罗扇既未见过白老爷也未见过先后两位白太太,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兄弟俩的长相都各自随了谁,白二少爷的俊逸已是世间少见,白大少爷相比之下少了几分清朗,却多了几分沉郁。
高富帅什么的罗扇虽然意淫过但却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档次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方才听了白二少爷说起白大少爷要议亲的事倒也没有到手的鸭子飞了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娶个老婆陪着他,他就不会再孤单了。至于未来的白大少奶奶肯嫁给一个疯子究竟图的是什么,与我罗扇有几文钱关系?
郎中很快被请了来,诊断过后的结论大意是白大少爷缺睡眠、缺营养、过度受惊,又因情绪上大起大落,导致一时产生了“失魂”的症状,开副方子、扎扎针,睡上几日便好了。
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快到了晚饭时候,罗扇自去做饭,麻利地整出四荤四素外带一道汤,试过无毒后端去了上房。白大少爷被郎中扎过针后就一直昏睡在床,倒也省了罗扇伺候,于是就留在堂屋立在白二少爷身后帮着挟菜舀汤。
饭间表少爷那对眸子时不时地向着罗扇脸上瞟,罗扇只作未见,方琮倒是发觉了,脸上不动声色,桌下轻轻用腿去碰表少爷的腿,表少爷刷地汗毛倒竖,神情厌恶地瞪了方琮一眼,方琮只是笑,眼睛却望向白二少爷道:“眼看着就是上元佳节了,不知二位可有安排?”
白二少爷只将手微微一抬,罗扇立刻递过帕子去,他接过后优雅地揩了揩嘴,状似随意地道:“家兄目前身体状况不大好,庄子里不宜大动干戈地准备过节,倒是城中有烟花灯会,方公子若想去转转,不妨叫天阶陪你,也好搭个伴。”
表少爷闻言在桌下去踢白二少爷的腿,脸上却似笑非笑地瞟了方琮一眼,道:“我怕我忍不住把他卖去小倌馆里。”
方琮反而笑起来,用开玩笑地语气道:“我这副样子只怕人家不肯收我,倒是天阶生的是好相貌,若扮上女装只怕连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也要甘拜下风呢。”
“说到黎清清,”表少爷挑起唇角看着白二少爷,“似乎对我们沐昙……别有用心哦?”
白二少爷恍若未闻,云淡风轻地起身:“我去看看大哥,二位慢用。”说着离了席,径往东次间去了,罗扇便在身后跟着,经过表少爷身边时被他飞快地用手扯住了袖子,罗扇生恐旁人看到,连忙往回拽胳膊,却不料表少爷扯得死紧,一收没收动,不由皱起眉,卯了劲儿用力再一收,表少爷一看罗扇皱眉便知她恼了,只好放开手,哪里想到罗扇那儿正用足力气往回抽胳膊,结果两下里一松一收,罗扇这根胳膊带着小手就随着惯性抡了出去,不偏不斜端端正正稳稳妥妥实实在在地一巴掌抽在了走在前面的白二少爷的屁股上,但听得“啪”地一声响,声音干净利落,充满着弹性的音质瞬间贯穿罗扇的双耳,发出了“嗡……要命……嗡……死定……”的回旋音。
白二少爷全身似是僵了一僵,顿住脚步,偏回头看向罗扇,见两只大眼正惊恐万状地望着他,眉毛也散架了小嘴儿也痉挛了,脸蛋儿也抖嗦了小辫儿也硬直了,整张小脸儿乱作一团,五官七窍恨不能一霎间作鸟兽散逃个干净,扔下一张光溜溜的白脸蛋子冒充大白馒头以假装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表少爷在旁边一伸手,叉开五指冲着白二少爷晃了晃,表情古怪语气诡异强憋笑意地掐着嗓子道:“爷只是……突然想揍你了……”这话是帮罗扇掩盖,虽然罪魁祸首本就是他。
白二少爷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往东次间走,罗扇僵直着身子机器人儿一般迈着咔嚓咔嚓的步子也继续跟着,男人的大手和女人的小手抽在屁股上的感觉能一样么?!表少爷那话也不过是忽悠一下不明真相的其他人罢了,聪明敏感如白二少爷能猜不出来那只咸猪手的主人姓罗名阿扇么?!
好在白二少爷并没打算追究罗扇的猥亵罪,进了门先看了看白大少爷,见在床上四仰八叉睡得正沉,便遣散了在屋中服侍的丫头们,在床边坐下来盯着他的脸看,罗扇立到暗处,尽量收缩全身的汗毛孔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减至最低。
白二少爷看了良久,伸手轻轻在白大少爷的额头上抚了一下,将覆在那里的碎发拂开,忽而开口:“正月十五,是大哥的生辰。”
罗扇不好再躲在桌子后面装绣墩儿,应着话道:“小婢给大少爷准备几样爱吃的菜色?”
“也只能是如此了,”白二少爷仍旧望着白大少爷熟睡中的脸,“自从大哥患疾,便不曾真真正正地庆过生辰,每年也不过是几样好菜几件新衣罢了。”
罗扇觉得心中微酸,低声道:“只要大少爷活得开心,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可以当作生辰。”
白二少爷偏过头看她,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回爷的话,六月初六。”罗扇答道,这是她穿越之前的生日。
正是盛夏时候,难怪整个人像个小太阳。白二少爷起身,慢慢地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忽而停在罗扇面前,淡淡地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正月十五放你一日假,想去城里看灯的话叫上伴儿。”
罗扇的一双大眼睛豁地就亮了,闪啊闪的望着白二少爷,像碧波潭水倒映的星彩,像春早草尖闪动的露华,晶莹清透澄澈潋滟,水光晃得人心摇神荡,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栽进一汪星湖里,慢慢地沉下去,随之溶化,旖旎而销魂……
白二少爷抬起手,伸出去,在接触到罗扇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的一刹那,忽而抬高,拍在了她的小脑瓜儿上,又补了一句:“当然,要扣一日的工钱。”然后就眼见着罗扇从小辫儿到裙角由上至下一路萎缩下去,转眼由一枚红溜溜的苹果皱巴成一坨蔫儿茄子了。
看白大少爷的样子约摸今晚是睡不醒了,白二少爷又坐了一阵,起身出了东次间。罗扇和几个丫头一起把堂屋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了,刷碗的活儿自有庄子上的小丫头们做,罗扇如今已身为二等丫头,自是不必去干那些。东次间里有绿蕉那几个绿院的丫头伺候,罗扇不想去抢人家的饭碗,何况白大少爷此时未醒,她去了也没事干,又不好回西次间去,毕竟白二少爷安排她去伺候白大少爷了,这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去处,只好揣了手慢慢溜达着出了东北角门,月色下踏着积雪往梅坡行去。
今夜的月光很好,再加上雪的反射,四外一片白亮亮,并不漆黑,罗扇立在那里赏了一阵子的月下梅花,觉得有些冷了,便要回去,转身时却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立着表少爷,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见罗扇看见了,表少爷这才迈步过来,至她面前停下,伸手便要握罗扇的手,被罗扇偏身避开,倒也未强求,只温声儿地道:“冷不冷,傻丫头?”
“谢爷关心,小婢无碍。”罗扇浅行一礼,迈步就走。
表少爷几步追到头里拦住,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蹲□仰起脸来看着罗扇,轻声道:“扇儿,今日之事是爷错了,话说得太重,让你受委屈了,莫要生气了可好?爷给你赔不是,随你打随你骂,只要别不理爷,好么?”
“小婢不敢。”罗扇道。
“扇儿,莫怪我今日急火攻心,实在是我绝不能让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大表哥,”表少爷神情严肃地压低着声音,“我知道你从来没有那什么攀高枝的心思,只是我怕一旦大表哥把想要你的意图说与我那舅舅知晓,等待你的命运就只有做姨娘一途了,这是你所不欲,更是我所不愿,所以莫恼我故意打击他,若不让他明白他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他怕是要死缠下去不肯放手了。”
罗扇笑了笑:“爷不必解释,小婢知道今儿爷说的那番话是纯为了小婢好,小婢也没因这个生爷的气,爷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成篇成套,怎么不将这些道理用给自己试试呢?爷也是豪门大户出身,也是嫡长子,也背负着兴族旺家的重任,同大少爷二少爷没什么两样,他们给不了小婢所要的,爷你同样也给不了,为什么却偏不肯放手呢?”
表少爷也笑了笑,却是紧紧盯着罗扇的眼睛,沉声地道:“因为我敢放弃一切带你走,而不管是白老二还是疯之前的白老大,都绝不是肯放下家族利益的那类人!正因我了解他们,我才会如此劝你,正因我了解自己,我才会不顾你的百般拒绝迎难而上,等着你被我打动的那一日。小扇儿,只要你肯,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
罗扇仰脸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头望住表少爷:“对不住,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跟你,死心罢。”
表少爷早便预料到罗扇的回答,因而很快地接了她的话尾道:“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来来回回总是这样,”罗扇偏身绕过表少爷,抬步往回走,“小婢只想活得简简单单,可这么简单的愿望竟也难以达成,有时候还真觉得挺累的。”
表少爷站起身同罗扇并排而行,见她肯同他说说心中想法,不由得很是高兴,倒不敢轻佻了,小心谨慎地正色道:“傻丫头,生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把生活看得太简单的人,多半都是未认真对待生活的人,所以这样的简单其实就是贫瘠的同义词,这个贫瘠不仅仅指钱财,还包括情感和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活着等于没活,这样的人生有趣儿么?而丫头你是个认真活着的人,这就注定你的生活绝不可能简简单单,虽然会让你觉得很烦很累,但若你处理得当,你会收获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譬如你想要的自由,譬如你不想要、但是绝对百利无一害的我……所以呢,别气馁,扇儿,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要怪就怪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不是你的错,顺其自然就好,明白了?”
罗扇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表少爷这个家伙认真正经起来时的确可称得上是一位良师益友,从开始到现在,他在各个方面对她的帮助和指点都能让她受益匪浅,原本有些郁郁的心情因他这番话竟然好了很多,就也不再绷着脸了——毕竟大家都是成人,表少爷不会因为她偶尔给他一个好脸色就天真地以为她对他有了好感,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所以她才没有为了避免他误会而一见他就撒了丫子逃窜得远远——真这么干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因此罗扇很真诚地道了声“明白了”以表示对表少爷这番劝慰的感谢,表少爷虽知道这仅是她出于客观的表示,但也很高兴这丫头终于不再郁闷了,抬手替她拂了拂肩头上落的梅花瓣,然后规矩地收了手,只笑着道:“说句不够厚道的话——我倒真庆幸大表哥是在疯了之后认识的你,若是换作以前……”
“以前怎样?”罗扇随口问道。
“唔……没什么,不说这个了,”表少爷抬头看了看天,“以后每天的这个时候你我都到梅林里幽会如何呢?”
“好啊。”罗扇应着。
“嗤……鬼才信你,”表少爷笑,“你不把我丢在梅林里喝一晚上西北风才怪!”
“爷又不傻,等不到就回房呗。”罗扇嘴上这么说,心里还真是如表少爷所想。
“等不到也等,”表少爷望着雪地上两人的影子,“算是自罚,罚我当初没有等到你出现就毁了自己,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每每思及,自恨入髓!”
作者有话要说:
84
84、谋我者死 ...
白大少爷睡了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正值半夜,罗扇因奉了白二少爷之令晚上在东次间里值夜,正在窗边儿的小榻上迷糊,就听得床上响了一句:“爷要撒尿。”一个激凌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取了夜壶至床边,见白大少爷眼睛还朦胧着,被子掀在了一旁,整个人晾在外面,一手伸在亵裤里挠痒痒。
罗扇把夜壶递过去,道了声“爷请用”,白大少爷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着眼睛含浑道:“给爷弄上……”
罗扇手一抖:这个……不、不好吧……人家平时连香肠都不好意思摸呢,嘻嘻嘻……
一番痛苦的抉择之后,罗扇还是伸手……晃了晃白大少爷的肩:“爷,醒醒,自己来罢,夜壶就在手边儿呢。”
白大少爷这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黑灯瞎火的就瞅见罗扇两只大眼在床边灼灼放光,先吓得缩了一下,紧接着一骨碌坐起身,伸臂就把罗扇薅进了自己的怀里:“小扇儿——别离开爷——别不要爷——小扇儿——你怎能有了肉吃就把爷扔到一边儿去?!爷不让你走!”
又、又做梦了……老娘在你梦里就不能干点儿除吃之外别的事情嘛?!罗扇拍了拍白大少爷的背好让他放松,温声道:“爷莫急,小婢就在这儿呢,先小解,小婢去给爷倒些水喝。”
白大少爷将脸狠狠在罗扇怀里蹭了蹭——像孩子在妈妈怀里撒娇一般,罗妈妈的一张脸立时就成了一颗红皮大苹果——人家——人家已经发育了好嘛?!就算不是波涛汹涌好歹也是微波荡漾好嘛?!你你——你不觉得硌吗混蛋?!不硌吗?不硌吗?混蛋!
好在白大少爷很快就放开了罗扇,接过夜壶老老实实地嘘嘘,罗扇背过身,努力用“白老大是个疯子,不是正常男人,老娘还是个孩子,不算正常女人”自我催眠了一阵,听得白大少爷道了声“好了”,这才转身接过夜壶,正要拿去厕室倒掉,白大少爷却不肯放她离开身边,死缠烂打地跟着一起去了厕室,又一起洗了手,再一起回到房中。
“爷饿了么?小婢去做些宵夜来?”罗扇给白大少爷披上件外衫,白大少爷乖乖地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罗扇,几乎连眼皮都不敢眨,生怕罗扇有那么一秒不在他的视线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
“爷不饿,小扇儿,你哪儿也别去,就陪着爷。”白大少爷用力盯着罗扇。
“爷不饿就继续上床睡罢,明儿小婢再给爷做好吃的。”罗扇被这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走去床边重新铺了铺床被,白大少爷如影随形地在她身后跟着,绝不肯放她超过他一步远的距离。
“好了,睡罢,小婢守着爷。”罗扇给白大少爷除去外面的衫子,走去衣架子上挂起来,白大少爷仍在身后跟着,然后回到床边,罗扇便指着床铺让他躺上去,白大少爷却是不肯:“你和爷一起睡!”
“爷要是这么着,小婢以后就不来伺候爷了。”罗扇沉下脸蛋子吓唬白大少爷。
“爷是大王,所有人都得听爷的!”白大少爷急了眼,“爷让他们守着门,不让你出去!”
得,睡了一觉把表少爷刺激他的话全忘光了。罗扇一翻眼珠子:“这么着罢,小婢给爷猜个谜语,爷要是猜上来呢,小婢就听爷的,猜不上来,爷就听小婢的,怎么样?”
“行,你说!”白大少爷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听好了啊——”罗扇一撸袖子,“说:远看像个小孩儿,近看像个小篮儿,说是个小孩儿吧,长得又实在像个小篮儿,说是个小篮儿呢,可看着明明就是个小孩儿——猜罢!”
白大少爷张着嘴傻了片刻,想了想方答道:“是个小孩儿!”
“错。”罗扇伸出两根手指,“还有两次回答的机会。”
白大少爷有些紧张,使劲地想了想:“是小篮儿!”
“错。”罗扇收起一根手指,“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是——是——”白大少爷急得四下乱看,“是小扇儿!”
“NO NO NO,”罗扇来回摆动着手指,“全都答错了,没机会喽!”
“那你说!答案是什么?”白大少爷不服气地一把抓住罗扇的手道。
“答案是——”罗扇奸诈一笑,“一个小孩儿,拎着一个小篮儿。”
大少爷又张着嘴傻了一阵儿,忽地把嘴一噘:“不公平!换爷给你猜个谜语,你若猜着了,爷听你的,你若猜不着,你听爷的!”
这个……疯子的谜语有准儿吗?罗扇转着眼珠子:“成,不过有个前提:爷可不许毫无根据地随意说,那答案得让小婢心服口服才行。”
“当然!爷是正经人,从来不随便乱说。”白大少爷拍着胸脯保证。
“好,那爷说罢。”罗扇认真听着。
“听好了啊——”白大少爷学着罗扇的样子一撸袖子,“说:远看像个小孩儿,近看像个小篮儿,说是个小孩儿吧,长得又实在像个小篮儿,说是个小篮儿呢,可看着明明就是个小孩儿——猜罢!”
这——罗扇一时哭笑不得:您老好歹改个标点符号也行啊,整个儿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又复述了一遍!这就不能怪姐欺负疯子头脑不灵光了昂!
“咳,那小婢就回答了:是个小孩儿拎着个小篮儿。”罗扇堂皇地道。
“错!”白大少爷伸出两根手指,“你还有两次回答的机会。”
咦?好你个疯小子,跟老娘耍无赖是吧?罗扇面色不善地盯在白大少爷脸上,白大少爷冲她挤眉弄眼儿:“快答!快快快!”
“……小篮儿里装着个小孩儿?”罗扇犹疑地答道。
“错错!”白大少爷收起一根手指,“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快答快答!”
你妹!老娘倒要看看一会儿你怎么自圆其说!罗扇豁出去了,随口答道:“小孩儿的名字叫小篮儿!”
“檽(音nòu)檽檽!”白大少爷晃着手指,“全都答错了,没机会喽!乖乖听爷的罢!”
“爷倒是说说答案是什么?”罗扇瞪着他。
“答案是——”白大少爷学着罗扇的样子奸诈一笑,“鹦鹉!”
“……”罗扇黑线上头,“为什么……是鹦鹉……”
“小笨蛋,”白大少爷满脸宠溺地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子,“因为鹦鹉学舌啊,爷不是把你的谜面一字不落地学了一遍么?”
……噗……罗扇眉眼瞬间耷拉了,好累……感觉再也不想和疯子拼智商了……
“你输了!听爷的话,跟爷一起睡!”白大少爷喜气洋洋地拉着罗扇就要上床去,罗扇连忙挣扎:“不对啊爷,咱们一人输了一回,现在扯平,小婢没输。”
“那好,再来一回,这回谁输了都不许再推脱了!”白大少爷宽宏地道。
“谁出题?”罗扇翻着白眼死气沉沉地问。
“猜拳罢,这样才公平。”白大少爷挥了挥拳头。
罗扇不想答应,猜拳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她可不想把自己搭在这上面,因而摇头:“爷,睡罢,小婢就在床边守着您还不成么?小婢保证一步也不离开您还不成么?”
白大少爷尽管百般不情愿,可也怕再强拗下去惹得罗扇生气,只好闷闷地道:“那你让爷拉着你的手睡。”
这已经是白大少爷最大的让步了,总比真跟他同床共枕好,罗扇勉强答应了,待白大少爷躺到枕上后用一只手给他盖好被子,另一只手就被他牢牢攥着揣在怀里——可罗扇人小手短啊,被他这么一揣,人就只能坐在床上紧挨着他,还得歪着身子,比站着还累。
罗扇苦着脸静捱长夜,不多时白大少爷就睡沉了,发出微微的鼾声,罗扇试着往外抽了抽手,却被他潜意识地攥得更牢,只好认命地继续捱着,没一会儿就开始腰酸背疼,这姿势太无耻了啊伙计!身子不能趴也不能直,除非躺到床上去,否则你就得动用腰背臀三方之力撑着重心不倒,简直就是上刑啊有木有!?
罗扇勉力撑了半个多时辰,浑身都开始颤抖了,再次试着向外抽手,却见白大少爷一翻身面向了床内,罗扇的手还在他怀里揣着,于是整个人也被拽得趴了过去,横着就压在了白大少爷的身上,听得他呜哩呜噜地呓语了几句:“爷不穿猪皮袄!给爷换驴皮的!……”
这不成啊……明儿一早绿蕉她们进屋来服侍看着她蹶着个屁股趴在白大少爷身上得以为她有多欲求不满啊?!罗扇豁出去了,就是把大少爷弄醒也得把手抽出来,大不了后半夜不睡觉了。于是卯足了劲儿跪在床板儿上往外抽胳膊,眼看就要抽出来时突觉腕子一紧,被白大少爷狠狠箍住,紧接着就见他猛地一偏头,一对已睁开的眸子正对上了罗扇的视线。
罗扇一个激凌——这对眸子竟然在无比凌厉地盯视着她!罗扇以为自己眼花,眨了两下重新定睛看去,却发现这可怕的目光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森寒透骨的冷意。
罗扇被吓住了,她前后活了两小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目光,就像两根冰锥子一般扎进她的瞳孔里,寒意融入血液,立时随着血管串遍了全身,这冷便从内而外将她彻底冻僵,一阵又一阵难以自控地打着哆嗦。
罗扇的手腕被白大少爷攥得生疼,若不是浑身上下让那股子寒气震住,她只怕要疼得痛呼出来,如今只能发着抖地与他对视,甚至连逃开的念头都不敢产生一丝一毫。
白大少爷盯着罗扇一动不动,忽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谋我者,死。”连声音都完全不似平时的他那般清亮,而是低沉沙哑,像是千年不见阳光的黑森林里沙沙的落叶声,令人心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压抑难耐的恐惧来。
罗扇大气儿也不敢出,她怕自己稍微一个肝儿颤都会引得眼前这个如同恶魔附体的白大少爷将她的手腕给捏碎了。就这么与他对视了半晌,突见他眼神一个涣散,白眼一翻眼皮一垂,竟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罗扇缓了一阵才终于回过劲儿来,这才发现自个儿已是一脑门子的冷汗,壮着胆子往回抽了抽胳膊,发现已经能抽动了,连忙小心翼翼地从白大少爷的手里缩回来,一边甩着手一边远远地离了床边,心有余悸地望着白大少爷又变得憨态可掬的睡颜。
刚才究竟是咋回事?癔症了?还是……还是恢复正常了?罗扇不敢相信刚才那样的白大少爷就是本来正常的他——太极端了,两种表现太极端化了,这得疯得多厉害啊?!可,他怎么会突然恢复的呢?难道是因为受了表少爷的刺激太深?刚才睡之前不还没事儿呢么……糟、糟了!他不会还保有着疯时的记忆吧?他不会还记着她给他讲过的那些耽美故事吧?不会还记着她当着他的面挖鼻孔挠痒痒打喷嚏不小心带出的大鼻涕吧?
罗扇战战兢兢地熬到了天色微熹,晨光朦胧中见床上的白大少爷慢慢地坐起身,偏过脸来望向她,罗扇的一颗小心肝儿不由就是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85
85、男人之耻 ...
白大少爷看了罗扇一阵,忽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紧接着就从床上跳下地冲着罗扇扑了过来:“小扇儿,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了在爷身边不走开的——你又骗爷——”
罗扇被白大少爷的来势吓着了,撒开腿就往门的方向跑——白大少爷不敢出房门,只要她迈出门去就能逃出升天了,却谁料她人小腿短,反应虽快仍是没能彻底逃开,被白大少爷率先抵达的长腿绊了一下子,向前跌撞了几步之后就扑通一声摔扑在了地上。
罗扇顾不得疼,四肢并用地向前窜了几步想要先逃离白大少爷伸手可及之处,却听得白大少爷在身后急道:“小扇儿!你变成马爷也能追上你!”然后又是扑通一声,下意识地扭脸看去,见白大少爷也扑到地上,四肢着地的冲着她追过来:“爷也会变马!”
罗扇顾不得甩黑线,抬起前蹄就想变回人形继续逃窜,奈何白大少爷已奔腾咆哮着追至身后,一记泰山压顶当空罩来,活活地将罗扇压在了那高大的身躯之下。
好……好吧……昨晚是他癔症了……今儿这是恢复正常了……
早饭的时候几个主子集体饿了肚子,据绿蕉报告说罗扇被白大少爷“附了体”,寸步离不得东次间,所以没人管做早饭。好奇之下表少爷同白二少爷便一齐去敲开东次间的门,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被“附体”法儿。
一进门便见罗扇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儿上,白大少爷就在她的身旁坐着,一看两位主子进门,罗扇连忙起身过来行礼,白大少爷便紧紧贴在她身后一并走过来,两个人就像是连体人一般,彼此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厘米之内。
行完礼罗扇就转身去桌上给两位爷倒茶,白大少爷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就是这么一个“附体”法儿,倒还真是贴切。
屋子里其他负责伺候的丫头们人人都憋着笑——倒没人往暧昧的方向想,毕竟白大少爷有多疯大家都相当了解,以前比这离谱的事儿还多着呢,甩着小鸟满屋子裸奔的样子又不是没人见过,更何况谁会从一个疯子的身上引申出男女关系的问题呢?白大少爷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是个废人了,甚至连性别都早已模糊,如今他身上的标签就只有:疯子,麻烦,笑料,废人,累赘……而已。
白二少爷同表少爷坐到桌旁的椅上,罗扇在面前侍立,白大少爷就也跟着立着,两位爷觉得这样不妥,毕竟白老大是兄长,所以只好又站起来,站着喝茶,站着聊天。白二少爷便道:“大哥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昏睡了两日未吃东西,可需要伙房做一些来?”
“爷只吃小扇儿做的。”白大少爷伸手胡乱揉了揉身前罗扇的脑瓜子,罗扇一头细软的发丝立刻就因静电乍了起来,齐齐贴向身后白大少爷的衣衫,而从正面看过去颇有股怒发冲冠的纯爷们儿气质。
“哦,那小扇儿丫头你还不赶紧给大表哥做饭去?!”表少爷阴阳怪气地道。
罗扇应了一声抬步就往门外走,白大少爷连忙跟着,才走到门口就一把摁住了罗扇:“算、算了,爷不饿,爷不吃了,小扇儿不用去。”
表少爷哼笑了一声,慢慢悠悠地晃过去,盯着白大少爷的眼睛道:“怎么,大表哥是真不饿呢,还是不敢出这个门呢?”
“胡、胡说!爷是真不饿!”白大少爷被表少爷盯得一个哆嗦,努力缩起高大的身子想要完完全全地在罗扇身后躲起来,看上去他很有些惧怕表少爷,他并没有忘记之前表少爷是如何用话激他的。
“哦,这样啊。”表少爷勾唇一笑,忽地伸手一把拉住罗扇的腕子就往门外迈,白大少爷反应不及,伸臂去够罗扇,她却早被表少爷拽出了门外几步远,白大少爷的脸刷地就白了,一时间在原地急得手足无措。
白大少爷不敢出房门的,仅有的一次还是在一个雨夜,如今外面天光大亮,他更不可能……罗扇正这么想着,却突闻白大少爷一声大吼,带着满脸壮士断腕慨然赴死的神情一个大跳就从房间里窜了出来,一把扯住罗扇的另一根胳膊就往屋里拽:“小扇儿,跟爷回房……”
表少爷有些吃惊,抬眼看向屋里的白二少爷,白二少爷自始至终都在旁静静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表少爷心里头隐隐泛起股子酸意来,白大少爷以前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他当然见过,既怕见光又怕出门,如今却为了罗扇光也不怕了门也敢出了,这两件事看起来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可表少爷是清清楚楚地见过白大少爷对于光和门外的世界曾经是多么的恐惧的,一个正常人想要战胜自己最为恐惧的事尚且不易,何况一个疯子。
白大少爷能为了罗扇做到这种程度,这让表少爷不由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因为他不仅了解过去疯了的白大少爷是什么样,他更了解他没疯时是个什么样,有那么一瞬间,表少爷甚至狠心地希望白大少爷永远也别恢复原样,更甚至希望他突然又开始怕光怕出门,永远地做一个癫癫傻傻无牵无挂的疯子。
屋里头,白大少爷正从身后握着罗扇的肩,生恐她又被人拉到门外去,白二少爷坐回椅子上,仰起脸来看着白大少爷,面对面地站着会让他产生戒心和惧意,放低重心,则能带给他几分自信和掌控主动的感觉。
白二少爷虽然仍旧面无表情,语气却很温和:“大哥,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不知大哥想要怎生庆贺一下呢?”
白大少爷高兴地拍着罗扇的肩道:“爷要娶媳妇!拜天地!入洞房!”
“婚姻大事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若想娶亲,三五日之内却是办不成的,”白二少爷慢条斯理地道,“不若先换成别的,譬如按旧例,请班小戏亦或摆个家宴?”
白大少爷见不能娶媳妇,面上就不甚开心,只挥了挥手道:“随你安排,这些小事不要来烦爷!”
“如此,大哥好生休养,”白二少爷起身,“有事便让丫头去支会我。”
说罢往外走,罗扇连忙叫了一声:“二少爷,午饭……”
“我会再找别人来做,你只需伺候好大少爷就是了。”白二少爷看了她一眼,抬脚出了门,同表少爷一起回至西次间,将门关了坐下说话。
表少爷皱了眉看向白二少爷:“怎么着,就总让他缠着那丫头么?从外面找厨子可最没准儿。”
白二少爷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在意他缠着那丫头呢,还是在意厨子不可靠呢?”
表少爷沉眸盯了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一阵,半晌方沉声道:“你早就猜着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她现在既是你的丫头,我不妨就先跟你打个招呼——扇儿丫头我看上了,将来要娶她,你给我把她留好了,不许打不许骂不许给气受不许给苦吃,更不许随便打发了配给别人,待我把家里那烂摊子处理妥当了就来给她赎身,这期间你最好想法子莫要再让她同大表哥接近,否则我不确定会做出什么有伤兄弟情的事来。”
白二少爷手指轻轻摩梭着手中杯子,淡淡地道:“你要怎么应付姑父姑母和表嫂?”
“休弃不成我就逼她主动和离,”表少爷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白二少爷看他:“不择手段的意思是?”
表少爷冷笑:“前一阵子我收到老爷子的信,说什么虽然她不甚懂事,到底也是卫家的媳妇,总不好夫妻两个天各一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所以我家老爷子给你家老爷子也去了信,一开春儿就让她一并住去白府——老头子这是想抱孙子想急眼了,也好,这一次我就来个彻底的,非让她主动提出和离不可!”
“你想怎么做?”白二少爷看着他勾起的唇角,“还要一房又一房的纳妾么?”
“纳妾只能激起她的好胜心来,除了给她添添堵外起不了什么作用,何况你也看见那女人的心肠有多狠了,人命在她眼里根本不值分文,”表少爷冷森森地说着忽而邪恶一笑,“我会给她找一个好对手的,让她不但堵心,还根本无从下手谋害的对手。”
白二少爷在表少爷的脸上看了一阵儿,忽然一扬眉毛:“——方琮?”
表少爷笑得分外不正经:“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能容他在我身边留到现在?”
“这么说,”白二少爷垂眸又抿了口茶,“你是打算出卖色相了?”
表少爷低头把玩着腰间挂着的那枚扇形的白玉坠子,半晌方沉声道:“男人若不对自己更狠一点儿,又如何能对所喜欢的女人更好一点儿?”
白二少爷垂着眸子,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你方才说你要‘娶’那丫头,而不是‘纳’?”
“你没听错,”表少爷勾唇而笑,“是娶,我要娶她,做正室,做真正的卫家媳妇。”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天真,”白二少爷抬起眼来面无表情地看向表少爷,“姑父姑母卫氏宗族必不允你如此行事。”
“今儿我既然跟你挑明了,也不怕把我的打算全都告诉你,”表少爷哂笑,“我打算自请出族,自此以后同卫氏再无半点关系!”
白二少爷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眉眼微冷:“只为了那个丫头?”
“她不是主因,”表少爷漠然地喝了口茶,“就算她从不曾出现,我也早就受够了那个家!为了金钱利益连自己儿子的终身都可以搭进去,若不是他们还知道顾及宗族颜面,险些就答应了让我入赘过去!哪个男人能忍受如此的耻辱?!偏他们的儿子我就得忍受这些么?那个家已毫无亲情可言,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就只知道与我动心眼儿,觊觎老爷子的财产,哪里有半点手足之情?我对卫家已毫无留恋,随时都能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江东混不下去,我不会去江西么?中原混不下去,我不会去塞外么?总不会天下人全认识我卫天阶罢?我又不是没本事挣钱养活自己,人活这一辈子不能自由率性,岂不枉活一场?”
白二少爷良久未语,表少爷看着他笑了起来:“我知你不能完全理解我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毕竟你们家和我们家不同,你们老爷子和我那老爷子也不同,你和我,更是不同。你是天之骄子,爹娘宠着,下人敬着,亲友捧着,你们家是江东首富,谁敢拿什么要挟你?而我卫家在家乡那边不过是个二流商户,生意往来全仰仗着大户鼻息,自我摊上这么一桩婚事,早就成了一城人的笑料,各种明嘲暗讽哪天不经历上十次八次?我那些朋友又有多少个因此而与我断绝了往来?更有甚者——竟有那富家寡妇暗中传信要包养我!哈,哈哈!老二,换作是你,你能忍受一辈子么?或者你若不同意我自请出族,倒是给我想个可以像个真正男人那样傲立于世的办法?”
白二少爷执过壶来替表少爷杯中续上茶,而后拍了拍他的膝头,一对清眸望住他:“弟虽不才,愿为表兄倾己全力,助兄独立自强。”
表少爷绽颜笑起,仿若晴日春花,伸手握成拳状捶在白二少爷的肩窝儿里,坏笑着道:“行,没白在一个桶里洗过澡!不若今晚还一起洗罢,咱哥儿俩好生叙叙情,如何呢?”
白二少爷用茶盖刮着水沫子,也不看他,只淡淡道:“藿城倒也有不少富家寡妇呢。”
“臭小子——”表少爷跳起来压到白二少爷背上,一只胳膊箍住他的脖子,“爷现在男女通吃了,不若你也帮我去对付那女人罢,你同我比我同姓方的更具杀伤之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
86
86、暗潮涌动 ...
整个庄子上如今最清闲的人就是罗扇了,自从被白大少爷“附身”之后就啥也不用干,只管在东次间里窝着,两个人并排坐在桌边,罗扇剥瓜子花生给白大少爷吃,白大少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罗扇傻笑。
只要是罗扇站起身去干点什么,白大少爷必然形影不离地紧贴其后,就连去厕室如厕也不肯例外,罗扇只好让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纵是这样还得让他拉着自己一只手否则不能放心。绿蕉等几个丫头倒是很高兴,有罗扇在她们基本上不用进房伺候,也乐得趁这机会在庄子里四处走动玩耍,因是过年,也就没人拿规矩过于拘着她们。
晚上就寝,白大少爷依然不肯放开罗扇,罗扇就只好将几把椅子并排摆在床边,上面铺上褥枕,然后自个儿就睡在上面,再把自己的左腕用一根绦子同白大少爷的右腕绑在一起——白大少爷这才肯放心,否则势必要逼着罗扇与他同床共枕的。
好在白大少爷睡得还算安稳,没有再变身成为犀利哥,整宿相安无事。如是这般过了两天,这一日就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也是白大少爷的生辰。
一早起来,绿蕉她们便打来热水伺候白大少爷沐浴,罗扇不得不在白大少爷的强烈要求下背着身站在浴桶旁边参与了整个过程。沐浴过后换上新做的衣服,白大少爷神清气爽地吃了长寿面,然后就坐在桌旁看着罗扇做元宵。
做元宵是罗扇主动要求的,好歹找点儿事情消磨一下,否则天天闷在屋子里和一个疯子大眼瞪小眼地傻笑,正常人也得疯了。托绿蕉把食材和炊具拿进东次间来,罗扇就开始调馅儿,白大少爷好奇得很,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儿。
罗扇调的馅儿主要有最传统的黑芝麻的、五仁儿的、青丝玫瑰的、山楂的,另还有肉丁的、火腿的、鲜虾的。除此之外还有酒酿的,拔丝的,玫瑰椰露的,桂花南瓜的,鲜果奶黄的,用鲜橙子榨了汁同元宵一起煮的。另还把各色果蔬榨出的汁液混匀在糯米粉里,做出的元宵就成了彩色的。
白大少爷在旁边看得稀罕,闹着要亲手试试,罗扇便手把手地交他,末了做出来的元宵个个儿饱满圆润,竟比罗扇做的品相还要好出三分去,罗扇是森森地嫉妒了,当初学做元宵她可没少花功夫,却不成想人家疯子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得比专业人士还专业。
看着罗扇因嫉妒而皱巴成一团的脸,白大少爷哈哈大笑,用沾满了糯米粉的手去捏罗扇的鼻头,倒捏出个七品芝麻官儿的丑角脸来,不由愈发笑得前仰后合,罗女士恼羞成怒,很没心胸地展开报复,伸手把白大少爷糊成了一张花猫脸。
白大少爷愈发来了精神,手指沾了碗里剩余的馅料就往罗扇脸上抹,罗扇不甘示弱地回击,奈何人小手短,白大少爷都在她脸上画了七八道了,她这儿伸着胳膊够了半天,连人家一根儿头发都没碰着。
白大少爷看着罗扇满脸红一道绿一道的样子直笑得手舞足蹈,罗扇自知不是对手,只好悻悻地挂了免战牌,从怀里往外掏帕子擦脸,白大少爷伸手抢过,把罗扇拉到近前,笑着道:“爷帮你擦,小笨猫。”说着拿了帕子擦到脸上来。
罗扇被白大少爷箍着躲不过,只好由他动作,才擦了两下便被脸上的糯米粉迷了眼,连忙闭上眼睛。白大少爷倒是擦得认真,从额头擦到鼻梁,从鼻梁擦到脸蛋儿,看见罗扇的嘴唇上沾了些豆沙,正要擦过去,却又觉得这帕子上已沾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污渍很不干净,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下,然后就凑嘴过去,伸了舌头去舔那豆沙。
罗扇先觉得一阵热热的呼吸吹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唇上就被一条湿滑温热的东西扫过,登时就吓得睁开眼睛,却见白大少爷正在面前咂巴嘴:“好甜。”
罗扇一阵恍惚:发了什事么生?……咳,恍惚了,重新说——发生什么事了?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感觉——绝不是老娘大白天犯花痴啊!
“好了,干净了,小苹果。”白大少爷拍拍手,把帕子塞进怀里,见罗扇癔癔症症地看着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呐,小扇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罗扇就回过魂儿来。
刚才一定是手指,对,手指,自欺欺人什么的人家才不会呢。罗扇甩甩头,决定打死也记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强打精神叫来绿蕉把包好的元宵送去了小厨房。
因白大少爷怕出房门,所以庆生宴也就没请戏班子来助兴,不过是做了一桌子上等菜肴,白二少爷、表少爷连同方琮一起在东次间里陪着白大少爷吃了。白大少爷如今虽仍不太敢出房门,好歹不算很怕人多了,因此倒也没有排斥这几个人一同在他房里用饭,只不过非得罗扇坐在他身旁他才肯入席,以致整顿饭的过程中罗扇都是僵着身子分外不自在地过来的——尼玛你们吃着老娘看着,还是近距离地观看,色香味全在鼻子底下,虐待吃货儿童啊有木有!
饭毕几位爷还各自送上了生辰贺礼,白二少爷送的是一盆上品绿萼梅盆景,表少爷送的是一支蓝田玉发簪,方琮则送的是水晶葡萄摆件,白大少爷只顾着逼身边的罗扇同他一起吃元宵,压根儿对这些礼物不感丝毫兴趣。
从白大少爷的房里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远远近近的炮声连成一片,比之除夕之夜的热闹劲儿毫不逊色,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里绽开,表少爷便在院子中央停住脚,仰起头来看住了。
“要不要去城里玩玩儿?”方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至表少爷身旁,同他一起仰起头,“一年中也就这几天难得的热闹,错过了岂不可惜?”
“年年都是老一套,错过一次也没什么。”表少爷淡淡地道。
方琮看了看他,轻笑了两声:“你不急么?那丫头被白大少爷缠了住,保不准什么时候疯性上来把她要了,到时候你可就悔之晚矣了。”
“那不是正合你意了?”表少爷倒也不恼,仍旧淡淡的。
方琮闻言暧昧笑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表少爷的胳膊:“话虽如此,我却更不希望你因此事而郁郁不乐,我情愿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又不是女人,吃醋嫉妒什么的未免可笑,我只希望你能开心,特别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开心,你一想起我就开心,仅此而已。”
“少恶心我,”表少爷哼笑了一声,“本少爷不领你这情,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之所以仍留你在这儿不过是看在你们家老爷子同我表弟两家的合作关系上,给你好脸色也是因为将来还想同你合作古董生意,若你因此生了什么歪念头而致最终吃了亏受了伤,那时候可莫要怪我冷血无情利用你,一切皆是你自找的,我卫天阶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对我有用的,我当然会物尽其用,对我没用的,我也从来不会珍惜——你现在离我远远儿的还来得及。”
方琮哈哈地笑起来,一手搭上表少爷的肩,凑唇过去在耳边轻声道:“我说了,我又不是女人,就算你骗我利用我,我又没什么输不起丢不起的,何况你就算利用我也不会是图谋我方家什么东西,我又有什么不敢为你做的呢?我所图的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享受人生罢了,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没有任何顾虑。”
表少爷偏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既这么着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咱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后有你生受的了。”
“只要你不打死我,多疼我都挨得住。”方琮语声愈发地轻,看了眼近在毫厘的表少爷乌黑的鬓角,心中有些作痒,然而掂度过后还是未敢冒进,只试探着用鼻尖轻轻碰了碰表少爷的耳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二少爷在灯下看信,末了就着灯焰将信点了,看着快烧到了手指才丢进屋当间儿的炭盆里,正对着那星星点点的飞灰出神,表少爷便开门进来,拽了把椅子凑到炭盆边上取暖。白二少爷抬眼看了看他,漫不经心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给他点儿甜头尝尝?”
表少爷伸过胳膊来在白二少爷脑袋上敲了一记:“亏你生了副冰清玉洁的相貌,满脑子都是不堪的东西,把全藿城的姑娘都给骗了!”
白二少爷递了盏茶给他,闲适地靠在搭着银鼠皮褡子的椅背上,淡淡地道:“在飞虹涧截杀你我的案子已找到了主凶,只待我们回去便可开堂审讯。”
表少爷连头都未抬,猫着腰仍在那里烤手:“速度倒挺快,想必是个替罪羊罢?”
“‘那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行此计之前怕就已经想好了种种结果,替罪羊想必也是一早就找好的,供词什么的更不必说,一准儿挑不出任何漏洞来,”白二少爷闭了眼睛养神,“那庄子上有内奸,上次的纵火事件以及这次的飞虹涧截杀事件都与之有关,若不出我之所料,这厢截杀我们的同时,那厢他们已经里应外合地去翻查那几本账册了。”
“李管事可有嫌疑?”表少爷抬眼看白二少爷,“毕竟他是那庄子上的总管事,一切大小事宜的安排他最清楚。”
“李管事跟随了家父十几年,家父待他不薄,很难想像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收买他叛主。”白二少爷未睁眼,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表少爷看着他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孔,笑了笑:“是人都有弱点,‘那人’一向善察人心。”
白二少爷指尖轻轻敲在椅子扶手上:“这一点你倒没有说错,否则老太爷老太太也不能那般宠他,近乎言听计从。我才刚收到密信,说他又有了新花样儿,撺掇着老太爷同意白府参加今年藿城的四全大赛,而老太爷也同意了,这一招明显又是冲着我来的。”
“何谓四全大赛?”表少爷问。
“衣食住行,四个行当的龙头商户每年凑在一起举办的比赛,规则每年皆有不同,极具声势,因而拔得头筹者自然会在百姓间博得口碑,招牌也能叫得更响,对于自家的买卖销路大有裨益,”白二少爷睁开眼睛看着表少爷,“反之,倘若落败,生意也必然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往年白府秉着踏实稳固的行事原则从未参加过这类略显招摇的比赛,且白府的招牌太大太沉,输不起,倘若赢了还好,算得是锦上添花,倘若输了,谁主事谁就是白家的罪人,给白氏一族脸上抹黑,这罪名可是谁都担不起的。”
“所以今年如若白府参加并且落败了,你就成了这罪人了,”表少爷挑起唇角哂笑,“而后你的主事权就会被剥夺,白老大疯了,白老三还在念书,长房无人胜任,主事权就落在了二房手里——那人真真打了一手好算盘呢。”
“并且,据说今年黎家也会参加,黎家大公子的野心谁都看得见,‘那人’若不利用起来就太浪费这么个大好机会了。”白二少爷轻轻一笑。
“衣食住行这四项都要参加么?”表少爷问。
“都参加或任选一项皆可,白家在饮食行当属龙头商户,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老太爷只怕会令我去参加‘食’这一项。”白二少爷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然而据我所知,黎家才刚重金聘了几名宫里退下来的一等御厨,想必对此次的四全大赛‘食’这一项是志在必得了。”
“如此说来这一次还挺棘手,”表少爷盯着白二少爷的指尖思忖了一阵,“对方若是想凭手艺技压群雄的话,我们也就只能试着靠新意来拼一拼了。”
说到了“新意”二字,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瞟了眼东次间的方向,然后忽地发觉,不知从几时起,那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已然如一缕微风般轻悄悄地吹进了自己的潜意识里,也许平日里你不会想起她的存在,可无论你什么时候需要她,她都会暖暖地出现在你的目光一隅,不紧不慢,悠然恬适,用素心妙手带给你一次又一次虽不炽烈但却宜人的新鲜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87
87、亡命暗杀 ...
罗扇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大少爷如此寸步不离地贴着她,其实就相当于变相地把她软禁起来了啊,她又不能出门,一天到晚窝在房间里,什么都做不成,难得白二少爷正月十五的时候给了她一天假,也被这样浪费掉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这眼看就要回白府了啊,若是给白府长辈们知道了,轻则会让白大少爷直接将她收了房,重则没准儿会说她魅惑主子,一顿板子直接打死,不管是轻是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
这不成,得想法子。罗扇坐在桌边儿,把荷包里的碎银铜钱儿哗啦啦倒出来在那儿数,白大少爷在旁托了腮看着:“小扇儿,你数钱做什么?”
“看看够不够赎身用。”罗扇头也不抬,依旧细细地数。
“赎身?为什么要赎身?”白大少爷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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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了身就可以成为自由人,成为了自由人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伺候别人,不用听凭摆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罗扇淡淡地道。
“小、小扇儿……那你赎了身之后还会不会留在爷的身边?”白大少爷有点着慌,一把握住罗扇正点钱的手。
“当然不会,赎了身之后小婢就不是白府的人了,当然不能再留在白府。”罗扇抬起眼皮儿看了看他。
“爷不许你赎身!”白大少爷急了,伸了胳膊几把将满桌的碎银铜钱连同罗扇的荷包收拢在一起往自己怀里揣。
“爷想让小婢做一辈子任人打骂使唤的奴才?”罗扇冷着脸。
“不是!爷说了要娶你!娶了你你就不是奴才了!”白大少爷慌忙争辩。
“爷,小婢是奴,奴是嫁不了主子的,小婢也不想做妾,不想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爷是白家嫡长孙,谁也不会同意您娶一个奴才为妻,爷也不可能跟着小婢一起入奴籍,老爷、老太爷、白氏宗族都不会允许,”罗扇语重心长地慢慢道,“爷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贵贱不能通婚,这是规矩,不是爷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爷若不信可以去问,保准人人都是这么说。所以,爷,小婢注定是不能同爷成配的,爷莫要为难小婢,再这样执拗下去只会逼死小婢,这是爷愿意见到的结果么?”
白大少爷慌得嘴唇都在哆嗦:“爷是大王……他们都得听爷的……爷保护你,他们谁也不敢逼你!”
罗扇摇头:“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爷不要再玩儿了,爷连房门都不敢出,要怎么保护小婢?不说别的,单说现在如果小婢出了门去城里,爷敢把小婢追回来么?如果现在老爷太太让人把小婢拉出去打杀,爷能阻止得了么?那些人是会听老爷太太的呢,还是会听爷的呢?”
白大少爷一把握住罗扇的肩,生怕她当真就这样跑出门去,慌乱地道:“小扇儿你不要去城里,城里全是坏人,会把你拐跑的!老爷听我的,老爷最疼我,我不让他们打你,老爷一准儿听我的!”
罗扇叹了口气,冷下眉眼,狠下心肠,硬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大少爷,您非得逼小婢说实话不可么?您可不可以有点自知之明?明明是个疯子,又傻又痴又没用,不过是全靠家里养活着罢了,幸好是投生在富贵人家里了,若是生在贫苦人家,这会子早被丢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去了,哪里还由得你在这里异想天开地想娶媳妇儿?!小婢虽然身份卑贱,好歹也是个正常人,小婢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在一个疯子的身上,大少爷您就行行好,放小婢一条活路,小婢还年轻,不想自己的后半生就这么被一个疯子毁了!”
罗扇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忍不住发了颤,眼泪强强地憋在眶子里,以致眼底充斥了血丝,白大少爷苍白受伤的脸被这血丝分割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令她几乎想要立刻就反悔,向他承认自己说的全是谎话,全都不是真心的,全都是为了让他对她死心绝念……可她不能够。
他与她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强在一起注定是个悲剧,她不能因一时的怜悯就把自己搭进去,她早就承认过,她就是个自私的唯己主义的小人,爱情再伟大也比不得自由,何况她对他哪里有爱情?只是感动吧……她没细想过,所以,应该就只是感动而已吧。
罗扇站起身,不再理会僵坐在那里状如石像的白大少爷,收拾了几样自己的东西,开门出了东次间。
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今日一早就被本城的某家富户请去做客,所以这会儿整个上房里空无一人,罗扇回到西耳室,把东西放下,然后就坐在窗根儿处发呆。不知呆了多久,隐隐听得外面院子一阵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开了个窗缝向外看去,见是一大伙丫头围着个大肚子的女货郎在那里买东西。
这个朝代民风极为开放,有女人出来走家串户地卖东西很常见,而且女货郎比之男货郎更有优势,因为她们可以进到大府内宅,把自己的东西给那些深闺中的大丫头小媳妇亲眼过目、亲自挑选,甚至偶尔还能见着真正的闺秀小姐的面。
只是这个女货郎是怎么进得院子的?罗扇起身向外走,见绿柳正飞快地往院子里跑,连忙拉住她:“姐姐,那女货郎是谁带进来的?”
“她原是在门口叫卖来着,卖的都是女子用的东西,我们又总不方便都跑去门口挑买啊,就让人把她带进来了,看她怀着个身孕大冷天儿的还出来谋生,怪可怜见儿的,”绿柳晃了晃手中荷包,“上元的时候大家都没能得假,好吃的好玩儿的一样也没捞着,正巧有卖货的,好歹买些权当是补过节了。”
罗扇跟着绿柳来至院中,也在那女货郎的小货车旁围观了一阵,见有各式的糕点糖果香饼荷包,以及风车彩灯泥人面具,还有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帕子头花胭脂水粉,花样儿倒是真不少,一群大小丫头七嘴八舌地打问着价钱,把那女货郎忙得额上都见了汗。
罗扇悄悄离开人堆儿往外走,至外院招手叫来个看门的小厮,压低了声音问:“那女货郎是谁放进来的?二少爷难道没下令不许外人进院子么?”
那小厮挠了挠头:“是刘嬷嬷带人进来的,原本那女货郎只在庄门外叫卖来着,忽然说肚子疼,想讨碗热水喝,门丁见她身怀有孕,怕出点儿什么事,就让她进了外院门房,碰巧在门房轮值的刘嬷嬷与她是同乡,便央了内院张管事个人情儿,把她带到内院来了,进院儿前也是检查过的,她那小货车上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何况又是个孕妇……”
罗扇便让这小厮去把张管事请来,她知道若是自己出面去轰那女货郎,非但轰不走,怕还要成为所有丫头的众矢之的,绿柳她们也是二等丫头,完全可以驳回她,到时不仅目的没达到,恐怕还会起反作用。
张管事只是个小管事,负责内院里一些零七碎八的琐事,四十上下的年纪,一副憨厚老实相,罗扇便先行了一礼,笑道:“张管事辛苦了,原本这档子小事不该麻烦您,只是这会子主子们都不在,因之前吩咐过不让外人进内院儿的,虽说是刘嬷嬷的同乡,又是个孕妇,可到底也是个外人,小婢怕主子回来撞见不好交待,所以还需麻烦张管事先将她请出去,不妨等主子回来请示过后再来兜售——小婢是个胆儿小怕事的,芝麻粒儿大的事也担着惊,倒让您笑话了。”
张管事倒是知道罗扇,她和白二少爷共困山谷的事庄子上早就传开了,人人都认定她这一次回去白府必然是要做姨娘的,所以也不敢怠慢,连忙应了就往院里走,还没走到近前,被那女货郎一眼瞅见,突地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众丫头,拔腿就向着上房跑去。
所有人都被这孕妇的突然举动惊呆了,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罗扇却是一直警惕着,见此情形条件反射地便追过去,边追边拼尽了全力扯着嗓子尖叫:“快拦住她——大家快拦住她——大少爷——大少爷!快躲!快躲起来!大少爷——”
罗扇凄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慌了,她知道白大少爷还在房间里发呆,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听得到她在外面喊,怎么可能会像正常人一样躲得开呢——罗扇离得太远,她是从院门处往上房的方向赶的,她根本赶不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孕妇一边跑一边解开衣衫,露出了捆在腰身上的一大捆炮仗,在迈进门的一刹那点燃了火折子——
只来得及踏上正房的台阶,便听得东次间内一声轰然巨响,窗户门扇被一股强力的冲击波冲得四散飞落,罗扇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纵然下意识地提前捂住了双耳,这巨响仍将她震得气血翻涌头脑混沌,霎时间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在西耳室的床上躺着,头一阵一阵地发懵,胃也一阵一阵地干呕,眼前的景物全是重影,不断地泛着黑。青白的天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让人禁不住浑身发冷,屋里没有半个人影,四下里也是一片安静。
罗扇打了个哆嗦,强忍着昏昏欲吐的不适坐起身穿鞋下地,又是一阵天眩地转,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顾不得疼痛,踉跄着爬起身,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开门出去,西次间里也无人,来至堂屋,仍旧不见人影,四周安静得可怕,就仿佛这世界上的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一般。
罗扇想开口叫人,可一张嘴就是一阵干呕,只好作罢,打开堂屋门来至廊外,隐隐听得东厢房有说话声,连忙踉跄着过去,轻轻敲开门,却见站了一屋子丫鬟,有人轻呼了一声:“小扇儿!你醒了?!”循声望去见是白大少爷的丫头绿桐,罗扇急问:“绿——呕——桐姐,大少——呕——爷呢?”
绿桐快步过来扶住她,一指北间屋,压低了声音道:“爷们都在北屋呢,大少爷一直昏迷未醒,都三天了……”
罗扇望了眼北屋,见房门紧闭,凭添了几分沉重紧张之感,一颗心便也跟着一沉,却不好敲门进去,只得也压低了声音问绿桐:“伤得重不重?”
绿桐皱起眉头满脸地后怕,愈发小声地道:“郎中说是没有外伤,却震坏了内腑……幸好那时大少爷躲在柜子里,否则非得像那人一样炸得肢离……呸呸,瞧我这嘴!”
躲在柜子里?罗扇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白大少爷能躲进柜子,一定是在她喊之前就躲进去了,可这是因为什么呢?罗扇便问绿桐,绿桐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发现大少爷的时候他人在柜子里被震得晕过去了,却是带着满脸的泪痕,想是那时疯病又犯了,正躲在里面哭……”
……哭。想是因为她说的那番话吧……罗扇心里泛酸。
“那人真真是太可怕了!居然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简直就是自杀!你是没见着,满屋子都是——都是血,都是肉——呕——”绿桐边说边干呕,一张脸都吓白了。
罗扇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郎中说大少爷的伤有碍么?”
“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得慢慢调养,然而不知为何大少爷到现在也醒不过来,郎中也不明原因,二少爷已经在床边陪了三天三夜了,就怕是……就怕是情况不好,再也醒不……”绿桐说着鼻子就红了,捂着嘴抽噎。
“其他人呢?”罗扇见状便转开话题。
“其他人当时也都震得晕过去了,有比你早醒一天的,有的现在也还没醒过来呢。”绿桐揉着眼睛,“那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干这么可怕的事呢,自己送了命不说还带累了咱们爷……”
正说着便见北屋门开了,表少爷正从里面出来,一眼瞥见了罗扇,眼底闪过一抹欣喜,面上只不动声色地冲着罗扇一招手:“丫头跟来,爷有话问你。”说着往南屋去了。
罗扇跟着进去,才一关上门就被表少爷一把揽进怀里,声音里竟带了颤抖:“傻丫头……险些把爷吓死……一听闻报说白老大的屋子炸了,你可知……你可知我当时……”
“没事……没事了……”罗扇虚弱地拍了拍他,“好在……大家都还活着……”
都还活着……表少爷蹙起眉头,垂眸看了看怀里这具娇弱温暖的小小身躯,再一次觉得,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他宁可什么都不求,他宁可……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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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人心种种 ...
那名人体炸弹恐怖分子的身份成了谜,唯一知道的是他男扮女装,可究竟他是何方人氏、从哪儿来、与谁有过联系,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白二少爷亲自问了刘嬷嬷,刘嬷嬷也只是因为听着那人的口音像是乡音才认的老乡,可乡音是可以模仿的,刘嬷嬷本就在门房值班,又可以出入内外宅,所以如果别有用心之人瞄上她的话,想打听她的籍贯以及喜好并不困难,而且一向爱贪便宜的刘嬷嬷承认了那人曾给了她二两银子的好处,见钱眼开的她就这么把那亡命之徒引进了内院。
刘嬷嬷这一回怕是老命不保,白二少爷让人把她先关押在柴房里,待回白府的时候一并带上,交给府里最后处置。
罗扇养了两天也就好了,依旧在白二少爷身边服侍。白大少爷在昏迷后的第八天醒了过来,人却变得痴痴呆呆,给吃就吃,让睡就睡,而若是不按时叫他去如厕,他就会把大小便全都排在床上,不说不笑不动,日常行止全靠人来指挥。
由于上房的东次间被炸坏,白二少爷就索性搬去了东厢,白大少爷住在北屋,他就住了南屋,也是防着再有人来暗害白大少爷,表少爷只好和方琮住去了西厢,上房彻底封了起来,只待主子们起程回白府后再重新修葺。
吃罢晚饭,表少爷进了白二少爷的房间,两个人关上门说话,罗扇负责端茶递水,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角落里盯着香炉出神——正月里忌动针线,她也就只好无所事事地干坐着。
“衙门今儿派人送口信过来,说是准备放弃追查那人的身份了,”表少爷面带不虞,“那人因是乔装打扮来的,五官怕也不是本来样子,即便拟了像也很难查找,而且问遍了大小客栈,都说不曾见过与之近似相貌的人去投宿,依我看,若那凶徒当真是‘那人’派来的,自然有法子将之藏匿起来,只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雇到如此不惜性命的亡命之徒的。”
“人为财死,”白二少爷歪靠在软榻上淡淡地道,“只要拿准了人之弱点,为钱送命的人大把的有。看样子‘那人’已是急不可耐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招术都拿了出来,这庄子上果然也有他的眼线,你我一出门他就立刻派了凶徒来害大哥,可见正如你我之前所料,他是想通过杀掉大哥这一途径来阻止我掌理白家生意大权。”
“千防万防还是让他给钻了空子。”表少爷踢掉脚上的鞋,盘膝坐到床上。
“这也不奇怪,毕竟在我接手家中生意之前,这一部分事务一直是由他来掌理的,庄子上有他的人很正常,只能归结于我接手时间太短,来不及建立自己的阵营,所以行起事来处处擎肘,阻力不是一般的大,”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欲速则不达,我们慢慢来,一急便中了他的圈套,吃一堑长一智,小心驶得万年船。”
表少爷闻言笑起来:“你这口气老气横秋的,不会是未老先衰了罢?媳妇还没娶呢嘿!”
“说到娶妻,”白二少爷看了眼北屋,“大哥现在成了这副样子,怕是议亲的事要向后延了,多少也算是遂了‘那人’的意,按白府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长房嫡长孙成亲之前,所有生意由几房均分管理,而一旦嫡长孙正式成家,白府的一半生意便要归长房来执掌,大哥无法胜任,这一半的生意即由我这个嫡次孙代理,原来白家几房均分的生意有一半落入长房,剩下的一半仍旧几房均分,这收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那人’怕是无法接受这样大的落差,想必会用尽办法阻止大哥订亲,亦或继续想法子下狠手害死大哥,让我和三弟都失去了继承权,那么将来整个白家的生意势必会落入白家二房的嫡子们手中。过两日我们便要启程,保不准他有更狠的招术等着你我,务必小心谨慎,先安全回到白府再说其它。”
“嘿,那人之心是路人皆知,偏就你们家老太爷老太太都被蒙在鼓里,不得不说他确实心计够深,知道把两位祖宗先哄住,就算有传闻传到二老耳里,他也可以说成是有人嫉妒他,甚至还能倒打一耙,说是舅舅亦或其他几位老爷想要排挤他。”表少爷面带不屑地哼笑道。
白二少爷起身,负了手在屋中慢慢踱步:“我只是未曾料到他居然如此不顾念血脉亲情,我才刚接手家中生意,他便发起如此猛烈毒辣的攻势,所以才令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着了他的道,可见他实乃作风果绝、手段狠辣之人,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坐大,一出手就要永除后患……天阶,我们这一次回去白府要小心再小心,事情发展至此,双方心知肚明,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莫指望他对我们手下留情。”
“当务之急,我们须先稳住老太爷老太太,”表少爷摸着下巴边想边道,“大表哥现在成了这副样子,只怕那人在二老面前不会对你有什么好话说,你先想好怎么应付罢。”
罗扇起身往香炉里添了块香饼,这二位爷口中之事她丝毫不感兴趣,接连两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让她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尽早离开这可怕的世家豪门的心意,白二少爷说过,只有她伺候得好,他才肯放她赎身,所以罗扇的思绪就一直缠绕在要怎么才能把白二少爷哄开心了好松开他的金口让她痛痛快快地卷铺盖走人这一问题上。
两位爷商量到很晚,表少爷回了西厢,白二少爷也未叫青荷和银盅进来服侍,只让罗扇一个人伺候着洗漱了,铺好被褥,宽去衣衫躺上床去,罗扇细细地替他将被子掖好,放个助眠的香囊在枕畔,然后落下帐子吹熄灯烛,今儿正好轮到她值夜,便坐到白二少爷床对面的临窗的小榻上去,倚着靠枕闭目养神。
黑暗里四下一片静寂,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听得白二少爷在床上翻了个身,罗扇下了榻轻手轻脚地过去掀开帐子,把他伸在被外的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重新掖好被角,然后又回到榻上去。
白二少爷在被下动了动指尖,一阵安逸的困意袭来,终于不再难眠,很快睡熟过去。
二月初二,白二少爷一行人整装出发,从蔻城返回藿城。白大少爷经此一劫之后虽然变得愈发痴傻,但也不再怕出门怕人多了,让他走他就走,让他立他就立,让他上车就上车,像一个声控的木偶般,罗扇不忍再看,转头扎进了白二少爷的车厢里。
为防路上再生变故,白二少爷雇了几十名镖局的保镖随行保护,却谁知虽然没有再遭人谋害,白二少爷自己倒先染了流感病倒了,只好暂时停下行程,中途找了家客栈落脚养病。
表少爷令人包下了客栈整整两座小院好供白二少爷静养,因怕过了病气给其他人,白二少爷独用了一个小院,其余几个主子都下榻在另一个院子里。罗扇、青荷和银盅三个人贴身伺候白二少爷,小院里有独立的厨房,罗扇便亲手打理白二少爷的伙食,多以治疗感冒、增加免疫力的药膳为主。
除却她们三个近身的丫头,还有七八个负责杂务的小丫头和四五个婆子随唤,客栈的院子只有一进,一群人便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闲来无事时也凑在一处磨磨牙、八卦一下。
最没空闲聊的人不是罗扇,而是青荷,主子病了,贴身伺候这种讨巧表忠的事当然不能安排给别人去做,于是从早到晚只她一个陪在白二少爷身边,罗扇被打发着去了厨房,不是熬药就是烧水,再或就是煮饭调羹,只差晚上就下榻在厨房里了。
银盅被安排着负责管理那些小丫头和婆子们,免得人多手杂出点岔子,这活儿最清闲,出门在外的能有什么杂事可做呢,于是她就每天在这些下人们所居的西厢房里喝着小丫头们孝敬上来的粗茶,嗑着瓜子儿,和几个婆子东拉西扯地聊闲话。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近日发生的这几件大事上,张婆子吐掉个瓜子皮儿,一脸后怕地道:“要说那日那爆炸真真吓人呢,我当时正从内院院门前面过,就看见小扇儿姑娘边尖叫着边往上房跑,还没明白是咋回事,那房间就轰地一声炸了,活活吓掉了我半条命去!”
李婆子在旁笑道:“亏了这小扇儿姑娘命大,她要是再多跑几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嗨,一看那姑娘就是个有福气的,”赵婆子笑着插口,“眼睛大而有神,满脸的喜相迎人,一准儿有出息!”
张婆子窃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和咱们二少爷被困谷中那么久,谁知道这中间儿……发生了什么呢?何况那姑娘又不傻,这么好的机会能不把握住?二少爷又正值壮年,火力正旺的时候,咳咳,寂寞空谷、干柴烈火,保不准啊……”
一伙人便若有所指地笑在一起,李婆子道:“那就没跑了,回去准是要抬成姨娘的,说来也是,大少爷病成这副样子不好议亲,后面挡着二少爷三少爷的亲事,屋里先放几个姨娘也是必然的,只是那小扇儿姑娘年纪还小,怕是不能‘伺候’得周到,想必这一次回去太太还得再一并多抬两三个人一起服侍二少爷,往后咱们青院啊,又要添人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银盅本不耐烦跟这些老婆子们闲扯,一直在角落里坐着,几个人一聊起这些八卦绯闻来就兴奋得昏了头,一时间就把她给忘了。
要给二少爷纳妾?银盅心思一动,要论相貌,二少爷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的丫头还真没有一个能抵得过她的,她小扇儿也就是走了狗屎运,有幸同二少爷经历了那么一出绝谷逃生,就冲她那没长开的毛茄子样儿,二少爷能宠得了她么?切,凭什么她那样的都能做姨娘,我银盅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的就不行?
银盅觉得,只要给她机会让她做了二少爷的房里人,她就有本事留住二少爷的心,让他为她着迷、万千宠爱全系她身!
只是……这件事行起来怕也有不小的阻力,毕竟二少爷房里还有其他几个比她有资历的丫头在,尤其是青荷,她是最有力的人选,听说白府里还留着两个二等丫头,也是从小就伺候着白二少爷的,如果白太太从这几个人里选的话,那她银盅可就完全没希望了。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为了日后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抓住任何机会去搏一把!银盅暗暗咬了咬牙,她不想再过当下人的日子了,被人当成个东西一般送来送去,这对于一个因着漂亮面孔而比别人更多几分自尊心的她来说是相当难以忍受的侮辱,凭她的资质该享有更好的生活才对,她不应该被轻贱,她不应该一辈子当那无名的绿叶绿草,她是鲜花,她该在最适合她的位置绽放给她心宜的人看,这个人,就是那如月如雪、倾国倾城的白二少爷!
想做白二少爷房里人这个念头从银盅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产生了,不仅仅是因为她想脱奴为主,更因为她是真真的喜欢白二少爷,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他,他太完美了,每个女人都会因他而疯狂。
银盅一直在努力,努力在白二少爷面前让自己表现得很出色,可惜……他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不论她把自己打扮得有多么令人惊艳,在他的眼里都如同一把椅子一块石头一样平常。最为可气的是那个青荷,想方设法地把她支到离白二少爷远远的地方去,不让她近身,不让她在他面前展示她更多的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旦回到白府,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慢慢争取白二少爷的青睐了,她必须得改变策略,她必须在回去白府之前……把自己牢牢放在姨娘的位子上!
白二少爷不是糊涂的主,银盅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这位主是个极有原则的人,不好女色,自控力强,根本不是轻易就能俘获的那种轻浮男人,所以若想达到目的,眼下趁他正在病中、头脑昏沉、意志力弱的时候行事最为合适不过!
银盅绞着手中帕子想了许久,终于一个完美的计划浮上心来,娇艳艳的红唇上抿起个笑,起身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出得厢房后就直接奔了厨房,推开房门,甜甜地叫了一声:“小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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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绮念迷心 ...
罗扇正在灶上炖草鱼汤,放上姜片、米酒,可以解表散寒、疏风止痛,正适用于伤风感冒、畏寒发冷、头痛体倦、鼻塞不通等症状。银盅走到灶旁随意看了看,笑道:“妹妹这手艺还真是难得的好,怪不得咱们爷只爱吃你做的饭菜呢,几时也教教姐姐我,不为别的,只为能在你忙的时候也好给你打个下手,你看看,就像现在,你天天在灶上忙得不可开交,我却在那儿闲得浑身难受,妹妹你虽不在意这个,姐姐我可是心里头不落忍,再加上姐姐我又是个要强的,这一天天的不让我干点儿什么,就觉得这工钱拿得不踏实,妹妹你可别笑话我!”
罗扇心道姐没事儿笑话你干什么,浑身上下只有三点没有笑点……今儿这是想起啥来了突然跑到厨房来找活儿干?唔……难道是见青荷这几日总在白二少爷面前伺候着心里头不平衡了,所以也想显摆点儿什么?她以前也在伙房供职,自然也会做饭调羹,莫不是打着这个主意想在白二少爷面前癞蛤蟆掀门帘——露上一小手?
罗扇眯眼儿一笑:“姐姐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别人都巴不得多拿工钱少干活,偏姐姐这么实诚,少干了活儿还不踏实!只是妹妹这里其实也不忙,烧烧水熬熬药,爷病着吃的也不多,三餐极好做,还真没什么能劳动姐姐的活儿呢,姐姐若是跟自个儿交待不过去,不妨去青荷姐那儿问问,看看她那里有没有需要分担的。”
几句话把银盅推给了青荷,罗扇不是没偷过懒儿,但她从来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更莫说银盅主动找到她的头上给她提供机会了,她才不会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里。
银盅转了转眼珠儿,倒也不急,果然依言去了正房找到了青荷,仍旧把和罗扇说的那套变了变词儿跟青荷又说了一遍,青荷也乐得看罗扇和银盅为了给白二少爷做饭邀宠而相互掐起来,索性还添了把柴:“那就这样罢,你和小扇儿两个一人一天负责爷的伙食和熬药事宜,哪个做的让爷吃着喜欢了,就连续两天都由那人做罢。”
银盅兴高采烈地把青荷的话带给了罗扇,罗扇倒是无所谓,反正青荷发了话,她正好可以轻松些呢。于是两个人约好了从明天开始由银盅做,后天再是罗扇做,今天因还没有过完,仍旧由罗扇来负责。
银盅立刻就开始为明天自己下厨做准备了,专门跑去客栈的厨房找人要食材,反正也是用来给白二少爷吃的,统一记到账上,没人会嫌她买得贵。买来的食材也没给罗扇看,全都装在篮子里,上面盖着块布,然后放在床下。
罗扇也懒得探究,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她也不想去破坏这行规非要窥探人家的秘密,早早洗漱了早早睡下——这客栈院子的上房只有一正房两耳室,白二少爷睡在东耳室,由青荷贴身伺候,所以罗扇和银盅就睡在西耳室。
第二天一早银盅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煮了个当归粥,做了样清口小菜,蒸了几个芝麻花卷儿,色香味倒也属上乘,毕竟她和金盏都是跟着御厨学过艺的。
罗扇她们这些下人的饭都是由客栈提供,派个人去前面领了,然后各自在屋子里吃罢完事。白天的时候表少爷和方琮过来看望了白二少爷,因怕影响他休息,小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白二少爷已经过了感冒最严重的阶段,现在就只是鼻塞,头脑昏沉,浑身虚软,正是渐渐恢复的阶段。
午饭银盅做得多了,白二少爷吃剩下的就由她们三个二等丫头给分了,那些小丫头和婆子们等级不够,连主子的剩饭也是没资格享用的。到了晚饭银盅又做多了,罗扇正好被几个小丫头请去教她们打络子,就留在那边一起吃了客栈提供的下人饭,给二少爷多做的饭就只银盅和青荷两个人给分吃了。
到了初上灯的时候,青荷忽然闹起了肚子,一趟趟地跑茅房,七八趟下来腿就软了,再也没法子支撑,只好把照顾白二少爷的任务交给了罗扇,自个儿则换去了西耳室,在床上躺下来休息。
白二少爷勉强看了几眼书,无奈感冒逼得人困意难挡,打了两个喷嚏后就由罗扇服侍着宽衣钻进了被窝,等着吃了药后就立刻睡下。一时银盅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交给罗扇,罗扇便坐到床边一勺勺吹温了喂给白二少爷,末了从食盒里拿了个蜜饯递过去,白二少爷却把手一摆:“不必,嘴里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来。”
也是,感冒了嗅觉和味觉都暂时失灵,药再苦进了嘴也跟喝白水一样,也就用不着蜜饯解苦了。罗扇便把蜜饯放回食盒里,药碗递给银盅让她拿回厨房去了。
服侍着白二少爷睡下,吹熄灯烛,罗扇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守着,不多时却见银盅蹑手蹑脚地进来,至她旁边附耳道:“张管事方才去了厨房,说让你去找客栈掌柜的要一下咱们领用过的食材清单,而后核对一下看有无出入,到时候好结账用,爷这里我先替你盯着,你且去罢。”
罗扇闻言也未疑有它,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径往前面客栈主楼里寻掌柜的去了。
银盅估摸着罗扇差不多出了院子,这才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强强压住一颗怦怦跳得愈发剧烈的芳心,小心翼翼地走至床边,慢慢地掀开了帐子。白二少爷呼吸均匀已然睡熟,微弱的炭火映照下,一张白玉似的俊脸泛着浅浅的酡色。银盅的心又是剧烈地一撞,自己的脸也不由得烫了起来,出于羞涩生出了一丝退意,然而想想这一次怕是唯一的机会,错过就再难获得,便又将牙一咬坚定下心来。
颤抖着双手解开自己的裙带,褪下外衫与罗裙,身上只剩下中衣,将领儿口扯得大了些,露出半抹珠圆玉润的酥胸来,而后便咬着嘴唇强按下紧张的心情,伸手抚上了白二少爷熟睡中滚烫的面颊。
“爷……爷……”银盅轻声唤着,“醒醒,爷,您的脸好烫,是不是不舒服?”
白二少爷抖了抖睫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黑暗中只觉得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若即若离地贴着自己的脸,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入手处却是浑圆饱满富有弹性,心下不由一惊,然而立即就被小腹处升起的一股热流瞬间充斥了全身血脉,心神一阵荡漾。
热,好热,燥热不堪,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体内,这热度涨满了全身,几乎就要冲破了皮肤倾泻出来,可一时却找不着出口,就这么生生憋着,憋得白二少爷一阵粗喘,手里还握着那浑圆,像握着一枚火球,将他的整个身体越灼越热,连大脑里都烧成了一片火海。
“爷……”白二少爷听见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轻轻地响在耳畔,呼吸吹进他的耳孔,引起了浑身过电般的颤栗,“爷……您身上好烫,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小婢帮您揉揉筋骨疏散疏散?”
“……咳……”白二少爷想要说话,可却只能发出沙哑低沉的呻.吟,这一声听起来倒像是允了,于是立时便有一双柔软灼热的小手伸进了被子,轻轻地抚在了他的胸膛上。
体内的火烧得愈发猛烈了,白二少爷焦躁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拽住那双小手的手腕,略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拽上了床来。听得“嘤咛”一声,一具滚烫的娇躯如水一般地化在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更加的燥热了,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重新去寻她的浑圆,另一只手去扯自己的中衣。
原以为她是很瘦的,没想到摸在手里却也蛮丰满,白二少爷这么想着,便觉得下面也热得厉害,于是脱了上衣又去脱裤子……她还小,会不会承受不了?也许会很疼的,她会疼哭的,大大的眼睛里会溢满了眼泪,水汪汪亮晶晶,会有各种埋怨,那些小心思小念头全都盛在眼睛里,眨啊眨的就泄露出那么两三件来,只不知这一回她会泄露什么呢?嫌他太粗鲁?
白二少爷强忍着那快要炸开的灼热感,尽量轻轻地压在她的身上,她忽然伸开双腿缠住了他的腰,这让他险些就被一把火烧光了理智彻底投身那跌宕起伏的狂浪。
这丫头竟是如此胆大热烈的么?不像,不像她,她该是羞涩的,欲拒还迎的,偷偷探究这其中神秘魅力的,想尝试却又害怕胆怯的,那才是她,小鬼头,小精灵,小欲女,小坏水儿,小小的,小小的能要人命的妖精。
白二少爷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无论如何也把持不住了,他不能想,不能想那双大大的眼睛嫩嫩的小脸儿和白白的小脚丫,她明明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以产生如此禽兽的念头,可,可那眼睛里温暖慧黠的笑意如何会是个孩子能拥有的呢?她根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童颜是她的伪装,她太擅于保护自己了,太擅于藏起锋芒装傻卖乖了,她在戏弄所有轻看了她的人,她在戏弄所有把她当成孩子的人,她从不出手,她只是那么看着,看那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强大的人在她面前如何作戏,她是个坏丫头,坏得让人牙痒,坏得让人懊恼,让人想要破坏她的伪装,让人想要把她从孩子变回一个真正的女人……
让她变成女人,白二少爷最后一丝理智在他的大脑里留下这么一句话。伸手去扯她的衣衫,这衣衫却是十分的易脱,三两把便是裸裎相对,紧紧地贴上去,丰盈柔软,还是不像她,她应该更瘦些,腰也要再细一点,胸也没有这么……他偶尔也是会注意一下的。
脑子里熊熊的烈火不容许白二少爷再去做什么理智的分析,他做了最后一个挣扎,他想揪住她的小辫子,一手一个地那么揪住,好吧,他承认他以前曾在梦里这样梦到过,所以他想要当真这么试试,于是伸手到她的脑后去找,可是没有找到,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小辫子,毛茸茸的小辫子……
白二少爷撑起身体,咬紧牙关磨出一个字去:“滚!”
银盅全身上下齐齐僵住:这不可能,服用了鹿血琐阳粉的人不可能事到临头还能把持得住,这味药说白了就是具有大补效果的壮阳春.药,原先在宫里的时候皇帝偶尔会让御厨熬来喝,二刻时间内便能见效,而方才她把配好的鹿血琐阳粉混在给白二少爷熬的治伤风的药汁里亲眼看着小扇儿喂光了他的,怎么可能会被他忍住?!
不成,不能放弃这绝好的机会!银盅豁出去了,重新将四肢缠在白二少爷的身上,探头吻上了他光裸的胸膛,突然间头皮一阵剧痛,竟是被白二少爷一把扯住了头发,一个用力将她扯得向床外滚去,“扑通”一声实实着着地摔在了地上。
“滚!”白二少爷再次咬牙低吼,充血的双眸狠狠地瞪着她。
银盅被吓住了,她不敢再尝试了,抱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
罗扇回到东耳室的时候见银盅并未守着白二少爷,心中不由暗骂那孩子不着调,万一这期间二少爷要喝水要如厕身边没人应着怎么办?!这不是找着挨领导骂呢嘛?!心里头一边念叨一边轻手轻脚地走至床边,掀开帐子往里看,见白二少爷蒙着头呼吸沉重,不由吓了一跳,心道怎么就睡着睡着全缩到被子里去了呢,本来就鼻塞,也不怕把自个儿闷死。
连忙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去找白二少爷的脑袋,见整个人是趴在枕上的,这样的睡姿可不好,尤其是感冒的时候,更是阻碍呼吸压迫心脏。罗扇只好轻轻唤他:“爷,翻个身儿罢,躺舒服了再睡。爷?醒醒,翻个身儿……”
白二少爷果然翻了个身,侧身而卧,面冲着罗扇的方向,一张脸红得不大正常,罗扇有些心惊,担心他这是发了烧,忙伸手过去覆上额头试他的体温,果然有些烫,正要收手,却突地被白二少爷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腕子,那手烫得就像个火钳子,几乎要灼伤罗扇的皮肤,热度一层一层穿透下去,一直烧进血液里,哗哗哗地,血流带着火,顺着血管烧遍全身,一直烧进心口,罗扇全身发软,正不知所措间,就对上了白二少爷睁开来的一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90
90、心灵依靠 ...
咋……咋地了……罗扇被这双眼睛望住,腿一软就跪在了床边:“爷……不行……”
“去拿湿巾子来。”白二少爷却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放开了罗扇。
……咳,不行什么来着?为什么会说“不行”两个字?好奇怪呀好奇怪。罗扇讪讪地起身去了侧室,用巾子沾了水回到床边:“爷要擦哪里?”
“我自己来罢,帐子落下。”白二少爷伸手接过巾子,罗扇注意到他居然不知何时把中衣脱了,是睡热了吗?依言把床帐落下掖好,走到旁边去候着。
半晌才听见里头道了声“好了”,过去掀开床帐,接过巾子,见白二少爷已然穿上了中衣,掀被下床,淡淡地吩咐着道:“去倒些温水来我喝,然后把床上褥子换了。”
罗扇尽管心中纳闷儿,却也没问,只管应着去了,先倒了杯温水,白二少爷坐到椅子上端着慢慢喝,罗扇便去床边,先把被子放过一旁,然后去卷褥子,摸着有些湿,只当是出汗浸湿的,卷起来收了,柜子里是有一套备用褥子的,取出来铺好,再把换下来的放进柜子里。
“爷,褥子才取出来,还有些凉,您是先坐一会儿还是现在就睡?”罗扇边将外袍披在白二少爷身上边问。
“现在睡罢。”白二少爷声音里带着少许疲惫,似是有些虚脱的样子,起身往床边走。
“要不小婢给爷点个手炉,爷放进被子里还能暖一暖?”罗扇过去替白二少爷掀开帐子,顺手接住他脱下的外衫。
白二少爷转过身来,与罗扇面对面地立住,两个人之间只隔了罗扇手上搭的这件衣服的距离,罗扇抬起头来看,却见白二少爷正低着头审视着她,乌黑的眸子在黑暗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充满着诱惑的光彩。
罗扇不明所以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才退了半步,被白二少爷伸手盖在了脑袋上,于是不敢再动,任由这只掌心灼热的大手在自个儿的脑瓜儿上静静地停留。好一阵子,白二少爷的手向后一滑,落在了罗扇脑后的小辫儿上,两根手指轻轻夹住,手掌兜住她小小的后脑勺,热力透过发丝烧进罗扇的脑仁儿,罗扇一阵阵地发懵:好热,夏天到了,石榴开花啦,向日葵明晃晃的,滚烫的鹅卵石,小黄鸭,吖吖吖……
“睡罢。”白二少爷轻轻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转身脱了鞋钻进床帐,掩好被子安静地睡下,罗扇在原地缓了半天,后脑勺一片凉嗖嗖:出啥事儿了?忽冷忽热爱感冒,天气预报早知道,要问日后阴或晴,下回咱再接着报!……
给白二少爷掖好被角,罗扇坐回窗边椅子里,歪身支在桌子上,不一刻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青荷白着一张脸过来,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儿,说是跑了一晚上肚子,今儿早起才稍稍见好。她这厢服侍着白二少爷起身,梳头洗漱,罗扇便出门去了伙房,今儿轮到她来做饭,忙忙地烧水下米。
银盅一晚上没睡,抱着侥幸心理,她觉得昨晚房中那么黑,白二少爷应当是没有看清她的面孔的,事情既已败露,这可就说啥也不能承认了,万一被二少爷问到头上来,唯有……唯有把一切都推到小扇儿头上去,反正昨天是她在爷的房里值夜,只要咬死这个,她就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
银盅打定主意,脸也没洗,头发只草草梳了梳,脸上扑了些白粉,没有上胭脂,对镜一照,果然面色憔悴,而后便捂着肚子出了西耳室。
青荷端着洗脸盆从东耳室里出来,见着银盅便是一阵没好气:“你就偷懒儿罢!这会子才起!赶紧着收拾行李去,爷说今儿就继续上路!”
银盅无力地哼了两声:“是,青荷姐,这就去……昨儿个半夜我也闹起了肚子,进进出出了七八趟,今早就睡误了……”
青荷一听这个倒消了三分气:“想是昨天什么东西没吃好,这种小客栈的吃食都不太干净,倒让你我给摊上了。罢了,你赶紧去收拾罢,注意着些别落下东西。”
银盅应着,却不敢立即就进东耳室去,假作肚子突然又不舒服,忙忙地跑回了西耳室。
罗扇熬了个松子粥,烤了四个梅花糕,拌了道香菜蛰皮,食盘托了端去东耳室,见白二少爷已穿妥了衣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如玉,完全与昨晚那充满诱惑气息的样子不搭边儿,罗扇于是断定昨晚不是他睡迷怔了就是自己困迷怔了。
白二少爷坐到桌边用饭,罗扇在旁边伺候着,青荷拎着倒掉水的脸盆回来,擦净了手就去叠被子,叠着叠着突然身子一僵,很快地掩饰过去,三五下收拾妥当,而后便开始清点行李。银盅敲门进来,尽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给白二少爷请了安,一颗心却跳得几乎要冒出嗓子眼儿,万幸的是白二少爷居然什么也没说,只管低着头细细地喝着粥,银盅暗自长吁了口气:说不定他在病中脑子正迷糊着,以为昨晚是个梦呢,那就再好不过了。
放下一半心的银盅快步过去帮青荷收拾东西,一时表少爷和方琮过来了,见白二少爷精神不错,便回下榻的院子去令众下人打点行装,午饭后重新上路。
这一日终于抵达藿城,黄昏时分白府在望,早有接到信儿的白家总管带着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娘子小厮候在大门内,白二少爷一行人的车马甫一停顿,乌压压一大伙人立刻就迎了上来,级别高些的行半礼,级别低的一律行跪礼,齐声道着:“恭迎大少爷、二少爷、表少爷回府,恭迎方少爷!”
待见到白大少爷被丫头搀扶着下了车,不惧不躲木木呆呆地迈进门去的时候,众人便都惊讶到了十分去:怪哉!大少爷居然不怕人不怕光不怕置身门外了!
一大伙下人簇拥着几位少爷进了仪门,立时有小厮引了小车轿过来——白府太大,用徒步的得走到啥时候去啊,只能以车代步,于是又乘了小车,仍旧一群人簇拥着过了一道门又一道门,穿了一座院又一座院,先将白大少爷送回了绿院,而后才转往青院。
巫管事早带了青院全体成员迎在青院门外,见了面又是一阵礼,表少爷和方琮的客房早便安排好了,青院的东厢房是早就给表少爷备着的,方琮就被安排在了西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洗尘,青蘅青菡伺候着白二少爷进了侧室,青荇本是白二少爷的丫头,因表少爷的丫头小萤不幸亡故,身边只剩下小蝉一个,方琮此来并未带着丫头,又加上多了个银盅,巫管事不得不重新安排人手。
趁着几位爷沐浴的功夫,巫管事整理了一下人员,末了安排道:“青荇仍回来伺候二少爷,小扇儿跟着小蝉去伺候表少爷,银盅和青芷伺候方少爷,各自收拾好东西这就过去罢,务必小心谨慎,把主子客人都伺候妥贴了,千万莫给我整出什么狐媚子妖蛾子的丑事来!”
丫头们齐声应了,各自拎了自己的行李往各自负责伺候的主子房里去了。罗扇硬着头皮进了表少爷所在的东厢房,跟着小蝉把行李安置在了南边的耳室里,表少爷的卧房在北次间,南耳室离得远,这一点罗扇还算满意。这个时候表少爷那厮正在侧室里自个儿洗刷刷,罗扇就去伙房要热水准备给他泡茶喝。
小钮子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小厨房,见着罗扇进门,和金瓜两个吱哇乱叫着冲上来,三个人又哭又笑地抱做了一团,小钮子抹了把眼泪抽噎着道:“我听他们说你掉下悬崖了,哭得嗓子都肿了,还有青谷和青峰他们……呜呜……”
罗扇轻轻拍着她耸动的后背好生安慰了一阵,末了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咱们南三西院三人组重又团聚,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啊,而且我这里还有更好的消息呢,先暂且压一压,等事情确凿了我再告诉你们,保管乐得你们合不拢嘴!”罗扇指的是白二少爷答应她再开一个专门的小厨房,允她带着小钮子和金瓜在里面开发柠檬的事,落实之前她自然不好先往外说,不过是为了哄小钮子忘了伤心事罢了。
金瓜一拍罗扇的肩:“你还卖关子!回头有空了可得给我们讲讲你落崖之后的事,我听他们说,你和二少爷在谷里遇到了狐仙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啊?还说有门那么高的一头大黑熊围着柴屋打转转,一巴掌就扇塌了半个屋子,可有此事?”
罗扇一脸黑线,这一事不能经三口,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了,正要避谣,就听见那厢有人轻咳了一声,道:“金瓜,来烧水罢,爷们一会儿要喝茶的。”循声望去见是金盏,她这次回来自然是青院的主厨,旁边还跟着玉勺,小厨房里现在连上管事郭嫂一共五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金瓜脸上不大痛快,罗扇连忙给她使眼色叫她忍耐,又拍了拍小钮子,小钮子也明白她的意思,拉着金瓜一起过去生火烧水,不多时水开了,罗扇泡了茶,用茶盘端着回了东厢房。
表少爷从侧室里洗白白出来,先就见窗前夕阳余晖下嵌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低着头正往杯子里倒茶,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便抖落了满桌的灿灿的晚霞。
表少爷一怔,以为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象,再一眨眼,幻象便成了真,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儿正偏过来看着他,带着她一贯对他拒之千里的神色,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的招人疼,表少爷一下子明白过来,笑意难以自抑地由眼角扩散到眉梢,到鼻翼,到唇畔,到整张脸,哗地一下子,整个人笑了个百花盛开,连脚趾头都得意地翘了起来——瞧瞧!老天都在成全他!这真是意外之喜!这真是心想事成!这真是——哈哈哈哈!
罗扇看着表少爷眉飞色舞坏笑得骨头流油的样子,头皮不由一阵阵发麻,下意识地就想往外走,远远地逃开这流氓色棍二叉青年,小腿儿才捣腾出两步去,就听得耳后呼呼风声,表少爷只几步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拦腰一把抱住,稍一用力扛上肩去,原地转了七八个圈儿,而后才重新把她放下地。
罗扇颠三倒四地晃了晃,重心一偏,直接就栽进了表少爷的怀里,“喏,这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不能怪爷同你站得近。”表少爷坏笑着将罗扇抱了个实实着着。
“你——放开——”罗扇捶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子。
“好,放开。”表少爷依言松了手,罗扇晃了几晃,再一次扑进了表少爷的怀抱。
“你看你看,你这丫头忒坏,爷都放了你了你还来纠缠,”表少爷坏笑个不住,难以自禁地低头吻在罗扇的脑瓜顶上,同时压低了声音,语声暧昧地道,“扇儿,既然你被安排在爷的房里,那就尽心地伺候罢,今晚给爷暖床怎么样?”
罗扇不理他,从怀里挣出来,绷着脸东倒西歪地往门外走,一头撞在门框上,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表少爷笑眯眯地目送着她去了南耳室,而后踱步到床边,猛地一跃,把自己整个儿扔在床上,闭上眼睛,控制不住地弯着唇角微笑:真好,哪怕不能亲近,只这么天天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甜滋滋暖洋洋的,人生若能永远如此,夫复何求啊!
晚上是白府为才刚回归的众人设的接风洗尘压惊宴,表少爷只带着小蝉去了——在宴席上伺候主子是个累人的活,表少爷舍不得罗扇去,并且也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场合,其实,谁又喜欢呢?一桌子人假惺惺地说着相互关切的话,这其中谁又能知道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呢?表少爷早就厌倦了这样带着面具的生活方式,唯有在他的小扇子面前,他才可以敞开了心扉活出真实的自己,唯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轻松自然不动心机,她之于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与众不同惹人喜爱的姑娘,更是他累时厌倦时的心灵慰藉,是妙药仙丹,是空气和水,是希望之光,甚至……是他活着的依靠。
男人会依靠女人,这说来很有些伤男人的自尊,表少爷笑起来:有了她,还要自尊干甚?
几位爷去前厅用宴的这段时间,巫管事把这一次随着白二少爷出去的每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叫到房里去细问二少爷的饮食起居状况,虽然眼下二少爷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当时听外面传进府来的消息,什么遇强盗了坠悬崖了并不详细真切,至今想起来仍觉后怕,务必要弄清楚前因后果方能在日后防患于未然。
罗扇边就着最后一抹斜阳余晖打着络子边等着巫管事的传唤,这络子是落崖前在马车上白二少爷让她打的那个,当初才起了个头,后来因为遇险遗失了,这是重新开始打的,选了藏青色的绦子,打的是冰花结的花式,这种花式是后世人在2007年的时候发明的,古代没有,罗扇
90、心灵依靠 ...
这里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儿,大大方方地送给白二少爷享用了。
最后一抹阳光被夜幕吞噬,罗扇起身去点灯,火折子抖了一下灭了,只好重新摸了一个出来点上,油灯的光尚未来得及将房间溢满,就听得有人在砰砰地敲门,连忙过去开了,却见是几个眼熟的婆子,不由心下纳闷儿,还没等开口询问,突然其中两个夺步上前,一人一边地箍住了胳膊,不容分说扯上就走,剩下的便在左右跟着,没人说话,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鸷之气沉沉地压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91
91、陷害栽赃 ...
“嬷嬷,请问究竟是何事?”罗扇心头狂跳,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她自问没做错什么,缘何就突然惹祸上身了?
没人理会她,只管扯着往上房里去,巫管事在正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面色铁青,一张本就冷苛的脸愈发绷得形如罗刹恶鬼,满屋子站着青院的丫头娘子婆子,人人大气都不敢出,面色各异地望着被挟进门来的罗扇。
“扑通”一声,罗扇被丢趴在地上,跪好身给巫管事行了礼,才刚抬起头来,一坨物件便从巫嬷嬷手中迎面扔过来,正甩在脸上,掉在地上后定睛看过去,却是一块帕子和一条肚兜,帕子罗扇倒是认得,那是她的,帕子一角绣着她的名字,可怎么会在巫嬷嬷手上呢?肚兜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她的,她从来没有这么粉艳艳颜色的肚兜。
巫管事一腔怒火化做森冷入骨的沉声话语:“小小年纪,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如此贼奴,合当杖毙!来人,拖到院子里打,让青院所有女仆出来观刑,以儆效尤!”
“冤——”罗扇的“枉”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早已被身旁的婆子用布塞住了嘴,拽了胳膊一路拖将出去,院子里长条凳已然备妥,青山和另一个小厮一人执了个手腕粗的棒子分立左右。
见被拖出来的居然是罗扇,青山不由呆住了,看了另一个小厮一眼,那小厮便使了个眼色给他。
几个婆子三两把便将罗扇摁趴在椅子上,用绳子绑住手脚,而后便挨房间去叫所有的下人出来观刑,巫管事带着一干丫头婆子跟出屋来,在正房廊下立住,冷冷地吐了一个字:“打。”
青山和那小厮闻令不敢不动,抡了棒子一下下照着罗扇背臀招呼,只是棒子举得虽高,落下去却没有十分用力,饶是如此仍然疼得罗扇挨了第一下冷汗就冒了出来。
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罗扇抬起眼睛向廊下望过去,巫管事的身旁站着青荷青荇,旁边是一干小丫头,青蓉青芬青芜青萍青芦青苇青获……还有银盅。
青荷,罗扇对上青荷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几丝冷冷的笑意,罗扇想起了在藿城外的庄子上,那是她第一次进上房伺候白二少爷用宵夜……是了,就是那晚,白二少爷用罢饭要帕子擦嘴,罗扇找不到备用的帕子在哪里放着,只好掏了自己的出来给白二少爷用,之后呢……之后二少爷用完就随手丢在了桌子上,她当时还暗暗埋怨过他糟蹋她的东西来着,再之后就因为说起了花草茶的事把帕子混忘了,依稀记得那次是青荷收拾的桌子……
所以这块绣着罗扇名字的手帕是落在了青荷的手上,她许还记恨着那晚罗扇没能把她叫起来,害她失去了二少爷的信任,许更记恨罗扇从小小的厨娘一跃成为二等丫头被二少爷时时带在身边宠信有加,许最记恨罗扇同二少爷独处深谷同生共死后眼看就要被抬做姨娘成为半个主子……她隐忍了这么久这么久,就是在等着回到白府的这一刻,用一条小小的手帕将罗扇彻底掀下马去!
没错,只要把这块帕子往巫管事面前一递,说是从二少爷枕下发现的,只帕子角上绣的那个名字就可以让罗扇百口莫辩!
肚兜呢?夜行淫事又是怎么回事?那粉肚兜罗扇记起来了,她记得银盅穿过的,为什么也落在巫管事的手里?为什么会栽赃在她的头上?这些已无需答案了,人在宅门混,哪能不挨棍,人心险恶,罗扇怎会不明白呢,她只是觉得自己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捞着,太他妈的憋屈了,她死不瞑目啊!她要用这双大眼睛活活瞪破那些小人的胆,她要让她们在有生之年每一夜的梦里都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诅咒着嘲笑着恐吓着,一个罗扇倒下去,千万个大眼妖精站起来尼玛!
棒子落下的速度并不快,可这样的杖刑通常人都熬不过四五十下去,纵然青山和那小厮有心放水,以罗扇这样年幼的身子也禁不住十几下,罗扇眼前开始发黑,冷汗瀑似地落在条凳下的地面上,她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白二少爷和表少爷这会子都还在前厅用宴,只怕菜还没有上全,没有人会给她主持公道,没有人来说破真相,她就这么冤枉地撒手人寰了,好不甘心,太多的美食还没有吃过,太多的美景还没有赏过,爱情与自由,她哪一个也没有得到,两手空空,狼狈逃窜……
别了,这一世,可爱的和不可爱的人们,姐要回吃货星去了,么么哒。
深入骨髓的疼痛让罗扇陷入昏迷又从昏迷中疼醒,反反复复醒醒昏昏,巫管事没有交待要打多少下,青山他们就不敢停手,这是真的要把罗扇活活打死,几个胆小的丫头已经吓得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出声,拼命地咬着嘴唇不敢再看,那背臀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连青山看着都开始哆嗦,银盅更是吓白了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刚刚被罗扇的眼睛望住,那眼睛里没有惧怕却有笑意,就好像在对她说:我知道是你,是你干的,你跑不了,你会得到报应,你好好等着……
银盅吓得再也不敢去看罗扇的脸,她在心里嘶声吼着,不是,不是她银盅,她、她不是主动的,那肚兜……那肚兜是客栈那晚遗落在二少爷房里的,二少爷事后没有追究此事,她也悄悄地在床上床下找了,根本没发现那肚兜,因怕众人起疑便未敢再继续找,谁知道怎么就会落在巫管事的手里!巫管事方才叫她到面前问她:“这肚兜可是小扇儿的?”而她……她也就只是顺水推舟地点了个头而已……她是为了自保啊!人人都有求生之心,不能怪她,这是人之本性,换了别人也一样不会承认啊!
整个青院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那单调沉重震得人肺腑生闷的棍棒落在肉上的声音,罗扇最后一次从昏迷中疼醒,睁开眼睛望了望这飞檐斗拱雕梁画壁,好长的一个梦啊……终于要结束了,这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穿一回,她迷失得够久了,该去她本该去的地方,奶奶来接她了,穿过滴水檐下的游廊,穿过那群花花绿绿的古装衣裙,慈祥地望着她笑,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顶:“扇儿,乖孙孙,你受苦了,跟奶奶走吧,去快乐的地方……”
奶奶……罗扇滴下泪来,棍棒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忽然被拉得很遥远,渐渐模糊不清,眼看就要消失的时候,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穿透了重重的阴霾与空冷,直直地闯进耳孔中来:“——住手!”
果……果不其然……穿越女的福利终于来了么……尼玛早点干嘛去了……要是把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臀部严重毁容十二指肠短了二指大小便放纵失禁,姐就阴魂不散缠你一辈子你等着……
恍惚中听不甚清那清冽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眼睛努力睁大也只能看到一片分辨率实在不高的重影,有人带着十几个重影过来替她松开了绑着手脚的绳子,掏去堵着嘴的布,又有四五十个重影连凳带人一并将她抬了起来,眼前花花绿绿重影翻叠,巫管事的七八张脸划过去,又有数十张丫头们的脸涌上来,罗扇觉得一阵反胃,张嘴吐在地上,心道中午在马车上的点心白吃了,本来晚上饭就还没来得及吃,这回还把中午饭也搭进去了。旁边的人却看得心惊肉跳,地上红里泛着黑的血渍蛰得每个人的眼睛都生疼。
迷迷糊糊不知进了哪个房间,数不清多少双手上来摸罗扇……别,别闹,正疼着呢……却是将她小心地从凳子上抬起来,轻轻地放在一张软软的床上。紧接着脚步声嘈杂,有端盆打水的,有取炭生火的,有拿着剪子上来铰罗扇衣服的——背后的衣裙全都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不用剪子铰根本脱不下来。
本来这类杖刑都是要脱了裤子执行的,就算受刑人死不了,这辈子也没法儿再见人了,而这次因为巫管事想要全体青院的女仆来观刑,行刑的又是两个小厮,一群女人围观两个男人打一个光了屁股的女人,这多少有些尴尬,况且巫管事本意就没想让罗扇活着,反正也是个死,脱不脱裤子的也就无所谓了。
从血肉里往下揭衣服比挨棍子还要疼出七分去,罗扇撕心裂肺地呜咽了一声就疼晕了过去,这回晕得实着,再醒过来的时候背臀部的伤处都已经上好药了,清清凉凉的,多少减轻了些灼痛感,屋里亮着灯,地上炭盆烧得正旺,整个房间一片暖洋洋。
“小扇儿!你醒啦?”视线里出现小钮子一张欣喜的脸。
“钮……钮子?”罗扇嘶哑着声音纳闷儿,“你咋在这儿?”
“是二少爷吩咐我来照顾你的,”小钮子回身去桌上倒了杯水给罗扇端了过来,“感觉好点儿没?还疼不疼?”
罗扇就着小钮子的手咕咚咚地喝了大半杯:“疼啊……当然疼啦……钮子,代我谢谢青山他们,若不是他们暗里减了手劲儿,我这会子早就给阎王爷做宵夜去了……哎呦,疼死了!”
“青山也在后怕呢,”小钮子把杯子放下,一歪身坐到床沿儿上,“你这条小命儿要是在他手上送掉了,怕是他这辈子都得落下心病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晕了多久?”罗扇觉得胸闷,想是趴着时间太长的缘故。
“正是大半夜呢,你接着睡罢,睡着了就不疼了,我就在旁边儿看着你。”小钮子道。
“这不是疼得睡不着么,要不你打晕我得了,”罗扇笑得好不痛苦,“你也别硬撑着,就在我旁边睡罢,左右我现在伤着没法儿乱动,不必担心睡着了把你挤下床去。”
“我可不敢,”小钮子笑得古怪,“二少爷吩咐我好生看着你,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
“干嘛笑得跟吃了烂葱叶子似的?!”罗扇翻个白眼儿给她,“莫不是连你也和她们一样怀疑我和爷有什么不清白的地方?”
小钮子连忙摇头:“你少冤枉我!我几时怀疑过你了?!我不过是……不过是察盐观醋罢了!二少爷宠信你,自然对你与对别个丫头不同,这也很正常嘛!”
……好吧……察“盐”观“醋”就察盐观醋吧……关键是你们一个两个的哪只眼睛看见白老二宠信老娘了?!动不动就扣工钱,又腹黑又毒舌,本来想好了这次万一香销玉殒了第一件事就是变成艳鬼去压白老二床的……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嘛,这回没戏了,继续悲壮地生长在这阳世上受他的荼毒吧……
罗扇伏在枕上,几番从死亡边缘上捡回命来的经历让她最初的想法有了些许改变,一味地低调隐忍有时并不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外,若想在这样一个躺着也能中刀的环境中自保无虞,就必须先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必须要让自己立得足够稳,稳到根本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
罗扇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二少爷那对乌黑的眸子,这个男人太聪明,他从一开始就快准狠地捏住了她的命门,知道怎样才能逼她倾尽全力为他所用,如今可不就是这样了么,罗扇若不能为他尽心尽力,就不能得到他的最大庇护,他的确是重用她了,可这还不够,他还没有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信任她,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双方各取所需,于是无往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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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相克相生 ...
“把小扇儿的身契给我,我现在就要给她赎身!”表少爷脸色铁青地瞪着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没有应声,脱去沾了菜汤的外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随手拿了件干净的出来换,若不是晚宴时被个粗心的丫头失手将菜汤滴在身上,他也不会半途回来换衣服,若不是半途回来换衣服,就不会看到那险些令他……的一幕。之后便一直忙于处理此事,直到现在才有空换掉身上这件脏掉的外衫。
“白老二!甭给我在这儿装聋作哑!”表少爷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他是看白二少爷回去青院许久不见返回才跟着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只见到院子地上一滩腥红刺目的血迹,丫头婆子跪了一院子,吓得大气不敢出,这里面却未发现罗扇的身影,奔去正房时又被挡在门外,说是二少爷正和巫管事在房内说话,四下里遍寻不着罗扇,隐隐就有一股不妙的预感,直到白二少爷同巫管事谈完事情肯放他进屋,扑鼻一阵浓浓的药味儿还夹着血腥味儿,忍不住追问,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表少爷又惊又恼登时就炸了毛,听闻罗扇被安置在上房的西耳室,说什么也要冲过去看,硬是被白二少爷拦住,连拉带扯地把他拽进了东次间白二少爷的卧室,将门一关,怒火仍旧难平,径直管白二少爷要起罗扇的身契来。
见白二少爷仍旧不应声,表少爷几步冲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前襟,一张脸逼到他脸前去:“你究竟抱着什么心思?我几次三番想要给她赎身你都横拦竖挡,别把人都当傻子,有什么话你就摆明了说罢!是不是你也看上那丫头了?是不是?!”
白二少爷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来看了表少爷一眼,淡淡道:“表兄何不去问问她可愿意让你为她赎身呢?”
“她还小,屁也不懂!不赎身?不赎身待在这虎穴龙潭里只有被吃的份儿!”表少爷恼意丝毫未消,一双眼睛气得通红,“我先替她赎身,以后再慢慢把她教导明白了!”
“表兄慎言,”白二少爷捉开表少爷揪着自己前襟的手,“何谓虎穴龙潭?这里是你亲舅舅家,莫不是我们一家亏待了你,竟令你有如此感慨?”
“你——你小子甭挑我话柄!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表少爷几乎要跳脚,“给我身契!”
“你回去冷静下来后再来同我谈。”白二少爷不再理会他,正要往外走,被表少爷一拳打在脸上,向后踉跄了几步勉强站住。
“我冷静个屁!那丫头在你身边儿伺候得周周到到,不成想竟落了这么个下场!如今伤了筋动了骨,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患,我如何能放心让她继续在你这儿留着?!”表少爷粗喘着瞪着白二少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
“我想表兄你没有忘记表嫂已经在来藿城的路上了罢?她后日便抵白府,”白二少爷冷冷看着表少爷,“方琮不是傻子,甘心被你利用不过是为了得到你的青睐,若不能达此目的,他能同你合作算计表嫂,也就能同表嫂合作算计那丫头。你有心自谋生路,如今尚在起步阶段,诸事需亲力亲为,能有多少时候护在她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表嫂的手段你比我更了解,方琮的手段我却也比你多清楚,他顺着你依着你哄着你,不意味着他毫无心计,这两人若联手,你怕是自保都堪虞,还有余力顾暇他人么?我让你冷静下来后再来同我谈,莫要一时冲动昏了头脑,提醒你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兄,而这并不代表我须事事迁就你,我不管你把那丫头当成了你的什么人,我只能答你一句话:我的下人,我来做主。”
白二少爷说罢,与表少爷擦身而过径直出得门去,留下表少爷一个人在房里狠狠地一拳捶在墙上。
罗扇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吃药,不敢多喝水也不敢多吃东西,免得想要便便还得起身下床,那就是活受罪了。茫茫然间也不知今夕何夕,总之再一睁开眼的时候又是个晚上,忽然觉得屁股上一阵温暖——平时因为上着药没法儿盖被子,只能盖着上半身和腿,一直就这么光着屁股晾着,怎么今儿个……谁给盖上的?
“钮子?”罗扇惺忪着眼睛转头找小钮子,却发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正淡淡地望着她,“……爷?您怎么来了……”罗扇吓了一跳,屁股上的被子不会是白老二给盖上的吧?!
“她去熬药了,”白二少爷看着罗扇道,“伤处感觉如何?”
“疼。”罗扇实话实说。
“哦,忍着罢。”白二少爷慢条斯理地道。
你……恶毒的男人啊!不能给几句安慰的话嘛?!“忍着罢”——多么看不到未来的三个字啊混蛋!你其实是故意来落井下石的吧?!好讨厌嘤嘤嘤……
看着罗扇那对大眼睛里欲泫欲泣还夹杂着零七碎八的怨言,白二少爷垂了垂眸子:“还好只是轻微的伤了骨头……否则我还要养你这么个闲人三五个月。”
你你你!还能再毒舌一些嘛?!罗扇五官皱成了一坨,摆出一张最臭的脸给白二少爷看。
白二少爷瞟了她一眼:“工钱就对半扣罢,若不想一直被扣下去,就趁早好起来复工。”
“爷……少扣些成不?扣两成,两成?好不好?”罗扇好声好气儿地同白二少爷打商量。
“两成?还不够你少伺候我一碗茶的钱,”白二少爷一挑眉,“四成,不能再少了。”
“三成,爷,小婢再加一成还不行么?”罗扇苦着脸,“您老也不缺小婢这碗茶啊……”
白二少爷伸了一只手盖在罗扇的脑瓜儿上:“四成,一文不能再少。”
罗扇不满地从唇缝里吐了几个泡泡只好不再言语,任由白二少爷暖暖的大手盖在头上,忽而心生安逸,眼皮儿垂了垂,然后就彻底合上,一时竟有了种回归摇篮的感觉。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白嫩小脸儿上小巧精致的五官,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养过的那只猫儿,那猫儿最喜欢卧在他的大腿上,任他轻轻地抚摩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就像眼前这丫头一样,乖顺地闭起眼睛打瞌睡,胸腔里发出“呼噜噜”地心满意足的声音。
下意识地,白二少爷抚了抚罗扇的脑瓜儿,手指顺着她脑后松散的小辫儿向下滑,滑到了耳根儿处的时候,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搔了搔——那猫儿最喜欢他搔它的耳朵,每每如此都会令它舒服得把眼睛眯成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他只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做了这么个微小的动作,随即便感觉到了手掌下这副小小的身躯微微一颤。
白二少爷倏地收了手,本想立即起身离去,然而抿了抿唇后还是在椅子上坐住了,看着罗扇的脸慢慢泛起浅浅的一层嫣红,假装睡着而覆下来的长而翘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着,那睫毛尖儿细细的轻轻的颤动搔在心窝儿里,让人禁不住又痒又麻又酥又失神。
白二少爷觉得口渴,觉得热,并且想吃些甜的东西,目光滑过罗扇粉润的嘴唇儿,想起了她做的蜜渍桃花脯,想起了白玉般的手指尖,想起了菱角圆子盅,想起了猫儿粉嫩灵巧的小舌头,想起了狐姬在第一百零三回里的新鲜花样儿,想起了客栈里的湿巾子……
白二少爷起身往外走,出了西耳室的门,见那个叫小钮子的丫头正端着药等在外面,没有理会她带着拘谨与畏缩地行礼,一直出了西次间的门,又出了正房的门,然后就在廊下站住了,夜空正晴,杏核似的月亮将清冷皎洁的银屑洒满了整个青院,白二少爷吸进一口清晖,缓缓地吐出去,早春二月的夜晚竟也不觉得多么料峭,周遭一片静谧,时间就仿佛在这里停顿住了,直到有人从身后拍上肩头,白二少爷这才恍然从这静止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大晚上在外面杵着,也不嫌冷。”表少爷瞥了他一眼,“我回房睡去了。”边说边下了台阶往东厢走,走了几步后又立住,回过头来看向仍然没有动静的白二少爷,“喂,别逼我说肉麻话,我是行动派,想让我怎么样?嘴儿你一个还是抱你一个?”
白二少爷莞尔:“‘对不起’三个字就这么难出口么?你这想要道歉的比我还理直气壮。”
表少爷撇了撇嘴,做了个极丑的鬼脸:“你甭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遇见自个儿命里注定的克星,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昙花公子是怎么魂不守舍脱仙入凡的!”说着便转头一摇二晃地回东厢去了。
白二少爷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不由自语:“克星……不相克,怎相生?”
一连十来天,罗扇所在的上房西耳室都没有再来过任何人,表少爷更是连头都没露过,罗扇当然知道,如今自个儿已是青院的头号风云人物,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表少爷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来看望她,否则就更要给她的名声抹黑了,她是白二少爷的丫头,表少爷完全没道理来探望她。
这才好,清静。
罗扇晾着屁股边趴在枕上喝药边一如往常般听青院八卦版版主小钮子竭诚放送本府近期的最新八卦。
“……然后二少爷就把银盅调去了大厨房,给廖大厨做了下手,”小钮子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已经说到口干的唇舌,“要说这银盅还真是个命好的,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喜欢美食,连带着府里的大厨们地位都比平常下人高呢!廖大厨又是个最出色的,每月四两银子的工钱呢!抵得过姨娘的月钱了!给廖大厨打下手,说白了就是他的徒弟,将来的前程也必然是水涨船高,工钱越挣越多呢!”
罗扇看着小钮子满脸艳羡的神色,思绪却飘到了银盅的那条粉肚兜上。究竟是不是她故意陷害她的呢?如今已无从查证,但白二少爷必然是知道内情的,否则也不会把银盅突然调到大厨房去。从伺候人的丫头变成大厨的徒弟,在白府来说这地位是不降反升了,白二少爷这是转的什么念头呢?
走个神儿的功夫,小钮子已经开始放送下一条新闻了:“……大家都在暗地里传这个!你说会不会是真的?”
“啊?”罗扇没听见前面的内容,怕打击了小钮子的八卦热情,连忙含糊答道,“虽说无风不起浪,但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也不能全信。”
小钮子点点头:“也是,不过表少爷那般风流的人物,想来这种事也不见得就是虚传。”
啊?表少爷?那厮怎么了?闹出艳照门儿了咩?
小钮子微红着脸庞表情暧昧地压低声音道:“其实那天……我也看到了……表少爷和方少爷在假山后面……方少爷把表少爷摁倒在石头上了……当时还有几个丫头也看到了呢!”
噗——小阶啊!你应该是攻啊!你是攻啊!太辜负人家对你的期望了啦!罗扇傻瞪着大眼彻底呆在了枕头上。
“小扇儿!你口水滴碗里了!”小钮子一把扯过罗扇手里已经喝光药了的空碗,转头放回桌上,继续压下声音来往下八,“我还听表少奶奶房里的丫头们悄悄说啊,那天表少奶奶一进表少爷的房间,正看见表少爷同方少爷两个衣衫不整地滚在床上,表少奶奶的脸色当场就青了,硬是把方少爷从屋里打了出来!还有啊,好多丫头都看到过,表少爷同方少爷两个在背人的地方亲热,这些话全传到表少奶奶耳朵里了,表少奶奶哪里忍得下?!直接带了人就冲进了方少爷的房间,又是摔东西又是上手打人,结果惹恼了方少爷,第二日从小倌儿馆带了十几个小倌儿去了表少爷那里——啊,你还不知道罢?表少爷搬出府去住了,在外头租了个院子,和表少奶奶住在里头——方少爷带着小倌儿们直接去了那院子,吃酒作乐又唱又舞,表少奶奶气得使人往外轰他,方少爷便让小倌儿们挡着,两拨人混打了起来,方少爷就只同表少爷袖了手在旁边看热闹,边看边喝酒,喝着喝着就……就亲热到一处去了,表少奶奶登时气了个倒仰,她手下那些丫头婆子又哪里是那些小倌儿们的对手,个个被打得一身伤,如今听说表少奶奶气病了,那方少爷更是大摇大摆地索性就住进了表少爷那里去,现在他们这档子事在府里都传遍了,怕是外头人也都有耳闻了呢!”
罗扇用手背揩了把唇角口水:表少爷这招可真是够辣的啊!他是想利用方琮逼表少奶奶和离呢——若真是在背地里同方琮亲热,还能让丫头们看见么?当然是故意让人看见的。只是这样未免对他自己也牺牲太大了些,不知道他把底限设在了哪里?允许方琮上到几垒了?嗳呀呀,别逼人家脑补嘛讨厌啦……嗞溜……
没注意罗扇满脸的猥琐,小钮子八卦到了高.潮,而高.潮部分通常都是极具爆炸性的消息:“青荷要嫁人了!二少爷做的主,你猜对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93
93、白二之怒 ...
青荷要嫁人了?白二少爷做的主?罗扇这回倒真是惊讶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唔……莫非白二少爷这是顾念着青荷伺候他一场,所以就算要把她打发了也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嗯……白老二这个人倒是挺重情的,还真看不出来,怎么他对老娘就这么毒舌冷血哪?!
“你猜青荷嫁的是谁?”小钮子脸上的表情绝对堪称八卦党的模范表情,神秘,热情,充满着勾人心魄的诱惑力,罗扇受到蛊惑,如痴如醉地问了句“谁?”,小钮子压低声音,睁大单眼皮儿的小细眼儿,一字一句地道:“巫管事的儿子!”
巫管事的儿子?罗扇这下更懵了,她实在琢磨不透白二少爷的用意,当真……当真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把青荷打发了吗?也是……青荷充其量只是诬陷了她罗扇的清白而已,又没有对白二少爷造成损失,白二少爷能把她打发了已经是很给罗扇面子了,还能希求他做到什么程度呢?人家是主子,奴仆在主子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只狗儿一只猫儿,偶尔给你个好脸色,偶尔有个亲昵的动作,都是在取悦他自己罢了……
罗扇轻轻地伸手在自己耳根儿处揉了揉,抿起嘴来没有说话,小钮子却更加添了几分神秘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听青山说啊……巫管事的儿子……是个侏儒!”
……侏儒?罗扇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小钮子的小嘴儿,小嘴儿没有停顿地说着:“如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找上媳妇,当然了!谁家闺女肯嫁个侏儒啊,他们家又不是有钱人家,一家三口都在白府当下人。二少爷说了,巫管事尽心尽力为他料理后院之事这么多年,又是他的乳母,恩同再造,自是不忍看着巫桐——就是巫管事的儿子,不忍看着他孤独终老,还说青荷是他最得力的丫头,这么优秀的人当然要赏给对他有哺育之恩的巫管事了。”
白家人倒是很懂得知恩图报,但凡主子们的乳母在府里都有很高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巫管事有那么大的权力敢不经过白二少爷同意就私自对其贴身的丫头动刑的原因,巫管事的权力之大,在青院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甚至白二少爷的老爸白老爷,对她也是存着三分敬意的,因此哪怕是在整个白府,巫管事都有着很高的地位。
“我听青山还说啊……”小钮子继续往下八卦,这一回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把嘴凑到了罗扇的耳朵边,“巫管事的那个侏儒儿子巫桐……是个天阉!”
噗——天阉?!罗扇彻底惊了,但是没忘先问了小钮子一句:“你知道天阉是啥意思不?”
小钮子挠了挠头:“我问了青山,青山说就是天生的公公,公公没法子生宝宝,所以那个巫桐肯定也没法子生宝宝了呗。”
“那你知道公公为啥不能生宝宝不?”罗扇又问。
“难道不是因为是天生的一种病吗?”小钮子狐疑地看着罗扇。
“所以凡是天生不能生宝宝的就都进宫做了公公是么?”罗扇好笑。
“对啊,不想进宫当公公也可以,就像巫桐这样在外面也可以过活嘛。”小钮子理直气壮地道。
OK,可以继续了,罗扇点头,这孩子还不晓得天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明白嫁给一个天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守活寡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不会理解这是有多么痛苦,偏偏这位天阉还同时是个武大郎,甭说重活干不了,连灶台沿儿恐怕都摸不着,青荷嫁过去这就相当于养了个儿子在身边,可儿子起码还有长大长高的一天,这位巫大郎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青荷终尽此生,将永远无法体会被丈夫拥在怀里的滋味,永远体会不到男女之事的美好,永远体会不到为人母的幸福乐趣,永远只能俯视自己的袖珍丈夫,当她穷尽一生精力为公婆养老送终之后,等待着她的将是和自己那位能省下不少棺材料钱的丈夫苦耗到老、无人送终的凄凉结局。
白二少爷,白沐昙,你这个男人,你这个坏男人,你这个闷骚腹黑毒舌阴深、披着羊皮的冷酷狐狸男!你好狠你好冷你好辣你好毒你好阴险你好……嗳嗳。罗扇摇头,双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耳背上,也许自己不该决定为这个男人效忠,搞不好……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哪一天不小心背叛了他,会不会落个比青荷更惨的下场?尸骨无存?……最怕是连心也存不下了……
“青荷如今已经回家备嫁去了,巫管事也得了二少爷给的假,替她儿子筹备婚礼事宜,”小钮子又是一脸的艳羡,“青荷这回好了,巫管事在咱们府里是这样一个地位,做了她的儿媳妇,将来怎么不也得混个管事娘子当啊!二少爷对手下的人可真好……”
小钮子年纪还小,她当然不明白结婚的奥义在哪里,她只觉得青荷会有个好前程,就像银盅一样,银盅做了廖大厨的徒弟,也会有个好前程,但她不知道的是,廖大厨是个多么有名的好色之徒,银盅那样的姿色又怎么会被他放过,他一定会请求白老爷做主将银盅赏了她做妾的——对,做妾,他家里已经有一位正室了,而这位正室坊间传闻最是善妒,廖大厨先后纳过三四房妾室,没有一房能在这位正室手底下安然无恙地撑过一年去,可是廖大厨实在是戒不了女色啊,所以就算家中有妻如虎,还是挡不住他那颗崇尚“食色性也”的老心肝儿,白老爷自然愿意成人之美,银盅会成为廖氏手底下第五位吃着猪的伙食干着牲口的活计穿着乞丐的衣服住着囚犯的房间的丽奴,当然,她也有机会每晚被重达二百斤的廖大厨肥硕的身躯压在床板上,前提是她能熬得住廖大厨那略有些变态的S.M情结,不会过早地香销玉殒在他的皮鞭蜡烛小钢针上……
白二少爷当然知道廖大厨的这些个喜好以及他的身家背景,白老爷喜好美食,每每四处搜罗大厨的时候都是他白二少爷负责派人去调查待聘人员的履历档案的,所以他对廖大厨的一切都相当了解。
对于银盅,因她是那位陈老爷送给白二少爷的厨娘,银盅归籍到白府还没有多少时候,白二少爷自是不好卖掉她或是转手再送人,所以把银盅安排到大厨房去是最为合适不过的选择了,即使传到陈老爷耳中去也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而当廖大厨纳了银盅之后呢,银盅的生死际遇自然就与他白二少爷无关了——他总不好插手去管人家的家务事吧?!
当罗扇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青荷已嫁作了巫家妇,银盅也入了廖家门,小钮子送来了最新最重磅的八卦消息,这个消息令所有青院的下人深深地处于震惊之中至今还难以至信——白二少爷卸了巫管事的职,让她回家养老去了。
白二少爷说:巫管事为了沐昙辛苦操劳半生,如今有了儿媳妇尽孝膝下,该当回家好好安享天伦去了——赏银百两,从此后不必再进府来,免得大家见了彼此感伤。
手掌大权老当益壮在青院里令行禁止风光无限的巫管事,就这么,就这么被白二少爷轻轻的一句话,赶出了白府。
白二少爷依旧云淡风轻,可青院的每个下人都能感觉得出,二少爷发怒了,这怒火不是突然就有的,而是似乎数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察觉得到他的怒,这怒绵长隐忍却又压迫感十足,所以一旦爆发,即使不形于色,仍然能波及到青院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切实地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惊骇与畏惧。
一句话,十几年的母子情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在府里挣了十几年的脸面,骤然间土崩瓦解,如此的轻描淡写,如此的冷酷无情,没有人敢再相信面相好的人就一定心软这个主观认知了,青院的众人仿佛直到今日才对自己这位皎月清风般的主子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了解——狠,狠到了骨子里;冷,冷到了血脉中。
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恃宠而骄,谁也别想倚老卖老,谁也别想拿“情分”二字同他谈条件,他只需要掸掸衣袖,弹弹指尖,就可以瞬间把你毁得灰飞烟灭残渣不剩!
罗扇完全复原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阳春时节,烟花正好。青荷嫁人后二等丫头的人数又成了四人:青荇、青菡、青蘅和罗扇。小钮子依旧回了伙房做小厨娘,东厢西厢因着表少爷和方琮的离开而空了出来,整个青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纵然巫管事不在府里了,可下人们却丝毫不敢松气,因为大家已经充分地认识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白二少爷是个比巫管事还要可怕上百倍千倍的人,惹恼了巫管事,至多罚月钱,最重关小柴房或是打一顿,就算打死了吧,好歹也是痛快死,可是若惹恼了白二少爷,他会让你受尽痛苦折磨之后才悲惨地死去……一时间青院的下人们人人紧绷着神经做事,反而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肃清之气。
罗扇复原后下榻的地方挪到了白二少爷卧室所在的东次间旁边的东耳室,和青荇一起,青菡青蘅在西耳室。白二少爷曾经说过要在青院另设一间小厨房,专供罗扇在里面研究柠檬的用途,如今也依言动工,就设在后罩房最东边的那间房,同白二少爷的东次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新的小厨房正在建设中,罗扇这会子仍然先要贴身伺候白二少爷,由于少了青荷,罗同志每天除了端茶递水添香磨墨之外还要铺床叠被伺候主子梳洗,随身要替主子带上帕子、香囊、碎银子,一应大小琐事都得记得清清楚楚,时时提醒主子莫要忘记,除了主子去前厅同家人一起用饭或是每日晨昏给长辈们请安的时候不必跟着去之外,罗同志俨然已经成了白二少爷的跟屁虫一号,天天捣腾着小腿儿在那双大长腿后面跑到西来跑到东,有时扎着头跑得急了一头撞在白二少爷的背上,被他头也不回地向后一伸手拍在脑瓜儿上,有时跑得慢了还要让白二少爷回过头来负着手在前面等,待跑到跟前儿之后他就会很和气地告诉她:耽误主子宝贵的时间,扣掉一日的工钱以示惩罚。
罗扇已无力讨价还价,反正扣啊扣啊的也就习惯了,扣光了一个月的工钱,难不成做主子的还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不成?事实上罗某人非但没饿死,而且还长肉了——白二少爷每晚都叫宵夜,有时只吃一点点,有时干脆忘了吃,那下剩的就全便宜了罗某人,以至于罗某人现在天天都盼着晚上的到来,宵夜这顿饭是全天伙食里最好的一顿了——白天的一日三餐她们都是要吃下人饭的。
白二少爷这一阵很忙,是为了那“四全大赛”在做准备,四全大赛比拼的是参赛商户在衣食住行这四项的特长,白府这一次参加的是“食”这一项的比拼,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白二少爷都忙着派人去各地采购最好的食材,以及挑选参赛用的厨子。厨子是从白家所有餐饮商号里的雇员中择优选用的,白二少爷把表少爷派去做视察,每天挨家品尝厨子们的手艺,直把表少爷吃得闻见油味儿就犯恶心,怒冲冲地跑到青院白二少爷的书房里嚷嚷着再也不干这活儿了。
白二少爷将手里的一张描金云龙边粉蜡笺丢给表少爷:“题目出来了,流水席。”
表少爷接在手里看了一阵:“比赛方式是流水席,比赛内容是菜色、新意、一日内接待食客的数量、食客的好评数量,以及……成本运用情况?什么意思?”
“即是说,用最少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润,”白二少爷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这次比赛因是藿城商会主办,所有参赛商户公开比赛成本也没有什么,因而成本合理运用也就成了比赛的一项重要评估条目,看来我们需好生谋划谋划了,所有要用到的食材、物料都要核算出成本来,于比赛前一日交到商会手里去。”
“具体如何评分呢?”表少爷问。
“菜色、新意、食客数量、食客给的好评数量、成本运用,这五项各占二十分,合计百分,另还有商会组成的评审团在比赛期间对参赛者进行各方面的评估,此评估占据二十分,因而整个比赛下来满分是一百二十分,分高者优胜。”白二少爷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眼底里带着几分冷意地慢慢道,“还有七天的时间,务必面面俱到准备妥当,这一场,我们输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白二少爷同表少爷两个就愈发忙到十分去,白二少爷每日天未亮就要出府,夜深了方回,罗扇是内院丫头,当然不必跟着出去,所以白天的时候倒也清闲,学着绣绣荷包、打打络子、偷懒睡个小觉,或是去小厨房找金瓜小钮子闲嗑牙,时间倒也挺好打发。
转眼五天过去,参加四全大赛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妥当,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两个在书房里一人拿了张单子核对细节,食材到位,餐具到位,厨师到位,各项杂事专管人员
93、白二之怒 ...
到位,处理临时突发状况的专门小组到位,以及碗碟勺筷数量明细核对无误……罗扇在旁听着这两个男人沉稳细致地一项一项核对着,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大赛将临的气氛真是让人又兴奋又紧张!
终于对罢最后一项,毫无纰漏,白二少爷同表少爷两个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传唤丫头在门外报说赵管事有急事求见——这么晚了,一个外宅生意上的管事跑到内宅来求见……两位少爷的心不由同时一沉,白二少爷令那赵管事进来回话,赵管事大汗淋漓地迈进屋来,至面前看时却见尽是冷汗,也顾不得行礼,张口便颤着声音道:“二少爷……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94
94、书房夜谋 ...
赵管事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咱们参加四全大赛的那八名厨子……集体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个个软成了一滩泥,站都站不起来了……”
“砰!”地一声重响,是表少爷一拳砸在桌面上的声音,直把罗扇吓得险些跳起来,见他一张英俊面孔气得几近扭曲,转头看着那厢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的白二少爷,咬着牙道:“是他——定然是他!这个时候暗中作梗,只有两天时间,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再重新找八个能上得台面的厨子来!他这招够狠啊!”
白二少爷冷着脸,只向那不住用袖子擦着额上冷汗的赵管事道:“你先回去,通知所有人看管好食材和餐具,不得有任何疏漏,那八名厨子立即送医,花再多的钱也无妨,最好能赶在大赛开始前医治妥当。”
赵管事应着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位爷,一个满屋里踱着步子,一个立在窗前动也不动,两个人都在冥思苦想着应急之策,可不管想什么法子,参加“食”这一项的比赛没有厨子就什么也做不了,就好像想吃饭没有嘴一样,再怎么想办法也不可能把食物直接塞进胃里。
这样焦灼而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半夜,罗扇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个小觉,直到感觉有人轻轻拍自己脸蛋儿,一睁眼,见是表少爷猫着腰把脸凑在眼前正望着她笑,柔声地道:“傻丫头,回房睡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自打向白二少爷挑明了对罗扇的心意之后,表少爷在他面前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三人,因而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地向罗扇表示出亲昵来,但是罗扇并不知情啊,见此情形吓了一跳,连忙推了他一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声应道:“小婢失仪了,小婢去泡壶新茶来……”
“不必,”表少爷一把拉住想要避开的罗扇的胳膊,不甚痛快地瞪她一眼,“你就老实待着好了!跑什么跑,爷又不是老虎,还怕吃了你不成?!”
罗扇暗暗用劲儿想要挣开表少爷的手,奈何他抓得紧紧,脸色愈发不虞地瞪着她,不由又气又急,索性也抿起嘴来用大眼睛回瞪着他,两个人斗鸡一样地对上了,半晌听得坐在窗前几案旁的白二少爷淡淡送过话来:“表兄有闲心捉弄丫头不如拿个主意出来,还有两天的时间,再想不出法子,大赛结束后你我可就真正成了大闲人了,我现在接管的所有生意全都要交回去,你这个帮办也能轻轻松松地回家里陪嫂子去了。”
“少跟我提那女人!”表少爷回过头去瞪了白二少爷一眼,“她是你哪门子的嫂子?!”
“唔,好罢,我说错了,”白二少爷一手支了下巴撑在桌上,“是回家里去陪方公子。”
“你个臭小子——”表少爷松了罗扇冲过去把白二少爷摁在桌上,两手钳着他的胳膊扭到背后,“取笑我是罢?!甭得意你!比赛当天所有参赛商户的东家或少东家都得去吉祥如意楼赴商会的宴,听说还可以带家眷来着,我且看你到时候怎么应付那些个倾慕你的大姑娘小媳妇的痴缠!啧啧,我听说那位黎家大少爷也会去喔!他总是处处针对你,与你争长争短的,莫不是……你们两个虐恋情深?”
“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若想想怎么先把这一关对付过去,”白二少爷待表少爷将他松开,边理着乱了的发丝边站起身,“这次比赛没了厨子就像打仗用的全是没了手的兵士,根本没法子上阵杀敌,实在不行只好现去雇几个厨子了。”
“府里不是有宫里退下来的御厨么?”表少爷忽然灵光一闪的样子。
白二少爷一摇头:“本次比赛明令禁止使用御厨,所有参赛的厨子都是把真实履历提供上去,经审核批准了才能参加的,黎清雨雇的那些个退下来的御厨也一样用不上,然而他们旗下的厨子也都不是凡手,本与我们的厨子实力不相上下,如今我们八名主厨全折了,根本难以再与之匹敌。”
“你这意思……这一回咱们是输定了?”表少爷目光沉郁,“既如此,反正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不若我们直接将战场放到府里来好了,从外庄纵火到山间追杀,再从企图炸死大表哥到这一回暗中作梗想让我们在四全大赛上丢尽脸面,‘那人’对你对我已全无亲情可言,我们又何必顾三顾四处处避他锋芒?!”
“我们没有证据,”白二少爷慢慢踱至屋中那放着金缕梅盆景的花架子旁,盯着那细长金黄的花瓣慢慢道,“二叔自来心细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又哄得老太爷老太太宠爱有加,我们若无十足把握,绝不能轻易动手,免得弄巧成拙。此事不能急,首先还是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若我们不能想出法子逆转这一回的劣势,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在白氏宗族跟前,我们都失了底气和立足之地,要想扳倒二叔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时至今日罗扇才真正由白二少爷口中得知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竟然是白二少爷的亲二叔、白老爷的亲二弟!
罗扇在旁听得惊讶地张了张小嘴儿,她知道深府大宅亲情淡薄,但再也想不到居然能淡薄至此,不由有些同情眼前这俩爷们儿,以及……白二少爷现在当着她的面就点明了“那人”的身份,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将她真正的当成心腹了?压力突然好大……知道的越多,处境就越难啊,将来要怎么脱离这个是非纷杂的大家族?白二少爷他这么做……会不会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罗扇用这可怕的大宅辛秘牢牢绑住,让她一辈子也无法离开,离开就是一死?
罗扇没有再往深想,自从挨了那顿棍子之后她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以前自在了,什么事都开始多动一层心思,疑神疑鬼,跟患了被害妄想症似的,太累,还不如就认准了一个目标、持定了一个宗旨,然后无惧无畏地走下去,是生是死都拼上这一回了。
所以罗扇再一次在心里向自己重申了一下目标,目标就是健康阳光地等待长大,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哄得顶头上司白二少爷高兴,然后肯让自己赎身离去。
没错,就是这样,做好工作,哄他高兴,哄他高兴,高兴,高兴……罗扇陷入深思的目光无意识地在白二少爷的臀部处盯了一阵子,那臀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地一转,将正面对向了罗扇,罗扇又盯了一阵,直到那正面的主人似乎有了些不自在的反应,开口叫她:“小扇儿。”
“爷,有何吩咐?”罗扇连忙抬眼,见白二少爷垂着黑眸看她。
“你此前也是做厨娘的,就眼下状况可有建议?”白二少爷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并且搭起个二郎腿来,喝了几口桌上的凉茶。
罗扇跟过去,把白二少爷手里的茶杯拿了,将里头剩下的半盅凉茶倒在桌下的水盂里,而后从茶吊子里重新往杯子里续上热茶,递回白二少爷手里,道:“小婢想,若是那八位厨子实在赶不上比赛,我们无法从技艺上占优势,就只好力图在新意上多拿分了,记得爷说过,比赛中的一个考核项目是食客数量,或许我们可以从餐桌上的摆设以及周边环境的装饰上走走偏锋,弄些新巧的玩意儿吸引食客,或者给些奖励,比如凡是进店用饭的客人都有小礼品赠送之类的,不知这样可否?”
白二少爷喝了口温茶:“赠送小礼品这一点不行,因是比赛,送礼品等同于变相收买食客,规则不允许。这一次比赛的场地是由赛会主办方藿城商会指定并提供的,不是在我们自己的酒楼餐馆里,而且比赛当日,所有的食客都是免费用餐,从早到晚流水长宴,百姓遇见这样的好事哪个不是想挤破头地进店白吃白喝?人一多,店内的布置就很重要,既要想法子多设几桌好多招待些食客,又不能太过拥挤显得凌乱不堪,所以多余的装饰摆设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毕竟食客的数量和比赛所用的成本都是考核的项目之一。”
罗扇挠了挠头:“多数人都是爱占便宜的,这会不会造成比如我们家店里客人满了,其他人就会跑去别人家店里吃,反正不要钱,不吃白不吃的情况?如此一来并不能证明哪家的饭菜更吸引人哪?而且这些人只吃了一家的饭菜,没有尝过其它家的饭菜,又如何评定哪一家的饭菜更好呢?”
表少爷那厢笑着接了话:“傻丫头,到时候会有专门的人在外面掌握人数的,否则全城的百姓都跑来吃白食,那还不得把店面挤塌了?到时商会会派专人守在每家参赛商户的店外,一旦店内所有椅子上都坐满了食客,就不允许再往店内放人了,直到有人吃罢撤离,再放后面的人进去,出来几人放几人,不会多放。流水席嘛,从早开到晚,这批人午饭在这家吃,晚饭在那家吃,或者在这家吃个两成饱,再换那家吃两成饱,一家一家吃下来,肚子也吃饱了,谁家的好吃自然也就对比出来了。也不必担心同一批食客来回吃,造成进每家店的人数都一样——赛会有特别公告:凡是进店吃过的食客,走时都可获三张免费用餐的笺子,比赛次日,可带三名同伴选一家你认为最好吃的店面进去免费用一餐,这三个人也算在食客数量里,如此一来亦就能公平地统计出食客的好评数量了。”
罗扇连连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们若想提高食客数量,一是要饭菜好吃,二呢,就是想法子让这些食客尽快吃完尽快走人,好换下一批食客,以在一日的时间内尽量多接待些人,对么?”
“没错,就是如此,”表少爷走到罗扇身边,笑眯眯地低着头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而且,我们得想法子让那店里盛下尽量多的食客才行。来来来,好丫头,帮着爷们好生想想主意,你方才说技艺不占优只能靠新意吸引食客,这一点爷很赞同,你此前做的一些菜色便很有新意,不妨这一次多提供几个食方出来,让你们二少爷多给你几百两买方子的钱,先把这一局撑过去再说!”
表少爷提议让白老二花钱买食方,罗扇表示也很赞同,于是满怀希望地偷眼瞟向白二少爷,见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得罗扇一阵心虚,只好垂眉耷眼小辫儿萎缩地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想辙。
既要能多收客人,又要让他们吃得快走得快,更要有新意,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在缺少当家大厨的情况下让饭菜的水平依旧保持在中上等……来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都是跑来吃白食儿的,肯定是不撑死不罢休啊……若想速度快,快餐是可以考虑的,但是那样不能保证味道好,而且显得不够丰盛,老百姓吃饭又不是美食家吃饭,他们不会去细品这食物究竟好在哪里,他们只认实惠,只会被食物表面的卖相吸引……
罗扇抬起头来问:“爷,别的参赛商号是打算怎么进行呢?都是迎客入店后就随意上菜供人吃喝么?”
“这是一种可能,”表少爷道,“还有一种可能,也应该是参赛者普遍选用的方式,就是给客人报菜名后,由客人选择吃什么菜,再交到后厨做来,菜单上的食材必然是一早就备妥了的,这样才能够尽量减少空白时间,这个方式是最正常也最稳妥的。”
罗扇眨巴了眨巴眼,然后眯眯地笑了。表少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张白嫩娇俏的小脸儿因这一记闪耀着慧黠与灵动光彩的笑容而炫烂夺目,连白二少爷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从不曾想过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小女孩儿身上能迸发出如此耀眼迷人的光芒,那是与这个时代所有女子都绝不相同的一种难言的气质,独立,自尊,笃定,泰然,丰富,智慧,豁达,通透,闲适,以及……一点点的与这世界的格格不入,构成了她特有的、无法用言语加以描述的那么一样特质,不能说这特质人人都会喜欢,但至少它很让人感到新鲜和好奇,也许接近她只是为了满足这好奇心,就像一本悬疑故事书,不翻到最后看到结局就不甘心,不彻底将她看穿将她了解,这好奇心就永远在大脑的意识里作祟,不肯放弃。
白二少爷收回与此时讨论的问题根本不搭边儿的好奇心,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然后听见罗扇那张小嘴儿里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来:“爷,我们让食客自己来做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
95
95、巧思妙策 ...
白二少爷同表少爷谁也没有因罗扇这句听来根本就没可能的话而产生疑问,他们在等着她往下说,罗扇眸子亮亮地继续道:“小婢所谓的让食客们自己下厨,当然不是指切菜剁肉下锅烹调,而是让他们自己选择吃什么、怎样吃,事实上在我们平时就有一种这样的吃法,老百姓们也都非常熟悉,那就是——火锅。往锅里放什么肉什么菜、想要蘸什么料吃什么味儿,这些都是由吃者自己掌握的,而做为供食者的我们,只需要把肉、菜、其它食材以及各式小料准备妥当,任君自主选取即可。
“既然我们想要让食客尽快吃完尽快走人,就要想法子缩短一切除吃以外的不必要的空闲时间,因此小婢有以下几个不成熟的建议:
“第一,把传统火锅的锅子改小,改成一人份的小号锅,即是说改变平时好几个人围着用一只锅子涮菜的方式,这种小锅只能一个人自己用,如此一来锅开的快,吃起来的速度也就相对加快了。
“第二,把店里的桌子换成小桌,一人桌,二人桌,四人桌,像那种围坐十来人的大圆桌最占地方,改成了小桌,一是可以多放不少桌子、多坐不少客人,二呢,可以把那些结伴来的比如四五个成团的客人分散开,这样的话这些人就不会因为在桌上聊天闲侃而耽误时间了,自己一桌,除了扎着头吃还能干什么呢?速度便又可以提快了。
“第三,食材主力换成各式的肉,猪、牛、羊、鸡、鱼肉和海鲜为主,蔬菜为辅。本次大赛是免费提供吃食,有身份的人肯定不好意思来白吃白喝,所以食客必然都是普通的中下等的百姓,这些百姓一个月中只怕也吃不到几顿肉,进店吃白食的话,定是会选择肉菜!像别的参赛商号那样做正经的炒菜的话,肉菜处理起来比素菜要慢得多,而我们若是以火锅形式出赛,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不论食客吃什么肉,只要我们将肉切得够薄,那是一下锅就熟的啊,在别的店等上一刻才能吃上的肉,在我们店一刻时间内只怕都已吃了半肚子的肉了,这么一比较,食客多半会选择进我们的店里来吃。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肉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吃饱的!如果食客们想着每一家店都吃一点的话,在我们店里吃上一小会儿就能有饱意,肯定是不敢再多吃了,免得占满了肚子没法儿去尝别人家的东西,这样的话呢,食客更换的速度就更快了,而且,在我们店一进门就能立即吃上肉,换了别的店他还要等半天,这就又是一个强烈鲜明的对比,老百姓最认眼前的实惠,他不会管你店里的菜做得有多好吃,华而不实的菜色是用来细品的,可老百姓没有那种闲心思去品,他们只会认准上菜速度快、肉多、吃起来舒坦的店,这就是他们认为好的店,而吃起来舒坦也是必然的——因为火锅的锅底、食材、小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呀,自己选的话肯定是选择自己爱吃的那种搭配和口味,这就不会出现像在别的店里点菜,端上来尝过后才发现这菜的口味自己并不喜欢的现象了。
“用火锅方式参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所谓的成本问题,食客们反正是进店来吃白食的,他就不会在乎浪费粮食,点菜方式的一大弊端就是,食客发现这道菜自己不爱吃,很可能立即就换成别的菜,那么先上来的这盘菜就彻底浪费掉了,这种情况一多,耗费的食材就多,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而用火锅则不同,因为主食是肉,猪、牛、羊、鸡、鱼和海鲜,一个月中很难吃到几顿肉的老百姓谁会不爱吃肉呢?就算不爱吃肉,不是还有菜么?肯定是有多少吃多少,加上我们的火锅改成小容量的了,他一次不可能放一斤肉进去,只能是少放快吃,吃多少放多少,如此一来我们所耗费的食材就比点菜方式少得多,成本也就降低了。
“最后呢,我们不妨在店里设上一排桌子,把处理好的肉和菜以及各种配料放在上面,让食客自己去挑,想吃什么就拿什么,食客有了充分的自主权,会觉得这种自助用餐的方式很新鲜,也会认为我们很尊重他们的选择,让普通百姓也能体会一把做‘爷’和‘小姐’的荣耀,大多数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虚荣心,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他们自然会觉得我们的店更好,比让他们候着等菜的点餐方式要强得多。
“用自助火锅的方式还有最大的一个好处,”罗扇长篇大论地说到此处,冲着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俏皮地眨眨眼,“我们无需用到大厨在店里头坐阵,肉和菜等食材的处理一般的普通厨子都可以完成,这些本来就是厨师的基本功,而做为重中之重的火锅汤底,自然是百年老汤最好,既然是百年老汤,我们当然不可能比赛当日现做,所以到时候我们只要带着老汤去就可以——这一点相信即使是主办方也不能要求我们必须现做汤底罢?火锅这种食物对于汤底的要求本就是老汤高汤最好,我们就正可以钻一下这个空子,让府里头的前御厨们拿出各自的煲汤绝活,先在府里做出几十种汤底来,我们直接拿去店里,谁又能知道我们这汤底是御厨们做的呢?
“汤底和小料的种类越多越好,食客们的选择越多,就越能满足绝大多数人的口味,好评的数量自然也就能越多。到时候在店里的后厨架上十几口大锅,汤呢就在锅里一直熬着,始终保持滚沸,所有的锅子都填好热炭,这样呢,每进来一名食客就可以立即领到一只烧热的火锅,把滚汤放进去,几息就能滚沸,即刻便可进食,即节省了我们的时间又能让食客在最短的时间内吃上香喷喷的肉,一举两得。
“……咳,爷……以上是小婢胡乱想的,不知……有无可用之处?”罗扇说罢,舔了舔说得口干舌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望着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子坐在那里,几案上微微跳动着的烛光映在他完美得不似真实的面庞之上,竟有着些许幽沉的诱惑力,罗扇收回目光,带着询问地望向表少爷,表少爷却正看着她笑,这笑容不同以往,仿佛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刻意用调笑、逗趣和无谓来粉饰内心深处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某种情绪。
罗扇哪里辨识得出表少爷眼里那么复杂的心思呢,只是在狐疑他这副内分泌失调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自个儿方才那些话里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所以白二少爷眼下一声不吭其实是在琢磨着扣她多少工钱?
在罗扇的惴惴中,白二少爷终于动了,起身掸了掸衣摆,却只说了四个字:“就这样罢。”
罗扇一愣: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刚才她说的那通长篇大论……他全都认可了?
表少爷长长地一个深呼吸,转头笑着向白二少爷道:“明日一早就立刻开始罢?”
白二少爷将头一点:“时候不早,先歇下罢,明后两天只怕要忙得脚不沾地,我让人去西厢给你把床铺好……”
“不必,”表少爷一挥手打断白二少爷的话,“这都后半夜了,甭那么麻烦,我就在你这儿凑合到天亮好了,哥哥我这会子心里高兴,正好同你好生亲热亲热。”说着瞟了罗扇一眼——罗扇今儿个负责值夜,他可不放心在这种情形下让白老二和她共处一室——他才不信白老二此刻的心绪像他的面瘫脸一样波澜不生!
白二少爷也未推拒,罗扇连忙去打来热水,伺候着两位爷好歹洗漱了宽衣睡下,约好了卯时初刻起身,罗扇就倚到床对面窗根儿下的小榻上迷糊着,因明天的事情乃重中之重,两位爷都未再多说什么,很快便睡沉了,以保证明日能有充沛的精力办事。
天还未亮罗扇就醒了,看了看架子上的漏刻,距卯时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好热水,巾子、香胰子都备妥,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走到床边,将床帐子掀起来,定睛往床上一看:好嘛,外面大半个床都空着,只有表少爷一床被子歪七扭八地摊在那儿,表少爷整个儿地钻进了睡在里面的白二少爷的被窝里,非但如此,还把人家白小昙活活挤在他和墙中间,人都快挤成个片儿了,偏白小昙同学还睡得颇实着,尽管潜意识里不怎么爽地微蹙着眉尖,仍然辛苦地在表少爷与墙的夹缝中睡得诸事不知,表少爷亦是浑然未觉,八爪鱼似地将四肢缠在白二少爷的身上,睡相十分基荡。
果然好基友就得一被子啊,叽叽叽……罗扇猥琐地偷笑了一阵,轻声开口:“爷,卯时了,起床罢。”
接连唤了三四声,两位爷前后脚地睁开眼,白二少爷看了看近在毫厘的表少爷的脸,将头转过一边:“方琮没有要求过睡在床外侧么?”
表少爷还在迷糊,闻言只呆呆地顺口答了声“没有”,甩着发麻的胳膊坐起身揉眼睛,白二少爷亦跟着坐起,淡淡道:“倒是苦了他了。”
直到白二少爷下了床趿上鞋子准备去洗脸,表少爷这才回过神来,气得捶着床板子骂了两句,一把薅住过来帮他穿衣的罗扇的手,瞪着眼睛道:“扇儿,别听他瞎扯!我跟方琮什么事都没有,你信我!”
“爷说笑了!”罗扇边口头掩饰着边慌忙挣扎,拼命用眼刀剜表少爷,表少爷看了眼那厢背对着身正洗脸的白二少爷,手上忽然一用力,硬是把罗扇扯到怀里,在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罗扇气得脸色铁青,给表少爷系腰上绶带时狠狠地一个用力,直勒得表少爷闷声惨哼,揉着肚子奔侧室如厕去了。一时青荇青菡青蘅进得屋来一并跟着伺候,两位爷用了早饭就立刻出了门,罗扇她们把屋子收拾了,也去伙房领了饭,饭毕没了事干,罗扇就一头扎进了东耳室里补眠去了,中间偶尔醒来,隐隐听得青荇三人在外头屋里低声议论:“……人家现在可是咱们二少爷面前的红人儿,你同她争那口气干什么?!人家想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儿都揽了呢,用得着咱们插手么?依我看咱们干脆就大方些让人家总掌大权好了,也落个轻松省心呢!”
罗扇一听这话中意思便知这三个丫头正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小坏话呢,不由得好笑,翻了个身接着睡——这三个人抱成团儿,把她晾在一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们羡慕嫉妒恨,就想让她空虚寂寞冷,这种竞争关系比现代的同事之间的竞争更激烈和残酷,在这里大家争的是宠,是地位,是权力,是生存,所以注定彼此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罗扇犯不着花心思去笼络她们,和现代人不同,在这个公司混不下去还可以换另一个公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这儿,下人们的一辈子都搭在这白府里,所以他们只能去争,没有别的选择,不争就得被人欺,不争就一辈子卑贱、饥饿、穷苦。
罗扇当然和她们不同,罗扇的世界不仅仅只有一个白府,罗扇的世界是广袤的天与地,终有一天她会振翅飞出这高高的院墙,飞向云巅,心无牵挂,自在潇洒,几只区区的井底之蛙又怎会令她方寸大乱?
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一出青院门便立刻分头行动,着令各管事安排下去,立时定制一批单人用的小号火锅以及一人桌、二人桌和四人桌,选出旗下刀工了得的厨子若干处理各种肉类食材,同白老爷打过招呼,令府中大厨房高薪聘来的前任御厨们立刻动手炮制火锅底料,府中本来就有这些御厨们多年积下来的老汤底,如今不过是再往精细处加工一番,多调出几种不同口味的汤来即可。另让账房先生们重新核算成本,明日交到商会里去。
白府财大气粗,尽管只剩下两天的准备时间,多花些银子多雇些工人也就顺利地在大赛开始前把一切重新准备妥当了。开赛的前一晚,白二少爷去上房给白老爷白太太请过安回到青院之后,在书房里静坐了半晌,忽地开口向在旁给他续茶的罗扇道:“明日你随同前往。”
罗扇闻言心下一喜,从穿来到现在她还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逛过古代的大城市呢!充其量也只是坐在马车上傻傻地从车窗里往外看过,这些年她一直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先不奢望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哪怕是让主子拎着笼子带出去遛遛鸟儿她也开心啊!
见罗扇喜滋滋地乐弯了眉眼,白二少爷难以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接着又道了一句:“太太让把大少爷也一并带上,”罗扇闻言不由愣住,白二少爷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大哥已经不惧出门和人多之处了,只是自从那次爆炸事件之后,整个人都木得很,太太的意思是带大哥出去走走,到人多的地方热闹热闹,说不定能让他的心思活泛起来。”
罗扇只听着,没有应声,白二少爷站起身,负了手踱了几步,而后立住脚,道:“明日赴宴之处在吉祥如意楼,届时与会人员都将带着家眷一并前来,人多杂乱,你跟在我左右,莫要走失了。”
罗扇这次应了,心里却在纳闷儿
95、巧思妙策 ...
白二少爷为何突兀地告诉她白大少爷也要一并去的事,与他前后说的话似乎并无关系。
白二少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一径进了卧房,吩咐道:“打水罢,沐浴。”
罗扇应着去叫人——平时伺候白二少爷沐浴这个活儿都是青荇她们三个抢着做的,她罗小纯洁脸皮儿这么薄,咳,自然乐得趁机躲到别处偷个懒儿。于是到西耳室里去找那三个丫头,青荇也在——她极少在东耳室待着,因为不愿和罗扇在一起嘛,先就推脱说自己今儿是葵水第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实在动不了。青菡冲着罗扇一扬手,见指头上缠着纱布,说是今儿不小心割破了,沾不得水。青蘅倒是站起来准备去伺候,谁知迈门槛的时候绊了一跤把脚腕子给扭着了,站都站不起来,青菡青荇连忙过去把她搀回房里,三个人齐齐地看着罗扇:眼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动弹了,自个儿去伺候罢!你不是红人儿么!你不是能干么!那就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呗!
罗扇有点儿傻眼:小人难防啊小人难防!美男入浴啊羞煞了女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96
96、一夕心乱 ...
白二少爷坐在床上,看着红透了一张脸的罗扇一桶桶拎来热水往浴桶里倒,平日这个活儿都是三个丫头一起做的,因为一趟趟地拎水灌水很是累人,不知为何今儿只有她一个人做。白二少爷本想开口询问原因,然而垂了垂眸子之后什么也没说,随手拿过本书倚在床栏上看,等着罗扇将水灌好。
罗扇花了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将浴桶的水灌满,而那厢白二少爷手里的书却始终停留在翻开时的那一页,目光倒是一直盯在纸上,看上去颇为专注的样子。
罗扇磨叽了一阵才勉强红着脸小声开口:“爷,水好了。”
“唔,宽衣罢。”白二少爷神色自如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罗扇低着头过去,微微颤着手给白二少爷脱衣服,解开绶带,脱去外衫,褪了中衣,剥去裤子,转眼把人脱得只剩下了一条亵裤在身上。
罗扇低着头站在半裸的白二少爷身前,深深地吸气呼气调整了几个循环,以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这件事当成纯工作来对待,虽说被困绝谷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白二少爷,但那不同啊,那时人在死亡边缘,什么歪心思都不可能产生,现在却是酒足饭饱屋暖灯明……古淫说得好啊——饱暖思淫.欲有木有?!
白二少爷腹部的皮肤被低着头进行呼吸吐纳的罗扇吹得作痒,肌肉忍不住微微一紧,抬腿就迈进了浴桶,罗扇略微惊讶地张了张小嘴儿:那个,爷,您还没脱内内呢……啧,好遗憾什么的……
白二少爷泡在水里静默了一阵,方才开口道:“先洗头罢。”
罗扇应着走至桶边,小心地解开白二少爷的发髻,尽量轻柔地用水沾湿后揉搓这头黑软的发丝,而后打上香膏,细细地揉洗,十指轻轻插入发丝,指肚儿摩梭着头皮,白二少爷仰靠在桶沿上,合着眸子,感受着这双柔柔软软的小手由头顶处传递过来的暖意。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他洗头,在幽谷的时候已经洗过很多次,每次她都会这么轻柔仔细地替他按摩头皮,按着按着他就一头扎进了安逸的梦乡,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绝境。
这一回他却怎么也睡不过去了,许是因为这双小手太软,软得好像令他如枕云团,总怕它突然散去,总忍不住想要伸手把这云丝掬在手里不使流失。亦或是因为她离得太近,身上似有似无的兰香竟比用来洗头发的香膏还要鲜明,一阵阵地往他的鼻孔里钻,让他浑身作痒却无法找到痒意的源头在哪里,无从挠起,无从止痒,从而心生烦躁,总想要填补什么,想要释放什么,堵得难受,涨得生疼,心境能平……
白二少爷忽地从浴桶里抬起手,一把握住了罗扇的腕子,罗扇吓了一跳,心道完了,要被拽进桶里去了,早知如此今儿该换条可爱些的肚兜的……
“行了,就这样罢,冲洗。”白二少爷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松开了手,依旧闭着眼睛由她伺候。
咳,罗扇讪讪地应了,用清水将白二少爷的头发冲洗干净,然后小心攥去水份,在脑后挽了个髻,用簪子簪起来,再然后……再然后罗扇就戳在旁边扮木头,假装不和道接下来该搓身子了。
白二少爷闭着眼睛等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掀开眼皮儿瞟了罗扇一眼,很自然很平常地道了一句:“搓背。”
罗同志一咬牙,大大方方地拿了粗巾子上去摁着白同志一阵狠搓,搓了十来下之后听见白同志幽幽地送过来一句话:“巾子忘沾水了。”
啊……呀……这个……罗扇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手里干巴巴的搓澡巾又看了看白二少爷被自己搓得通红的后背,窘哩个窘地低声道:“小婢错了……”
“搓罢,不必那么用力,我还不至于脏到那个程度。”白二少爷慢悠悠地道,向前一趴伏在浴桶沿上,将整个肌肤光滑线条流畅上宽下窄紧致结实前挺后翘——啊呸呸呸,的后背呈现在罗扇的眼前。
罗扇把澡巾沾湿了重新搓上白二少爷的后背,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小松鼠”以分散自个儿那些陈年老剩女的纷乱心思,认认真真地搓毕,白二少爷将巾子要过去,自己搓了前面和腿,然后清水冲过,就让罗扇往背上抹香胰子。
罗扇深吸了口气,手里握着香胰子抚上白二少爷光滑结实的后背,那灼热的体温一下子经由手掌染遍了罗扇整个身躯,全身的血液哗地一下子滚沸了,汹涌翻腾着一浪浪由脚底往上涌,一直涌到了头顶,头顶瞬间被火热充斥,意识熏熏然地飘忽起来,脚下也软了,身子也轻了,灯光朦胧了,水气氤氲了,眼前景物开始摇曳,只有那修美的男性脊背泛着莹莹的光泽愈发鲜明地映在眼底,如此真实又陌生,如此贴近又遥远。
罗扇定了定心神,闭上眼睛待了片刻,再度睁开时已没了杂念,依旧认真地将白二少爷的整个后背抹上香胰子,然后放回盒子里,再空着双手揉上后背去,轻轻搓出泡沫来。
白二少爷自始至终一动未动,待罗扇收了手,便道了句“出去罢”,罗扇应着开门出去,听得身后哗哗水声,是白二少爷自己洗了。
罗扇守在门外,倚着门框立着,青荇从西次间开门出来,见她皱着眉头在那里盯着地面出神,脸上不由露了个鄙夷的笑,也不理她,直接出了堂屋。半晌从外面回来,见罗扇还在那里站着,眉心已然舒展开来,换回了平日里悠悠然的调调,心下便又是一声冷笑,迈步过去,故意提高声音道:“你怎么不在里头听唤呢?万一爷让你递个巾子递个香胰子的呢?”
“唔,爷已经搓完身子,后背也打完香胰子了,”罗扇笑答,“妹妹是头一回伺候爷沐浴,许多规矩不甚明白,既然姐姐过来了,不妨教给妹妹知道罢。”
罗扇声音也不低,青荇恐白二少爷在里头听见,不好推辞,只得不甚高兴地道:“首先水温要合适,不能烫也不能凉,其次要准备好洗头发的香膏、澡巾和香胰子,香膏香胰子的香味儿要一致,咱们爷不喜欢浓香,平日只用薄荷、冰片、梅香这几种,近日爷比较喜欢用兰香的——你准备的是哪一种?”
哦,兰香的,姐也喜欢兰香的,当然碰巧给白老二准备的也是兰香的喽。于是如实作答,青荇眼中闪过“狗屎运”三个字,继续往下说道:“准备好了之后就立到屏风后面去候着,随时听唤,爷叫你你再过去,不叫你就好生等着,爷不喜人近身伺候着沐浴,所以洗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
罗扇睁大着眼睛迟疑地插口问:“不……不用给爷搓背什么的么?”
青荇眉头一皱,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爷从来不让人伺候搓背的!莫说是碰一□子了,近身立着听唤都不许,所以我方才才说要立到屏风后听唤的!你想什么呢?你还打算给爷搓背?想当姨娘想疯了罢?!还要脸不要?!”最后几句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说罢便不再理会罗扇,转头就进了西次间。
罗扇愣愣地杵在原地,青荇满含恶意的言辞已经无关紧要,罗扇此刻只觉得胸腔里有一种力量在牢牢地攥着她的心脏,那么的有力,那么的霸道,那么的精于算计,那么的不容抗拒,似乎只要这力量再稍添一分,就足可以把她的整个心肝儿都摘了去。她混乱的脑子里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每一根神经:白老二——白老二他,难道对她有——
——有意见?!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使唤她?!把她当搓澡工当按摩妹当制服少女?!
罗扇抛开所有杂念,坚定地对自己重申,白老二他就是为了折磨她,嗯,就是这样!并且给出了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白老二想降大任于她,所以必然要先苦她心志、劳她筋骨,饿她体肤,空乏她身——是这样的,就是这样,她才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白老二这么做其实是对她有【哔——】的想法呢,她只是个丫头,而他是个少爷,他和她,都不会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
罗扇这厢刚自我修改意识完毕,就听见白二少爷在屋里道了声“进来收拾罢”,低着头推门入内,见他已然穿上了中衣,正坐在镜台前擦着头发。罗扇不声不响地把浴桶等一干用具收拾了,然后就去铺床,铺好床就到旁边低头立着,仍旧不发一言。白二少爷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垂了眸子慢慢将发丝梳理通顺,好半晌才站起身往床边走,经过罗扇身边时也没看她,只管自己坐上床去,落下帐子,然后倒头睡下。
气氛不知为何骤然僵冷,罗扇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去灯台边吹熄了灯烛,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起来,青荇青蘅青菡三个就进来伺候着白二少爷洗漱穿衣——她们再怎么对付罗扇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都在主子眼皮儿底下呢。罗扇想去打水,被青荇抢着去了,想伺候白二少爷穿衣,被青蘅不露痕迹地挤到了一边去,想去叠被子,青菡早就挡在了床前,在屋子里绕了两圈之后,只好出门去了伙房传早饭。
早饭端进房来,青荇摆碟青蘅夹菜青菡递帕子,罗扇又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只得又出门去了伙房,把自己那份儿早饭吃了。
回到正房的时候白二少爷也已经用罢早饭,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青荇三个侍立左右,见罗扇进门,青荇便指着桌上碗碟笑道:“小扇儿,你还把这些收了罢。”话里用了个“还”字,意思就是这活儿以前也是罗扇干的,所以今天指使她干也是正常的,不能说我们欺负她。
罗扇二话没说上前把东西收拾了送去伙房,再次回到正房时白二少爷仍旧合着眼睛坐在那里,等了片刻有传话丫头报说表少爷来了,白二少爷便起身,向青荇道:“你也随行。”
青荇闻言喜上眉梢——能跟着主子出去办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原以为这次这种好事儿又落到小扇儿头上去了,不成想原来自己也能分一杯羹!而且今儿一早起来就看着二少爷似是对小扇儿不理不睬的样子,莫不是她办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爷?所以她是不是快失宠了?
青荇略带着得意地瞟了那厢面无表情的罗扇一眼:看你美到几时!
表少爷衣着光鲜地等在青院门外,身旁站着穿同样款式袍子的方琮,两个人华丽丽地一对情侣装,身后跟了七八名小厮,细一看却个个眉目清秀,带着几丝脂粉味儿。双方互相打了招呼,白二少爷便也带上青山、青渊、青岳、青岚四个小厮和罗扇青荇,一行人上轿的上轿跟班的跟班,一路往府门外行去。
至府门外又等了半晌,白大少爷所乘的小轿在一大伙丫头婆子小厮的簇拥下逶迤而来,接着又是一阵招呼、行礼、下轿、上车,一行三辆豪华马车由巷子里出来,径直奔了藿城最繁茂的放春大街,本次四全大赛的比赛地点便设在这条街上最繁华的地段。
天色尚早,清晨金透的阳光洒了满路,薄雾还未褪尽,清清淡淡地缠绕在正待发芽的枯枝间,像极了一张磨砂质地的风景明信片,罗扇掀开马车厢窗户的帘子向外看,深深地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一阵凉风朔面,染红了鼻尖,雾气吹进眼里化做了水气,一眨眼睛,水珠儿就沾在了睫毛上。
白二少爷收回目光,阖上眸子,车外马蹄声清脆,像一根单调的弦子随意地拨着,渐渐地各类声音多起来,女人们的说笑声,男人们的吵嚷声,孩子们的哭闹声,鸡鸣犬吠声,骡马嘶聿声,尘世间的一切越来越乱越来越嘈杂地涌过来,弦子铮铮铮地拨得疾如骤雨刺耳欲聋,乱得让人喘不过气,尖得几乎要割断神经,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旋律,就这么不断地更快更急更短更高更混乱更压抑更烦躁更纠缠更加欲罢不能——直到“崩”地一声弦断,白二少爷蓦地睁开眼睛,车窗前那个静静的身影一动未动,只是一对眸子里不知为何有了水光,淡然地望在车窗之外。
本该静的乱了,本该乱的却静下来,不知不觉中似乎乾坤倒转换了风向,不在意的开始在意,掌握主动权的反被掌握住,一夕之间心境大变,千钧未来系于发端,究竟是该断发绝意,还是该绾起三千烦恼丝赌上未来?
白二少爷重新阖上眸子,微微蹙起了眉尖。
作者有话要说:
97
97、对头相见 ...
吉祥如意楼,本城最大的酒楼,却不是白家开的,也不是白家的对头黎家开的,据说酒楼的东家是朝内某高官的亲戚,藿城商会将聚会的地点设在此处,也是给了相当大的面子。
吉祥如意楼楼高三层,第三层今儿个被藿城商会包了场,此刻因还是早晨,一二层也没什么食客,白府一行人来至楼下时,一楼大厅内已经来了不少参与本次聚会的人,停留在一楼是为了方便招呼自己相熟的朋友。
罗扇和青荇跟在白二少爷的身后下了马车,立刻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层层叠叠的灼热的目光包围,而所有目光的焦点自然是不紧不慢走在前面的这个拥有绝代容姿、神仙般俊逸脱俗的男子。
白二少爷今日穿的是青莲色的广袖长衫,腰间系一根浅天色的绦子,外面套一件水色轻纱的罩衫,一头黑软长发用青玉簪绾起,迎着三月的晨风缓步而行,衣袂飒飒,袍带翩翩,如同凌波于浩渺烟水之上的谪仙,冰清淡雅掩煞了满城春光,丰神如玉陶醉了似水流年。
所有的人都被这男子的绝代风华吸引住了,目光里有艳羡、有嫉妒、有倾慕、有贪恋、有幽怨、有痴念,白二少爷视若无睹,仍旧于人丛中行得洒脱闲适,青荇却在这火辣辣的众目睽睽之下畏缩了,抽着双肩低了头,步子也有些踉跄。
罗扇余光里瞥见青荇的慌张,悄悄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紧张什么?!咱们主子神仙般的人物,你我当挺胸抬头地自豪才是,抽抽缩缩地不嫌给主子丢脸么?!”
青荇听了这话心知有理,连忙挺直了脊背,虽然仍不敢抬头去承受那些毫无遮拦的目光,好歹不再那么畏缩了,同罗扇紧紧跟在白二少爷身后向着吉祥如意楼的大门行去。
大门处站着几位华服长者正在那厢说笑,白二少爷至跟前行礼,一一招呼,几位长者便也都笑着应了同他搭话,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客套之语,罗扇也懒得细听。表少爷与方琮随后到来,由白二少爷引着同那几位长者见过,一时间这门口又成了众目聚焦之处,不断有人围过来同白二少爷、表少爷和方琮打着招呼,没过片刻功夫竟是被人团团围了住,罗扇悄眼一打量:好嘛,大部分都是女同学,跟在自家男性身后遮遮掩掩地蹭了过来,都在那里或明或暗地偷眼瞟着白二少爷。
罗扇也顺着这些目光看向圈子中心的白二少,见他两道淡淡的目光亦正向着这边扫过来,两个人无意间就这么对视在了一起,罗扇弯了弯唇角,转而看向别处。
眼见着聚到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罗扇已经忍不住想翻白眼了:这白老二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啊?生得那么风骚偏还杵在这儿招蜂引蝶的到底想闹哪样啊?还不赶紧进楼去找个犄角旮旯坐下来老实待着,非得引起交通堵塞才能满足那颗闷骚的心嘛?!
正自腹诽,忽见数十步开外处人群骤地分流开来,却是有辆马车停在了那里,罗扇踮脚一看,见是白大少爷所乘的那一辆,想是路上行得慢些,这会子才到。马车停稳,随行小厮打开车门,先钻出来两个丫头,向着车厢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便又从里面钻出个人来。
但见先出现的是一头瀑布般垂在肩上的墨发,脑后只系了根银朱色的绦子,接着便是一袭绛红绣黑丝牡丹纹敞袖宽裾的衫子,慢慢地抬起脸,修眉如雁翅,深眸似墨石,精雕的穹鼻,细琢的唇轮,整张面孔深刻而鲜明,充满着无穷的张力和气魄,再被身上那件红烈黑浓的衫子一衬,整个人便仿佛于体内沉伏着无限磅礴的雷霆之力,陡然生出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然而,这张脸上木讷呆滞的神情破坏了自身所有的气势,像是一个套在华服之内的毫无生气的偶人,单薄又苍白。
“白沐云!”人群里有人低呼,听到这一声的围观群众便哗地一声向后退了数步,仿佛听到了阎罗鬼煞的名号一般。
“他——不是听说他疯了么?!”又有人惊噫,于是议论声纷纷而起,退下去的人流又重新试探着涌了上来,像看什么罕物般地盯着木头般戳在车上的白大少爷指指点点。
罗扇皱起眉,这情形让人很感难堪,她怀疑白太太之所以让白二少爷把白大少爷带来参加这个万众瞩目的聚会的目的就是在此,就是为了羞辱这个已故的元配白太太同白老爷生下的白家嫡长子。
如今的白大少爷当然不会对眼前情形产生任何的不愉快,他木木地站在那儿,也许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很单纯,山明水秀,没有嘲笑和阴谋,只有蝴蝶和花香,还有一个眼睛亮亮的女孩子正对着他笑。
身边的丫头将他搀下了马车,一路带着往楼门处行来,白二少爷迎上去,一手拉了白大少爷至那几位长者面前,轻声教给他这几位要如何称呼,白大少爷便依着他的引导机械式地一一行礼。
那几位长者似是商会里地位较高的人,见此情形先是相互对了个眼色,而后极自然地笑着客套了几句,白二少爷便打了个招呼,带着白府众人先行上了三楼。
吉祥如意楼的三楼原本就是豪华厅,如今也早已布置妥当,见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半垂着湘妃竹帘,设了几扇绘山水的落地大纱屏,点缀着各式时鲜花草盆景,四下散置着梅花几、海棠墩、八仙桌、云牙案、香枝木的罗圈交椅、黄花梨的十人圆桌,当屋一只青花海水纹香炉徐徐冒着清雅芬芳的青桂香。
如此布置是让与会人员可以随意落座不必拘束的,此时已经有了两三家客人在那里散坐闲聊,许是与白家并无往来,白二少爷并未过去招呼,只带了众人选了临窗的位置,先请方琮和白大少爷入座,而后才同表少爷一起坐下,身后随行的众小厮便退去了专为下人准备的房间,只留下丫头们侍立于各自主子身后伺候。
窗外便是放春大街,街的对面与吉祥如意楼相对的一间名为“老香居”的店面就是白府本次参加四全大赛的赛场,与之相隔不远的“春满楼”则是竞争对手黎家的赛场,另外同为参加“食”之一项比赛的几家商户,赛场亦分布在放春大街上,每一处都相隔不远,既能方便食客们挨家品尝,也可使身在吉祥如意楼内的东家们现场观看战况。
此时还未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每家参赛店铺的门前却早已经排起了长队,白二少爷目光随意地落在外面,淡淡地问身旁的表少爷:“内厨可安排了咱们自己的人盯着?”
表少爷品了口侍者才刚端上来的香茶,笑道:“放心,早安排妥当了,都是心腹,门口两个,谁也不让进出内厨;内厨八个,一人盯一口锅;厅里二十个,专看着那些食客里有无可疑人等,某些人想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白二少爷略一点头未再多问,抿了几口茶将杯子放下,青荇立刻上前执起茶壶将杯中水续满,罗扇只管在后头立着,睫毛都不带动一下。表少爷挑眼儿看了看罗扇又看了看白二少爷,眼底带着疑惑地眨了眨,笑着冲罗扇一招手:“丫头过来,到爷身边伺候着,你们爷已经有个丫头了,我这儿可一个没有呢。”
不等罗扇应声,坐在表少爷身旁的方琮却伸手端起了茶壶,边往表少爷杯里续茶边轻笑:“你不是有我呢,还要丫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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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爷嫌恶地皱了皱眉:“行了,这会子就甭做戏了,那女人又没在,你给我安分点儿!”
敢情儿表少爷原是同方琮挑明了要做戏给表少奶奶看的,并没有瞒着方琮,而这方琮明知表少爷在利用他,还乐得心甘情愿,啧啧,真是遗憾啊,卫小阶你怎么就不能试着弯一弯呢?这回可真应了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话了,罗扇暗暗嘀咕。
那厢方琮却笑得不紧不慢:“商会给的请帖上写明了可携带家眷,天阶你若是不带上嫂子,怕是会让人在背后说你情单义薄的,往后你我还要在藿城里开店经营,被人这么误会对生意往来上也没有好处,所以呢……我就擅自替你做了回主,让人去把嫂子也请来了,好歹你们现在还是夫妻,总得在人前装装样子、莫给人留下话柄才是。”
表少爷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偏头盯着方琮:“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她在场我就肯定得同你做出亲热的样子是么?你莫要忘了,没有你,我还可以找其他人,不用这法子,我还可以想别的法子,用你不过是为了少绕些道、早些解决了这烂摊子罢了,你最好给我安省着些,莫招我恼你。”
方琮闻言也不着急,只管笑着伸了胳膊搭在表少爷肩上,凑到耳边低声道:“天阶勿恼,你且细想,今日这会到场的差不多皆是藿城商界有头脸的人物,又都带着家眷,若你我联手当着嫂子——当着‘她’的面给她整个大难堪,让她彻底下不来台,她那般好面子的人,哪里能忍受得了这个?说不得回去就同意与你和离了呢?当然,你若拉不下脸当着这些人的面与我做戏,那我们就日后再找机会好了。怎样呢?”
不得不说方琮其人也绝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其心思深沉比起表少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番话揪着表少爷的痛处做文章,硬是把他说得动了心。见表少爷垂眸思忖了片刻,复瞥向方琮,冷声道:“老子警告你——待会儿行事注意着些分寸,莫做得过了火,否则——”
方琮闻言笑着收了收揽着表少爷肩头的胳膊,打断他的话:“放心,我晓得,绝不让你为难就是。”
表少爷阴沉着脸甩开方琮的胳膊,冲着那厢的罗扇直打眼色,罗扇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为了同表少奶奶和离卫小受我不得不这么做所以罗女王你千万不要误会小的我同方小攻有什么基情的小火花闪烁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匍匐在女王您的脚下任您蹂躏任您辱骂任您调戏任您享乐任您使用无怨无悔此生不渝吧啦吧啦吧啦……”。
罗扇便也眨着眼睛回他:关老娘个毛事?!
表少爷也不知看懂没看懂地抛了几个媚眼过来,罗扇一一避开了。
坐了还没片刻,听得楼梯处一阵脚步声响,很快由梯口处设的那架纱制落地大插屏后面现出一伙人来,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端地叫人眼前一亮,却见为首的那名被人簇拥着的男子,高高的个头,着一身墨绿绣云纹的长袍,黑发束金冠,健腰系玉带,眉目深沉英俊,气质冷硬孤傲。在他的身旁,跟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与之六七分相像,纱罗裹身,环佩叮当,雪肤红唇,惊采绝艳,眼波微一流转,便有万千华彩摄人心魄,谓之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这一伙人才一绕过屏风便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白家众人,那男子先便在唇角勾起个微冷的笑意,径直向着这边走来,至桌前立住,略一拱手,只冲着白二少爷笑:“白二公子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白二少爷起身,不冷不热地抱拳回礼:“有劳黎大公子惦念,白某尚好。”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白家的死对头黎家的大少爷黎清雨!那么他旁边这位正用波光粼粼的眼神痴望着白二少爷的绝艳美女就是另一段传说中恋慕着白二少的黎家大小姐黎清清喽?
啧啧,好纠结的关系呢,罗扇在旁边嗅到了狗血的味道,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目光贼兮兮地瞟向白二少爷:闷骚男,被美女暗恋感觉很爽是不是?来来来,卖个萌给姐瞧瞧!
白二少爷却似根本未曾看见就在黎清雨身旁站着的黎清清,只一脸淡淡地与黎清雨对视而立,黎清雨个头甚高,足高出白二少爷半个头去,微偏了脸,仰着下巴半垂着眼皮,唇角带着冷讥,亦是目不斜视,森傲地盯着白二少爷。
对头相见分外眼红,两名男纸冷冽犀利地眼神在这客人渐渐多起来的大厅内激起了一连串基情——激情四射的火花,一时间暗流汹涌弓紧弦直,有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正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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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悍妻闹剧 ...
表少爷见了这情形在旁暗笑,也不出面圆场,只管端着杯子悠悠哉地喝了口茶,状似漫不经心地向身旁的方琮道:“去年雨水不好,听说南方那边的茶园普遍收成欠佳,茶叶的成色也不如往年,只怕咱们这边的茶社也免不了受其影响呢。”
方琮笑道:“影响当然不小,据说基本上都亏损了一二成,能与往年持平的都已算是经营有方了。”
“经营有方么,那都是决策者的功劳,”表少爷不紧不慢地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有能力的自是能力挽狂澜,没能力的你就算给他个千八百万的银子他也能给你败光了。像那类花了大把的银子高价购买上好茶叶借机用来挤兑其它茶社的商家,你说他这到底是想兴家呢还是败家呢?拼着自己营利亏损也要把同行全部踩在脚下,这若是当真做到了也还罢了,大家还能赞你一声‘枭雄’,偏偏到头来想踩的没踩着,自己却亏了一大笔,落了个灰头土脸尚不自愧,晾于人前还敢用下巴看人,真真是今年开春儿以来最好笑的笑话。阿琮你说是不是?”
方琮用手支了下巴撑在桌面上,歪着头看着表少爷笑:“天阶或许误会了,用下巴看人未见得就是眼高于顶,说不定是没脸见人,这才高高地仰起,免得那脸面挂不住从而掉下来,反砸了自己脚面。”
罗扇在旁听得险些笑喷——这对好基友一唱一和地在这里海损黎清雨,十足十地配合默契,黎大少爷不气炸了肺才怪!如此顽劣嚣张的黄金搭档不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啊天谴!在一起吧!在一起!在一起……
那厢黎大少爷黎清雨果然面色铁青地盯向表少爷和方琮,忽而森然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本城近来风头正劲的卫公子,黎某也时常听人提起卫公子的奇闻轶事,只不过大家呼之来呼之去的皆称作‘无袖公子’,以致黎某至今还不知卫公子大名,不知可赐教否?”
无袖之意不就是断袖么,这话当然是出自讥讽,表少爷却毫不着恼,哈哈一笑,起身冲着黎清雨一拱手:“好说,不才卫天阶,乃沐昙之表兄,现在白府做帮办,没什么本事,只吃喝嫖赌都略通一些,尤爱与俊男美童相携共醉,黎大公子若哪日生意上不痛快了,只管去找卫某喝酒,卫某必当倾心倾力为黎卿排忧解烦……”最后这一句话语气甚是轻佻,一对桃花眼灼灼地盯在黎清雨的脸上,竟是赤.裸裸的一番调戏!
罗扇在旁听得简直要抚掌了——对付黎清雨这类自傲又尖锐的人就得使出无赖大法让他什么冷讥热讽都变得毫无杀伤力,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赖则无敌”就是如此了。
黎清雨被表少爷这番话激得眼看就要翻脸,旁边的黎清清连忙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哥,比赛就要开始了,先找地方坐下来罢。”
黎清雨压了压怒意,脸上又恢复了冷倨,未再理会表少爷和白二少爷,抬步便往旁边的座位走,这么一错开位置,就蓦地看到了木头般坐在那里的白大少爷,不由脱口便是又惊又怒地一声:“白沐云!”
走在旁边的黎清清乍闻这个名字不由浑身一震,美眸既惊又怕并且还带了数分复杂神色地望向白大少爷,身子下意识地往黎清雨的身后躲了一躲,黎清雨盯着白大少爷看了一阵,发现他神色木讷如人偶,皱着眉头略一思忖,一言不发地仍旧带着人坐到旁边那一桌上去了。
罗扇旁观了这么半天不由有些好奇起来,为什么人人见着白大少爷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惧呢?惊在其次,主要是惧,就好像白大少爷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一般,而黎清雨的怒则又是另外一例了,究竟白大少爷的过去是怎样一段血色传奇呢?
这厢白二少爷与表少爷已经重新落座,参加本次聚会的客商陆陆续续地上得楼来,白二少爷等人不得不一次次起身同相识的客商行礼客套,差不多见人到得齐了,主持商会的一位长者便站出来开始讲话,罗扇也懒得细听,飘眼儿由窗口望向楼外大街,见那等着吃白食的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举目难以望到末尾的地方去了,罗扇凝眸一阵观察,果见这些食客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个个在那里翘首以盼,小孩子们亦是兴奋得如同过年,在队伍里欢叫着四处乱窜。
有那么两个孩子玩儿得太欢,奔跑间不幸一头撞在谁的身上,那人劈手便给了那孩子四五个嘴巴子,直把孩子打得愣在那里连哭都忘了,孩子的父母连忙跑过来抱了孩子匆匆走开,招至那人身后随身带的丫头婆子们一番痛骂。
罗扇往窗边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探头下去定睛一看,却原来那打人的正是赶来赴会的表少奶奶,不由收回头来望向表少爷,表少爷正低着头在那里想心事,罗扇想了想,几步走过去,拎过桌上茶壶给表少爷杯里续上茶,表少爷发觉后抬起头来,先是一怔,而后便笑眯了眼睛,伸手至桌下在罗扇的腿上摸了一把。
罗扇额上青筋直跳,小脚一挪狠狠踩在表少爷脚面上,表少爷嘴唇一抽,强忍着不动声色,罗扇牙缝里呲出低低的一句话:“表少奶奶来了。”表少爷面色骤然冷下来,罗扇转身往原位走,余光里瞥见白二少爷在那厢淡淡扫了她一眼。
表少爷收了脸上阴沉,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胳膊一抬随意搭上了坐在身旁的方琮的肩,方琮看了看他,椅子一挪与他贴身而坐,表少爷就索性将整个身子倚在了方琮的身上。
正当此时,忽听得楼外街上传来一声嘹亮的锣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声雷动——四全大赛之赛食比赛正式开始,所有参赛商户所用店面开门纳客,引得楼内众客商也顾不得再闲扯,纷纷起身至窗前探了头往下看。
表少奶奶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小厮上至吉祥如意楼第三层之后看到的就是面朝着窗户背对着自己的一片屁股,在这片屁股组成的背景板前面,自己的丈夫正同他的……奸夫?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两个人的脸再差一张纸的厚度就贴在一起了,眼看着自己丈夫冲着那奸夫笑得眉眼弯弯灿若春光,表少奶奶这胸中便腾地窜起了熊熊烈火——从与他成亲到现在,他连个好脸色都不曾给过她,却在这里对着个男人笑得温柔多情,这对于她这个正妻、这个女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表少奶奶登时柳眉倒竖便想冲过去将那两人强行拆开,被旁边的嬷嬷连忙拉住,附至耳边低声道:“姑娘,万万不可冲动,今日这商会是城中大事,切莫因小失大坏了自己名声,届时给了姑爷逼迫和离的借口啊!”
这嬷嬷是表少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所以仍像在闺中那时般称她为“姑娘”,自然也是心腹,事事都为着表少奶奶考虑。表少奶奶脾气虽然大些,头脑也并非很笨,听了嬷嬷这话倒当真冷静了几分,强压了半天怒火,这才保持优雅地向着表少爷那边走过去——尽管现在厅内无人顾得上注意她。
表少奶奶情绪上的变化全都落在了表少爷的眼里,心下冷笑,面上则不动声色,只做未看见她,伸手在方琮脸上摸了一把,用并不算低的声音笑道:“昨儿那小小子不错,功夫好得很,缠了我整整一个晚上,险些把腰累断,害我今儿没个精神,你说,你要如何向我赔罪?”
方琮一手抚上表少爷大腿,笑得暧昧:“少不得我今晚舍命陪良人,你说怎么来就怎么来,如何?”
表少爷凑身过去,嘴唇贴着方琮的脸,貌似小声说话,实则却将每一个字都送进已近在咫尺的表少奶奶的耳朵里:“那就带上昨晚那小小子,咱们三个一起……嗯?”
方琮拍了他一下,笑道:“你倒玩儿得真大,疯成这个样子,敢情儿是家里那位从不曾取悦过你么?”
表少爷鼻中嗤笑一声:“女人么,爷已玩儿得太多,早便不感兴趣了,她既愿意嫁过来就嫁过来好了,不愿和离就不和离,我朝又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做丈夫的必须得和妻子有夫妻之实,爷一辈子不动她,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她还能把爷告到衙门去不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不怕她请出你们家老爷子来用不孝之名压你?”方琮笑问。
“啧,这有何难?爷从宗族里随便找个子侄过继到名下不就成了,族里的穷亲戚多得是,只要我开口,主动送儿子给我的能挤破门。”表少爷哼笑,“反正爷我也没想着继承家里那份儿财产,就是全给了卫老二也无妨,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我养大了他,他将来还敢不给我养老么?就算他不养我,不是还有……你呢么?你能忍心看着我孤苦伶仃度此一生么?”
“当然不忍,”方琮柔声道,搭在表少爷肩头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梭,“我这辈子只愿与你相伴到老,愿为你弃家舍业……无子无孙!”
这番话方琮却是极认真说的,表少爷身上一僵,强忍着未动声色,然而已至二人面前的表少奶奶却再也按捺不住焚天怒火,一巴掌狠狠抡来,正甩在表少爷的脸上,青着脸尖声叫起:“——卫天阶!你——你是畜牲!你下流无耻!我恨你!我——我杀了你——”边尖叫着边伸了长长指甲的十指胡乱挥舞着往表少爷脸上抓来。
表少爷挨了那一巴掌后勃然大怒,跳起身一拳砸在桌上,直震得桌面上的杯盏一阵叮当作响,把趴在窗边看热闹的众人齐齐惊得回过身来,但见表少爷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被丫头婆子死死拦下的表少奶奶气愤已极地怒喝道:“刘氏!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如此撒野放刁!还把我这个做丈夫的放在眼里么?!”
方琮在旁立刻冷着声提高音量道:“天阶,你那岳父岳母大人难道不曾教给过尊夫人什么叫做‘夫为妻纲’么?!今儿这是什么场合?岂容如此悍妇在此胡闹?!我看你卫家的脸面全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表少爷闻言更是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冲着表少奶奶带来的丫头婆子们大喝:“还不赶紧把你们少奶奶带回家去?!嫌爷这张脸丢得还不够大?!”
众下人听了连忙死拽硬拦地把仍要冲向表少爷的表少奶奶给扯了住,方琮走至表少爷身旁,轻轻扯下他捂着脸的手,温声道:“给我看看,打得重不重?可需要去看郎中?”
“嘶……疼,帮我吹吹,”表少爷也放柔了声音,把脸凑过去,转而又恶瞪向表少奶奶那厢,“你一来就胡乱发的什么疯!我好歹是你之夫主,竟敢如此侮辱我于人前!在家中随你怎样还不够么?在外面竟也连颜面都不给我留一分!若非我——若非我性子软,换做别家郎君早便——早便将你——”
“天阶,天阶,莫恼,消消气,看气伤了身子,”方琮连忙拍着表少爷剧烈起伏的胸膛帮着他顺气,“你也是当真够能忍的了,在家里从不大小声,成亲至今一无所出,妾也不能纳一个,逼得你只能同我们这样无法无天的混在一处,这些也就罢了,偏家里有这么一位不懂礼教的悍妻,把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在众人面前扫得一文不值……唉!”
围观众人听了这才明白为何这卫家少爷会同方家少爷有着分桃之谊了——原来是因为家中有悍妻,既不肯让卫家少爷纳妾,又有着河东狮吼之威,以至卫家少爷在家中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只好跑到外面同男人相好,还真是够可怜的了!
在场的皆是豪富之家的大主子小主子,三妻四妾眠花宿柳之事在这些人看来实属再正常不过,因而对表少爷的遭遇反而很是理解和同情,何况喜好男风在古代并非不容于世,相反更是风流子弟们乐于尝试的“高档”韵事,至多被人在背后说几句风流滥情罢了,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原因就对你避而远之,倒是家中有悍妻妒妇这样有违夫妻之道的事才最易被人诟病,但多数矛头都是指向女方的,轻者遭人背后议论耻笑,重者就是众叛亲离成为娘家的罪人了。
表少奶奶被表少爷和方琮这一唱一和的配合气得几乎要厥过去,她自小被娇惯着养大,哪里受过一丝半点的气,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的人,本就极爱面子的她早就怒火冲头,根本顾不得对这二人的话一一反驳,心心念念只想着冲上去揪打表少爷以泄心头之恨。
人一恼,力气就骤增,表少奶奶拼命地挣扎竟摆脱了丫头婆子对她的钳制,尖叫着冲着表少爷扑过去,方琮见状连忙拉着表少爷向旁边闪躲,表少奶奶恼极,随手扯起旁边一只木雕的秀墩,高高举起,奋力丢出,方琮与表少爷反应极快,两个齐齐往地上一蹲,堪堪将秀墩的来势避过,那秀墩去势不减,竟直直地向着坐在那厢一动不动的白大少爷砸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之间的距离也太短,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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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众人下意识地一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那秀墩重重砸在白大少爷的头上,白大少爷连哼都没哼一声,向后一个倒仰,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秀墩掉下来后又砸在他的身上,随后才弹开,咕碌碌地滚到一旁,原地只留下被砸得头破血流不知生死的白大少爷,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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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二少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步奔至白大少爷身旁,沉声喝了一句:“去找郎中!”
表少爷二话不说就奔了楼下去,方琮本想跟上,然而抬了抬脚又收了回来,站在一旁盯着早已吓傻了的表少奶奶看。
几乎与白二少爷同时做出反应的人是罗扇,飞快地跟着白二少爷奔到白大少爷身边,随行伺候的绿蕉绿柳早吓得僵在原地,白大少爷那满头的鲜血几乎把这两个没怎么见过血的小姑娘唬得晕厥过去,这会子早就哆嗦成了一团,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待白二少爷小心翼翼地托起白大少爷的上身抱在怀里之后,罗扇便掏了帕子仔细地去擦白大少爷额上的鲜血,围观众人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轰地一声乱了,七嘴八舌嚷成了一团,罗扇皱了皱眉,起身钻出包围圈,找到闻讯赶来的酒楼掌柜,请他立刻准备一个有床的房间出来,另烧一壶热水、备好干净的巾子,全都放到那房间里去,随后又去了趟小厮们所在的休息室,把青山几个叫上,复回至大厅中。
拨开围观众人,见白二少爷身边此时却多了一个人,蹲在那里,长裙曳地,正伸着手用自己的帕子接替罗扇刚才的行动,帮白大少爷擦着额上的血。
是黎清清。罗扇便立在原地未动,只让青山他们过去,白二少爷抬头看见了,令青山几个小心将白大少爷抬了,正要去找酒楼掌柜要个房间,那掌柜的已然赶了过来,不待白二少爷张口就抢着道:“这位少爷让准备的房间已经备妥,热水和干净巾子也有了,请随鄙人来罢!”
白二少爷看了眼站在那里平静自然的罗扇,抬步就跟着那掌柜的往外围行去,罗扇则跟在抬着白大少爷的青山几人的后面,围观众人纷纷让出路来,目送着白家之人去了那准备好的房间之后,这才又哗然一片地议论起方才这场急转之下的变故来。
才刚把白大少爷在那房间的床上安置妥当,表少爷已经带了郎中赶了过来,郎中一进门便开始吩咐:“去烧壶热水来!另准备好干净的巾子!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边说边往床边走,至床边后才发现热水和巾子早已妥妥地备在那里了,不由愣了一愣,不再多话,当下坐到床沿上替白大少爷医治起来。
罗扇随同众小厮丫头一并退出了房间外,屋内只剩下了那郎中、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一起出来的还有黎清清,方才她是跟着进了房间帮忙安置白大少爷的,立在门口处顿了一顿,这才慢慢地往回走,一眼瞥见了罗扇,便冲着她笑着一招手:“丫头,来,我有话问你。”
罗扇依言过去行了个礼:“黎姑娘有何吩咐?”
“我看你似是白二公子身边的丫头,对么?”黎清清笑问,罗扇应是,她便又道,“你们白大少爷的病……最近可好些了?”
罗扇有些纳闷儿,这姑娘明明是对白老二有意思,怎么又关心起白老大来了呢?唔,许是爱屋及乌,见白老大伤着了便想多打问打问,以便跟白老二在一起时更有话题。
不过白家人自己内部的事罗扇也不想随便告诉外人,因而答道:“小婢才刚到二少爷身边不久,对府中之事不甚清楚,望姑娘莫要怪罪。”
黎清清“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房门,还待再问,便见黎清雨站在几步外皱着眉叫她:“清清!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黎清清红了红脸,连忙应着匆匆过去了。
罗扇等人就只在门外立着随时等里面主子召唤,大厅内的众人已经各自归座,犹在议论方才之事,还有人不时冲着那厢苍白着脸不知所措的表少奶奶指指点点。表少奶奶又慌又怕还有着几分恼怒,不肯再在厅中停留,带着人便往外走,才走到距罗扇他们所在房间不远处的廊上,就被随后跟上来的方琮叫了住。
“无耻之徒!”表少奶奶恨意满满地瞪着走到近前的方琮,“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你——”
方琮一挥手打断了表少奶奶的斥骂,不紧不慢地笑道:“刘氏,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还用我再提醒你一次刚才你都做了些什么吗?白大少爷目前伤势不明、生死不知,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你可知道,白大少爷如果因横祸而死于非命,白二少爷就失去了继承权?白太太是一家之主母,自己的嫡亲儿子白二少爷不能继承家业,你认为白太太会不气不恼甘心放过造成此事后果的元凶么?
“你刘家的确在你们家乡那边财大势大,然而跟白府比起来却不过是蝼蚁一只罢了,无论是拼财还是拼势,只要白太太心存报复,你刘家在她手底下压根儿走不过一回合去!何况天阶对你之不喜又并非秘密,一个没有夫宠的弃妇,你觉得白太太会对你手下留情么?只怕到时候让你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对付女人的手段多得是,卖入青楼为娼为妓,你这辈子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若是你,刘氏,就趁早想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莫再耍你那大小姐脾气,你所仗的不过就是自己娘家有钱罢了,一旦你娘家垮了,你还能倚仗谁?如今你闯下了这样大的祸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自保,就甭再想着什么争风吃醋收了天阶的心了!天阶对你如何,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宁愿同男人欢好也不愿与你同房,你还指望什么呢?”
说至此处,表少奶奶又被戳中了痛处,尖叫一声:“无耻!你这下流肮脏的淫.贱胚!若不是你,卫天阶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方琮哈哈地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刘氏,你连个男人都争不过,还有什么脸面好在这里大吵大嚷的?在我未识天阶之前,天阶可曾与你圆房?天阶可曾碰你一碰?天阶可曾与你温柔细语过?就算没有我,天阶也不会喜你,更何况天阶现在有了我,就更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情意,你永远没机会与他同床共枕,永远没机会享受他的温柔爱抚,永远见识不到天阶在床榻间最迷人最动情的样子……
“刘氏,你这又是何苦呢?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注定一辈子不会快乐,你现在年轻又貌美,娘家财大又气粗,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爱你重你唯你是从的优秀郎君,何必在天阶这一棵树上吊死呢?你今日当着整个藿城的商家大闹了这么一出,白大少爷的事暂且不论,只这一出就让你从今往后在藿城的贵人圈里再也抬不起头来!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么低着头受尽冷遇耻笑而活么?天阶不宠你,旁人不尊你,你图个什么?
“你今儿这一场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是,你当着众人之面打了你丈夫,就算还能接着打他,打个断手断脚跪地求饶,让你心里痛快了舒服了有面子了,可这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天阶愈发不喜你,只会让众人愈发耻笑你,你还伤了白大少爷,白府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娘家又根本扛不过白府财势,你自己说说,你现在还有什么?你已是孤立无援,后路尽断了!
“刘氏啊刘氏,一个女人再要强,也无非是求一位真心对自己的丈夫、一个衣食不愁的家、一生安定无忧的日子,不是么?你再纠缠不休的闹下去,这些就全是泡影,等着你的就只有世人白眼、家破亲散,和即将降于你身的可怕的报复……你当真不怕么?”
表少奶奶已经彻底被方琮这一番话吓住了,方琮并非危言耸听,以白府的财势来看,想要让她落个这样的下场简直易如反掌,最重要的是,表少奶奶十分清楚表少爷是不可能帮她的,她已经没了任何依靠和倚仗,她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已不再由自己掌握了!
“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表少奶奶惶恐不安地一把拉住身旁嬷嬷的手,“陈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陈妈妈哪里有什么办法,只好不住地劝慰,方琮看火候差不多了,成功在握地笑了笑,低声道:“刘氏,如今你只有一个法子自救,愿与不愿,你自己选择。”
“什么法子?”表少奶奶急切又紧张地盯着他。
“你心里清楚,天阶本就不愿娶你为妻,碍于你娘家对他父亲的牵制才不得不被迫为之,他若想休弃你,他父亲因你娘家之势也不会允他这么做,所以呢……”方琮慢慢地说道,“只好由你主动提出和离。以此为条件,请天阶在白老爷和白太太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保你和你的娘家安全无虞。如此一来,你便可自去寻你自己的良人,天阶也达成了心愿,两全齐美,不是么?”
表少奶奶瞪着方琮,咬着牙道:“你这法子其实是为了你自己考虑的罢?!我若同他和离,你便可以登堂入室与他光明正大地苟且了是不是?!”
这话虽不好听,方琮却也未恼,笑着道:“就算你不与天阶和离,我也照样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他的堂、入他的室,再说了,我们若这么做,难看的也只是你而已,外人不会说我们怎样,反而会嘲笑你留不住丈夫的心,丈夫宁同男人往来也不碰你一碰,这名声若传出去你只怕想再嫁都难了。刘氏,和离对你对天阶对我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唯一办法,我方才将利与弊同你说了这么多,你最好仔细想一想,留给你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方琮说罢这话,转身不再理会,径直向着这边走过来,看了眼罗扇,推门便进了房间。
表少奶奶原地怔了许久,忽地呜咽了一声,捂着脸哭着从楼梯上跑了下去,身后一众丫头嬷嬷们连忙跟上,转眼走了个精光。
罗扇将整个经过原原本本地看在眼里,心下叹了口气:表少奶奶同意和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表少爷甩开了这个包袱,日后恐怕再无忌惮,这两天他当着白二少爷的面就对她动手动脚毫不避讳,怕是已同白二少爷挑明了要娶她的事,如此一来肯定更加难以摆脱他的纠缠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也许自己的计划也要做一做改变了,尤其是从昨晚开始……很多事情都变了,原本的计划自然不再适用,继续留在白府只会让自己的心境变得更难以掌控,要知道,她罗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全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平常心,而若这心思不再平静,起了任何一丝欲望与奢求,等着她的都将是一段注定了结局的悲剧。
所以,要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避而远之,果断抽脚,斩断杂念!
罗扇在袖子里用力地攥了攥拳头。
在房门外等了许久,听得门响,见表少爷送那郎中出来,直送到楼梯口方才回转,而后冲着罗扇一招手:“丫头过来,爷有事吩咐你去做。”罗扇只好过去,跟在表少爷屁股后面至一避人之处,表少爷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在她脸蛋儿上摸了一把,道:“扇儿,方才吓着了罢?要不要爷替你顺顺气压压惊?”说着便伸手作势要替罗扇拍心口。
罗扇偏身避过,皱着眉头看他:“方公子刚才逼表少奶奶同爷和离呢,爷可已经知道了?”
表少爷一听到“表少奶奶”四个字脸色就不甚好看,哼声道:“我已尽知,那女人闯了这么大的祸,我还真没把握能保得住她!”
“大少爷情况不好么?”罗扇一惊。
“性命无忧,只是还在昏迷中,”表少爷瞪向罗扇,“你担心他?莫不是还惦记着他要娶你的疯话?!”
……你妹的都什么时候了,吃的哪门子醋!罗扇狠狠回瞪他一眼,报复性地道:“爷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儿罢!方公子对爷可不像是只玩玩那么简单,小婢看他心思深的很,日后表少奶奶若同意了和离,只怕他就要真正发力开始打爷的主意了呢。”
表少爷闻言咧嘴一笑,蹲□仰起脸来看着罗扇:“傻丫头,你还小,对情感一事尚不了解。无论男人与女人还是男人与男人,永远都是用情多的那一方处于被动,谁用情少,谁受到的伤害就小,谁用情多,谁就更怕失去更加胆怯,就譬如你同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你会发了疯般去寻我么?如果我被迫再娶,你会心如刀割坐立不安么?如果我身败名裂穷困潦倒被方琮玩弄于股掌,你会心疼我、不顾一切地帮助我么?你不会的,我知道。
“可若你我换上一换,我会。我害怕伤害你,害怕你厌弃我,害怕再也不能相见,扇儿,你虽是仆,可你却掌握着我的死穴,我虽是主,却不敢真正强行把你占有。这就是用情多少的区别,你对我无情,你就占据主动,我对你情深,我就不敢伤你分毫。此理用在方琮那里也是一样,我知他对我有情,而我对他毫无情意,所以无论他心机有多深,永远都在我掌握之中,你不必担心——唔,你根本不会担心我,说不定你这臭丫头心里还巴不得他把我给怎么地
99、离是不离 ...
呢,是不是?哼,我告诉你,甭想了!等我把和离的事解决之后,下一个就解决他!”
罗扇知道表少爷这厮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也懒得再多说,只冷着脸道:“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有句话要对你说——日后不许在二少爷面前再对我动手动脚,否则你我的什么合作都不再算数!”
“哦,你的意思就是不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可以动动喽?”表少爷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摸罗扇的脸蛋儿,“说到白老二,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怎么老冲你摆着一张死人脸?”
老娘怎么知道!莫名其妙地被死人脸甩!长得俊了不起啊?!伤风感冒了不照样流大鼻涕嘛黄豆吃多了不照样放连珠屁嘛吃饱撑着了不照样打嗝带便秘嘛右手用多了不照样肾亏没精力嘛四十岁以后不照样谢顶大肚皮嘛风烛残年时看到年轻小姑娘不照样有心想无力举嘛!嘛!嘛!有什么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100
100、幼兄长弟 ...
眼见着罗扇怨气浓重,表少爷眨巴了眨巴眼睛,忽道:“你既不愿伺候他,便跟了爷罢,爷把你的身契要过来,你想赎身就赎身,如何?”
罗扇垂了垂眸子,自己方才是开始重新打算尽早赎身的,只是表某人这里……就这么一犹豫,便听得身后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过来办正事。”
罗扇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见是白二少爷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这才反应过来表少爷刚才这句问话是故意的,也不知道白老二这个阴深男看到她犹豫会不会着恼从而已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苛扣她的工钱以及怎样由身到心地折磨她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爪挠心欲求不满性致勃勃欲死欲仙浑身酥软爽到极致樱唇微张丁香暗吐忍不住呻.吟……咳咳。
表少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起身跟着白二少爷往回走,顺手在罗扇的脸蛋儿上又摸了一把,罗扇转身走在最后,恶狠狠地踩掉了表少爷的后鞋跟。
回到供白大少爷疗伤的那间房,众丫头都已在屋内伺候着了,白大少爷仍然未醒,额头上包好了绷带,脸上的血迹也已擦得干净。白二少爷看了一眼表少爷,淡淡道:“你的事处理清楚了罢?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嗳嗳,哥哥知错了,保证不会再有下次,”表少爷笑着上去搭了白二少爷的肩头用力揽了揽,“大表哥怎样?可要先送回府去?”
白二少爷拍开表少爷的手,坐到床边去望着白大少爷,微微蹙了眉,低声道:“我幼时一直是大哥照看着的,无论发生何事,大哥总是挡在身前,将我护得妥妥的,如今换我来照顾他,却总令他受伤害……”
表少爷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世间只有一个白沐云,你又何必对自己要求太高?”
白二少爷不由莞尔:“说得是,既无法成为白沐云第二,那便还是做白沐昙罢。”说着又看了看白大少爷的面色,“先着人送大哥回府去罢,今日这商会所有长老都来了,不能提前退席,我们还需待在这里,让下人备车……”
白二少爷才说至此处,突地被一只手攥住了腕子,却见竟是白大少爷睁开了眼睛,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惊恐万状地四下里打量,而后颤着声音望向白二少爷道:“爹!这是哪儿?”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诡异地静默,表少爷先轻咳了一声,表情不大自然地笑道:“好歹,咳,大表哥又可以开口说话了……”
“大哥,我是你二弟,沐昙。”白二少爷轻轻拍着白大少爷的手背安抚道,“这里是吉祥如意楼,大哥方才伤了头,现在这房间里休息,不知伤口处感觉如何?”
“沐昙?”白大少爷惶惑地睁大了眼睛仔细在白二少爷的脸上看了一阵,“你长得真俊……”
“噗咳——”表少爷在旁边呛了一下子,声音把白大少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惊恐地往白二少爷身边缩了一缩,“你是谁?你们都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要爹爹!”
得……这回变小孩儿了,不过比之最一开始的怕光怕出门怕见人以及后来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状况已是好上许多了吧,至少现在看上去对光和这么多人在屋子里的情形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排斥的样子。罗扇站在旁边悄眼瞅着这位经历无比坎坷的白家大少爷,一次次地受伤害,一次次地变得痴傻疯癫,不知道他还能承受几回,不知道老天爷何时才肯放过这个当年风光早已不在、如今此心纯如雪白的可怜家伙。
似是感受到了罗扇的目光,白大少爷向着她这边望过来,然而仅仅只是一眼,就像看着空气一般划过去,睫毛都未眨上一眨。
——白大少爷不记得她了?是的,不记得了,他忘了,他是真的忘了,不似上一回,上一回尽管他装得很像,可罗扇还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隐藏的端倪,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神再平静再正常不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是真真正正地将她忘了,完全忘了。
这样也好,罗扇心想。
“大哥,莫怕,我和天阶都是你的家人,这里是吉祥如意楼,爹爹在家里,你的伤处感觉如何?”白二少爷又问了一遍。
“伤在哪里?我只觉得头有点疼。”白大少爷伸手想去摸头,被白二少爷拦下。
“我叫人送大哥先回府去可好?商会还未完,我暂时还不能回去。”白二少爷温声道。
“我不回什么府,我不回,我,我怕,沐昙,不要丢开我,你是好人,你答应我!”白大少爷惊恐地抓着白二少爷的胳膊,“我要同你在一起,不要丢下我!”
“既如此,”白二少爷拍了拍白大少爷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以示安抚,略一忖度,“大哥便留在这房间里罢,头上有伤不宜四处走动,让丫头们在这里伺候着,我还需去前厅参加商会,大哥你就……”
“不!不许你离开我!沐昙、沐昙!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丢下我……”白大少爷死死捉着白二少爷的胳膊哀哀求道,眼睛里竟然还泛了泪光。
“大表哥,”表少爷怕白二少爷为难,连忙小心地走近前去,冲着满脸惊惧的白大少爷温和地笑,“我是天阶,是你的表弟,沐昙还有正事要办,让我来陪着你可好?”
“不,不要你!”白大少爷连连摇头,将白二少爷箍得更紧。
“这是为何呢?”表少爷纳闷又好笑地看着像只受了惊的小白鼠一样拼命往白二少爷身后躲的白大少爷,和颜悦色地问。
“你,你一看就不是好人!”白大少爷尽力缩起身子,躲在白二少爷的肩后只露出一只眼睛道,“笑起来像偷了汉子的寡妇似的……”
“噗嗤——”方琮在那厢忍不住笑喷了。
表少爷深受打击地灰败着一张脸,指着白二少爷问向白大少爷:“他难道就像好人了?你忘了你心爱的那块端砚是谁给打碎的了?你忘了是谁把你爹的亵裤做成风筝放到天上去之后因怕挨打而全推到你身上的了?你忘了是谁把你骗去河沟里脱光了洗澡然后又引了一群小姑娘过去把你当小流氓打了么?就是这小子啊!就是这长着一张死人脸却有一万个坏心眼子的臭小子啊!你表弟我也深受其害啊!难道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么?”
“不信。”白大少爷毫不犹豫果断干脆地答道。
“为、为什么?”表少爷欲哭无泪地望着白大少爷。
“第一,他比你长得俊,”白大少爷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第二,你比他长得丑,第三,我就是信他不信你。”
表少爷一时僵立在那里,方琮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白二少爷拍了拍白大少爷的膝头:“既如此大哥便同我一起出去罢。”
白大少爷闻言立刻喜笑颜开,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般欢乐地大声道了个“好!”,忙不迭地侧身下床,看了眼地上的鞋子,转头望向白二少爷,闪着眼睛里的星星道:“沐昙给我穿鞋好不好?”
旁边绿蕉几个听了哪里敢再立着不动,总不能真让二少爷给大少爷穿鞋吧?!这可是下人干的活啊!连忙几步上前蹲□就要给白大少爷穿,白大少爷吓得倏地收回脚,又慌又恼地道:“你是什么人?!走开!不许碰我!”
绿蕉连忙行礼道:“小婢是爷的贴身丫头绿蕉,理当伺候爷的。”
“什么爷不爷的……我不是你的爷,你也不是我的孙!我叫……@#¥!”白大少爷慌张地反驳时突然卡了壳,一时想不起自己叫什么来,只好含混地发了三个音糊弄过去,“你、你走开,不许碰我,我不要你伺候!沐昙,沐昙,你来给我穿鞋好不好,我只要你给我穿鞋……”说着像小孩子撒娇般哀求地望向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挥手让绿蕉退下,果然蹲身下去给白大少爷把鞋穿好,才抬起头来就对上了白大少爷笑成了一朵大红花的脸,并且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拍:“还是小昙最乖最听话!”
白二少爷却怔了一怔,浅浅地笑起来:“小的时候大哥也常这么夸我呢。”
白大少爷盯着白二少爷的笑脸看了半天,十分高兴地道:“小昙笑起来真好看!小昙要是喜欢听我夸你,我就天天这么夸你,可好?”
“好。”白二少爷站起身,掸了掸衣衫,青荇那厢早便端了盆清水过来,白二少爷便就着水洗了洗手,想擦手时却发现没有巾子,青荇因端着盆,腾不出手来拿帕子,白二少爷原地顿了顿,淡淡道了声“帕子。”
罗扇实在不好再装糊涂,只得低了头走上前去从自个儿怀里往外掏手帕,还未及递上去,却见白大少爷那厢早伸出手去,一把扯了白二少爷的腕子,将他的手在自个儿胸前衣襟上蹭了蹭,而后咧嘴一笑:“擦干了,换那只手来。”
白二少爷又是一怔,不等他反应,早被白大少爷把另一只手也扯过去在胸襟上蹭干了水。
方琮在旁边看见了,不由笑着凑到表少爷耳边低声道:“这个好,以后我也这么替你擦手可好?”
表少爷因和离之事还未最终尘埃落定,不好立刻同方琮翻脸,只得强压反感地也不看他,冷着声道:“这是他们哥儿俩小时候的习惯,你跟着起什么哄!”
方琮闻言不由感叹了一声,将声音压得极低在表少爷耳边道:“看样子白大公子小时候对白二公子倒是极好的,只是不知白太太想要怎么安排他?毕竟他们哥儿俩非一母所生,利益当头,血脉亲情也可能比纸还薄,如若万一……天阶你自是要帮白二公子的对不对?”
表少爷淡淡道:“现任白太太非但是我的舅母,也是我本家的堂姑,你说呢?”
“喔,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层关系,”方琮点头,声音愈发低地道,“所以如果有一日他兄弟两个反目,天阶你必定是会帮着白二公子的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表少爷沉着脸问。
“天阶,我当然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方琮轻笑着伸手搭上表少爷的肩头,“所谓旁观者清,我同白家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看问题就不会被什么亲情、利益蒙蔽了眼睛,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要帮着白二少爷这一方,就得趁早下手,防患于未然。白大少爷现在虽然还疯着,但你且看他,已然不畏光不畏出门了,只是脑子有点傻而已,近似于七八岁幼童的心智,倘若前任白太太的余忠看到这情形,怕是会想法子重新扶植白大少爷上位的。幼童也会长大,白大少爷疯之前的行事手段我也耳闻过一二,我不在乎他哥儿俩怎么斗,我只在乎你,天阶,我担心你,所以我建议你和白二少爷莫要养虎成患,做大事者就得狠得下心肠、下得去重手,你且试想一下,此情此景若换作白大少爷站在你们的立场之上,他会如何做?”
表少爷沉吟了片刻,沉声道:“你有什么建议?”
方琮笑了笑,手指在表少爷的肩上轻轻一捏:“柔和一些的法子呢,就是禁锢他,让他无法接触外人,永远只待在他那绿院的院墙里,永远活在七八岁的年纪里。手段激烈一些的法子么……就是找渠道弄些药来,把他药得再傻些,就像最一开始那样畏光畏出门、越疯越好。你说呢天阶?”
未等表少爷表态,那厢白大少爷已经缠着白二少爷亲手帮他洗过脸梳过头,兴高采烈地准备往外走了,表少爷不动声色地仔细在白大少爷的脸上盯了一阵,见这张眉目鲜明生动的面孔上早已不见了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狂霸无匹的痕迹,有的只是孩童般的天真懵懂幼稚纯粹,这样一个已经与人无害无伤的傻子,当真还有再次翻身的那一天么?
表少爷和白二少爷心里都很清楚,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如果白大少爷恢复了记忆和神志,以他的手段心机和心肠……他们这些人无论亲疏,都会统统消失在那无法抵抗与逆转的暴风狂澜中,从此后整个商界又将迎来那个沉寂已久的峥嵘时代,人们曾给这个时代赋予过一个令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提来胆寒却又心向往之的名号:
——云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101
101、宿敌过招 ...
一大伙人跟随着白二少爷和白大少爷从房间里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厅内,厅内众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白大少爷便慌得躲到白二少爷的身后,一只手紧紧拉着白二少爷的手——这情形令所有人都惊奇不已,议论声骤起,白二少爷只作未见,径直带着白大少爷坐回了自己那一桌。
罗扇依旧站到窗边去侍立,看见旁边桌的黎清清目光复杂地望着这厢,黎清雨却是一脸地阴沉冷傲。此时商会正是进行中,白家众人的小插曲很快过去,一名商会的长老正在给过去一年藿城的商业情况做总结,期间还会点出几名商家来进行提问,随后又一名长老出来对今年的商业前景做展望,并且提出几项条款供众商家讨论研究。
白二少爷自始至终未曾发言,事实上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身旁的白大少爷身上,白大少爷正伸着胳膊去够一盘离他较远的蜜饯,绿蕉连忙上前把那蜜饯放到他的面前,白大少爷拈起一颗先塞进白二少爷的嘴里,见白二少爷当真吃了,这才笑逐颜开地自己拿了一颗吃。吃了蜜饯又要吃花生,缠着白二少爷亲手剥给他,还要亲自喂进他嘴里,这情形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明明身板儿比白二少爷高大健硕得多,偏像个小孩子似的连撒娇带耍赖,引得那些一直偷眼看着这厢的人不住窃笑,罗扇注意到,这些笑里并没有多少善意,除了讥嘲就是不屑。
时近中午,商会终于开至尾声,许是因为看到白二少爷还要照顾白大少爷的缘故,商会并没有请白二少爷发言,只请了黎清雨出来冠冕堂皇地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众宾客就进入了自由活动模式。
会场上没有了严肃的氛围,白大少爷也放松了许多,睁大着黑溜溜的眼睛四下里胡乱打量,一会儿指着个老头给白二少爷看,笑话人家那把白胡子像极了拖把,一会儿又指着个阔太太肥圆的屁股硬要白二少爷猜那衣服里究竟是扣着两口锅还是掖了两个盆,更是死拖硬拽着白二少爷去检查一位波霸少妇的胸襟里究竟塞着什么东西那么鼓鼓囊囊一走路就晃三晃……看着原本月白风清神仙一般人物的白二少爷被白大少爷拖过来拽过去被迫做下了各种的尴尬事,表少爷笑得差点从椅子上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好容易白大少爷安省下来,拉着已额上见了微汗的白二少爷坐回桌边喝茶解渴,便陆续有其他的宾客过来同白二少爷寒喧,罗扇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过来没话找话无非是想近距离地探视一下白大少爷的“疯情”罢了,待确定了白大少爷现在的确心智有如七岁孩童之后就又一个个放心地走开一旁去了。
最后一个过来的是黎清雨,也不理会白二少爷,只管站到白大少爷身边盯着他看,白大少爷似是感觉到了敌意,吓得直往白二少爷怀里缩,白二少爷当然抱不住他这么大的块头,只好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安抚,黎清雨哂笑了一声,语气里不无讥讽地道:“白沐云,你倒是很会装,莫以为如此就能抹煞你曾对我黎家做过的一切,我会一点一点向你讨回来!你最好给我活得长久一些,莫要让我失望!”
白大少爷只是瑟瑟地发着抖,看也不敢看向黎清雨。白二少爷端了茶递进白大少爷手里,半垂着眸子淡淡地道:“黎大公子也莫让我兄弟等得太久才好。”
黎清雨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白大少爷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笑嘻嘻地紧挨着白二少爷坐着,抓了他的一只手在那里摆弄他的手指头玩儿。
厅中众人正各自闲谈,忽听商会里的一名长老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知道这是有话要说,连忙静下来看他,见手里捏着一张单子,笑着道:“四全大赛今日举行的是赛食一项之比赛,如今时近中午,赛程过半,我们方才拿到了截止至此时的比赛概况,先跟大家公布一下,参赛的商友们也好心里有个数,及时调整战术。”
一听这话,众人愈发屏起呼吸来细听,那长老便开始念单子上的数据,按成绩从低到高的顺序,待视线落到纸的最下方时,口中念的是:“参赛者:黎氏,参赛地点:春满楼,至午时前已迎纳食客四百八十三人,获好评数量三百二十五个;参赛者:白氏,参赛地点:老香居,至午时前已迎纳食客……唔,一千七百六十五人!获好评数量九百五十四个!……呵呵!到此为止,以上便是各参赛商友的比赛数据,望大家再接再厉,继续各显其能!”
这一结果一公布,众人是既惊讶又钦佩地向着白二少爷望过来,谁也没想到原本实力相当的黎白两家竟然会差出这么多来,两家现在的主事人都是年轻的少爷辈儿,彼此年纪也相差无几,都是天之骄子、地纵奇才,过去的一年里这二位命中的宿敌也曾交过几次手,双方互有输赢,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胜负如此明显的,究竟是黎家开始力不从心了呢,还是白家突然有了什么强大的助力了呢?
整个藿城的商圈都知道白二少爷去年做成了同方家的那笔令许多商户都觊觎已久的大单粮食生意,而且在去年产茶不景气的大环境下,也只有白家的茶社非但顶住了来自黎家冲击性的新茶攻势,甚至还因推出了一种名为“花草茶”的新茶反而有所盈余——看来这位白家二少爷并非只是脸蛋儿长得漂亮,经商的能力也不容小觑……白家的子孙果然个顶个的遗传了父辈的商业天赋,白家大少爷如此,白家二少爷亦如此,只是这哥儿俩的行事手段却是截然不同,白大少白沐云,永远是不动则已,一动必然见血封喉,手段强硬、毒辣、狠绝,眨眼间扭转乾坤。白二少白沐昙,绵里藏针,伏线千里,不经意间全盘已皆在他掌握,布局精密,滴水不漏,弹指间灰飞烟灭。
众商户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警觉,白家二少已初长成,莫不是又要出一个白沐云第二?不行,这绝对不行!一定要在他羽翼丰满起来之前控制住他!要么想法子把他变成自己人,要么,就在他正式成为敌人之前,毁掉他!
白二少爷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依旧神态自若,眉毛都未动上一根,端了茶慢慢抿着,举手投足间竟也有种浑然天成的内敛霸气,罗扇收回目光,悠悠地瞥向窗外,余光扫处却见旁边桌上黎清雨正阴着一张脸对自己手下的一名小厮耳语着什么,这个傲气的家伙一定是坐不住了吧,才一上午就输得这么惨,下午他就算再怎么发力也不可能追回劣势了,这会子又在想什么法子呢?
那小厮不一时匆匆地去了,正到了午饭时间,众宾客纷纷起身至旁边的正厅内入席,正厅内皆是大花梨木的圆桌,这一次却是要分主次落座了,各商户本次来赴会的当家人自是要坐到正桌上去,其余的人按身份、男女、长幼各分一桌,于是白二少爷与表少爷和方琮便要分开,无奈白大少爷死活不肯离开白二少爷半步远,在经过商会长老首肯之后,白二少爷就带着白大少爷一并坐到了正桌旁去。
罗扇、青荇和与白大少爷同来的绿蕉、绿柳如其他客人带来的侍婢们一般,都立在各自主子身后随时伺候,一时各式菜肴流水般端上桌来,厅内气氛便立刻轻松明朗起来。因这次商会客商们都带着家眷来的,满厅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高低粗细老稚沉清,和谐又热闹。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裙衫的侍女丫头们花蝴蝶般地在席间来回穿梭,给主子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正是红袖盈香、钗佩玲珑。
男人们这桌正席上,藿城商界的精英大佬们个个游刃有余地于觥筹交错间展开自己的交际手腕儿,很多笔生意往往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做成的,钟鼓馔玉不足贵,抓住机会扩展自己的人脉才是组织商会的首要目的。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坏,正好把白二少爷的座位和黎清雨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两个冤家对头比肩而坐,一个冷一个淡,使得餐桌这一角的气氛明显还处于冰河时代。白大少爷坐在白二少爷的另一边,也不肯让绿蕉绿柳帮着夹菜,只管缠着白二少爷给他夹,时时还要逼着白二少爷亲手给他喂进嘴里,以至众人虽然坐在桌边各自应酬,可都在那里时不时地偷瞟着这厢看白家大公子的笑话,原本霸王似的那样一个人,如今变成了七岁孩童,这强烈的对比不由人不感到讽刺和好笑。
白二少爷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对白大少爷的要求无所不应,只除了白大少爷想要坐到他腿上去够远处的鸡腿吃这一项……
黎清雨在旁神色从容地应付了其他商户一阵,趁着暂时无人过来打扰,给自己杯中倒了酒,而后仰脖饮尽,也不看白二少爷,却淡淡地将话一字不落地送进他的耳中:“好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只不知有朝一日白大公子恢复了神智,又要如何与白二公子你清算他无故患上什么失心疯的账呢?”
白二少爷亦给自己杯中倒上酒,轻抿一口,同样不看黎清雨,只盯着杯中清酒,不紧不慢悠悠地道:“黎公子还是先顾自己好了,听说今年上半年若补不回去年茶社造下的亏空,这掌家之权就要落一半给黎家二房的长子了不是么?”
“你我彼此彼此。”黎清雨淡淡回了一句,两个人各自偏了头对视一眼,同时泛起个意味不明的笑。
之后两人便再无任何交流,席至尾声的时候,黎家的那名小厮至黎清雨耳边悄声说了半晌,黎清雨唇角勾起丝冷笑,挥退小厮,忽地清了清嗓,在桌的众人听见了便都止住话头,齐齐望向他,见他只偏头睨着身旁的白二少爷,似笑非笑着道:“白二公子,本次四全大赛之赛食一项的规则是什么想必你是清楚的罢?商会发来的赛帖上明文规定参赛商户不允许使用宫中在役或退役的御厨经手比赛中所使用的任何菜式,那么黎某想在此请问白二公子,贵商号本次比赛中所使用的火锅底料却又为何是出自宫廷配方呢?可否当着商会长老及各位商友的面就此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罗扇在旁听得心中一惊,难道白府之中有黎家安排的奸细?!火锅底料用了白府中前御厨经手炮制的事只有白老爷、白二少爷、表少爷以及大厨房的人知道,并且大厨房的人已被勒令严守口风,不得向外有任何泄露,除非奸细就在大厨房里,否则黎清雨是不可能打听得到的!可,大厨房是何等重要之地呢!如果连厨房都能混进奸细来,那白府一家人的安危岂不是悬得很?被人下个药了放个毒了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罗扇细想了一下觉得大厨房有奸细应该是不大可能的事,那么黎清雨又是怎么知道火锅底料出自白府御厨之手的呢?
席上众人一听黎清雨爆出猛料来,不由愈发安静,齐齐看向当事人白二少爷,此事若被证实,那可就是一件天大的丑闻,白家商号的名声从此可就臭了,这不啻是藿城商界新年伊始最轰动的大事件,便都屏息凝神关注起事态的发展来。
白二少爷却是镇定自若,神色丝毫未变,只淡淡地看着黎清雨反问:“有何证据?”
黎清雨似早料到白二少爷会有此一问,成竹于胸地环视了席上众人一眼,略提高了声音道:“在座诸位应该都知道,宫中御膳部设有一司名为‘博味司’,是专门搜罗、品鉴天下美食,并将其制法录入卷册,或原汁原味依样做出,或去粗取精,在原基础上研制出更美味的食方来呈于皇族品尝的机构。能入该司供职者无不是有烹饪天赋或于味觉嗅觉等方面有特长的异人,该司自建立时起至今日已百年余,天下美食早已尽入其册,司中供职者皆可做到仅靠品尝菜味便能立即说出其配料、做法和工序来,而这样的供职者……我黎家就有幸聘到了一位已退役的老师傅,老师傅今日闲来无事便也跑到这赛食会上凑了回热闹,谁知进了老香居要了道火锅之后,一尝之下发现是宫中的底料方子——这老师傅的证明就是铁一般的证据,白二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拿着这老师傅的履历去衙门里查证,只是若证实这老师傅身份无误的话,还请白二公子就贵号参赛使用御厨经手之事对我们大家解释清楚才好。”
窝——丢乃个老母喔!罗扇在旁小嘴儿微张地暗瞠这姓黎的心思够细,居然叫来了皇家美食鉴赏家来验白家的火锅汤底!忒你妹的狡猾了!怎么办?!要露馅儿了!若不是老白总那可怕的弟弟白二老爷窝里斗地陷害自个儿亲侄子白二少爷,这一次也不会用御膳火锅汤底来应急,更不会被死对头黎家给揪住小辫子!怎么办怎么办?!铁证如山,怎生翻盘?!
102
102、巧舌诡辩 ...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二少爷的身上,有嘲笑有愤怒有好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坐壁上观等着看笑话的凉薄,仇富仇强,这是人类普遍存在的心理,大家都在期待着亲眼看到一座豪商世家的轰然倒塌。
白二少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着粉彩绘缠枝花纹的酒盅儿,慢条斯理地抬至唇边轻啜一口,对那些几乎能将人灼化了的目光视而不见,举止一如平常时从容优雅,俊面如玉似月,气质恰梅酷兰,这样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场,一时间不知折煞了多少风流男女的心。
白二少爷缓缓抬起眼皮,轻睨向身旁一直盯着他看的黎清雨,只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眉间眼角间便是无限的风露清华,直教黎清雨也看得怔了一怔,白二少爷便是淡淡一笑,平声静气地开口:“黎府所雇的高人自然不会有错,对此白某并无异议。黎公子方才也已说过,宫中的博味司是专门负责从民间搜集各类美食、去其糟粕提炼精华后呈于皇家享用的,换句话说:宫中的美食多取自于民间,不过是大同小异而已,那么敝府参赛所用汤底与宫中所用汤底味道类似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更何况,本次参赛规则所要求的是‘禁止现役御厨或退役御厨参与庖事’,敝府本次参赛所用厨师的履历皆由商会审核通过,黎公子莫非在怀疑商会有意包庇敝府、徇私舞弊不成?”
罗扇在旁听得几乎要鼓掌喝彩——好个白老二啊!想不到冰清玉洁的你居然也会用诡辩术来应敌啊!而且最后还巧妙地把战火引到了袖手旁观的商会头上,故意曲解黎清雨的意图,以令商会对其产生不快,从而下意识地会想站在白府这一方来。
黎清雨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被白二少爷阴了这么一下并未乱了阵脚,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道:“白二公子机智过人,自然不会蠢到伪造履历用御厨假冒普通厨子来欺瞒商会,只是贵府特意选用了火锅的方式参赛,这种方式能用到厨子手艺的地方不多,厨子问题就不是最关键的了,最关键的在于火锅底料,黎某方才已经说过,敝府所聘请来的老师傅已尝出了贵府参赛用的火锅底料出自宫中,请白二公子莫要避重就轻,如实就此事与我们解释清楚!”
白二少爷更是云淡风清地温和一笑:“宫中美食皆来自民间,若照黎公子的意思,岂不是本次所有参赛的商户都违背了规定?”
黎清雨冷笑:“白二公子倒是生了一张利口,只会强词夺理欲盖弥彰!宫中美食虽出自民间,然而做法用料和工序却不尽相同,博味司的师傅们也不仅仅只是能尝出饭菜中放了什么料、用了多大的火候,而是能精确无误地说出整道菜色从开始准备到完工的每一个制作细节!敝府所聘请的老师傅正是因尝出了贵府参赛的火锅底料的制作工序与宫中毫无二致,这才能断定贵府是使用了御厨参赛的,白二公子如若还不肯承认,黎某可将那位老师傅请来当着众商友的面当场对质!”说罢也不待白二少爷再次开口,立时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将那老师傅请到楼上来。
正桌上的动静已惊动了其它桌上的宾客,纷纷向着这边张望,表少爷索性走过来直接询问白二少爷发生了何事,白二少爷简单同他说了几句,表少爷便将头一点,未动声色地站在了一旁,在别人看来表少爷神色自若得很,如同白二少爷一般毫不在意,但罗扇认识表少爷这么久,多少也了解他一些极细微的神色变化,见他微微眯着眼睛,便知眼前这个状况其实还是令他十分心焦的,对方搬出了博味司的大师傅来当证人,这就比任何证据都有力,无论自己这一方如何巧舌如簧地狡辩,众人都只会相信那大师傅的话,毕竟官方的才是权威的。
罗扇想,也许此刻白二少爷的心里是同表少爷一样焦虑的,整个白氏家族百年来创下的金字招牌和信誉的存亡现在全压在他的身上,他才这么年轻啊!这是怎样的一种压力呢!换作别人的话只怕早就不堪重负彻底崩溃了吧?!可眼前的他呢?他依旧挺直着背脊张扬着气魄,以一己之力擎五岳、扛三山,眉头都不皱一下,下巴都不收一丝,这是何等的力量与勇气?!如这般几可毁宗灭族的滔天恶果,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敢于承当且承当得面不改色?!
罗扇忽觉得眼眶发热,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只落于表少爷身后半臂距离,一起站在白二少爷的身后,并且向着青荇、绿蕉和绿柳各使了个眼色,三个丫头也都是机灵的,何况也都旁观了整个过程,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为白府的人,怎能容许他人如此轻侮?!便也都拥上前来,在白二少爷身后紧密立住,敛眉垂目,容色肃整,方琮也早跟了过来,站到白二少爷身后另一侧,同表少爷并排而立,转眼间白府主仆上下便在众人面前凝聚出一股无形的坚实的力量,竟让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厅因这股力量而顷刻安静了下来。
唯一还懵懂着的是疯疯傻傻的白大少爷,好奇地在众宾客和自己这一方人的脸上来回看了几番,似是感受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吓得也不敢再去夹菜,用袖子抹去嘴上沾的红焖大虾的汁子,悄悄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向后挪了挪,躲在白二少爷身子斜后方寻求庇护,并且端端正正地坐好,也学了白府众人的样子沉下一张脸来,严肃紧张地小心转动着眼珠子在每个人的脸上瞟来瞟去。
那位从宫中博味司退休下来被黎府雇佣去的大师傅很快就被请上了楼来,向在场众人行了礼,简单说明了身份,便在黎清雨的要求下将白府参赛火锅的十几种底料的制作工序一一详尽地述说了一遍,话音落时,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了白二少爷——人证在此,且看你还有何话说?
白二少爷轻叹了一声,众人的心便是一提——这是要承认了么?却见他抬眸望向黎清雨,淡淡发问:“黎公子,敢问这又能证实什么?宫中食方并非绝秘,便是白某也能说出十几道宫廷菜色的制作工序来,在座诸位家中但凡开酒楼食肆的,哪一家没有几道宫廷食方备着专供贵客点用的?这位师傅既是博味司出来的,怕是天下火锅底料的制作工序全都已烂熟于胸了,这岂不是意味着无论敝府选用哪一种火锅底料,只要能被这位师傅说出工序的就都算是违反赛规了么?那就请黎公子为敝府来指点一二,敝府选用哪一种底料才不算违规呢?”
“白沐昙,”黎清雨冷笑连连,“莫要再在这里避重就轻地狡辩了!关键之处不在于陈师傅能辨出你多少火锅底料的制作工序,而在于你所选用的参赛底料全是宫中的食方!你大可以避开这些宫中食方而只选用民间做法,这么做自然不算违规,可你今日参赛的所有火锅底料无一不是采用的宫廷制法,对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白二少爷却不再看他,只将目光望住那位博味司出身的陈师傅,温文有礼地道:“晚辈敢问陈师傅,是否天下美食的材料与工序陈师傅只要尝过就都能精确说出?”
陈师傅因是宫里出来的,且当今圣上又酷好美食,连带着在御膳房供职的人们也都或多或少带了几分傲气,见白二少爷如此一问,陈师傅脸上就有些不大高兴,冷着声音面带倨傲地道:“既然事关本次比赛结果,老朽也就不多客套了,老朽敢在此当着诸位的面保证:只要经老朽尝过的饭菜,老朽都能说出其所用材料和制作工序来,我博味司的人干的就是这份皇差,自然不敢夸大技能,诸位如若不信,老朽愿当面试来!”
黎清雨立刻接了话盯向白二少爷:“白沐昙,你还想狡辩到几时?博味司拥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你也要怀疑么?”
白二少爷忽而轻轻笑起,有如昙花初绽,登时便看呆了一片人,然而这笑容很快便收住了,只剩下白二少爷清清淡淡的声音:“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旧的东西消失,新的东西萌生,大大小小,千千万万,谁敢保证能洞犀一切、尽在掌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酷似而毫无血缘关系者何止一二?相同的菜色被不同的人想出相同的做法来又有什么可稀奇的?更何况……”说至此处,白二少爷忽地将身子向后一靠,竟闲闲散散地倚在了椅背上,唇角勾起个略显轻蔑地淡笑来,“陈师傅口口声声说自己能辨出天下菜色的材料和工序来,这一点请恕白某不敢尽信,因而由此推彼,白某也同样不能被迫承认敝府的火锅底料是出自宫廷食方——除非,陈师傅能自证自己所言非虚。”
一向优雅清贵的白家二少爷突然间强势又霸道起来,这样的转变令在场熟悉他的人一时难以反应,怔忡间望向有些轻狂地倚在椅背上的白二少爷,却不由得皆是一愣:望过去时对上的是一前一后两张面孔,前面一张是白二少爷的,后面一张是白大少爷的,两张面孔同样的微扬着眉尖,同样的微睨着黑眸,同样的轻仰着下巴,同样在唇角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一晃眼,两个人似是合成了一个人,再一晃眼,竟又似有了种错觉,仿佛当年的白沐云又重新回来了,就坐在他弟弟的身后,成为一种可怕、坚实、强大到令人产生窒息般压迫感的存在,如果说此刻的白二少爷像一柄森寒犀利的白刃,那么白大少爷就是一块黑沉深厚的坚盾,兄弟两人浑然一体,形成了一股无坚不摧又固若金汤的强悍之势!
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自己方才是眼花了,因为白大少爷正在冲着陈师傅做鬼脸,并且在被陈师傅瞪了一眼后吓得缩在白二少爷的背后,只露了两只眼睛出来,把整张脸都贴在白二少爷的肩上。
这些不过是几息间的事情,黎清雨正接了白二少爷的话头提高音量地说道:“想让陈师傅自证不难,然而自证之后你若还不肯承认又有何用?”
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有在座诸位做见证人,白某岂敢不认?倘若陈师傅能当场证明自己确实辨得出任何一种菜式的材料和工序,白某愿听凭商会裁决和处置,而若不能,则反证我白府火锅底料确乃自行研制而成,陈师傅所指证的工序相同等证词皆不可靠——黎公子,不知敢不敢与白某做此证实呢?”
“正合吾意!”黎清雨眼带讥讽地笑起来,“就这么定了,还请在场众商友一起来做个见证!只不知白二公子想要陈师傅如何自证呢?”
白二少爷作沉思状低头想了半晌,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慢慢道:“就由敝府厨子借吉祥如意楼的厨房现做几样吃食,请诸位推举几位公证出来一并至厨房旁观整个过程并记录下所用材料与制作工序,待做好后交由陈师傅品尝,再由陈师傅将材料和工序描述出来,如何?”
这法子的确相当公平,众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黎清雨对陈师傅的能力深信不疑,自然也没有异议,只为了周全起见补了一句:“白二公子若是让贵厨用野草杂虫什么的充当食材,那黎某和陈师傅还是趁早认输罢了。”
白二少爷微微一笑:“黎公子但请放心,所用食材必是能吃之物,若做出来的菜色难以下咽,也算敝府没理,可好?”
“最好如此。”黎清雨冷哂,不再多说。
白二少爷垂了眸子静默了片刻,也不抬头,只沉声唤道:“小扇儿。”
罗扇立刻迈上前去至白二少爷身边,低着头轻声应道:“爷,小婢在。”
“你去做罢,”白二少爷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罗扇这才想起这好像是他同她今天以来的第一次交流,竟好似已隔了几世纪那么久远,“我看,就做那个‘奶油蛋糕’便可,需要的食材和用具你去单独告诉青山,让他即刻快马回府去取,装箱带来,莫要让第二人看见。”
罗扇先应了,而后轻轻地,淡淡地,带着一丝丝狂妄地,把后面要说的话同时送进黎清雨和陈师傅的耳里:“爷,您方才说了,要请陈师傅试上‘几样’吃食的,只做一样的话,万一陈师傅尝不出来,怪我们乱用食材故意为难他可就不好了,咱们府厨房里自个儿研制出来的新鲜吃食多得很,不妨一共做上两三样的都请陈师傅尝尝,怕是只有这全部的两三样都尝不出来,陈师傅才能真正心服口服呢!”
这话说得已是相当的狂了,意思就是你陈师傅自吹了半天,只怕到时我们做的这几样你一样也尝不出来,白府的吃食花样多了,你姓陈的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相当的看不起这位皇家老牌美食家。
不理会陈师傅那厢险些气得背过气去,白二少爷终于抬起了眸子对上了罗扇明亮又灵透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怀疑,白二少爷就只随口道了句:“你来处理罢。”
这是何等程度的信任?赌上整个白家的颜面和未来,白二少爷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罗扇的手里,罗扇攥紧了手心,转身走出厅去,但闻“士为知己者死
102、巧舌诡辩 ...
”,罗扇不是壮士也不是勇士,她只是一个至今仍感觉自己游离于这时代之外的异世普通人,而这个异世人在今天,却愿为了毫无实质感的“信任”二字,为一个异世代男子倾尽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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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今食古做 ...
罗扇索性直接跟着青山回了一趟白府,把要用的东西都置备齐了,顺便假白二少爷之令从大厨房借了四个最好的大厨,这四个大厨都是府里前御厨的学徒,灶上功夫是一等一的棒。
罗扇之所以提议要多做两样菜,一是气不过黎清雨的咄咄逼人,二是采用火锅参赛的法子是她提议的,如果因此而导致白家垮台,她多少也是有责任的,所以她必须要赢这一局,既要好好出口恶气,也要足足地给白二少爷挣回脸面,她要让那姓黎的和姓陈的输得要多惨有多惨!
实际上这是一场并没有多少悬念的赌局,罗扇在庄子上的小厨房任职的时候没少琢磨改善做饭用的器具,譬如早先已经亮过相的榨汁机,就是她专门请巧匠按照她的描述试验了无数回后才成功做出来的,诸如此类的小工具她后来还做了好几样,那陈师傅口口声声说什么能准确说出菜肴的制作工序,她就不信他能说出“榨汁机”这三个字来!
取了东西回到吉祥如意楼,用来做评委的人也已经推选出来了,是商会中的四名德高望重的长老,要跟着罗扇等人一起去如意楼的厨房旁观整个制作过程,并有专人负责事无巨细地记录。
黎清雨看了眼罗扇带回来的那四名厨子,很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以为白二少爷是想让这四名厨子下厨做菜,而这四名厨子的手艺和水平他早就让人暗中打听得细而又细了,所以……哼,白沐昙这一回是输定了!
罗扇带着四名厨子在众宾客面前亮了亮相,以证实白府并未找外援来帮忙,而后同白二少爷对了个眼神,没有什么信息能够传递,他的目光里只有湖水般的深邃宁静,她能回馈他的也只有“定不负君”的承诺。
吉祥如意楼的厨房已经收拾妥当,除了罗扇、四名厨子、充当评委的商会长老们、负责记录制作过程的记录员以及如意楼提供的专门负责烧火的伙计之外,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再进厨房,将门从里面一闩,这就正式开始了。
评委们也以为下厨的是那四名厨子,可当看到白二少爷身边那个大眼睛的小丫头将袖子一挽开始挑选食材的时候几个人就都给愣住了,然后就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给那四名厨子分配任务,比如这个负责和面,那个负责打鸡蛋,面要和成什么样,鸡蛋要打成什么颜色,一一细嘱,竟是当仁不让。
四个老爷子面面相觑了一阵,虽觉得白二少爷这么安排实在太过儿戏,可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公平起见便都谁也没有吱声,只让记录员如实的记录下食材和过程。
奶油蛋糕是白二少爷让做的,罗扇自那次白府厨艺大赛后又做过不少次,火候与步骤早已改善得日臻完美,再加上给她打下手的是在整个藿城来说都算数一数二的大厨,做出来的成品只会更好、更接近现代的奶油蛋糕。
而且罗扇这一次还特意用上了柠檬,这东西方琮他爹说过中原地区不产植,就算陈师傅尝过它的味道,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运用到烹饪里的——若他知道的话柠檬这东西早就该普及了,又怎么会被埋没至今呢?
蛋糕的制作是个耗时间的过程,罗扇把制作方法和需要的时间、火候对厨子们一说,厨子们便都领会了,毕竟人家个个都是高手,技术上真正运用起来可比罗扇要更精准得多,所以罗扇交待完毕之后就抛开了一边,由着负责制作蛋糕的厨子自行去掌握。
若想不被那陈师傅识破菜肴的制作方法,就不能使用传统的祖国美食来应对了,罗扇很庆幸自己在庄子上闲暇时没有荒废了时间,为了将来出府能够自食其力地在美食界挣一个饭碗,她可没有少借着身在伙房的近便而悄悄地试验现代食品在古代的做法,经过无数次地失败与改善,很多运用现代工艺才能制出的食品都被她一一想法子调配测试出了配方和制作数据,以及相关的各种工具也都找巧匠最大限度接近原物地配制了出来。
本来这些东西罗扇是想将来自己用着赚钱谋生的,白二少爷那腹黑狡猾的家伙若是发现她还留着这一手,只怕早就抢过去当成白家营利的工具了,所以罗扇一直没敢露白,可这一次事关重大,她也没法儿再藏私,只好咬牙搬了出来。
那厢做着蛋糕,这厢罗扇亲自动手,用榨汁机将十几个柑桔榨出汁来,用纱布过滤掉果渣及杂质,得到澄清的果汁。而后取出一只瓷罐来,里面盛的是石灰粉,石灰在中国公元前七世纪就已经开始使用了,《本经》、《名医别录》、《本草图经》等古医学著作中已将石灰作药物内服使用,所以其纯度和净化度都是比较精细的。
罗扇把石灰和水调成浆状,而后将提纯过的果汁加热,再把石灰浆慢慢倒入果汁中,再继续加热,灶火由低温逐渐调整至高温,什么时候调、调到怎样的程度,这些都是罗扇在无数次的试验中摸索出来的,虽然有着一些化学理论打底,但古代没有温度计,且所用的材料纯度不够,只能一次次酎量添减找准火候。
因为此前已经通过无数次的试验得出了较为精准稳定的数据,所以对于用料多少、时间和火候的掌握罗扇都可以按照数据为准,做起来得心应手。而之所以要把石灰浆加入果汁中,是为了起到中和作用,两种物质中和后所产生的沉淀物就是果酸钙,其中又以柠檬酸钙为主。
加热的过程需要约两个小时,这期间罗扇取了一块纯碱出来——纯碱这东西自古就有,正史上又称为“口碱”,存在于自然界如盐水湖中的又称为天然碱,实际上就是碳酸钠。这个朝代对于碱的提纯工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造诣,罗扇将纯碱溶于一定比例的水后制成碳酸钠溶液,放在耐热的容器中进行加热,然后让一位厨子用瓷制的细管一端对着嘴、另一端放入容器,均匀地往里吹气,人口中吹出的当然是二氧化碳气体,碳酸钠溶液在加热的状态下通入二氧化碳可以生成碳酸氢钠,也就是现代人所知道的小苏打。
罗扇这连番古怪的举动把评委和厨子们全都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这位负责吹二氧化碳的厨子,吹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有些晕了,只好和另几位厨子轮换着来。
罗扇这厢已经开始着手做另一样吃食了。从工具箱里取出蔗糖来溶于少量水中,加入少许果汁,再取出一只铁铸的滚筒来——就类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街头巷尾卖爆米花的人用的那种大炮式手摇爆米花机一般,爆米花这种食品在正史上的宋朝就已经出现了,制作它的工具原理都是一样的,所以罗扇现在取出来的这一只就是地地道道的古代用品,当然,她也请巧匠后期加工了一下,让密封效果更好、更干净卫生了些。
罗扇将这滚筒架在火上,把加了果汁并完全溶于水后的糖浆放进去密封好,而后就开始转动滚筒使之均匀受热。当温度烧到大约一百多度的时候,密封的滚筒内也就得到了一百多个大气压,这些气压把滚筒内的空气挤入糖浆中,并且通过糖浆的粘滞特性将空气留在浆汁里。火候差不多了之后,罗扇请吉祥如意楼提供的专门烧火的伙计把这滚筒用最快的速度放进冰窖里温度最低的地方去——快速降温可以使糖浆里空气的流失减低到最小程度,糖浆经过冷却之后会凝结成块状的固体把空气封在其中。
这一套做完,方才进行中和后静置沉淀而要进行提取的柠檬酸钙也已完成,罗扇用纱布过滤掉溶液,只留固态沉淀物即柠檬酸钙,然后再用加热到七八十度的热水反复冲洗——这是不能用凉水的,因为柠檬酸钙在冷水中比热水中易溶解。
反复冲洗后至柠檬酸钙中的盐分除净,再倒入一定比例的绿矾油——绿矾油就是硫酸,正史上的唐高宗时期,炼丹家孤刚子在其所著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九中就记载着“炼石胆取精华法”,即干馏石胆(胆矾)而获得硫酸。
柠檬酸钙与硫酸反应后生成柠檬酸——这才是罗扇真正想要的东西,虽然都是用土法子提取的,比不得现代的化工业制品纯度高,不过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足矣了,何况这已经是罗同志几经试验几度失败后摸索到的最高纯度的结果了。
之后,罗扇将草莓、柑橘等时令水果再次用榨汁机榨成汁子、用纱布过滤掉果渣杂质,只留最澄清的汁液,倒入带瓶塞的琉璃瓶子里,这些瓶子的透明度很不错,果汁倒进去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随后再放入凉白水和糖,搅拌并摇晃,使之溶解均匀。
那厢提取小苏打的过程也已完毕,将容器中析出的碳酸氢钠经过滤后按一定量分别放入琉璃瓶中搅匀,最后再按比例放入已提取好的柠檬酸,立即扣住瓶塞——所有在厨房里旁观的人不管是经验丰富的大厨还是见多识广的评委都在这一时刻见证了奇迹的发生——便见这琉璃瓶内突然产生了大量的气泡,不断地上下翻滚,就好像水沸腾时的样子,可、可这个丫头明明没有做任何加热处理啊!这、这闹鬼了不成?!几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柠檬酸和小苏打混合后发生化合反应产生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在密封的容器中溶进果汁,这就是碳酸饮料的家庭制法,罗扇在那一世时做起来可是得心应手的很,虽然古代各种用于化学反应的材料都不够纯,架不住一个骨灰级吃货对美食的狂热追求和热爱,罗大吃货这是在燃烧生命地搜寻一切可以制作美食的材料和方法,丫就是吃货界的爱因斯坦爱迪生,不怕一万次的试验失败,只要坚信终有一天可以吃到想吃的美食,她就永不轻言放弃,握拳!
罗扇请伙计将这几瓶碳酸饮料也一并放到冰窖里去,冷藏过的碳酸饮味道要更好一些。
大厨们负责的蛋糕出炉后连罗扇都要禁不住赞叹了,不论是嗅上去的味道还是品相,简直与现代人做的蛋糕相差无几!蛋糕这种食物在中古时期就出现在欧洲了,那个时代的人们都能够做出来,更遑论有着现代制作方法的罗扇和美食大国的高级厨师相互配合着制作了。
待厨子们用巧手将奶油点缀到蛋糕上之后,罗扇请伙计去冰窖里把那只密封的滚筒和琉璃瓶子们取了出来,打开滚筒,里面的糖浆果汁早已因冷却而凝结成了块状的固体,罗扇把这固体糖倒出来,用杵子捣碎后再用碾子碾成细小的颗粒,最后倒入干燥的小碗里,准备好勺子,连同碳酸饮料和奶油蛋糕一并用食盘端上,带着厨子和评委们开了厨房门,从容泰然地回到了吉祥如意楼的第三层。
蛋糕,碳酸饮料,神秘的硬糖,罗扇翘着唇角望住陈师傅和黎清雨,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上了白二少爷的当——如果他们一直坚持着咬定白家参赛的火锅用的就是宫廷食方,并且再从宫中请出几位博味司的供职人员来挨个尝过,众口一词之下白二少爷就说什么也没法儿再诡辩下去了,再辩就真成了耍无赖,没有人会再站在白家这一边。
可这两个人却偏偏太过自信,因而就上了白二少爷故意诡辩以示心虚的当,白二少爷绕来绕去将这两人从“白家用了宫廷食方”的问题上拐到了“陈师傅究竟能不能识得所有食物的制作材料和工序”的问题上,可笑的是这两个人还以为自己逮着了便宜,生生将大好的形势葬送,不知自己已经站在了失败的边缘。
罗扇很乐意充当一回把人从边缘上一脚踹下悬崖的角色,她迎上白二少爷望过来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看到白二少爷的眸子里漾起了笑意,没有任何伪饰,只有弯弯的两枚温柔,投在心湖里化做了万顷涟漪,一霎间波光倾城。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很抱歉这个时候才更新,实在是因为本章所涉及到的知识性问题比较多,需要查阅大量的素材以及四处找高手朋友们请教,因而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此特别感谢相岑宝贝、踏踏亲和Fairy宝贝,这三位帮了我的大忙,不厌其烦地为我提供资料和科学援助,使得我异想天开的设定有了强力的理论和实践基础,所以在这里我也可以向众位亲有底气地声明:本章看似离谱的物理化学运用,经相岑和踏踏二位专业人士的鉴定,都是具有可行性哒!!!
当然啦,有些亲可能会说古代的材料不可能那么纯,不过哟我们这是架空的设定,所以纯不纯的不都是某作者一句话的事儿么?!哈哈哈哈,就不必在这里过多较真儿鸟~对吧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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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领导智慧 ...
罗扇把盛着三样食物的托盘往桌上一放,向着众人行了一礼之后就退到了白二少爷的身边去,有吉祥如意楼的侍者用盘子端了十几双筷子上来,白二少爷便请几名当评委的长老先尝,老爷子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捻着胡须开口道:“既是需要陈师傅来品鉴,理当由陈师傅先下箸,免得被我们破坏了味道而导致结论出现偏差。”——其实不过是借口罢了,自从旁观了罗扇的整个制作过程,几位老爷子还当真不敢先下嘴尝了,唯恐吃出个好歹来。
陈师傅礼节性地做了番推让,最终还是第一个拿起了筷子率先向着奶油蛋糕夹去,因为蛋糕在这三样吃食里面的品相是最好的,陈师傅揣测这样也必定是最难做的,所以先解决了它再说,正可以狠狠地打击打击白家人的气焰!
还没等筷子挨着蛋糕的边儿,罗扇就在那厢“嗤”地一声笑了,引得众人齐齐向着她望过来,还夹着陈师傅恼怒的目光。罗扇只做憨厚没心机的样子笑道:“陈师傅,这糕可不是用筷子吃的,就如同喝汤用勺、吃面用箸一样,这种糕也有配合吃它的食具,”说着冲白府的厨子一点头,那厨子转身出去,很快便回来,托盘里托了十几副明晃晃的叉子外加一柄餐刀进来,刀子是窄刃的,类似西餐具,却是这个朝代已经有了的东西,而叉子呢,现代的很多人都以为叉子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实则不然,叉子这种餐具在中国正史上的新石器时代就已经被用来辅助吃东西了,后世也一直使用,只不过普及的范围不够广泛而已。罗扇几步上前取了刀子和一柄餐叉,手法熟练地切了一角蛋糕下来并用叉子叉住递给陈师傅,“您看,用刀子切的话就不会把糕夹散夹断,用叉子叉住也方便下嘴,请尝尝看罢。”
陈师傅的脸色十分难看,原想着先当头给白家的人一大棒,没想到反被这小丫头片子抢先一步给了个下马威!一时间有点拉不下面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地僵在了那里。黎清雨在旁边看见,淡淡地开口给陈师傅解围:“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罢了,有的人喜欢用勺子吃米饭,有的人喜欢用筷子吃米饭,难道非得硬行规定吃米饭都得用勺子不成?白二公子,”黎清雨说着将头转向白二少爷,面上带着微嘲,“贵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这厅里这么多的贵客主子,几时轮到一个小小的贱婢在这里多话了?”
白二少爷云淡风轻地道:“就如同客人过府做客,没有下人开口引路,客人又岂知往哪里去才是正厅、往哪里去才是花园?同理,我白府做的天下唯一的美食,若无下人开口说明,又怎能让诸位用最简单的法子吃得方便舒心呢?”
怕这黎白二位又要斗下去,旁边的商会长老连忙插话:“就这样罢,还请陈师傅进行品鉴,其他众位愿意一尝味道的也可尝试,多一人证实便多一分公平。”
陈师傅闻言也不好再僵着,恶瞪了罗扇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蛋糕,小啮一口慢慢品尝,其余的宾客中有跃跃欲试的便凑过来,罗扇掌刀,一一切了用叉子叉好递过去,四位担任评委的长老自然也必须要尝,黎清雨和白二少爷也各吃了一小块,好在心里对这食物有个底儿。
白大少爷见白二少爷吃了,便也缠着要吃,罗扇给了他一块奶油最多的,三两口就吞下肚去,沾了满嘴的奶油,意犹未尽地嘬着手指嚷嚷:“好吃!真好吃!又香又甜!比所有的糕都好吃!小昙,这是啥糕?我还要吃!”
白大少爷的评价其实也是大部分品尝了蛋糕的宾客们的想法,这糕的确味道很好,绵软蓬松轻甜细滑,绝然不同于其它的糕点,这些人都是豪商贵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下美食就算未曾吃遍也差不多尝过十之八.九,然而却从没吃到过类似这种糕的质地和味道的食物,边尝边互相低声议论,发现此物居然无人能识,于是便都暗暗点头,对白家的话又信了几分。
一大块蛋糕转眼分了个精光,除陈师傅还在那里细细慢慢地品尝之外,其余人几口便都吃完了,拿眼睛望着陈师傅等他的结论。白大少爷还想再吃,见盘子里连渣儿都没剩,只好眼巴巴地望向白二少爷,白二少爷刚好吃完自己那一块,正要从怀里掏帕子擦嘴,却被白大少爷伸手扳过脸去,道:“你嘴上沾了糖,我帮你舔了!”说着便凑过嘴去,白二少爷连忙偏头避开,强强将热情的白大少爷摁住,眼里带着些许哭笑不得地温声道:“大哥莫急,晚上回府让厨子再做给你吃可好?”白大少爷望着白二少爷唇上沾着的那一丝丝奶油,吧唧了吧唧嘴,只好点头应了。
旁边围观的众人见这情形,原本还当白大少爷是故意装疯卖傻的人便也相信他是真的疯了,否则他再怎么装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去舔自己弟弟的嘴,于是就都终于放下心来——白沐云真的疯了!疯成这个样子,想治好恐怕很难,不必担心他卷土重来了!
陈师傅终于吃完了手中的蛋糕,心里头又是惊又是打鼓:做这糕的食材他倒是都能尝出来,可制作过程……做糕的工序无非就是那一套:面粉加蛋液加糖加盐,和匀饧好,然后放进模具里上屉蒸,但、但这明显不是蒸出来而是烘出来的糕,用这样的工序来烘糕的话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糕所呈现出的效果来的,味道不会一样,而且也不可能做得这么蓬松……
陈师傅背上微微出了冷汗……刚才海口已经夸下,万一结论出了偏差,一张老脸丢尽了不算,黎家花了大钱聘他,比在宫中当差时挣得还要多,这一回若不能帮着黎家扳倒白家,这份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差使可就飞了!
白二少爷何等聪明的人,尽管陈师傅表面上做得泰然自若,而那微不可查的一点点心思变化却早被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唇角勾了勾,淡声道:“陈师傅已然品尝完毕,是否可以给出品鉴结果了?”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齐地投射在陈师傅的身上,陈师傅如芒在背,却也不好再耽搁,只得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道:“那便先从所用的食材开始说起罢,此糕所用的食材有:面粉,鸡蛋,糖,盐,鲜牛乳,奶油,油,以及一种产自海外的黄皮果,此果类似柑橘,长而圆,味清香,吃起来却极酸,姑且称之为黄皮酸果罢,以上便是此糕所用的食材,不知可对?”
几位评委拿着记有数据的纸对照着看了一阵,其中一位便问罗扇:“这上面所写的‘宁濛’可就是黄皮酸果?”罗扇称是,评委们便将头一点:“没错,食材全部说对了。”众宾客听了这话不由都暗自惊叹:不愧是宫中博味司的高手,连非产自中原的食物味道都能尝得出来!白家想必本以为用海外的食材陈师傅就尝不出来呢,没想到博味司的人并非徒有其名,果然是无味不知啊!于是原本向着白家的心又都重新偏回了黎家。
白二少爷、表少爷和罗扇却都是满脸的轻松,尤其白二少爷和表少爷都看过罗扇做蛋糕的方子,十分确信陈师傅是无法推断出来其制作工序的。所以表少爷笑眯眯地接口道:“不愧是博味司出来的高手,既然食材都猜对了,只怕制作工序也难不倒陈师傅呢,能输在陈师傅这样的高人手下,我白家输也是输得心甘情愿哪!陈师傅不妨就继续往下说罢,也让我们输个痛快的!来来,该说制作工序了罢?”
白二少爷和表少爷自信笃定的神色倒让一部分宾客心中开始犹豫了,便也都催着陈师傅赶紧往下接着说,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真的想知道白家这种糕的制作方法,因为这些商业界的老油条们都已经预测到了这款糕点一旦上市必定会有一个很不错的营利“钱”景,能够免费听到制作方法简直就跟白捡了几千两银子一样啊!
陈师傅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好一咬牙,凭着自己多年来阅食无数的经验,边想边道:“首先取精面上笼屉蒸一刻的时间,过筛后待用,再将蛋液打发,入盐、糖、牛乳、黄皮酸果的汁子、少许油拌匀,掺入蒸好的面中制成熟面,再取适量生面和好饧起,盛入模具,先上屉蒸熟,取出后于表面刷一层油,再入炉小火烘烤……”
说至此处时,几位评委已经开始摇头了:错,全错了,这怎么可能呢?博味司出来的美食大家怎么能错得这么离谱呢?!亏他方才还夸口说能识尽天下美食方,这也差得太多了罢?!如果说白家这糕是胡乱加料胡乱用各种工序来故意捣乱的,你陈师傅因此猜错也有情可原,可人家这糕不但是精工细做,而且味道还确实非常的好,这可就不能说是白家故意为难你的了罢?!
众位宾客看着评委的脸色已经知道陈师傅是说错了,心中不由更加好奇白家这糕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做的了,有那性子急的人便开口打断陈师傅的话,只向着评委们道:“究竟陈师傅说对了没有呢?若是已经出了错,何必再往下说,不如公布正确答案罢!”
陈师傅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得很,只好住了口看着评委,评委们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做了代表将头一点,道:“陈师傅确是……有说错之处,不妨就此公布正确的罢……”
黎清雨一听这话脸色也有些阴,然而城府不浅的他还是忍住什么也未说,旁边的白二少爷却开口了,淡淡地道:“既然几位见证人都已证实了陈师傅有说错之处,这正确的答案不公布也罢,毕竟这是敝府自行研制的新品,今年便要推上市面,若在此公布了食方,对敝府的生意将有莫大的影响,还望诸位海涵。”
话音落时却有人不干了,直道:“不公布答案谁知道陈师傅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万一仅仅只是一处无关大局的小小偏差呢?这对陈师傅怎算公平?!”这话顿时引得不少人跟着附和,大家都是对这蛋糕的方子极感兴趣的,越是不方便知道就越是想知道,好奇心作祟。
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既是这样,公布食方也不是不可以,但敝府凭白无故被人冤枉本就是受害者,如今又不得不将生意机密公之于众,这样的事换到诸位头上只怕也不能同意罢?敝府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如果诸位非要看食方,那么就得与敝府签署一项协议,即看过敝府制作此糕的工序之后,不得在贵府旗下任何商号内贩卖此种糕点,否则须赔偿敝府损失,按此糕市面售价十倍罚银——诸位,几位长老都是商会内德高望众的前辈,从头至尾见证了敝府制作此糕的过程,既然几位长老已经明确地证实了陈师傅的推断有误,诸位又何必非要看食方呢?莫不是信不过长老们的公正?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明白食方这类机密对于一个商家来说有着多么重要的作用,因此白某还是那句话:想看食方,可以,但必须签署协议;而若信得过敝府、信得过长老们的评判,不看食方,待将来敝府将此糕投入市面,白某愿与诸位签署代理销售的契约,可以让诸位在正常进货的价格上再优惠两成提货——以上两种选择,诸位可自行斟酌。”
罗扇在旁听得心里直劲儿叫好:这白二少爷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啊!他提供的第二个选择明显就是给白府的蛋糕生意找销售商哪!销售商多了卖的就多,卖的多当然就赚得多——白二少爷这一回不仅没有被黎清雨的发难逼入死胡同,反而还逆转劣势趁机拉起了大买卖——要知道,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决策者不需要有多好的职业技术、专业素质或是多才多艺什么都懂都会,他只需要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指挥和判断,以及擅于识人用人为他效力就可以了,领导者的艺术就是识人善用的艺术,白二少爷没有现代人所会的新鲜花样来制敌,但他却充分地“使用”了会这些花样的罗扇来当成他最合适最犀利的武器,领袖是不需要亲自上战场的,操纵千军万马的是他的头脑,而智慧,始终都是这宇宙中最强大的超级武器!
白二少爷这么一说,便有一些原本想要看食方的宾客动摇起来了,众人不由一阵交头接耳,还没等达成一致,黎清雨却沉声开了口:“黎某是一定要看看食方的,究竟陈师傅错在了何处最好还是弄个清楚,免得不明不白地被某些人糊弄过去。”陈师傅也跟着点头。
众人一听这话,知道黎清雨是不可能放弃看食方的,再加上大家本来就对这糕的制作工序好奇得要死,真不让看的话这心里就觉得像堵着什么似的不痛快,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纷纷应和了黎清雨的话,愿意与白府签署保密协议并同意不盗用此食方自行销售。
协议签署完毕,几位评委把方才记录下的蛋糕制作工序公布了出来,众人围上来细观,不由都是一阵暗叹:原来做此糕的面粉根本不用饧,原来蛋液是要将蛋白和蛋黄分开来打发的,原来要先将蛋白不停地搅拌至起了白沫才行,原来加入黄皮酸果的汁子是为了调和蛋白里的碱味儿,原来这糕不是蒸出来的……
陈师傅错得
104、领导智慧 ...
太离谱了!若照此看来,只怕这一回白府参赛用的火锅底料还当真是如白二少爷所说的那样,乃白府自行研制出来的底料,不过是味道和宫中的差不多罢了,你陈师傅已经被证实了不可能识得天下食物的做法,所以在品尝火锅底料的时候也难免出错!
作者有话要说:
105
105、完胜三味 ...
陈师傅的脸黑得像锅底,他万万想不到蛋清搅拌的时间长些会变成泡沫状,再说了……那记录纸上写着需要搅拌约两刻到三刻的时间,那得是多累人的一个活儿呢,谁没事摁着蛋清搅那么长时间啊?!还有那个黄皮酸果的汁子,酸成那个样子,有谁会把它入菜呢?更别提会知道什么可以减弱蛋清的碱味儿了!
黎清雨面无表情地看了陈师傅一眼,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淡淡地道:“蛋清蛋黄分开打发后再混在一起以及将蛋清搅拌两刻以上,这不过是将打发蛋液这一步骤分开来复杂化罢了,实则与我们平时打发蛋液有何不同?为了让陈师傅的推断出现偏差而故意把工序化整为零穿插.进行,如此行为很难算得上是光明正大。”
众人一听此言也觉得似有道理,一部分人便开始点头附和,其实主要也是因为签署了那份协议之后觉得心里头不痛快了,这才产生了蓄意报复的念头。
白二少爷不急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黎公子可以请贵府厨子按照‘简化’的方式做一回,诸位也能一起见证一下究竟是不是敝府在故意捣乱了。”
此项提议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八卦心,纷纷表示赞同并撺掇着黎清雨就这么办,黎清雨便让黎府小厮即刻回府去带几个厨子过来,另请吉祥如意楼把厨房里的一应物事搬到三楼厅里,就在众人面前现做,待最后需要烘烤时再拿去厨房入炉。
黎府厨子制作蛋糕的过程众人只看了半程就不再感兴趣,由于存在着不同意见,所以也无法立即就下结论,众人便将目光放在了第二样吃食上来。第二样是果汁,装在剔透的琉璃瓶子里煞是好看,瓶子的表面冒着薄薄的寒气,是因为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缘故。
陈师傅心道不过是做个果汁,应该不会有太复杂的工序了罢!除非对方像做蛋糕一样故意把一步分成好几步来做,哼哼,这位黎家大少爷不愧是年少有为才智俱佳,几句话就逆转了劣势把白家的伎俩给破了,若白家在这一道果汁上仍然故技重施,只怕会令这些宾客心生反感,他白二少爷可就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陈师傅这么一想,不由又增添了几分信心,当下也不客气,过去便打开了其中一只琉璃瓶的瓶塞,扑面一阵寒气加水气,竟还有无数细小的水珠噼里啪啦地从瓶子里崩出来溅在了脸上,不由一愣:这是何故?水珠怎么会自己往外溅呢?他将瓶子拿的很稳啊,根本就没有晃动,再说了,就算是晃动也不可能溅出这么细这么小的水珠啊……
稍微按了按心思,陈师傅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小盅儿倒了多半盅,而后凑至唇边慢慢饮下,其余人早也等不得了,各拿了盅子将那几瓶子果汁分了个精光,白大少爷早就上前抢了两盅,一盅递给白二少爷,一盅自己喝,人多粥少,表少爷和方琮只捞到了多半盅,只好两个人分。
噼里啪啦不断往外崩溅的小细水珠让众人都觉得十分神奇,白二少爷也是第一次尝到罗扇做的这种东西,端着盅子先仔细看了一阵,饶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水珠儿自己往外飞溅的,不由轻轻地看了身旁正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等他品尝的罗小家伙一眼,不由自主地在唇畔抿起个极浅的笑,启了唇用心地将这盅子里的汁儿含入口中,缓缓咽下,便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甜味儿一直淌进了心里去。
众人只觉那冰凉凉的果汁一入口,便被那不断崩溅的细小水珠占领了整个口腔,在舌头上激起了没有丝毫疼意反而令人极为爽快的麻刺感,这凉沁沁的汁液通过喉咙一路滑下胃去,瞬间浸透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细小的水珠弹跳着,仿佛弹开了全身的汗毛孔,尽情地扩张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透身而入,荡涤着带了燥意的血液,使之变得清凉舒缓,周身上下疲躁顿消,汗意皆无,无一处不爽利,无一处不通透,活像一瞬间脱了胎换了骨,没有了浊而重的沉沌感,只有一种莲肌藕骨清露为血的清澄凉澈。
——好凉!好爽!好痛快!普通的果汁冰水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那些会自己崩溅的小水珠简直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每一位品尝了这果汁的宾客都有些意犹未尽。
罗扇已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喝到碳酸饮料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反正当时就是认为饮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水,怎么喝都喝不够。
陈师傅有些傻眼:这种果汁用到的食材不过两种:水果和糖。水果挤出汁子来滤掉渣子就行,然后放糖搅匀,再放进冰窖,可——可这没法儿解释那些小水滴是怎么做到不晃自溅的啊!这这这——这回已经没有办法再用黎大少爷刚才的那番话来反驳白家了,因为这一次需要用到的工序就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榨、滤、搅、冻四个步骤,还能怎么挑白家的刺呢?!
白二少爷微扬了眉尖望向陈师傅,语气轻淡地道:“这一味饮品之绝妙处就在于这些可以自行飞溅的水珠,想来所用食材必是难不倒陈师傅的,不如就直接说一说这些水珠飞溅是如何做到的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师傅的脸上,眼下大家比欲知道蛋糕的做法还要更急切地想知道水珠飞溅的原理,这哪里是在做美食,简直就是变戏法嘛!
陈师傅原地僵了半天,脸上的肉都开始抖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回居然会输得如此之惨,若说蛋糕的做法他还能凭经验蒙上一蒙,可这会溅水珠的果汁,他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出做法来了,众人的目光像是一座座小山般压在他的肩背之上,令他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了摇晃,终于干涩着声音艰难开口:“老朽……老朽惭愧,实在推断不出了……”
众人轰地一声又是惊又是叹,博味司的高手居然连一丁点儿的制作方法都猜不出来,白家的这道特殊果汁怕是要举世闻名了!
陈师傅这句话无疑是承认自己败了,可宾客们不肯就此罢休,叫嚷着要看这果汁的制作工序,甚至还主动地提议继续签署保密契约,白二少爷垂眸看了眼罗扇,罗扇便冲他点了点头,轻笑着悄声道:“爷,无妨,就算看了食方,他们也做不出来这个。”
白二少爷从罗扇自信又平静的小脸儿上挪开目光,在自己宽大的袖管里攥了攥拳头,免得这只手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捏捏面前这张有着古怪吸引力的小脸蛋儿。
白二少爷同意了公布食方,这令一众宾客们欣喜不已,然而看过纸上记录的整个制作过程之后,众人仍旧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总不好揪着白二少爷细问究竟,毕竟人家肯公布方子已经是非常大度了。
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样吃食,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管陈师傅怎样了,只围着那碗里五颜色六色的透明小颗粒指指点点,有人便问这碗里盛的是什么,罗扇用清亮的声音高声答道:“糖,跳跳糖,会在舌头上跳舞的糖。”
一听这话众人更是好奇不已,有人先舀了一小匙塞到那厢仍旧发着愣的陈师傅的手里——他这里不动口别人也不好意思抢在他前头吃,而后大家就一窝蜂地把碗里的糖粒分光了。
白大少爷奋勇抢下两匙来,一匙递给了白二少爷,一匙自己塞进嘴里,才入口没片刻就“啊”地一声瞪圆了眼睛,紧接着连忙捂住嘴巴,生怕里头的糖跳出来——真的会跳哎!噼哩啪啦的,比刚才那果汁的小水珠跳得还有力还带劲儿!甚至都能听见这些糖粒在嘴里跳动发出的滋滋啦啦的声音,它们跳起来打到口腔壁上就炸开来,化成甜甜的味道沁入喉咙——好玩儿!太好玩儿了!白大少爷开心得手舞足蹈,跟着嘴里的跳跳糖一起跳了起来。
跳跳糖的原理其实就是利用高压把二氧化碳或空气挤入加热了的糖浆中,气体会在糖里形成细小的高压气泡,把糖块碾碎之后,碎片中仍含有高压气泡,当糖粒入口融化后气体被释放出来,就会听到“噼噼啪啦”的响声,吃糖的人听到和感觉到的实际上就是二氧化碳气体或空气从每一个气泡中释放出来的过程,这感觉就像有糖粒在嘴里蹦跳一样,因而才叫做“跳跳糖”。
宾客们再一次惊叹了,不过这一回白二少爷在罗扇的暗示下没有公布糖的方子——毕竟这糖的制作过程没有用到什么复杂的化学反应,别有用心之人在看过食方之后只要肯一次次尝试,总有瞎猫逮住死耗子碰对做法的时候,而且白二少爷自己也认为该拿一把的时候就得拿一把,如果三样食物都公布了制作方法,反而显得这三样没有那么的神秘和高档了,留下一些秘密才更教人觉得高深莫测欲求不能。
剩下的时间就在宾客们对白府这三样新鲜有趣的吃食的研究探讨中度过了,陈师傅灰败着一张脸缩到了角落里去,黎清雨也是满面阴沉,直到黎家的厨子把他们做好的蛋糕端上来,众人一看就笑了——这扁扁的东西是啥啊?鸡蛋烧饼吗?人家白府的糕可是厚厚的松松的软软的那么一大块啊!
黎清雨和陈师傅哪里懂得,蛋糕的蓬松完全是由打发成硬泡后的蛋清支撑起来的,不打成泡沫,那就只能当饼吃了。
最终的结果已是明摆着的了,陈师傅你既然无法识遍天下美食,那么你对白家火锅底料的判断就不见得是正确的,所以白家在本次四全大赛中的参赛成绩有效,而楼外的四全大赛也已接近了尾声,白家以高出处于第二位的黎家近一半的成绩稳夺魁首,晚间在放春大街最繁华的地段将有十分热闹的庆祝仪式,以此召告全城百姓大赛的最终结果——这也是给第一名商号的福利,如此一来不但扩大了该商号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也塑造了更加响当当的品牌口碑,为招徕顾客兴旺生意树立了一个有质有量的金字招牌!
待整个大赛落下帷幕曲终人散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渐浓华灯万盏,藿城是江东地区的商业重城,南来北往的商客多如牛毛,所以为了发展本城商业,城内极少实行宵禁,子时之前城门一直开着,因而夜市也是十分的繁华热闹。
劳累了一整天的白府众人原想着尽快回去白府,然而精力旺盛的白大少爷却死缠烂打着要白二少爷陪他逛夜市,白二少爷只好挑了条人不算太多的小街,一路步行着边陪白大少爷逛边往白府的方向走,表少爷和方琮在旁同陪,其余的丫头小厮们便都跟在后头随时伺候。
白大少爷这一路连蹦带跳还牵着白二少爷的手,惹得路上行人不断侧目,一眼瞥见这兄弟两个各具风格的姿容,不由得迷痴了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便都不动声色地悄悄尾随在后。
白大少爷正拉着白二少爷买炸串子,伸了三根手指冲着老板高声叫:“老板,给我来四串炸鱼丸!”
老板被这手势弄糊涂了,便问了一句:“到底几串?”
白大少爷又伸了四根手指高声道:“三串!”
眼看着老板的大脑就要转筋,白二少爷插口道:“四串。”
于是付了钱,白大少爷分了白二少爷两串,自己拿了两串,还没等往嘴里放,见表少爷凑上前去冲着他笑:“大表哥,不给表弟我分一串么?事事只想着沐昙,果然是亲疏有别呢!”
白大少爷白了表少爷一眼,边往嘴里放丸子边道:“我才不是你表哥,我才没有你这么丑的表弟!想吃丸子自己买,我这里没钱!”
表少爷颇受打击地石化当场,半晌瞪向旁边的白二少爷:“我丑么?我丑么?他怎么就看我不顺眼?我没招他惹他罢?”
“谁知道呢,”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仰起头来看月亮,“许是因你想同他抢什么,他才会有如此反应罢。”
这话倒把表少爷说得一怔,正待细思,却被方琮过来一伸胳膊搭在了肩上,笑着和他道:“无妨,我不嫌你丑,也不会同你抢东西,跟了我罢。”
不等表少爷有所反应,就听得白大少爷在那厢拍手笑:“好啊好啊!两个基友啪啪啪,耽美王道谱佳话。不成攻来就成受,一朵菊花么么哒!”
噗——罗扇在后头彻底凌乱了——这、这是她很久以前在绿院哄白大少爷玩儿的时候给他“淫”过的诗啊!怎么这会子他又翻叨出来了?!
表少爷便在那里问白大少爷这诗是什么意思、从哪儿看来的,白大少爷很是纠结地皱眉想了一阵,末了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脑袋里自己就往外蹦!”
表少爷同白二少爷对视了一眼:这是记忆在复苏的征兆么?白老大他……莫不是就要恢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6
106、情难自禁 ...
好容易回到了白府,因夜已深了,不便再去给长辈们请安,白二少爷就直接回往青院,白大少爷却不肯回绿院去,死活要跟着白二少爷在一起,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一同回去,连带着表少爷和方琮以及绿院的一干丫头,一大伙人呼啦啦地奔去了青院。
东厢房始终是给表少爷备着的,所以也不用收拾,让青菡和青蘅过去伺候,方琮仍住了西厢,拨了两个小丫头供他使唤,白二少爷原想让丫头们把正房的西次间收拾出来,东次间就给白大少爷睡,自己睡去西次间,无奈白大少爷只是不肯同他分开,就像个离不开大人的孩子,白二少爷只好让人在自己的床上铺下两套被褥,白大少爷这才喜滋滋地放开他。
青菡青蘅去了东厢伺候表少爷,正房里就只剩下了青荇、罗扇和绿蕉绿柳,四个丫头铺被的铺被打水的打水,伺候两个主子洗脸泡脚散发宽衣,绿蕉和绿柳便去了西耳室暂时下榻,青荇就让罗扇在东次间的小榻上值夜,自个儿则回了东耳室睡下。
东次间的小榻就在白二少爷睡床的对面,罗扇给两位爷落下床帐子,然后吹熄了灯烛,自个儿躺到小榻上去盖了被子合上眼,这一天确实是太累了,先有表少奶奶闹场,后有黎清雨挑衅,做了整整一下午的吃食,最后又因夺了赛魁而与民同乐了小半个晚上,实在是身心俱疲啊……好漫长的一天啊……漫长得连昨晚发生的事都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一般……白老二今儿个早上为什么不理姐呢?在闹别扭么?为什么闹?去了酒楼也一脸的阴阳怪气,若不是后来出了黎清雨挑衅这件事,这个白老二阴深男只怕到这会子还不肯给姐好脸色呢……
罗扇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耳里听着那边床上白大少爷缠着白二少爷讲鬼故事,白二少爷只不作声,白大少爷便以为他睡着了,自个儿给自个儿哼了会儿催眠曲,连带着把罗扇也哼进了梦乡里去。
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得身边有人,罗扇倏地睁开眼睛,却见透过窗纸的朦胧月光下,白二少爷正站在桌旁端着杯子喝水,连忙坐起身下榻趿了鞋,过去轻声道:“爷怎么不叫醒小婢呢?小婢给爷倒些热水来罢。”
白二少爷放下杯子,淡声道:“不必,你也累了,睡罢。”
罗扇轻声应了,就在旁边立着——主子不躺下她又怎能先躺回榻上去睡?白二少爷看了看她,见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愈发显得单薄疲惫,于是收回目光转身往床那边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也不回头,只压低着声音慢慢道:“你……今日做得不错,这月起工钱多涨五十文,不走府里的公账,直接从我的月钱份子里出。”
“谢爷恩典。”罗扇轻声道。
白二少爷原地站着,许久没有说话,罗扇便在后面静静陪着,屋里屋外万籁俱寂,慢慢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只有月光的房间里,气氛忽然有些异样起来。
罗扇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颤了,心脏也似乎越跳越快,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把头垂得更低,用力地攥起袖子里的拳头。
白二少爷终于转过了身,慢慢地向着罗扇走过来,在面前立住脚,垂了眸子看着身前这个个头只及自己胸膛的小丫头。
她还是个孩子,白二少爷不只一次地对自己这么说,可实际上她哪里像个孩子了?且不说她比同龄人懂的东西多多少,她的敏感,她的思想,完完全全就是个大人,她什么都能感觉到,包括他的心思。
他和她之间有一层窗纸,两个人却都摽着劲儿谁也不肯先捅破,他和她都是心思重的人,都一样的谨慎,一样的爱算计,一样的爱衡量。
白二少爷今天也着实累了,耗尽了心力脑力和体力,所以现在的他从身到心都没了一丁点儿的抵抗力,很容易被捕获被侵占被攻陷。他真的没有力气做任何抵抗了,他被眼前这娇柔的身躯低垂的细颈和毛茸茸的小辫子重重击中,举起手来摇了白旗。
这只手慢慢地抬起来,极轻极缓地,覆上了身前低垂着的小脑瓜儿,掌心微摩,顺着柔软的发丝向下滑去,抚过细腻纤秀的脖颈,落在单薄柔嫩的肩头。感觉到掌下的小身躯微微地一颤,激起大片的波动一圈推一圈地荡漾开来,透过他的掌心感染到他的全身,一层一层地铺展开,带着全身的血液直涌心头,心头于是跟着一颤,什么就都在波纹里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波心中的这个她。
涟漪的余韵推漾着白二少爷的手,他抵抗不过,只好身不由己地动了,手掌离开,指尖一弯,轻轻地勾住了她小巧的下巴,犹豫着要不要挑起她的小脸儿来,挑起来之后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这会子弱得扛不住任何波澜的推助,这一个浪头就能把他打得再也翻不起身。
可,可他终究还是故意败下阵来,放纵自己当真去挑起她的下巴,本想欲盖弥彰地望进她的眼里以证实自己并没有被击溃,可她却半阖着眸子不敢看他,小嘴唇儿抿得紧紧,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白二少爷想,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啊,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呢?为什么不能假装这世间永不会有担不完的责任夺不尽的利益呢?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做一次坏孩子、凭自己的心意去予取予求一回呢?
白二少爷低下头,看准了那两瓣柔软粉嫩的嘴唇儿,慢慢地贴了下去。
不可以啊……不可以……罗扇心里呐喊着,他和她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要的他给不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家和亲睦万事宁,他给不了,他给不了,他和她绝不能有任何交集,她会付出代价的,她会痛苦一生的,她……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一动不能动,她非常的明白,明白……明白自己是喜欢他的,爱情让人盲目,所以她就这么盲了,此时此刻她完全看不到未来的自己将会有多么凄凉的下场,她第一次毫无自制力地崩溃在他的指尖上,放纵自己不顾一切地等着接纳他带给她的霎那心动与沉沦,哪怕这一霎那之后将是一辈子的苦海无涯。
白二少爷的呼吸轻轻吹拂在脸上,鼻尖几乎要碰上鼻尖,近了,近了,罗扇呼吸困难头脑空白,这几毫秒的等待让她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她难以自控地踮起脚,轻轻仰起下巴,四瓣唇像正负极相遇的磁石,一旦进入了磁场哪怕突然又产生了要分开的念头也是无法再抗拒地往一起相吸了,两个人被这磁场控制着,身不由己,近在毫厘……
“小昙!”突然一声沉喝响自床帐内,是白大少爷的声音,“小昙不乖!”
白二少爷和罗扇如遭电亟般双双回过神来,倏地一下子两厢分开,白二少爷转身就向着床的方向大步过去,罗扇则一直缩到了月光照不见的角落里去。
“小昙要听话,不可以在爹的鱼缸里撒尿,爹爹知道了会哭的,听到没有?”白大少爷叽叽咕咕地说着梦话,白二少爷掀开床帐,立在床边望着他。
罗扇在角落里发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两世为人了啊!怎么还这样的不成熟!明知前面就是万丈悬崖还要冲动的往下跳,只为了伸手掬一把转瞬即散的缥缈云丝,最后除了落个粉身碎骨之外什么也得不到,真是——蠢死!
罗扇疲倦地将身子靠在墙上,唇角抿起一丝哂笑:白二少爷和表少爷有什么不同么?都是富贵之身,人上之人,都不可能娶个奴仆为妻,都不可能一生只有一个女人,男人再强也抗不过血脉相连的家族和整个社会的压力,何况白二少爷又一肩挑着白府的未来和荣耀……
他和她,绝对没可能。
不该动心的,不该妄想的,不该犯浑的,罗扇闭目自省,指甲抠进掌心里也未觉出疼,趁这颗心还没有沦陷,及早抽身,当断则断!
罗扇走回小榻背朝外躺下,许久才听得白二少爷悉悉索索地上得床去,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丫头们伺候着两位主子洗漱更衣,而后汇同表少爷和方琮一起去前厅给长辈们请安并一同用早饭,白大少爷伤了头,这事总得好生交待了。
罗扇依旧留守青院,回了东耳室,把柜里的衣物用品一件件翻出来收进自己的行李包袱,而后掏出贴身的小荷包,点了点里面的银票加碎银,一共一百二十三两还有些零头,其中一百两是白二少爷买她方子的钱,说来也就那么一回,此后这个家伙就干脆厚着脸皮直接用她的方子了,还真是个黑心的狐狸。
收拾妥当,罗扇就老老实实地在床沿儿上坐等,看着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伙房要了开水泡上茶,端着回到正房,没片刻果见白二少爷几个人回来了,白大少爷满脸都是喜色,头上的绷带也经换过,一手拉着白二少爷的手,快活地甩来甩去。
表少爷坐下喝了口茶,向白二少爷道:“我这两日先去处理同那女人的和离之事,你若有事找我就去我租的那间院子,和离之后我还搬回你这儿住,你给我把东厢留住了。”
“你在外面住着挺好,大哥既然要住过来,我这里只怕人多地小。”白二少爷淡淡道。
“行,你若是不让我来,我在外头住也可以,但是我得带走一个人。”表少爷挑眸看着白二少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给还是不给?”
“我早便对你说过了,”白二少爷面无表情,“我的人,我来做主。”
表少爷豁地站起身,冷冷盯着白二少爷:“既这么着,你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从今后你就当没我这个表哥罢!”说罢甩袖便往门外走,方琮连忙跟上去,两个人转眼就出了院门。
白二少爷坐在那里一动未动,白大少爷惶惑地在旁偷偷瞟着他,好半晌才试探着用手指戳了戳他放在膝上的手,小声道:“小昙生气了么?小昙不气,我在这里陪着你,那个紫衫哥哥已经同意我过来和你作伴了,你不开心么?”
白二少爷笑了笑,偏头看向白大少爷:“大哥,穿紫衫的是你我的父亲,不能叫哥哥。”
“父亲?”白大少爷挠挠头,“不认识。小昙小昙,以后我们就能住在一起了!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儿,你开不开心?”
“开心。”白二少爷温和地笑,“我已经让人去绿院取大哥的日常用物了,大哥想睡东次间还是西次间呢?”
“你睡哪间我就睡哪间!”白大少爷高声宣布。
“大哥,你我都大了,不能再睡在一间房里,你睡东次间可好?”白二少爷温声道。
“不好!我就要和你睡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小昙,你不能不要我!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白大少爷说着红了眼圈儿,“你若不同意,我就再去求紫衫哥哥,他一定会同意我的!我让他命令你和我在一起!小昙!”
“大哥,我平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要出门,要做生意,要招待客人,还要参加各种应酬,你若跟着我,只怕我会无暇照顾你,”白二少爷轻轻拍了拍白大少爷的手,“听话,你平日就在青院里玩罢,有这么多的丫头供你使唤,想玩儿什么就直管吩咐她们,好么?”
“不好!”白大少爷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地方我只认识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对我好,我不要跟别人在一起,我只跟你在一起,你不许不要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昙!别把我丢下,我、我害怕……”白大少爷说着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晶莹剔透的大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在前襟上。
白二少爷望了白大少爷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大哥何必如此,近身监视虽然可以掌握我的所有动向,但于大哥你来说,不也一样束手束脚无法展开复辟大计么?白家能有眼下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都是大哥当年挣下的,大哥若欲重掌大权,沐昙愿双手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107
107、此情惘然 ...
“我不要大拳,小昙你莫打我,我只要你,小昙,你既管我叫哥哥,就得听我的话,我不许你撇下我,好么好么?”白大少爷只管一手用袖子揩着眼泪,另一手死死拉住白二少爷的手,满是委屈的神情里看不出一丝半点的伪装。
白二少爷不置可否,将手从白大少爷的手里挣出来,转身往东次间里走,白大少爷像是被家长遗弃了的孩子,突地扯起嗓子哇哇嚎哭起来,吓坏了屋内的一帮丫头,绿蕉慌张地掏了帕子上去想要给白大少爷擦泪,却被他一把推开,白二少爷不为所动地一直进了房,将门在身后关上,白大少爷见状愈发哭得死去活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滚儿来,任谁去搀也不肯起身,眼泪鼻涕沾了满襟。
一伙丫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着白大少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红了,绿蕉有点儿害怕起来,和众人低声商量:“爷哭成这个样子,可别弄出个好歹来!实在不行……咱们报给孟管事去罢,让她过来劝劝二少爷或许能成……”其余几个也认为只有如此了,绿蕉便匆匆地跨出门去。
罗扇那会子奉了茶便直接钻回了东耳室,直到听见外间隐隐传来白大少爷的哭声才忙忙跨出耳室门,一抬头却正看见白二少爷关门进来,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谁也没有挪开。
对视着立了片刻,白二少爷慢慢走至榻边坐下,半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沉默不语。罗扇原地站了站,一咬牙,转身过去,在白二少爷面前跪下了,低着头平声静气地道:“爷,小婢,想赎身。”
白二少爷许久没有说话,罗扇袖子里的拳头越攥越紧,正要抬起头来看他,就听他淡淡地在上头开口:“心大了,我白府太小,容不下你了是么?”
罗扇摇头:“不是。”
“哦,”白二少爷的声音依旧淡如白水,“或者是想跟了卫天阶去做他的正室,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是。”罗扇的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生气了,他恼了,他怒了,他飙了。
“再或,反退为进有所要求?”白二少爷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连话都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般,“说罢,你想要什么,金银,权力,还是一个姨娘的名分?”
“二少爷,”罗扇仰起脸望住白二少爷清冷的面容和毫无暖意的目光,“您说对了,小婢就是想以退为进有所要求——若二少爷肯看在小婢曾陪您同生共死一场的份儿上,就请允了小婢自行赎身离府,小婢必当感恩不尽!”
白二少爷面无表情地盯着罗扇良久未言,罗扇不确定他是否正在强压怒火以免忍不住叫人把她这只白眼狼拖下去活活抽死。终于见他再度开口,声音冰冷刺骨:“我说的话想来你都忘了,你卖身于我白府时签的是死契,既是死契,那便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你想去除奴籍恢复自由,不必自赎,只需一样:我的同意。然而,”白二少爷说至此处,眸光里一片深寒,盯了罗扇许久,“我向来不是良善之人,于我有用的,我自会好生相待;于我无用的,我也从不会心软讲情分,既然没了用处没了情分,又为何要开什么恩、示什么典?”
白二少爷抬起手,慢慢理着袖口:“你既不愿在这房中当差,我便成全你好了。即日起恢复你厨娘的身份,做回你那四等丫头,从今后未经传唤不得踏入正房半步。新建的小厨房已然落成,带着你那两名下手一起过去,每七日务必交出一样用到‘宁濛’的菜色来,一次交不出便扣七日的工钱,一月交不出自领五杖责罚,未经我亲口许可,不得出府——以上,你可听清了,罗扇?”
罗扇望着白二少爷冰冷疏离的面孔,唇角扯了扯,脸上浮上个大约比哭还难看的笑,轻轻地应道:“听清了,二少爷。”
“现在就去罢。”白二少爷起身,踱到书案旁给自己磨墨。
罗扇回了东耳室,拎上包袱就走了出来,向着白二少爷行了一礼,白二少爷也未看她,罗扇便往门口走,方至门前,就听得耳后传来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的声音,没有回头,直管推开门出去,正见堂屋里一位看上去颇有身份的嬷嬷在低声慢语地安慰着仍自坐在地上抽咽的白大少爷,听得她说道:“大少爷莫急,莫急,老爷让奴婢带了话来,就是让二少爷陪您一起玩儿的,好不好?”
白大少爷哑着嗓子道:“我还要和小昙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尿尿、一起出门,他去哪儿就得带我去哪儿!”
“好,好,老爷发话,二少爷一定会听的。”那嬷嬷笑着,抬步进了东次间,还没一下就又出来叫人,“青荇,你进来收拾一下,二少爷的砚滴掉了。”
罗扇已经出了正房门,想起那个砚滴,是白玉雕梅花的,温润可爱,白二少爷很是喜欢。
金瓜和小钮子听了罗扇的传话,高兴的扑上来同她抱作一团,金瓜嘻嘻哈哈地乐着:“太好了!咱们三个又能在一起了!小扇儿,这回我们是托了你的福了!”
小钮子却拍了她一下,虽然脸上也有禁不住的喜悦,到底没敢太表露:“你呀,傻高兴啥呢!虽然咱们又在一块儿了,可小扇儿也不再是二等丫头了……”
罗扇笑着将两个丫头的脖子搂住:“我早就说过还要回来小厨房的,如今不是正好么,咱们以后每天只需捣鼓柠檬就行了,比在正经的厨房里可清闲多了。”
金瓜和小钮子便乐得一阵点头,三个人当下便同郭嫂打了招呼,罗扇帮着回房去收拾了行李,即刻就搬到了二号小厨房旁边的屋子里安顿了下来。一番清扫整理后就到了晚上,三个人洗漱完毕欢欣雀跃着扑上大通铺去嘻嘻哈哈地滚作一堆,你胳肢我一下、我挠抓你一把,许久没有这么快乐地玩闹过了,直到折腾累了笑累了,这才钻进被窝里躺好,闲扯胡侃吹牛皮,将近后半夜了才依次睡沉了过去。
罗扇翻个身,望着糊了新的桃花纸的窗子,窗的对面一条过道之隔的是白二少爷所在的东次间的窗,微暗的灯光从那厢透过来,和着月光轻轻覆在罗扇的脸上,罗扇闭上眼睛,神思渐渐恍惚,终于睫毛一抖陷入了梦境,虚虚实实间也睡得不甚踏实,偶尔睁开眼,那灯光仍旧亮着,亮着亮着,昏黄化成了古藤纸卷,褪了色的松烟墨字迹寥落地书着三两句残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色将明时候,那灯灭了。
新的一天艳阳初好,罗扇换上粗布衣裙,手法灵巧地把乌黑水滑的一头发丝在脑后编成两根伶俐俏皮的小辫子,簪几朵窗根儿下生出的不知名的嫩黄小野花,精神十足地同金瓜和小钮子一起奔去了一号小厨房领自己的早餐。
金盏抿着嘴儿冲罗扇笑,边递饭边不冷不热地道:“小扇儿吃惯了二等丫头的伙食,不知道还能不能咽下我们这些四等丫头的饭菜呢?”
罗扇接过来嘻嘻地笑:“只要是饭都能吃得,何况是姐姐你做的,哪有咽不下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罗扇这般没心没肺地笑着,金盏也不好再说什么风凉话,只得甩甩手走开了,罗扇和金瓜小钮子三个人扯了小马扎子坐到一堆儿,你从我碗里舀一勺粥,我从你手上啃一口馒头,明明仨人都是一样的粥饭,偏就觉得这么混抢着吃才香,嘻嘻哈哈地边吃边笑,金盏在那厢看得直撇嘴。
吃完了饭,罗扇带着金瓜和小钮子从东北角门出去,一直奔了府里的食库,二号小厨房里面还空空如也,得把所有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库里的柠檬是从庄子上运回来的,这一批都是方老爷去年种出来的果实,正史上的古代对食物的保鲜技术已经很出色了,比如柑橘这类的水果能从去年的十月份一直保鲜到次年的夏天,具体方法是这样的:挑选优质的水果,“取冷水浸良久,冰皆外结”,意思是把水果浸于冷水中,使其外面裹上一层冰,然后放在冰窖里,吃的时候拿出来,敲碎外面的冰就可以了,而且“味却如故”、“至夏月味尤美”。
所以方老爷种的那批柠檬就全运回了白府的地下大冰库里冷藏了起来,罗扇她们除了要拿一些柠檬回青院去还要挑选各种的食材、佐料和工具,包括罗扇自己订制的那些榨汁机啊手摇式打蛋器啊等一些简单的现代式厨房用品。
三个人大件小件连背带扛吭哧吭哧地回到了青院,一切布置妥当后已是中午,吃了午饭,回房睡了个饱满美好的小觉,下午的时候就正式投入工作了。二号小厨房里除了设着灶台之外还有一张方桌和四个高腿方凳,这桌子是罗扇以方便随时记录食方细节为由特意申请来的,其实就是为了她们仨家伙吃饭方便,坐在小马扎上到底窝得慌吃不多不是?
食方是必须要记录的,白二少爷给罗扇定的是每七天必须要出一个成品,出成品的同时还要把相关的食方一并交上去,所以罗某人不得不找孟管事借了本千字文,好照着上面的古代字写方子。
七天出一张食方是不成问题的,所以罗扇根本不着急,将小厨房的门一关,和金瓜小钮子围桌一坐,三个人用罗扇在纸上画的棋盘和红豆绿豆黄豆做的棋子玩跳棋,谁输了谁就负责去一号小厨房给大家端晚饭过来,吃完了再负责端回去,这样她们仨就不必都跑去那边看金盏那张冷脸了,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盘儿,还是在自己地盘儿上待着最舒服。
小钮子其实是这里面最高兴的一个了,因为被拨到了二号小厨房之后,她就算是正式的青院成员了,不必跟着一号小厨房的几个每年换一回地方,而青山就在青院,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多,虽然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院,总比不在一个院子要强。
二号小厨房的成员们现在可以说是整个青院乃至整个白府里最为清闲的下人了,不用伺候主子也不用做一日三餐,更不用洒扫随唤,每天就是吃吃睡睡玩玩侃侃,只要把门一关,全世界都被隔在了外面,谁也管不到她们,谁也记不起她们,一屋一灶一桌,就是这三个女孩子全部的生活。
罗扇狠狠地跟着金瓜小钮子无忧无虑地玩了几天,直到感觉着某些不敢深思和触碰的东西已经被自己封印到心底最深的地方去了,这才重新把生活扳回了正轨,每日开始督促着金瓜和小钮子用现有的食材练习刀工,自己则坐到窗根儿下拿了针线学做绣活儿。
第一个七天,罗扇交出去的食方是柠檬溜鸡片,把嫩嫩的鸡脯肉斜切成薄薄的片子,用盐、料酒、白胡椒粉和蛋液腌渍起来,柠檬榨汁过滤,加入糖、水、盐、粉芡调成汁子,架锅烧油,把腌好的鸡片裹上玉米粉和芡下锅,先用中火炸熟,捞出后再用大火炸,如此一来便可外焦里嫩、色泽金黄诱人了。最后再把调好的汁子入干净锅里烧沸,把鸡片倒入拌匀,出锅盛盘,撒上一层香芝麻,味道嗅起来既清且香,入口则鲜滑酥嫩。
因白二少爷亲口说过不允罗扇迈入正房半步,所以菜一做好,罗扇就让小钮子去正院把青荇叫了过来,连菜盘带食方一起交给她,青荇看了眼纸上猫抓狗咬般的字迹,鼻子里哧笑了一声,转头送去了上房。
等了很久也没见青荇回来传达领导的什么指令,罗扇便默认领导这是通过她这道菜了,于是又有了六天清闲悠哉的妙日子,每天练练绣花、调解调解金瓜和小钮子因计较跳棋输赢而起的纠纷、笑话笑话金瓜每夜说的长篇大论的梦话、听听小钮子从各个渠道搜集来的八卦,罗扇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这才是她应该过的,平静简单,无欲无求。
哪个女孩子没有奢望过一段唯美梦幻的初恋呢?哪怕只有短短的三秒钟,至少也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回忆,罗扇把这段回忆珍重地收起,待到无数年以后,当自己老得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的时候,或许还会记得生命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如冰似玉的男子,清姿绝代,一笑倾城。
108
108、知足常乐 ...
小钮子搜罗回了本府近期最大的八卦新闻,是关于表少爷的。表少奶奶自从在吉祥如意楼当众撒泼不小心打破了白大少爷的头,回去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大约是给自己老爹写信求过庇护了,没几天她那老爹刘老爷竟同表少爷的老爹卫老爷一起亲自过来了,到了藿城后哪儿也没顾得去,直接登了白家的门代女道歉。
见过欢蹦乱跳的白大少爷之后,看他伤处已没了什么大碍,和离这事儿就基本上要黄了,谁知老亲家两个相携前往表少爷在外面租的那院子想要去看看自家儿女的时候,却当场在表少爷的书房里将正在书案上进行高难度多方位大动作的表少爷和方琮当场抓了个现形——其实这一点还有待考究,究竟是在书案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看见的没看见的个个说法不一,有说是在一把老藤椅上的,有说就是在屋外小石桌上的,有说根本是在假山上求刺激的,甚至还有说是在房顶上玩儿浪漫的。
刘老爷当场气了个倒仰——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毕竟年轻人嘛,谁没有干过几件出格的事呢,以后收敛些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去了,却不料那方琮反而猖狂得当着刘老爷的面就逼着刘氏与表少爷和离,表少爷原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奈何方琮以要将表少爷曾与十几个本城豪富之家的纨绔子弟聚众淫.乱的丑事宣扬出去作要挟,逼得表少爷左右为难无话可说,刘老爷气得险些吐血,心头一股子恶火上来,登时做主让自家女儿签了和离书,片刻不肯停留地带着刘氏回家乡去了。
剩下卫老爷子对着自己这无法无天的儿子气得几乎厥过去,任凭方琮怎么解释根本没有什么聚众乱搞的事、不过是他瞎扯的罢了等语,卫老爷子就是不肯再信,让人把表少爷绑在长凳上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半条小命都搭了进去,然而此时做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刘氏与表少爷的和离已成定局,卫老爷子的生意一下子没了倚仗,遂也顾不得再留下来教训自己的不孝子,忙忙地也赶回家乡主持自家买卖的大局去了。
表少爷如今在外头休养身体,白二少爷身边便少了帮办,听说白老太爷因着白二少爷在四全大赛上为白家挣了脸面,之后又拉了几个大的客户做那奶油蛋糕的生意,白家旗下的食肆酒楼收入也日渐高涨,满意之下便把自己的几名有着多年经验又忠心稳重的老管事拨给了白二少爷用,要知道,人力资源也是一个企业创造财富的本钱,这么一来就相当于白老太爷亲自提供了一大笔“资金”给了白二少爷,私下里便有了一些传言,说是白老太爷有意废长立次,欲把白家整个的生意大权交到白二少爷的手里。
青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各房的主子、管事、有头脸的下人等等牛鬼蛇神们三天两头地往青院钻,有来挑刺的有来奉承的有来探风声的有来表心迹的,罗扇她们在后院儿里都能听到前面院子中的喧嚣,真个是日日车水马龙、夜夜灯火通明。
白二少爷还真是够辛苦的,描绣样描累了的罗扇伏在桌上懒懒散散地想着,年纪还这样轻,就得天天应付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压力得有多大呢?这就是生于豪门的无奈啊,还是做个[尸+吊]丝好,简简单单活到老。可话又说回来了,每个人的出身都不由自己选择,白二少爷身上的责任和重担从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要背要扛了,他想不干就能不干么?男人嘛,和女人不一样,社会允许女人脆弱和逃避,却不容许男人有一丁点儿的不负责任,除非你甘愿被人指作懦夫无能儿,否则但凡有点骨气的男人都是胳膊折了袖里藏、牙齿断了和血吞的。
白老二,你要挺住喔,姐可不想被人笑话曾经没眼光。罗扇咧咧嘴,放下笔抻了个懒腰,瞅了眼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用青豆和黄豆当五子棋对弈的金瓜和小钮子,小钮子已经五子连珠了,偏俩人谁也没发现,还在那儿下得倍儿起劲儿。
转眼到了仲夏五月,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女孩子们都换上了轻且薄的裙衫,亮丽的颜色丝毫不逊于五月明艳的花朵,青院里一时间满院的姹紫嫣红令人赏心悦目。
表少爷的伤终于养了个七七八八,趁着端午节进府来给白家的长辈们请安,并且在散了午宴后被白太太叫去了房里一顿好训,白太太是表少爷的堂姑,姑姑当然是最亲侄儿的,也不知道姑侄俩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从上房出来后表少爷就一径去了青院,没多时罗扇就从窗户口听见了东次间里表少爷哈哈的笑声。
唔,兄弟间哪有隔夜仇啊,床头吵床尾合嘛……咦?哪里不对……
罗扇正带着金瓜和小钮子提取柠檬酸,忽见表少爷从外面跨进来,借口有重要的事要安排罗扇做把金瓜和小钮子打发了出去,然后门窗一关,张臂就要扑上来抱罗扇,被罗扇胳膊一伸做了个禁止乱入的手势挡住,只好舔了舔嘴唇强强按捺住,一歪屁股坐到桌边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罗扇冷冰冰的小脸儿,压低声音道:“怎么了丫头,让白老二给发配到这儿了?”
“爷有事就说,小婢还要干活呢。”罗扇不给表少爷好脸色,远远地站到灶台边上去。
“扇儿,爷已经正式同那女人和离了,现在成了自由身,可以娶你为妻了!”表少爷眼睛亮亮地望着罗扇,“扇儿,别犹豫了,跟我走罢,一起开始新生活,可好?”
罗扇摇头,拒绝的理由她已说过太多遍,如今也懒得再废话,只管继续去鼓捣灶台上的柠檬酸,背对着身淡淡道:“爷若没有其它事就请回罢,这地方腌臜,爷以后还是莫要再来了。”
“其它的事当然有,”表少爷早知道罗扇不可能答应他,因而也不着急,依旧笑着,“是关于方便面的,你要不要听?”
罗扇转回头来:“爷请说。”
表少爷指指身边的凳子:“你坐过来我再说。”
罗扇过去,却只在对面坐下,不冷不热地道:“说罢。”
表少爷故意装嗲作嗔地噘了噘嘴,这才正色道:“经过前期的拉客户跑路子以及制作工序的完善,如今我们的方便面已经可以正式上市了。我的意思是先在本城小范围内卖一阵子,看看销量如何再做大一些的铺展,今儿来呢,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们的方便面要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罗扇听了这些脸上才算有了几分笑意,先不答表少爷的话,从身上翻出自己的贴身荷包,把里面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拿出来递给表少爷:“这是我入的份子钱,爷莫要笑话,我知道这点小钱投在里面根本如同水滴之于大海,整个方便面的买卖是爷一手做起来的,我本就不该厚着脸皮分一杯羹……”
“胡说八道!”表少爷一瞪眼打断罗扇的话,“臭丫头再敢说这么见外的话看我不狠狠抽你屁股!——是,整个这趟子事都是我跑下来的,可方便面的做法不是你出的么?你可知道外面一道绝好的食方能卖多少钱?三、四百两的银子不成问题!有些人就专靠卖食方发的家呢!你既然非要跟我计较这个,那我就给你好好清算清算!”
说着伸手入怀,竟然掏了本薄薄的蓝皮账册出来,掀开一页平摊在桌上,示意罗扇坐过来一起看,罗扇便挪到他旁边的凳子上抻着脖子凑上前细观,见册子上一条条列着方便面生意开展以来的每一项支出细目,前期投入资金合计下来总共五百三十二两银,表少爷偏头望着罗扇:“喏,你都看清了?我可没有瞒你让你,现在咱们再来折一下你这方子能抵的金额——就按市面价取个中间值罢,二百五十两,算做你入的股,你觉得如何?”
你才二百五!你才二百五!罗扇心下一算,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相当于三百元人民币,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是七万五千块,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做面的方法没什么稀奇之处,如果换做是碳酸饮料或跳跳糖的话,罗扇就是要卖也得照着三千两银子去。
于是一点头,把手里的一百两银票递给表少爷:“再加上这一百两,算我入三百五十两。”
“那就凑个整罢,”表少爷接过去一笑,“算四百两。我出一千两,到时候有了收益,分红的时候就按这个分——如此你可放心了?甭再跟我说什么分不分羹的话!”
罗扇笑了笑:“明白了。既然爷是大股东,理当由爷来想名字,比如卫氏方便面?卫师傅方便面?小卫方便面?”
表少爷笑个不住,伸手抚在罗扇的后脑勺上,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很快就拿开了,道:“爷我又不是大厨,叫什么卫师傅!就‘卫氏’罢,前头再缀个能吸引人的词儿,譬如……满口香方便面?”表少爷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反正你罗小扇儿将来嫁了爷就是卫氏夫人了,用“卫氏”既代表了我也代表了你,不会让你吃亏哒!
罗扇当然不知道表少爷肚子里美滋滋的想法,点头称好,表少爷就又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来,展开了铺在桌上,见上面画的是方便面包装的图纸,用手指边点着边道:“这个是简易包装的,油纸质地,里面的调料包和酱包也都是用油纸封好了的,到时候在纸的外面印上名字就行了;这个是精装的,用整竹抠的竹筒子,上面带盖,里面装面和调料包,还附一双竹筷,直接往里浇上开水就能泡来吃,名字印在筒身上。精装的定价比简装的贵,简装的单卖十文钱一包,一次购买十包以上的八文钱一包,而我们下家的代卖商要想从我们这里进货呢,一次性必须提够三百包,每包按六文钱算。精装的单卖二十文一盒,一次购十盒以上的十八文一盒,下家进货一次性必须提够二百盒,每盒按十五文算。扇儿你觉得怎样?”
罗扇听着只觉得自己人生的第一笔投资已经有模有样了,终于忍不住笑得弯起眼睛来:“爷是行家,何须问我呢?就这样很好,只是我们一包面的成本大约多少呢?卖一包面能有多少利赚?”
表少爷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离罗扇近了些,脸上则笑道:“方便面这种东西是平民吃食,用料简单也好做,莫指望着一包就能挣一倍,咱们这方便面要想挣钱只能靠卖的数量取胜,简单来说就是薄利多销,简装面十文钱一包,十文钱也就是买十个馒头的价,老百姓都能吃得起,所以咱们的方向就是争取让更多的老百姓来买咱们的面,买的多了自然挣的就多。这面的成本我让账房算了,简装面一包只有一文的利,精装面也只不过是三四文,莫嫌少,待整个藿城百姓都吃上咱这面,上百万的人口,你想想那得是多大的量?所以咱们这生意的重点不在能做出多好吃的面上,而在咱们能让这面推得有多广、有多少百姓能知道这面的存在,明白了么丫头?”
罗扇点头,这其实用现代话简单概括一下就是销售重点不在质量,而在知名度,所以技术人员没压力,业务人员就得玩儿命推销挣业绩了。
“万一咱这面一推出就有别的商家跟风模仿怎么办?”罗扇想到了关键的问题,“咱们是小本儿买卖,如果那些大商户动辄花个上万两的银子,一天能做出的面的数量就顶咱们好几个月的,咱们可就不好做了。”
表少爷笑嘻嘻地刮了罗扇的鼻子一下,手放下时就自然随意地撑在罗扇的凳子上,若即若离地挨着她的后背,嘴里则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没想到我们扇儿想问题还蛮周全的,这个问题都能提前料到——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我们也总不能挡着别人挣钱罢?既然是白手起家、小本儿生意,那不如就让别人去挣大钱好了,咱们两个只管一文一文地慢慢挣,积少成多,能养活自己不就成了?”
表少爷的这番话倒是合了罗扇的性子,反正自个儿又没打算当富婆跟人家拼资产,不愁吃不愁穿就已经足够好了,知足才能常乐嘛!
因而连连点头,笑道:“还是爷觉悟高,倒是我俗了!不知几时开始正式上市呢?”
“这不,跟小老板娘你打过招呼之后我在外面就准备开张了,”表少爷口头上占着罗扇的便宜,罗扇只顾着高兴,压根儿没察觉,“过几天选个吉日,放放炮,也不用请什么贵客捧场,小本儿生意嘛,咱们低调行事,免得过早引起那些大商户的注意,趁他们没效仿之前咱们能垄断一时是一时。”
罗扇这会子就只会鸡啄米似的点头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出上什么力,虽然她也是个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那么一贪心货,但表少爷的便宜她可真不想白占,免得日后被他当成了把柄用来纠缠她,所以还是一丁点儿也不欠他的好,便道:“那我再多想几样酱料方子出来,回头爷什么时候还过来我把方子给爷,只有不停地推陈出新才能更吸引客户不是么?”
“就是这个理
108、知足常乐 ...
儿,”表少爷拍拍罗扇的肩头,手就顺势放在那里不动了,“我日后基本上天天都会过来,毕竟我还是白老二的帮办,总得把那小子伺候妥贴了。你身边儿现在又有两个丫头在,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不如就每七天来找你一回罢,还可以拿检查你研究宁濛食方的任务当借口,如何?”
罗扇甩开表少爷的手,边起身边道:“那就这样罢,爷该走了。”
表少爷恨恨地哼着道:“小丫头好狠的心,这么许久没见着面儿,话都舍不得同爷多说几句就往外轰人!惹急了爷天天都在你这儿待着,正好一并气气白老二——对了,听说你主动对白老二提赎身的事儿了?”
罗扇淡淡道:“二少爷未允。”
“他未允就对了!”表少爷站起身走到罗扇面前,压低声音正色道,“扇儿,你这会子还不能出府,自你在吉祥如意楼露了那么两手之后,这惦记你的人可就多了,那日你做的后两样吃食若经推上市面必定能畅销起来,这可是笔能大赚特赚的买卖,那些人得不到方子,怕有心怀不轨之人就要打不正经的主意,白府树大招风,对头不少,像黎清雨那样在明处的好防,在暗处的可就难说了,尤其是白府里现在就有一位更狠的角色在,我倒觉得白老二把你打发到这里来是再好不过的,先避避风头,待这一阵儿过去了再说,明白了么?”
罗扇点着头,心思却飞了,飞到了哪里去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头热热的,空空的,酸酸的,紧紧的,目光落在面前表少爷的锦衣华服上,终于还是静了下来:锦衣华服,是的,不论怎样,他们和她始终都是云泥之别,罗天真,罗傻蛋,别想了,洗洗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109
109、番茄癸水 ...
五月二十四是白老太爷的寿辰,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说这回是个整寿,要大办特办、热热闹闹,力求新颖别致不落俗套,于是又不知是谁建议,白府各个部门这一回要全体行动起来,每个部门都要出个节目给老太爷祝寿,而做为亲子嫡孙的白老爷白少爷们更是得拿出彩衣娱亲的精神来好生置办,因此中央刚一将这个意思传达下去,各院各房上上下下就沸腾起来了,古人不比今人,今人的娱乐项目丰富见怪不怪,古人只能逢年过节新鲜一下,尤其深门大宅里的这些个下人们,平日生活做事都是提心吊胆严肃谨慎,哪儿有心思和胆子去搞什么娱乐呢?所以一旦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人人都是兴奋不已,一闲下来就开始凑在一处挖空心思地想办法讨彩头,上头也特意放宽了对下人们的言行约束。
金瓜和小钮子万分羡慕地望着青院的丫头们凑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商量着究竟是编排个“天女散花”的段子好还是“猴子偷桃”——呸,“猴子捧桃”的段子好,她们三人所在的二号小厨房在青院里就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府里头的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落不到她们的头上,连老太爷过大寿这样的日子也似乎与她们没有半点关系。
听说待白老太爷过寿那天,全府的下人们都可以去正院观看各部门为贺寿奉上的节目,但是……似乎二号小厨房没有包括在内,所以金瓜和小钮子也就只好跑到前院去立在角落里看看青院丫头们编排的小段子聊作安慰了。
小厨房里只剩了罗扇,坐在马扎子上用针给一瓦盆大河虾挑虾线,正挑得浑然忘我如醉如痴,突然就被一坨穿窗而入的物件砸中了脑袋,登时身子一歪摔在地上,针也掉了虾也扔了,脚上的一只绣着小茉莉花的绣鞋也一记弹腿甩飞了。
那凶器掉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阵,罗扇从地上坐起身,大眼混沌地瞟过去,见是个用皮做的充了气的球,实际上就是“鞠”,古代版的足球。
如今天气热了,待在厨房这种有灶火的地方就不能再把门窗关得紧紧了,窗子开着,这球就是从窗口飞进来的。
是哪个家伙敢在青院里头踢球?!把白老二当纸老虎嘛?!罗扇刚爬起身,就见门口迈进个人来,一猫腰捡起罗扇甩飞了的那只鞋,仔细看了几眼,又抬眼看了看她单腿立着悬在半空的那只光脚丫,纳着闷儿道:“你为何在鞋子上绣这么多小蛾子?恶不恶心?”
你——你才蛾子!你全家都蛾子!罗扇单腿跳过去行了一礼,顺便把鞋拿回来:“大少爷好,大少爷慢走不送。”
“我没有说要走!”白大少爷在罗扇白白嫩嫩的小脚丫上盯了好几眼,“你的脚这么白嫩,蒸熟了蘸上糖吃,好吃不?”
罗扇吓坏了,生怕这位爷真动起这个念头来,爱子心切的白老爷还不真得把她的脚跺下来当芋头给他吃了啊!连忙蹬上鞋把脚藏进裙子里:“小婢脚臭,吃不得的!”
“哈,”白大少爷笑了一声,“我的脚也臭,上回睡觉睡迷了,把脚伸在小昙的脑袋旁边,他好几天没理我。后来我天天都把脚洗得香香的,现在一点儿都不臭了,不信你闻闻!”说着就要脱鞋,罗扇连忙摇手:“小婢信的!信的!不必脱了,不必闻了,真的,大少爷……”
白大少爷已经扒下了自个儿鞋袜,用力抬起脚来冲着罗扇亲切和蔼地笑:“闻闻看嘛,真的不臭了,香得很呢,是兰花香的喔,小昙最喜欢的香味儿!”
“真、真不用闻了,小婢相信大少爷您的脚是天下最香的脚,醇厚悠长,香远益清,味甘性温,有清肺润肠、活血化痰、补肾壮阳之效……”罗扇连连后退,唯恐退得慢了白大少爷这只大脚就摁到脸上来了。
白大少爷倒也没强求,猫腰自个儿重新把鞋袜穿上,四下里打量了打量这地方:“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回大少爷的话,小婢是厨娘,这里是厨房。”罗扇也打量了打量白大少爷,见气色好得很,早已不是原来在绿院不见天日时的那副苍白病恹的样子,如今面色红润眸清气爽,额上还布着细汗,身上穿着短衫,想来那球就是他踢进来的,“大少爷,这地方不干净,您还是尽快离开此处罢。”罗扇说着弯身把那球捡起来递回给白大少爷。
“那是什么?”白大少爷根本没在意她的话,只被灶台上放着的一碟子才做出来的小点心吸引住了目光,几步过去低头嗅了嗅,“好香!蒸熟了蘸糖吃,好吃不?”
这什么吃口啊,啥都蒸熟了蘸糖吃?罗扇过去拿了柄小食叉递给白大少爷:“您尝尝,不用蒸,直接吃就成。”
白大少爷小心地用叉子叉起其中的一块来,张嘴咬了一口:“好软好香!这是不是奶油蛋糕?小昙带我去白氏糕点铺的时候就给我拿了这种糕吃!不过你做的比铺子里做的好吃,是不是因为你的脚比别人臭的缘故?”
噗——这什么逻辑。罗扇把碟子端了放到窗边的桌上去,并请白大少爷坐到桌旁慢慢吃,然后用榨汁机榨了一杯草莓汁,加入牛奶、蜂蜜和少许柠檬汁,搅匀了递给白大少爷,白大少爷先嗅了嗅,紧接着喝了一大口,叫了声“真好喝!”,罗扇就抿着嘴儿笑:“大少爷吃完喝完就到外面去玩儿罢,这地方又是火又是灰的,把身上弄脏了二少爷又该不理您了。”
“无妨,小昙正在房里陪美人聊天,顾不上我。”白大少爷大口吃大口喝得不亦乐乎。
“美人?”罗扇眨眨眼,转头去收拾灶台,不打算再问。白大少爷那厢却含着满嘴蛋糕呜噜噜地说道:“对啊,美人,是紫衫哥哥的弟弟长发哥哥的老婆的外甥女,长得天仙似的。”
都、都谁啊这些人?!紫衫哥哥,紫龙咩?长发哥哥,沙加咩?天仙美人,女神雅典娜咩?一屋子圣斗士咩?咩?
罗扇收拾完灶台准备接着挑虾线,蹶着屁股在地上找刚才掉了的针,白大少爷向着这边瞅了两眼:“你的屁股真圆,蒸熟了蘸着糖吃……”
“不好吃!”罗扇倏地直起腰回过身来红着脸恼怒地打断白大少爷后面的话,“吃东西的时候不许东张西望、不许说话,听到没有?子曰‘食不言、寝不语’,没学过么?!”
白大少爷委屈地冲着罗扇眨巴眼睛,眼看鼻子就要红了,罗扇心一软,不甚自在地走过去,掏了帕子递给他:“看吃的嘴上全是蛋糕渣儿,就剩两块了,慢慢吃,吃完了歇一歇再去玩,免得肚子疼。”
白大少爷乖乖儿地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正要往袖口里揣,罗扇连忙抢过来——自从青荷用帕子陷害她那回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把自个儿的东西随便交给别人了。转身坐到马扎儿上去继续挑虾线,白大少爷那厢吃饱喝足,凑过来蹲到罗扇旁边看着她干活,罗扇怕他在这里待久了又生出是非来,连哄带轰地道:“大少爷该走了,说不定这会子那美人儿已经不在房里了,二少爷见不着大少爷又要担心了。”
“不会啊,”白大少爷摇头,“那美人儿身边的丫头悄悄给了我几颗糖吃,要我随便去哪儿玩都行,只是不许早回房去,我问她要在外面玩多久,她说怎么也得玩上一个时辰再回,这才没半个时辰呢,我还不能回去。”
“那房里现在都有谁?”罗扇问。
“就小昙和那美人儿啊,她的丫头们都在门外站着,刚才我本想溜回去拉粑粑来着,她们守着门不让我进去,我就只好拉在外面石桌上了。”白大少爷从盆里顺手拿出一只虾来研究。
罗扇一时间有些难以集中精力,一不小心被针扎破了手指头,激凌了一下后就怔怔地看着指尖上慢慢溢出一大滴殷红的血珠儿来,旁边的白大少爷“哎呀”叫了一声,一把扯过罗扇的手,“你来癸水了!”说着就把流血的那根手指含进了嘴里。
罗扇一时哭笑不得:“癸水是这个意思昂?”
“对啊,我那天偷听到两个小丫头在那里说悄悄话,其中一个说‘我来癸水了!流了好多血呢!’,另一个就说‘我来癸水时血倒不多,只有几滴’,你这个更少,只有一滴。”白大少爷吮着罗扇的指尖,“没事,别怕,我听人说流血了放进嘴里吮一吮、舔一舔就好了。”
说着舌尖便扫过了罗扇的指尖,那湿濡温热的感觉让罗扇一下子红了脸,拼命往外抽手:“我手脏,你别乱舔,快松开!”
白大少爷松开嘴,抓着罗扇的手给她看:“喏,怎么样,不流血了罢?我以前手上来癸水的时候也这么放嘴里舔舔就好了。”
罗扇无语又凌乱地起身舀了碗清水递给白大少爷:“赶紧漱漱口。”
白大少爷听话地用水漱了口,并且主动把碗放回灶台上去,看到那榨汁机觉得很是新鲜,便缠着罗扇教他怎么玩儿这东西,罗扇只好顺手拿了个番茄过来给他演示,白大少爷看得手舞足蹈,也拿了个番茄亲手榨了一回汁,然后罗扇就教他怎么过滤掉渣子,再往里放糖或蜂蜜,最后搅拌匀了,让他尝尝自个儿的手艺。
白大少爷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高兴得双眼放光:“好喝好喝!这是我自己做的!我也会做了!我要做给小昙喝!大眼丫头,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大……眼……丫头……怎么就感觉这么别扭呢……还是有大眼妖精的残影是吧……
“小婢叫小扇儿,这东西么……”罗扇眨眨眼,“叫番茄癸水汁。”
“番茄癸水汁?”白大少爷也眨着眼,“好怪的名字。”
“喏,大少爷您看,这汁子红红的难道不像癸水么?又是从番茄里流出来的,像不像番茄的血呢?所以就叫番茄癸水汁喽。”罗扇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唔,倒是蛮贴切的,”白大少爷觉得此言有理,连连点着头,“我就给小昙做这个罢!让他尝尝我亲手做的癸水!”
“噗——咳,咳咳……”罗扇有点儿后悔起这个名字了,万一白大少爷回去跟白二少爷一提这名字……白老二会不会一怒之下发配她去打扫男厕所啊?
罗扇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对面正房东次间的窗户关得紧紧,那个天仙美人儿应该是白家的某个七拐八绕的亲戚吧,家世自然不会很差,所以……门当户对,鸳鸯成配,很合适,很合适呢。
罗扇深深的一个呼吸,抖擞起精神,细心地指导起白大少爷怎样炮制番茄的癸水来,白大少爷的聪明和强悍的动手能力罗扇早就见识过了,没消片刻就已经可以熟练地调配各种浓度和口味的番茄汁了,末了用罗扇给的一只琉璃瓶子盛着鲜红滑润的番茄癸水汁高高兴兴地走了,皮球也忘了拿,罗扇把它收起放在角落的架子上。
金瓜和小钮子回来的时候兴奋得几乎要蹿上房梁去,原来是青院的丫头们商量好了要用天女散花的段子给白老太爷贺寿,具体就是一人挎一个盛满了花瓣的篮子,边变换各种队形边向半空抛洒,但是由于队形限制,正好少了两个人,就把金瓜和小钮子给补上去了,两个人激动得咕叽了大半夜没睡着,害得罗扇做梦都是这两个丫头满把从篮子里往外扔烂葱叶子大蒜皮儿。
由于金瓜和小钮子被补进了贺寿编队,每日中午吃罢饭后的休息时间以及平时闲暇的时间两个人就得去练习,二号小厨房里只剩下罗扇自己,第二日才刚把火生上准备试着做做柠檬派,便见白大少爷一步三跳地进得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110
110、生日蛋糕 ...
“小铲儿!我来找你玩儿啦!”白大少爷一掌拍在罗扇肩头,险些把罗扇拍进灶膛里去。
小、小铲儿……你才铲子!你炒菜铲!你洛阳铲!罗扇一瞪眼:“小婢叫小扇儿!扇子的扇!轻罗小扇!明白嘛?罗扇的罗!咳……罗扇的扇。”
“小扇子!我来找你玩儿啦!”白大少爷重新拍了一掌在罗扇肩头,罗扇就觉得自个儿筋脉尽断武功全废了。
“爷,不是跟您说了么?这地方太脏,您不能来这儿,赶快回去罢。”罗扇揉着肩膀转过头继续往灶膛里添柴。
“我没处去啊,那美人儿的丫头不让我进房,我已经答应她了。”白大少爷蹲□看着罗扇添柴。
“美人儿又来啦?二少爷这会子不忙么?”罗扇拍开白大少爷要从灶里往外抽柴的手随口问道。
“白胡子老头喜欢那美人儿,小昙听白胡子老头的话,白胡子老头要小昙好生照顾美人儿,所以小昙再忙也得陪她说话玩耍。”白大少爷语气里带着酸意。
白胡子老头是哪位?说打南边儿来了个白胡子老头,手里拄着根崩白的白拐棒棍儿……莫非是白老太爷?能得了大家长的喜欢,这位美人儿好事近了。
“听说白胡子老……爷要过大寿了,府里头人人都给他准备贺礼,大少爷想要准备什么礼物呢?”罗扇扒拉开白大少爷正胡乱摆弄风箱的手,“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去,这地方太乱,实在不适合您思考,好不好?”
白大少爷皱起修眉:“我正在想啊,听说谁送的礼物新鲜,能让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地高兴了,白胡子老头‘就把白家在城里位置最好的十处产业给了谁’,我是听丑八怪说的。”
白大少爷说得嗑嗑巴巴,想来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硬背出来的,但是丑八怪是谁啊?表少爷?城里位置最好的十处产业,这可是十棵摇钱树啊!这好处当然只是针对白家亲子嫡孙们的,下人们就是凑个趣儿,关键就在于白家长房和二房之间的斗智斗巧了。
这主意大概不是白老太爷想出来的吧?多半是那位白二老爷撺掇的,借此机会想将那十处产业弄到自己手里,想必是早有准备的了,那白家长房这边呢?白二少爷肯定是主力,他可想好了怎么赢下这一场了么?
嘁,想没想好关姐个毛事,帝王都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何况他白老二,这会子正顾着泡妞把妹呢,哪里有功夫去想别的。
罗扇拦住正打算把一大捆柴禾塞进灶膛里的白大少爷,拉着他坐到桌边去,然后才重新回到灶边上洗手筛面:“大少爷也在想着准备礼物,莫不是也想要那十处产业么?”
白大少爷又跟了过来,站在罗扇旁边看着她操作:“我要那个干什么,小昙说‘产业’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我只是看着丑八怪帮小昙想主意,想来是小昙想要的,所以我也就帮着小昙想喽!小勺儿,你也帮我想想,想出好主意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小勺儿是谁?!是谁?!老娘是厨娘就非得叫厨具的名字嘛?!
“小婢叫小扇儿。”罗扇翻着白眼,“小婢想不出来,爷别指望小婢,爷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想去罢,小婢要做饭了,这里烟熏火燎的不适合您待,请爷移步。”
“你要做什么饭?”白大少爷好奇地伸手去接筛子里漏下的面粉,“昨儿你做的奶油蛋糕真好吃,我还没吃够呢,今儿再给我做一回罢!”
“成,做这种蛋糕得一个多时辰,爷您先去别处玩会儿,等做好了再来。”罗扇揪着白大少爷的手把他手心里接的面粉倒在下面的盆子里。
“我不去别处,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做,我也要学!”白大少爷挽起袖子,“学会了做给小昙吃!昨儿我做的那个番茄癸水汁小昙和美人儿都说很好喝呢!就是……美人儿问了那汁子的名字之后,不知为何脸色变得很难看,急匆匆地就走了。”
“哈哈哈。”罗扇不厚道地坏笑,“今儿美人儿来了脸色可好些了?”
“好得很啊,脸红扑扑的,比昨儿还美,穿着光闪闪的裙子,头上戴着星星月亮蝴蝶,跟画儿里的仙女似的,”白大少爷说至此处忽地有些不大高兴,“小昙现在正在屋里照着美人儿画画儿呢,我让他给我也画一幅,他都不肯!偏心,哼!”
“哦,为啥不给你画呢?”罗扇抓了几个鸡蛋过来开始分离蛋清和蛋黄。
“喏,你看——我们平时照着镜子就能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儿,对不对?可是谁也看不到自己的背面是什么样儿,如果找个会画画的人把自己的背面画出来不就知道了么?所以我就想让小昙画我的背面嘛,刚要脱裤子那美人儿就叫起来了,小昙就不许我脱,可是不脱衣服怎么画啊?如果只是画衣服背面的话,我直接脱下来就能看到了,何用多此一举画出来嘛!”白大少爷气鼓鼓地道,“那美人儿穿的那么薄,我都能看清她肚兜上的花纹儿,跟没穿衣服有什么两样?凭什么她就能不穿衣服,凭什么我就不能?”
“哦。”罗扇开始用自制的手动打蛋器打发蛋清,白大少爷忙问这是在干什么,罗扇便演示给他看,“这是做蛋糕的准备材料,蛋清和蛋黄一定要分开来盛,蛋清呢要这样不断地上下搅打,打成泡沫状才可以用,记住,千万不能像这样横着转圈搅,一定要上下翻搅。”
“我来试试!”白大少爷跃跃欲试。
罗扇把打蛋器递到他手里,看着他搅打:“……对,就这样,要花不少时间喔,累了就说话。保持一个方向,对……不错不错,已经成泡沫状了……好,停下来,把盆子底朝上看一看——看到了么,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把盆子翻过来,泡沫也不会掉下,这就大功告成了。”
白大少爷学什么东西都上手极快,在罗扇的指导下花了一个多时辰就烤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柠檬味儿小蛋糕来,用餐刀切成两半,一半递给罗扇,一半塞到自己嘴里,味道十分地道,见罗扇竖起大拇指夸他,直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可惜太小,咱们再来做个大大的罢!”
罗扇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爷您该回去了,免得二少爷找不见您会着急的,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做大的罢。”
白大少爷有点儿意犹未尽,然而到底是怕白二少爷找不见他着急,只好嘟着嘴往门外一步三蹭地挪,挪了几步后突然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望着罗扇:“小盘儿!咱们做个大大大大大大的蛋糕罢!做个屋子那么大的!给白胡子老头儿当贺礼,好不好?”
罗扇顾不得计较自己的新餐具名字,眼睛也跟着一亮:这主意好啊!怎么她就给忘了呢——奶油蛋糕在中国多半都是当成生日蛋糕来消费的啊!但是若只是做个蛋糕的话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而白大少爷的提议妙就妙在一个“大”字上,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新闻上动辄就有这样的消息:什么逢年过节某些商家就整个超级大的月饼啊巧克力啊粽子啊的出来,既博了眼球又能达到十分轰动的广告效应——白老太爷是大商贾,生意本能已经透进骨子里去了,这份礼物既能表达孝心又能给白家带来利益,只怕这才是能真正取悦到他老人家的!
罗扇一拍手,一对亮眼睛对上白大少爷的亮眼睛:“屋子那么大的还是不够大!要再大一些才好——而且要多层的,一层摞一层,像楼一样盖起来,用彩色的奶油在上面做各种的花样出来,还要写上字,就写祝老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什么的,等老太爷过寿那天,让人用车拉着这大蛋糕去游街,让老百姓们都来沾沾这喜气,想必老太爷也是欢喜不尽的!”
“好啊好啊!”白大少爷高兴得拍手跳,“到时候让白胡子老头直接睡在蛋糕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噗——罗扇笑喷,挥着手目送兴高采烈地白大少爷离去了。
之后的几日白大少爷每天都过来向罗扇汇报工作——白二少爷接受了白大少爷的建议,当真叫人去准备做超级大蛋糕的东西了,听说先秘密叫人调了上千斤的面到白家旗下的各个蛋糕铺子里,牛奶鸡蛋等配料也都置备妥当了,打发蛋清用的打蛋器是专门找了巧匠做了个巨大号的,需要好几个人一起摇手柄带动搅棒旋转,于是雇了上百号的壮劳工轮换着搅,奶油这东西中原很少有生产,多来自北方的草原部落,白二少爷自从用白家商号在全城开设了连锁式蛋糕铺之后就有了固定的购进奶油的渠道,所以大量采购也不成问题。
真正比较麻烦的问题是如何烘烤成整块的超大蛋糕,据白大少爷传递过来的小道消息,是白二少爷想了个妙方:专门订制一批蛋糕模具,这些模具整个是成套的,拼在一起是个院子那么大的圆形,拆开来的话则有“凹”字形和“凸”字形的槽子,说白了就是像拼图碎片一样的形状,烘蛋糕的时候用这些模具分散着烘,最后再把上千块这种散装的小蛋糕拼起来,合拼成一整块圆形的大蛋糕,凹凸处相互咬合在一起,大蛋糕就会像一个整体一样结实不易散开了,也可以把烘这么大的蛋糕的任务分解了交给多个铺子一起完成。
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就是:如果做成多层蛋糕的话,因蛋糕本身很松软,这么大的蛋糕怕支撑不了好几层的重量,会整个塌陷或散开,对此问题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也想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法,即在蛋糕糕身内用菠萝削成带花纹的条状或片状,做出凹槽横横竖竖地穿插支撑起来做架子,把蛋糕这么一层一层支撑住,就像盖房用的横梁和柱子一般,糕身外面的奶油上也点缀上各色时鲜水果,如此一来里面的菠萝也就不显突兀或不协调了。
蛋糕外面那层白奶油之上,是巧手的厨子们用彩色的奶油做的立体的花式,听白大少爷说,蛋糕一共有九层,第九层是百川入海,第八层是百树葱茏,第七层是百果飘香,第六层是百花怒放,第五层是百兽狂舞,第四层是百鸟齐鸣,第三层是百童欢闹,第二层是百仙祝寿,而最顶上那一层则是个惟妙惟肖的白老太爷小像,旁边一个苍劲浑厚的“寿”字。
除却奶油和水果,蛋糕上还点缀了杏仁、核桃、松子、榛子等各式干果,以及蜂蜜、果脯、蜜饯、鲜花等物,看上去文彩辉煌美仑美奂。
盛放这块超级蛋糕的车子是特别定制的,彩粉刷得颜色缤纷,四围挂上轻纱幔帐,饰以鲜花碧草,熏了玉蕤香,车尾竖了丈高的一面大旗,旗上黑底金字绣着斗大的宣传语,其大意翻译成现代话就是:白府今日有长辈过寿,为了同大家分享这份喜悦,所有白家旗下的糕饼铺一律半价出售,前十位入店的顾客还可以免费获取十寸大的蛋糕一份,前五十位顾客在白家糕饼店消费一年内可享受八折优惠,前一百位顾客一年内可免费在生辰那天到白家糕饼店领取生日蛋糕一份,云云。
最妙的地方是,用来拉车的不是马也不是人,而是鹿。因这蛋糕太大,用马的话非得八匹马以上才行,然而八匹马拉车是违反礼制的,用驴子骡子的又不好看,而鹿呢,本身就是一种吉兽,外形又好,又没有什么约束,所以干脆就找了个专门驯鹿的门路,借了十几头训练有素的雄鹿来,另还借了十几只猴子,手里捧着做得以假乱真的大寿桃蹲在鹿背上,再从家生奴仆里头挑了三十个八、九岁的长相好的小童,一人挎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用彩纸片包裹着的一文一文的铜钱,彩纸片的正面写着祝寿词,里面则是白记糕饼铺各个连锁店的具体位置,让小童们边跟着拉蛋糕的车走边向围观百姓抛洒彩纸包的铜钱,这一下子是排场也有了、体面也足了、人气更旺了、知名度也更高了。
五月二十四白老太爷过寿的当日,蛋糕车从白记糕饼铺的旗舰店出发,绕上半座城后先进入白府,给老太爷过目之后再从白府出来把剩下半座城绕完,最后回到城中心最热闹的路段,由白二少爷手下专门负责的管事主持,现场将这块大蛋糕分了,免费给所有在场的百姓品尝——给白老太爷吃的蛋糕另做,是缩小版的九层糕,由白大少爷亲自烘烤制成,奶油花样儿则由府中大厨代劳。
罗扇没有被通知可以去正院观礼,所以白老太爷过寿当日她就一个人在二号小厨房里留守,究竟那是怎样一种极尽奢华的热闹她无从得知,只从后来白大少爷或表少爷的口中听说了一些那天在街上“游糕”的情形是有多么的盛况空前。全城的百姓都被吸引和震惊住了,据说最后在城中心分糕的时候那队伍排得一眼望不到头,竟还有没被分到糕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白记糕饼铺当日的销售量创造了史上最
110、生日蛋糕 ...
高,比第二成绩几乎要高出三倍去,并且自那日之后,原本还有些冷淡的糕饼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日日顾客络绎,连带着城中又兴起了数百家做糕饼生意的大小店铺,然而没有一家糕饼店能做出白家这样的蛋糕来,也正是因这样的原因,城中上流社会但凡家中娶个亲、过个寿、中个举的,也只从白记糕饼铺特别订做蛋糕,在藿城中逐渐形成了习惯甚至是风俗。
表少爷说,白记糕饼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实现全国连锁——全国独一份的奶油蛋糕,这得是多大的盈利呢?
这一回给白老太爷祝寿的比拼,青院自是大获全胜,白老太爷答应过的那十处收益最好的产业,花落白二少爷手心,于是白二少爷比以前就更忙了,连带着表少爷也只能与罗扇十几天一见,幸运的是两人的方便面生意也步入了正轨,每天约有二两银的纯利润,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一笔收入了。
转眼到了盛夏六月,罗女士又长了一岁,个头儿也高了,头发也长了,胸部么……好像也大了一点点,这让罗某人着实感到欣慰,就是旧年的衣服都显小了,不能再穿,于是趁着六月初府里统一给下人们做新的夏衣的时候报了新的衣号上去,发衣服的这日罗扇做为二号小厨房的主厨兼管事就去了孟管事的院子领新衣。
抱着二号小厨房成员们的新衣从孟管事那里出来,罗扇一路欣赏着翠柳碧湖盛夏美景往青院走,经过一座小小假山时冷不防与假山后面转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眼看时,见是位穿着银丝绣卷草纹霜罗长衫的年轻男子,两道笼烟眉,一对含情目,俊颜如月,修身似竹,抬着一只手,指尖系一根红丝线,线的另一端却拴着一只五色斑斓的大凤蝶,那蝶儿忽扇着翅膀不能飞远,就只好落在男子的肩头,一阵清凉湖风轻轻吹过来,扬起男子身后披散着的及踝长发,一霎间如同开了屏的黑孔雀的尾羽,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奇异美。
作者有话要说:
111
111、神秘男子 ...
“撞疼了么小丫儿?”男子先开了口,声音温柔动听,黑润的眸子浅浅望着罗扇,唇角带着笑意。
看这身打扮和气质绝非下人,罗扇连忙行礼:“是小婢冲撞了爷,望爷莫要怪罪。”
“你认得我?”男子微微探下上身,把脸凑到罗扇的面前,笑容如春风般拂了过来。
“呃……爷恕罪,小婢寡闻少见,并不识得爷。”罗扇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唔,我叫玄羽,你叫什么?”男子笑问。
咦?这位爷还真没架子,跟个小丫头也主动自报姓名。罗扇又施一礼:“小婢叫小扇儿,小婢告退。”
男子笑着直起身:“先莫急,我在这里站了半天也没见着个丫头小厮的路过,只好劳烦小丫儿你帮我去办件事了——你可有空?”
这当爷的也忒客气了,罗扇虽然有点不大情愿,但是只要是个下人就得听从府里任何主子的吩咐,她哪儿敢当真说没空啊,只好恭声道:“爷请吩咐。”
“你去趟大厨房罢,找一位姓韩的大厨,请他做几样菜来,唔……就做蜜灸莲子、雪花豆腐、清香白玉板、珍珠团、笋脯、青脆梅汤,外加一壶清燕堂酒,我有位客人要招待,”男子笑着向着北边一指,“就在天碧湖上的桃浪亭,你把菜送去那里就是了。”说着从怀里掏了锭约五两的银子出来递给罗扇,府里的规矩,如果不是正经的一日三餐或宵夜,若想再加额外的餐的话,只能自费出钱,“你拿着这个给韩大厨看,他便知道该做淡做咸了,”男子从腰间解下一块墨玉蝴蝶佩来一并交给罗扇,末了微微偏头看了看罗扇的脑瓜顶,弯腰随手折了朵粉嘟嘟的凤仙花,极其自然地给罗扇插在了发丝上,轻笑着挥了挥手,“去罢,劳烦了。”
罗扇囧囧地领命而去,揣测着这位平易近人温文尔雅的花美男究竟是什么身份,无奈她平时极少在府里走动,认识的人少而又少,至今还没有见到过白老太爷两口子和白老爷两口子的庐山真面目,所以也就懒怠猜了,绕道去了趟大厨房,找到韩大厨,将那墨玉佩一亮,交了银子,再把菜名一报,韩大厨便叫她等着,转身先去了厨房管事的房间,罗扇只好立等。
不多时韩大厨出来,手里拿着两锭银子,一锭大的一锭小的,加起来大约二两多,递给罗扇:“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其中几样食材市面上才刚降价,小的这一锭就是余出来的差价,府里各院儿怕是还不知道价钱降了,你还拿回去罢。菜得需要两刻的时间才能做好,你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过会儿再来?”
“我过会儿再来好了,您先忙,”罗扇接过银子,忍不住补问了一句,“大叔,这位爷是谁呀?您识得他这玉?”
韩大厨笑了笑:“我只管见玉听令,你负责跑腿子的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么?”说罢不再理会罗扇,只管进厨房里做菜去了。
罗扇抱着新领的衣服先回了青院,跟金瓜和小钮子在屋里换上试了试大小胖瘦,每人各有两套,一套颜色浅的,一套颜色深的,月青色和绛紫色的素绫直裙,霜色提花直襟窄袖小衫,外加两件素色单绡小襦。小钮子穿上美美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从柜子里翻出根绫子质地的绣花绶带给金瓜和罗扇看:“我娘绣的!好不好看?我娘说我眼看也就十四岁了,该打扮打扮了,就绣了这样子给我,张财家的还直想要走呢,我娘都没舍得给她!”
罗扇和金瓜围着看,口里连连夸赞,罗扇便道:“钮子娘这是急了,怕钮子没人要,看家本领全使出来了,再收不来一个钮子郎,钮子娘非得拆了钮子床不可。”
金瓜哈哈哈地笑倒在床上:“什么钮子娘、钮子郎、钮子床的,你这是在说绕口令呢么?!”
小钮子羞红着脸揪打罗扇,啐她道:“你甭取笑别人!如今你也要十三岁了,十三岁就能嫁人了,我前儿还见扫庭他娘跟人打听你呢!你且等着罢,怕用不了几天就有好事了!”
罗扇缩着脖子往门外蹿:“只怕你是误会了,扫庭口齿不利索,想来他娘问他看中了哪一个的时候他本是想说‘青院叫小扇儿的那个同屋的小美人儿小钮子’,结果才说到‘青院叫小扇儿的那个’,扫庭娘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打听去了,你且看着,回头扫庭娘知道弄错了就得奔你们家找你娘问你八字儿去!”
金瓜想着扫庭说话结巴的样子,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儿,小钮子又是笑又是羞地追出来,罗扇早就甩着俩屁股蛋子跑远了。
边往大厨房走边笑着匀气儿,抬手揪一揪头顶上的垂柳枝条,蹦跳着踩上软软的草地,盛夏的阳光滚金流彩地镶满了花梢叶尖水面儿,无比的熨帖踏实,罗扇开始喜欢这样的日子了,单纯快乐地生活在深宅一隅,没有勾心斗角,不必卑躬屈膝,她觉得自己其实是相当幸运的,当然,这幸运也得有一半归功于积极的生活态度,有些东西抛下了就不要再想,未来还很漫长,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还要经历,顺其自然地享受这一切吧!罗阿扇,乃要加油!罗扇攥了攥头给自己打气。
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脚步轻快地进了大厨房门,韩大厨正把那几样菜往食盒里放,罗扇过去帮了把手,装好了谢过韩大厨后就出了厨房往天碧湖去了。
其实罗扇本可以随便找个别的丫头把食盒送去天碧湖的,但是因为手里还拿着那位爷的墨玉,这可是极为昂贵的东西,不好转手第三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可担不起这责任,只得自己亲自送过去。
天碧湖位于白府后园,足有十来个足球场拼起来那么大,湖边假山堆砌垂柳成荫,湖面碧波粼粼浮光掠金,成群结队的彩鲤悠游嬉戏,暖风一路擦着水皮子过来,吹到脸上时已夹了水气,还带着彼岸茉莉花圃的清香,令人由身到心俱为一爽。
桃浪亭就在距湖岸不远的湖面上,有一道花岗岩和草白玉砌就的九曲桥蜿蜒迂回于湖岸和凉亭之间。木制的六角攒尖亭,薄绿的漆柱斗拱,镂金的雀替挂落,樱粉色的琉璃瓦顶,远远看去清爽明丽,六围的横梁上都挂了垂地的翠绡轻幔,微风下轻轻拂动,宛如一团绿云将亭内的人笼在其中看不真切。
才走到桥头,就听得亭内忽地响起一阵叮咚悦耳的琴音,在晴空碧波云影鱼尾间如涤世仙曲,引人入迷。罗扇纵是不通音律也被这美妙的乐声折服了,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地慢慢沿着九曲桥走过去,至亭前,隔着翠绡幔帐,隐隐见亭中正有两个人,一个坐在那里抚琴,另一个则歪在一张小榻上摇头晃脑地欣赏。
琴音不停,罗扇也不敢擅自进去,只好立在外面等着,细细听了一阵,琴声渐止,里面便有人笑道:“玄羽的琴技只怕当今已是无人能及了啊!今日能听得一曲实乃为兄之幸,哈哈哈,待会儿得好好喝上几杯才行!”
玄羽的声音便笑道:“雪海兄谬赞了,今儿就算小弟不献这个丑也是要多哄你喝上几杯的,方才我叫厨房做了几样小菜,都是你爱吃的,左右今日无事,你就在我这里醉死过去都是无妨。小丫儿,把菜拿进来罢。”
罗扇闻言掀开幔帐低头进去,给亭内两人各行了一礼,而后把食盒放到中央的石桌上,一样样往外摆菜,末了至玄羽面前,从怀里掏出找回来的银锭子和那块墨玉双手奉上去,低声道:“这是厨房找回的银子和爷的玉,请爷查点。”
玄羽笑起来:“这银子怎么剩了这么多?以前我也要过这几样菜,剩下的也不过一两几钱银子而已,莫不是你怕我家中拮据所以替我添补了些在里头?”
这位爷还挺爱打趣儿人,倒是愈发显得平易近人了,罗扇依旧低着头,把韩大厨说的菜价降了等语转述了一遍,另一位叫做“雪海”的便也笑了:“这个小丫头倒是诚实得紧,你又不会去厨房核对菜价,换作别人只怕早把那差出来的钱自个儿吞了,她倒好,有便宜不占还一厘不落的都还回来了,你说她这是傻呀还是精呢?”
玄羽伸手把墨玉佩收了,笑道:“剩下的银子赏你了,大热天儿的叫你来回跑腿儿,拿去买胭脂水粉罢。”
“谢爷恩赏。”罗扇行礼,这赏钱就算她不想要也得要,毕竟当着客人的面,她要是推拒可就抹了玄羽的面子了——再说,有赏钱不要她傻么?!
银子收进袖口里,罗扇正要告退,却听那雪海翻身从榻上下来,至石桌边坐下,道:“来来,丫头,给爷把酒斟上——十年的清燕堂,我可早就等不得了!”
罗扇只好过去给这位爷斟酒,心道今儿是什么黄历,凭白给个不认识的爷跑腿不说又莫名其妙地伺候了一个不认识的客人,这都谁跟谁啊?!当爷的怎么身边连个下人都不带?!
那厢玄羽从琴桌后面站起身来,踱至雪海对面坐下,待罗扇斟满一盅后便笑向她道:“劳烦小丫儿也替我斟上罢。”
罗扇恭声应了,转身过去也给玄羽斟上,那雪海便端了盅子同玄羽先干了一盅,罗扇只好又挨个儿给两人盅子里斟酒。斟完酒不好立刻就走,只得先站过一旁,边想着借口边找机会申请告退。
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这两人,见那位叫雪海的年约三十上下,穿一件藕荷色金线十字针绣缠枝桂花的绸衫,头上用镶碧绿猫眼的束发金箍束着个高髻,脚上一双云头薄底锦履,左手中指上还有一颗硕大的翡翠戒指,端地是位贵客,再看相貌倒也算得上乘,只那双眼睛略显暗浊,目光游移浮飘,眼窝发青,看上去有点儿纵欲过度的样子。
对面的玄羽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竟是件珊瑚色的罗袍,衣袍的下摆用黑线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强烈的颜色反差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竟有一种十分和谐的美感。而他那一头黑凤尾般的长发却用一枝白玉兰花的花茎懒懒散散地绾起来,莹白如玉的花瓣斜斜绽放在脑后,与漆黑发丝交汇成了一幅写意水墨画儿,将这男子通身的气质晕染得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罗扇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强烈的反差和矛盾,却又融合得异常和谐完美,明明是很妖艳的打扮,穿戴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分的邪魅狷狂,反而显得更加的温润柔和、明净雅致。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罗扇垂下眸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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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湖亭惊变 ...
什么地方不对呢?这两个人罗扇压根儿就不认识也没见过,此时此刻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站在这儿伺候起来了,说玄羽是个主子吧,为什么从头到尾身边都没有下人跟着呢?去大厨房传吃食也只需说他是哪房的人就好了吧,何必还要出示信物呢?他既要招待客人,亭子总得布置几个丫头或小厮伺候吧?为何却只有他们一主一客两个人呢?
罗扇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因而上前正要开口告退,却被那雪海又支使着斟了酒,刚把酒壶放下,就听雪海在旁“咦”了一声,笑道:“这丫头好大的眼睛!来来来,抬起脸儿来让爷看看!”声音里竟已带了两三分的醉意——你妹的不能喝就别喝了啊,才几盅酒居然就醉了!
罗扇低着头避开,也不打算向玄羽申请了,迈腿就要往亭外走,却被雪海一伸手扯住了胳膊,口中笑道:“害什么羞呢!乖,让爷看一眼,看一眼赏你一锭小元宝,好不好?”
罗扇暗道不妙,这厮果然是个酒色之徒!三十六计溜为上,赶紧先避开再说。当下也不应他,只管挣扎着去甩他的手,雪海索性站起身来,一个用力就把罗扇搂在了怀里,罗扇豁出去地抬脚便狠狠踩下去,直疼得他痛呼一声倏地松开罗扇,抱着自己脚一番连蹦带跳。
玄羽连忙起身过来,一边去扶雪海一边把罗扇挡在身后,笑道:“雪海兄醉了,同个丫头闹什么,不如上榻去小歇片刻,我叫她去泡些酽茶过来解酒可好?”说着转过头,冲着罗扇一使眼色,“去泡茶罢。”而后又用口型不出声地道:赶紧走,别回来了。
罗扇不敢多耽,拔脚便往亭外走,却听得那雪海在身后醉叫道:“不许走!敢不让爷看脸,爷今儿还非看不可!爷不但要看,爷还要向你主子讨了你做小!你信不信?!回来!”
罗扇干脆撒了丫子跑起来,忽觉耳后有脚步声夹着风声扑过来,紧接着后背上被一股大力重重一撞,整个身子就飞了出去,“哗”地一声就摔进了湖里。
湖水不深却也不浅,少说也有两米五六,好在是盛夏的时节,水温被太阳烘得不算太凉,罗扇反应一向很快,掉进水中之前就屏住了呼吸,所以也没有被呛到,在水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冒出头来。
抹开覆在额前的湿发,罗扇向着亭子上看去,见玄羽和雪海双双立在亭边,脸上都有些发怔,想是谁也没料到罗扇会坠湖,搞不好还能丢掉小命,一时反应不过来地呆在了当场。
玄羽先回过神来,连忙蹲□向着湖中的罗扇伸出手:“小丫儿,伸手,我拉你上来!”
罗扇看了看他身旁的雪海,道:“小婢不妨事,莫要湿了爷的衣服,小婢自己游到岸边去就好。”说着不再停留,转身向着湖岸的方向游过去。
“嘿——这个小臭丫头!都落了湖了还跑!”雪海的声音响在身后,带着几分恼意,“且看是你游得快还是爷跑得快!”
“嗵嗵嗵”的脚步声从亭子里追出来奔上了九曲桥,罗扇心中暗骂,琢磨着要不要调个头宁可拼命游远一点从另外的地点上岸,还没等做出决断来,就听得身后“哗”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玄羽的惊呼声:“雪海兄——”一扭头,却见是雪海也失足掉进了湖中,正挥舞着双手在湖水里玩儿命扑腾。
该!叫你浪!叫你□!叫你奔驰!所谓“浪奔,浪流,浪得掉进湖里游啊游”说得就是你!该!
罗扇趁机继续往湖岸的方向游,却听玄羽惊慌地道:“小丫儿……你会游水,快给雪海兄帮把手——他不通水性,又喝得醉了,若不管他只怕是要出人命的!我——我也不会水……”
这……主子发话了,罗扇不想救也不敢不救啊,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她了,人家是贵人,而她却是个奴才,就算雪海的家人事后拿她的命去偿雪海的命恐怕也会觉得是她占了便宜了。
可这家伙此刻正胡乱扑腾着手脚,罗扇若要强行过去救他,很可能会被他一把扯住不得脱身,那些因施救溺水者而不幸牺牲的非专业救助人员,很大一部分的死因就是被溺水者当做救命的浮木拼命抓住不肯放手而受到了拖累一并淹死的,罗扇也是非专业,她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只好围着胡乱挣扎的雪海兄绕圈子,表面看上去像是在找空当下手营救,其实她是在等这倒霉蛋把力气用光才好援助。
玄羽焦急地在桥上来回转圈子,忽地想起什么般冲水中的罗扇道:“你且坚持住,我去叫人来帮忙!”说着沿了桥一路奔上岸去。
罗扇游到一旁避免被雪海波及到,心里头也有几分着急,毕竟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逝去而无动于衷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可她自己也怕死啊混蛋!怎么办!怎么办呢?!玄羽要是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她就算不被雪海薅住受拖累也没力气把他拉上岸去啊!
眼看着雪海渐渐没了力气,身子也开始下沉,罗扇有些绷不住了——救,还是不救?关键时刻,罗某人那善于衡量的习惯又冒了出来:救,八成可能会被这货扯住当了黄泉路上的小伙伴,两成可能是她突生神力把丫拎上岸去双双得救,但他会不会事后闹着要对她以身相许什么的?她可没忘了他落水前原是想调戏她来着。
不救呢,雪海死在白府,白府怎么也得给他的家人交待个说法,若雪海家里知道了其落水的前因后果是出自她罗扇身上,百分百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啊!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奴隶,白府为了不得罪人和保住自己的名声,牺牲掉她又有什么难的?
而且——如果玄羽正赶着雪海淹死之后才把人叫来帮忙,众目睽睽之下,她罗扇可就百口莫辩了!要不……干脆自个儿先上岸逃了?到时候玄羽来对质就咬死不承认怎么样?不行不行……他是爷,就算当真诬陷到她头上她也没法子啊,哪里会有让她当面对质的机会……
罗扇在这里百般纠结,那厢雪海已经沉入了湖底,罗扇急得快要哭出来,暗骂自己真是被那一世的功利社会浸染得太彻底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冷漠这么自私了呢,人命关天的事居然还在这儿先为自己铺后路而置那性命垂危之人于不顾!
一咬牙,罗扇豁出去地决定先救人再说,事后自己是生是死再做打算。才刚深吸了一口气要往水里潜,忽地就瞥见湖底快速地向上升起一团鲜艳的色彩来——是雪海身上衣服的颜色!怎么回事?
罗扇正惊讶,冷不防见从那衣服里伸出一根胳膊来抓向自己的脚腕,幸好湖水清亮、能见度高,被她提前看见水下动静,连忙飞快地一蹬水,堪堪将那只手避了过去。那团颜色见状索性猛地向上一跃,“哗”地一声浮出水面,吐了口湖水出去,重重地咳了几声,然后一抹覆在脸上的头发,瞪向罗扇道:“好个黑心的丫头!居然眼睁睁看着爷溺水动也不动!”
罗扇一下子瞠住了——卧槽你个王八犊子!你特么的会游水还在这儿装!
见罗扇俩大眼睁得溜儿圆,雪海的一腔怒气不由减了几分,冷笑着道:“也罢,若非爷本就只是想逗逗你玩儿,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你这回——死丫头,你最好乖乖儿地跟了爷,爷带你回府自会给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若还不识好歹,就莫怪爷让你名节扫地,丢尽脸面!”
名节扫地、丢尽脸面?怎么扫怎么丢?罗扇一垂眸,看了看水中自己的身子,立刻明白了过来——因正值夏天,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薄又少,被水这么一泡就全都贴在了身上,夏天的衣服料子本就薄透,如今这么一贴就呈半透明状的了,简直就跟没穿衣服差不了多少!
如果这会子玄羽带着一干人赶回来营救,看到罗扇这般模样,她的名节可就真的毁了!这可是古代啊!就算这个朝代民风开放不啻正史大唐,也没见有哪个女人敢穿透视装立于人前的,到时候她罗扇除了自裁一途之外就只能忍受着一辈子的嘲笑和污名过活了。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儿!罗扇当机立断掉头就跑——先拼死游到湖对岸去避开即将到来营救的众人再说!
她这一转身,立时就被雪海识破了,听他哼笑了一声道:“小丫头脑子转得倒是不慢,只可惜你今儿遇着了你江爷我——你江爷我自小就在河边儿长大,水性称得全城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我倒要看看你跑得到哪里去!”
罗扇着了慌,拼命划水,蛙泳不行换蝶泳,蝶泳不行换自由泳,正要从自由泳换成仰泳,人已经被江雪海从后头追上,一把就抱住了腰。
“哈哈哈!小可人儿,看你还能往哪儿跑?”江雪海一将这柔柔软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小腹立时就蹿起火来,两个人的衣服都薄得很,如此紧紧抱住就如股肤相贴一般,令得他心神一阵荡漾。
罗扇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低声道:“爷,您吓着小婢了,小婢方才以为您真的淹着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恍神儿才耽误了营救您。小婢自是愿意跟了爷的,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既卑贱又贫苦,哪里比得上跟着爷吃香喝辣的日子好?只不过是方才碍于我们爷在场,小婢总不能立刻就应了,倒显得小婢不尊重主子,一心只想攀高枝儿似的,望爷能体谅。”
江雪海一听这话不由笑开了:“你这丫头倒是挺上道,既这么乖巧,爷就信你一回。跟爷上去,等你主子来了爷就把你讨了去,到时可不许再反悔。”
“小婢又不傻,这么好的事掉头上了还能往外推么?”罗扇愈发低了头,看着似是在害羞的样子。
江雪海哈哈地笑着,在水下伸手拧了罗扇屁股一把。而后便带着她往亭边游,先把罗扇托上亭去,然后自己紧接着往上爬,罗扇飞快地起身,照着江雪海的脸就是狠狠地一脚,将他蹬得摔回了湖里,随后扯住梁上挂的幔帐用力往下一拽,整幅幔帐就被拽脱了下来,江雪海边骂边再度撑住亭沿往上爬,罗扇又是一脚把他蹬回了湖里。
趁着江雪海在水里扑腾着翻身调整,罗扇飞快地把那幔帐裹在自己身上,江雪海这一次不敢再从这个方向上岸,游了几下换到了另一边去,罗扇回身从石桌上拿了酒壶,先作势又要蹬脸,被江雪海早有准备地躲闪了过去,手上的酒壶借机冲着他兜头罩脸地一泼,火辣辣的酒汁溅在了眼睛里,直蛰得江雪海痛声大吼。
这当口罗扇又把剩下的五幅帐子扯了下来裹在身上——这绡帐也是又薄又透的,不多裹几层就起不到遮蔽身体的作用,眼看着湖里的江雪海用水洗过了眼睛又要卷土重来往上爬,罗扇一不作二不休,抄起条案上玄羽的那张琴劈头就向江雪海脑袋砸了过去。
江雪海着了一下子,吃痛逃离亭岸,边踩水边冲着罗扇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人!你且等着!待爷上去了非得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等着!”
罗扇不理他,把桌上的菜盘子一个一个冲着他头上丢过去,每丢一个江雪海就游远一些,直到看他游得足够远了,这才撒开腿玩儿命逃离了现场。
才刚跑到岸上,就见玄羽带着十几个小厮向着这边飞奔过来,罗扇用身上帐子飞快地把头脸一遮,脚下不减速地仍旧向前冲——天碧湖的所在是后花园,后花园与前院之间有院墙相隔,要想回到前面院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玄羽这关是非闯不可。
眼看着双方越跑越近,玄羽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罗扇蒙着帐子的脸上,将近擦身而过时突然被他一伸手抓住了胳膊,口中惊讶地叫了一声:“小扇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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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别扭主仆 ...
罗扇尖声叫起:“别碰我!我有疠症!我有疠症!会传染啊!”
疠症就是麻风病,古人讳莫如深、畏如厉鬼的恶疾,患此症者不是被活活淹死就是烧死或活埋,可见那时的人们是有多么畏惧这种病,乍一听罗扇这么嚷嚷,直把这伙人齐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退开了三四米远,玄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手里仍旧握着罗扇的胳膊,罗扇甩不开他,便冲着小厮们尖叫:“还不拉开你们主子!会传染啊会传染!”
小厮们就是再怕也不敢不顾主子,否则不等他们染上这病就已经被拉去打死了,闻言连忙齐齐扑上来,七手八脚的硬是扒开了玄羽的手,将他扯得退了开去,玄羽欲挣脱众人重新去拉罗扇,奈何大家都怕护主不利被责罚,硬是箍着他不敢放手。
玄羽皱着漂亮的眉毛望着罗扇,语声却仍轻柔地道:“小扇儿,究竟出了何事?江老爷不是同你在一起么?”
罗扇不理他,疯疯癫癫地一路尖叫一路狂奔着往前面院子里去了。
好容易脱离了玄羽的视线范围,罗扇这才心有余悸地放缓了脚步,边喘息着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往青院赶,所幸的是此时正值晌午,府中上上下下多在午休,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从青院的东北角门里进去,蹑手蹑脚地推门进了房间,见金瓜和小钮子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便悄悄儿从柜子里拿出自己一套干衣服,然后去了旁边的二号小厨房。
换上干衣服后把身上的绡帐揉成团塞进灶膛里,好在这绡帐薄得很,就算沾湿了也不难点着,生起火来烧了一阵,顶多是烟多了些,片刻功夫也就化成了灰烬。身上的湿衣不好烧,用剪子剪开扯成碎布条,装进坛子里,再倒上半坛子酱油,然后盖上盖子——不管怎样,做到万无一失总没害处。
做完这些事后,罗扇这才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怦怦怦地跳得又重又急,腿也有些发软,灌了几口凉水冷静了冷静,拿着巾子坐到灶边开始擦头发上的水。连擦带烤,加上中午天气炎热,不多时便已是半干,重新把头发梳理妥当,罗扇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再等下去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必须去找白二少爷,她要赎身,一定要赎身,只有赎了身才能免去被主子随意责罚打杀或送人的命运,恢复了平民身份虽然斗不过富贵人家,起码她还可以逃离藿城,天下这么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罗扇起身出了房门,望了眼东次间紧闭的后窗,轻轻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迈上正房后门的石阶,后门虚掩着,小心地推开进去,堂屋里空无一人,东次间的门关着,罗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才要抬手敲门,就听得房内响起个女人的声音来:“二表哥尝尝看,这是我亲手做的海棠酥,里面夹的是金枣酱,知道你不大喜欢吃太甜的点心,所以只放了少许糖。”
紧接着又是一个女声笑道:“二表少爷,我们姑娘做的海棠酥在菪城那边可是有口皆碑呢,但凡吃过我们姑娘亲手做的海棠酥的无不说姑娘这手艺是菪城第一手,千金也难求哩!”
先前的女声带着羞意地笑道:“你这丫头惯会耍嘴,几时有人这么说过了?!我这笨手笨脚的三脚猫把式不教人笑话就是好的了,从哪里要口碑去?二表哥莫听这丫头乱说……”
而后便是白二少爷那熟悉的清淡声音:“表妹不必过谦,这海棠酥的味道确是极好。”
“表妹”闻言便带了几分俏皮地笑:“当真么二表哥?比之你青院小厨房厨娘的手艺如何?”
“有过之无不及。”白二少爷语气未变地道。
“表妹”笑声清脆:“那敢情好,从今后我便给二表哥做厨娘好了,还能挣些脂粉钱。”
罗扇轻轻敲了敲门,听见白二少爷道了声“进来”。推门进去,见他在当屋那张花梨木圆桌旁坐着,穿着件月白的丝袍,外面是蝉翼罗的天青罩衫,墨发用根白玉簪子绾起来,近三个月未见,依旧是风月清华,不可方物。
紧挨着白二少爷身边坐着的是位蛾眉凤目的美人儿,十六七岁的年纪,眼波似水,笑靥如花,青瓷色的紧身纱襦热烈大胆地露了半片红绫抹胸出来,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处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么晶莹润泽地展示在外,火红鲜艳的洒金百蝶穿花石榴裙将一双长腿的线条勾勒得优美诱人,满头的秀发只简单挽了个单螺髻,也用一根白玉簪子簪着,罗扇眼尖,只一瞟便看出来她这簪子同白二少爷那支是一对儿。
眼前的俊男美女一齐望向罗扇,那神采仿佛熠熠的宝石生辉,直让罗扇有些抬不起头来:尼玛闪瞎老娘狗眼了有木有?!啥叫富贵逼人?啥叫美艳照人?啥叫气势凌人?就是酱!
罗扇垂头行礼,顺便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如清水挂面汤的素裙:多标准的群众演员打扮呢!幸好还能说上几句台词儿,于是轻声开口:“二少爷,小婢有事要禀。”
白二少爷一时未语,过了半晌方淡淡道:“说罢。”
罗扇低声道:“小婢抖胆请二少爷移步容禀。”意思是要么二少爷您老动一动尊臀咱换个地方说话,要么您就把身边儿这位美女连同其丫鬟先请出去回避一下。
那美人儿倒是个剔透心,闻言笑着起身道:“今儿这天气着实有些热,二表哥先坐,容妹妹去洗把脸再来。”说着便带了那丫头一并出门去了。
白二少爷这才声音里淡中透冷地向罗扇道:“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么?”
罗扇平声静气地应道:“爷的话小婢不曾忘,爷说未经传唤不许小婢踏入正房半步。”
“既不曾忘,为何明知故犯?”白二少爷声音骤寒。
罗扇扑腾一声跪下,仰起脸来望向白二少爷:“小婢此来,是求二少爷容许小婢自行赎身的,望二少爷开恩!”
话音方落,便见白二少爷重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直震得桌上茶盏叮当作响,罗扇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从认识白二少爷到现在,他就算再生气也从来没有像这般大发雷霆过,这、这是要变身了么?
“你是不是以为有功于白府就可一而再地恃宠而骄?”白二少爷目光冰冷地盯着罗扇,“或是认为与我有过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我便不忍将你如何?”
罗扇看着白二少爷如冷玉寒月般的面孔,慢慢地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小婢不敢,爷请息怒。小婢只是想不通,为何别的下人攒够了银子就可以自行赎身,为何小婢就不行?为何爷对别的下人公正无私、讲理讲情,为何对小婢却是强权相压不讲情面?小婢做错了什么会令爷如此对待小婢?”
白二少爷盯着罗扇,一字一字道:“我要怎样做,还须向你解释么?”
罗扇笑了一声:“无须,爷是主子,小婢是奴,是小婢糊涂了,不该问的,爷请恕罪。”
白二少爷俊面更寒,似乎罗扇的态度让他愈加恼火,盯着她眼里疏离的笑意,眉头一皱:“你若不想留在青院,我便成全你。昨日针线房的李嬷嬷来替金院的小厮扫庭说媒,意欲求娶你过门,你若也中意他,我便将你指给他,从此后离了青院,去金院当差罢。或者你若有其他中意之人,我也可成全你。”
罗扇抿了抿嘴唇,轻轻笑了笑:“不必别人了,就扫庭挺好,小婢谢爷恩典。”说着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含笑望着白二少爷,“小婢已是无父无母,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知爷打算几时让小婢卷铺盖走人?”
白二少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对眸子黑得怕人,罗扇瞥见他握着膝头的手青筋暴凸,心下不由一颤:是不是把这家伙气得太狠了?您老可千万得绷住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明明是你先故意气人家的……
正当房中这两人处于爆发和崩塌的边缘时,忽听有人在外敲门,是青荇的声音:“二少爷,二老爷来了。”
白二少爷眸光微闪,沉声向罗扇道:“你去耳室暂避,不得出声。”
罗扇应着便往旁边的耳室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低声向白二少爷道:“爷莫生气了,小婢知错了,小婢不想嫁给扫庭,小婢今儿还想做柠檬蒸鲈鱼给爷尝鲜呢。”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半晌带着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昨儿已让李嬷嬷回绝扫庭他娘了,宁濛鲈鱼可以早些做,我今日在青院用晚饭。进去罢,别作声。”
罗扇嘿嘿憨笑了两声,快步进了耳室,把门从里头上了闩。
白二少爷望着那门站了一站,这才亲自去开了东次间的门将外头的人迎进来,罗扇轻手轻脚地从门的方向转过身,蓦地见一个高大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直吓得小辫儿倒竖脸都青了,幸好及时用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却见是白大少爷,正将嘴一咧准备说话,罗扇又慌得腾出一只手去捂在了他的嘴上。
白大少爷感受到了罗同志浑身散发的神秘气氛,全身僵住不敢乱动,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着看她,罗扇伸出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姿势,用口型道:千万嫑说话哈。
白大少爷一看就懂,连连点头,罗扇就把捂着他嘴的手松开,见白大少爷也用口型说道:你在玩儿藏猫猫么?
罗扇点点头:对啊对啊,千万莫让别人发现咱们两个在这屋里哈!
好啊好啊!我和你一起藏猫猫好不好?白大少爷闪着星星眼地望着罗扇。
行,现在起一点声音也不许出哦!罗扇做了个很严肃正经的表情。
见白大少爷兴奋得拼命点头,罗扇便不再多“说”,只管竖起耳朵听着外间屋的动静,方才青荇说什么来着?“二老爷来了”?哪个二老爷?难道是传说中的白总的弟弟、白大白二的亲叔叔——白二老爷?耶?那不是反派大BOSS嘛?他对白二少爷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居然还好意思到青院来?莫不是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就在今天亲手用小刀捅死自己的亲侄子白小二?
就听得白二少爷的声音在外间道:“二叔怎么今日得闲儿大中午的到侄儿这儿来呢?”
“今儿我一个朋友到咱们府里做客,送了我只八哥儿,我想着老太爷喜欢养鸟,原打算先送到彩院去,谁知方才路过你这院子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个鸟笼子掉在了地上,巧不巧地就磕开了笼门儿,那八哥儿精猾得很,立时就从笼里飞了出来,我就眼睁睁地瞅着它飞进了你这院墙,所以就连忙跟进来了,怕是要叨扰你一阵子,先把那鸟儿寻着,我好给老太爷送去。”说话的声音温润动听,竟是十分耳熟,谁呢?
——玄羽!竟然是玄羽!怎么会是他呢?!他明明看上去年纪比白二少爷大不了几岁啊!难道他是白老太爷的老来子?所以老太爷老太太才宠他宠得没谱吧……但、但大反派什么的不是通常都长得要么极丑要么极阴深的样子么?怎么会是他这样一副纯美清透的长相呢?……好吧,电视剧和小说都是经过艺术加工和夸张的,咱们这些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总得尊重一下遗传学吧,以白大少爷和白二少爷这样的天人之姿向上推算,又怎么可能会有个沙师弟他二师兄那样的亲叔叔呢?除非白老太爷或白老太太中的一方很丑,而除了白二老爷不幸地全部继承了丑的一方的长相之外,其余白家子孙全都继承了俊的一方的长相……这白二老爷也够背幸的了……
咳,扯远了。这个玄羽居然是白二老爷,罗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发现身旁的白大少爷也正学着她的样子瞪大着双眼看她,抽了抽嘴角收了惊讶表情,心头一阵跳:原来从自个儿在假山前撞到了玄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那个江雪海是不是在配合白二老爷演戏尚不得知,但他见色起意必然是在白二老爷的计算之中,至于罗扇是怎么掉进湖里去的——当时只觉得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说不定就是白二老爷撞的!而且——从小生长在深府大院儿里的下人们能有什么机会接触深水呢?尤其是女孩子,更不可能学什么游泳,湖水有两米多深,掉进去了只有一死,所以——白二老爷的最初目的——就是让她罗扇死!
作者有话要说:
114
114、简单快乐 ...
罗扇恨得后槽牙疼:难怪自己从湖里浮出水面之后玄羽的表情很有些惊讶,怕是他没料到她居然会游泳,而当她转身准备游上岸去的时候,他就立刻又想出了一个能毁掉她的法子——让她和江雪海在水里搞鸳鸯戏水,他则假作跑去叫人营救而引来众人围观,届时她和江雪海湿衣贴身地从湖里出来,她的名节就全完了,又被这么多人看在眼里,除了自裁别无出路,亦或在他没有将人叫来之前她就出了湖也无妨,江雪海那好色之徒瞅见她湿身的样子必然不会放过她,要么会当场办了她,要么就以此为借口逼她跟回江府去做小,而不管是哪种结果,玄羽都可以把她罗扇从白二少爷身边剔除——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所以——白二老爷已经调查到她罗扇的存在了?那么白二少爷对她所做的保护和保密措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吧……她是快要回归二少爷身边了么?可她不想啊……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抛闪开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再回来的话难保不会情难自禁放纵自己一错再错。
罗扇正有些走神,忽见眼前多了一只手,手指尖正小心翼翼地过来拨弄她半垂的睫毛,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偏头避开,瞅向身旁的白大少爷,见他咧着嘴冲她傻笑,用口型道:真长,小刷子似的,能刷鞋不?
……咱能先从刷牙做起么?罗扇摆了摆手示意白大少爷不要乱动,重新收敛了心神竖耳细听,外间白二少爷正说道:“只怕那八哥飞到院子里的树上去了,侄儿这便叫人去找。”
白二老爷玄羽笑道:“不必劳烦你院子里的人了,只叫跟着我的那几个丫头进来找找罢,她们都见过那八哥,眼还尖些,只是吩咐你院子里的人莫要来回乱走,都先在原位待着,以免惊飞了八哥,且各个房间里最好也找一找,免得那八哥从窗子里飞进去。”
白二少爷便令人去传话,顺便把院外的玄羽的丫头们叫进来找八哥。罗扇庆幸自己把湿衣服给处理妥当了,否则只怕这位心机狡诈的白二老爷会想出什么借口来往她头上泼脏水。
这时便又听玄羽在外间笑道:“你这上房下人们不便进来,不如就由我来找找罢,说不定方才趁你未在意时那鸟儿就飞进来了。”
靠,罗扇一惊,这混蛋还真是一点儿漏洞都不肯错过,看来是非得把她搜出来不可了,就算她把衣服处理了,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可架不住还有个大厨房的韩大厨能证明她今儿个曾给玄羽传过饭菜,若再被玄羽和江雪海一指证,她就百口莫辩了,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找着她,先把今日避过去才能安排下一步的应对办法。
听得白二少爷淡声道:“侄儿方才就在这房里,门窗都关得严严,那八哥定不会在此,二叔不必多此一举了。”
“喔,你既在这房里,想来那鸟儿是飞不进来的,那……耳室呢?我去耳室找找看。”白二老爷不急不慌地笑着,脚步声便往耳室这边来。
“大哥在耳室午睡,门窗也都是关着的。”白二少爷语气平常地道。
“小云那儿能有什么准儿?说不定这会子早就跳窗溜出去玩儿了。”白二老爷边说边仍往耳室的方向走过来,罗扇怀疑他来时在路上碰见了那位美人儿,以前听白大少爷说过的,那美人儿是“长发哥哥老婆的外甥女”,长发哥哥不就是这位白二老爷么?那美人儿不就是他老婆的外甥女么?所以他应该是可以从那美人儿的嘴里打听到方才她罗扇来找白二少爷之事的,就算那美人儿不认得她,但她特征太明显了啊——大眼儿妖精嘛!
因此白二老爷执意要到耳室找鸟必是认定了罗阿鸟就躲在这里——要命了,得藏起来!
罗扇火烧屁股地满地转圈子寻找能躲藏的地方,奈何耳室里除了一张床、一架妆台、一个五斗矮柜、一桌两椅一花架和靠南窗的一张榻之外就没有能藏身之处了,一时间急得罗扇直想一个大跳蹿上房梁去。
白大少爷懵懂地看了团团转的罗扇一阵,上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口型说道:你在干啥?要藏起来么?
罗扇连连点头:外面的人要进来了!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这儿,否则会被拉去做成人肉包子哒!
好吃么?白大少爷舔了舔嘴唇问。
当然不好吃,有毒!会害死人的!罗扇拼命摇头,小昙会被毒死的,爷你愿意么?
不愿不愿!当然不愿!白大少爷摇头速度比罗扇快两倍,摇得自个儿都站不稳了,原地踉跄了两步,你快藏起来!我不告诉他们你在这儿!
关键是老娘能藏哪儿去啊!罗扇眼珠子四下乱转,还没等转出个结果来,人突然就被白大少爷一把揪住腰带从地上提了起来,大步走至床边放上床去,伸手在罗扇脸上乎拉了一下,给她合上眼睛,罗扇就听见悉悉索索的衣料响,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床板一沉,紧接着人就被从身后搂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面向床内地笼罩于白大少爷高大的身形之下,而后身上被盖了条布底儿纱面儿的薄被,连头带脚地一并蒙了住,罗姓老萝莉因身体尚未正式发育,骨骼娇小,让被子这么一掩表面看上去只像卷稍厚些的被子,几乎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娇躯就塞在里头。
“无论发生何事也莫要乱动。”白大少爷的声音低低哑哑地吹进耳孔,罗扇这才察觉到自己薄薄的衣衫外竟是一具未着寸缕的火热身体,一张老脸登时欲血上涌红光四溢——啥也看不到啊混蛋!敢不敢让老娘翻个身咱们堂堂正正面对面啊?!
这厢正僵着身子害羞,那厢房门已被人打开——白二老爷是白二少爷的长辈,如要硬闯也是拦不住的,何况白二少爷并不知道白二老爷此来的目的就是她罗扇,没必要死拦硬挡更让玄羽心生诡念。
“小云还在睡么?”玄羽的声音笑着,“不如叫起他来同我一起找八哥玩儿,他必然开心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至床前,似是已掀开了床帐子,嗤笑了一声,“怎么还光着屁股睡呢?”
罗扇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这要是最终露了馅儿她可就更说不清了——光天化日的跟赤身裸体的白大少爷滚床单——要命了喂!
察觉白大少爷搂着她的胳膊动了动,而后声音响在耳边:“谁……谁吵我睡觉?”边说边翻了个身面朝外躺着,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罗扇的身上,罗扇卷在纱被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我要尿尿!小昙小昙,我要尿尿!”白大少爷含浑不清地嚷着。
“大哥先把衣服穿好,”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我让丫头进来服侍……”
“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尿了!”白大少爷嚷着坐起身来,然后罗扇就听见了水浇在地板上的声音……尿这种东西……就像牛奶,挤一挤还是会有一些的……
听得玄羽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道:“你这臭小子!尿了我一鞋!”
白大少爷来了精神,开心地晃着床板:“长发哥哥!我还可以在半空尿出小蛇的形状来呢!不信你看!你看你看!”
如果不是因为不合时宜,罗扇早就笑抽过去了,听见脚步声向着门口走去,伴着玄羽无奈的笑:“臭小子……成何体统!七八岁的时候就这么干过!在我的生辰宴上跳到饭桌上当着一众宾客脱了裤子撒尿,不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顽劣不改!”
一行说着一行出了耳室,罗扇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才要动弹,却被白大少爷一手摁住,只好一动不动继续僵在原位,突地就听见门扇再度被人打开,玄羽的声音在那厢笑道:“小云,穿好衣服就出来罢,陪二叔一起找鸟玩儿,好不好?”
白大少爷纳闷儿的语气道:“长发哥哥的鸟儿丢了么?是不是以后就没有办法尿尿了?”
噗——罗扇在纱被下狠狠掐自己的手以免不顾死活地笑场。
“长发哥哥要是非得想玩儿鸟不可……我倒是可以借你玩儿一下——但是你不许使劲儿喔!我会疼的!”白大少爷很大方很正经地说着,光着脚跳下床,腾腾腾地冲着门口处的玄羽跑过去,“就一下喔!看你长得漂亮我才让你玩儿的!小昙想玩儿我都没让!”
罗扇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憋得沁出血来,不知白二少爷听了这话是个什么表情,反正她的脸已经在被子里因憋笑而彻底狰狞了——什么可怕阴险的事到了白老大这里都能顷刻间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似乎在他这儿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值得操心的事,一切都那么简单可笑一触即碎,这个痴痴傻傻的白家大少爷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戏弄鄙夷着那些机关算尽劳心耗力的聪明人们,看上去他似乎毫无防备之力,可你若细想,他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丝毫破绽,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完全让人无从下手!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了,白大少爷光着脚慢慢走回床边,床板一沉,罗扇再次被他搂进怀里,由于有前车之鉴,怕那玄羽再来个回马枪,罗扇没敢立刻乱动,乖乖儿地任白大少爷抱着,过了好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试探地动了动身子,还是没反应,于是垂着眼皮儿慢慢转过身来……喵了个汪的!什么时候把亵裤穿上的?!
一抬眼,近在毫厘的是白大少爷的一张无邪睡颜,呼吸均匀面容沉静,竟是已经睡熟了过去,罗扇哭笑不得地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顺便将纱被给他轻轻盖上,蹑手蹑脚下得床去,至门边儿竖耳细听,外间没有什么声音,然而不敢就这么出去,怕那玄羽还滞留在青院四处搜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静候其变。
约摸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白大少爷在床上咕唧了几声,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开始穿衣服,把两根胳膊伸进裤腿儿里却怎么也找不着领口,翻来覆去地一阵折腾,罗扇起身过去,伺候着白大少爷把衣服穿妥,白大少爷似乎忘记了地上还留着自己一滩尿的事,光着脚就下了地,正好踩在那一滩水上,纳闷儿地低头看了看,又抬起眼来懵懂地望向罗扇。
罗扇怕他自个儿心里犯腻歪,连忙报以一记安慰的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坐到床上去,然后四下里找了找,也没找到能用的布,就从怀里把自己手帕掏了出来,蹲□去替他擦脚——这也没啥啊,不过就是人的身体里排出的废水罢了,洗洗手就好了,上一世奶奶病重的时候大小便不能自理,全是罗扇亲手伺候着排泄清理的。
由于耳室里没有水,所以也没有法子给白大少爷洗脚,凑合着擦干了脚上的液体,罗扇给他穿上袜子和鞋,手绢就先叠了叠放在角落的地上,两只手上都沾了不少,也不敢乱摸乱动,仍旧坐回到椅子上去等外头动静,白大少爷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歪着头看她,看着看着伸出手去,轻轻托住罗扇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罗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正要偏开头,就听白大少爷低低地道了一句:“小罐儿,你真好。”
你——你妹!老娘的名字就这么难记住嘛?!下一回会是啥?!小碟儿还是小碗儿?!
白大少爷没有注意罗扇对于名字的怨念,正自顾自地继续嘟哝:“她们都不喜欢我,小昙不在旁边的时候,她们就对我横鼻子竖眼儿,给我倒夜壶都捏着鼻子,还用草纸垫着夜壶柄,怕弄脏了手……我不小心尿在裤子里,她们就干脆把我的裤子扔掉,然后就对别人说是我自己把裤子刮扯坏了,又给我做新的裤子来……她们怕我夜里尿床,晚上都不怎么给我喝水,我要是渴了,她们就只让我喝一小口水……我不敢告诉小昙,因为她们说小昙每天太忙太累,如果我再多事,小昙会更操心的……我不想让小昙累,不想让他操心,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她们都对我不好,没有人喜欢我……小罐儿,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不嫌弃我……小罐儿,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娘,所以她们才欺负我?”
罗扇眼睛湿润了,酸着鼻子摇了摇头,低声道:“爷要放宽心,莫管别人如何看待,只要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爷,谁都做不到让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对自己好,所以我们只须努力做到珍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莫要留下遗憾就是了,爷说呢?”
白大少爷抬手轻轻揉了揉罗扇的眼角,笑道:“小罐儿你说,要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开心呢?”
“活得越简单就越开心罢。”罗扇看着简简单单的白大少爷。
“那,小罐儿,你简单么?”白大少爷追问。
“我……”罗扇自审了片刻,“简约而不简单。”
114、简单快乐 ...
白大少爷托着腮看着罗扇:“想过得简单点其实很容易呀,如果我吃不下一个大红苹果,那我就只吃小青苹果就好啦!红苹果虽然又大又漂亮,但是如果把肚皮撑破了,那不等于白吃了么?小青苹果虽然个儿小又不好看,可是呢,一来没有人跟我抢,二来又能吃得正正好,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不就很简单么?”
罗扇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一脸纯真坦然的白大少爷,突然间体会到了牛顿大爷当初被苹果砸中后大彻大悟的通透赶脚——哲啊!太哲了!寻求安逸快乐的生活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么?!大红苹果不适合咱,何必强求?何必不舍?就是白给也吞不下的啊!咱这样的小喉小胃,还是只吃既便宜又易得、足够吃饱且不会容纳不了的小青苹果吧!
罗同志正大彻大悟着,就听见房门一响,毫不知情中的大红苹果一脚迈进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15
115、小小教训 ...
“出来罢。”红苹果白二少爷看了眼老老实实并排坐在那里的白大少爷和罗扇,淡淡道。
“好!”白大少爷腾地起身,蹦蹦跳跳地蹿到白二少爷面前。
“不是你。”白二少爷轻轻推开像只吐着热乎乎舌头的毛茸茸的大狗般正准备往他身上扑的白大少爷,“小扇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昙小昙,你也问我嘛!也问我啊!”白大少爷摇着毛尾巴扯着白二少爷的衣袖撒娇。
“青荇,把耳室收拾一下。”白二少爷扭头向外道,外面的青荇连忙应着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罗扇一指地上的帕子:“那块手帕可以扔了。”——帕子事件的后遗症,怕了。
罗扇和白大少爷跟在白二少爷屁股后面来至东次间,白二少爷坐到窗前榻上,凝眉望着罗扇半晌不语,白大少爷同罗扇并排站着,并且努力地尝试着挤进白二少爷的视线。
许久方听白二少爷低声开口,道:“可曾伤着?”
罗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爷?”
白大少爷便也跟着眨了眨眼:“什么,小昙?”
“落入湖中,可曾伤着?”白二少爷语声平淡,眉尖却微微蹙着。
“爷已经听说此事了?”罗扇笑了笑,“小婢还好,不曾伤着,谢爷关怀。”
“小昙听谁说的此事?”白大少爷笑了笑,“小罐儿还好,不曾伤着,她谢你关怀。”
“华锦绸缎庄的东家江雪海今日过府做客,听说失足落下了天碧湖,头也被砸青了,”白二少爷望着罗扇尚未干透的发丝,“从湖里出来后就四处嚷嚷着要捉拿一个大眼睛的丫头,说是被那丫头推进了湖去的——你现在把事情经过讲给我听。”
罗扇便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婢的。”
白大少爷便接着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罐儿的。”
白二少爷垂眸沉思了一阵,见青荇带着丫头收拾完毕从耳室出来,便向她道:“让人去传话,请刘管事速来青院。”青荇应了快步出得房去。白二少爷复看向罗扇:“即日起恢复你二等丫头的身份,跟在上房伺候,未经容许,不得离我半步。”
“爷,”罗扇抿了抿嘴唇,“小婢在小厨房很安全,请允许小婢就待在那里罢,爷的身边不缺人伺候,小婢还要研究‘宁濛’的用途,总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误了正经事,您说呢?”
“小昙,”白大少爷抿了抿嘴唇,“小罐儿在小厨房@#¥%&*……正经事,你说呢?”
白二少爷偏过头去,将目光放在旁边小炕桌上一只汝窑青釉折枝梅花纹的花瓶上,静默了半晌方道:“也好,若再出院子莫要自己一个人,叫上一两个同伴,或若有人传你去问话,先来禀过我,再有新的菜色你亲自送到我房里来。”
“咦?爷不是说不许小婢踏入正房半步么?”罗扇笑眯眯地道。
“咦?小昙为何不许小罐儿踏入正房半步?”白大少爷笑眯眯地道。
白二少爷起身往圆桌边走,经过罗扇面前时伸手在她的脑瓜儿上盖了盖:“我看你是嫌自己挣的工钱太多了。”
白大少爷追着白二少爷道:“小昙也摸摸我的头!也摸摸我的!”
白二少爷只好抬了手,在比自己高将近半头的哥哥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罗扇那厢连连摇头:“不多不多,爷要是非得给小婢添些月钱,小婢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大少爷连连摇头:“不多不多,小昙要是非得给小罐儿添些月钱,小罐儿也只好恭敬不如要命了!”
“是从命。”罗扇纠正他,白大少爷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白二少爷哼笑了一声,坐到桌边端起茶盅子喝茶,慢条斯理地道:“想涨工钱也可以,晚上到正房来值夜,倒一次夜壶挣十文。”
“那小婢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濛食谱了。”罗扇坏笑。
“那小婢——那小罐儿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濛食谱了。”白大少爷坏笑。
白二少爷看了眼罗扇的笑颜,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手里莲花纹的茶盅盖子,低低地用近乎自语的音量道了声:“淘气。”随后唇角便不易察觉地翘了翘。
落日金红色的余晖透过柳色窗纱铺了满屋,气氛忽然轻快明朗起来,白二老爷折腾了大半个下午的行径似乎并没有给这房间里的人造成任何的不愉快,夕阳晚景依然无限美好地嵌在窗外,和软安逸的细风带着墙那边的栀子花的香味儿吹进来,吹起了白二少爷纤尘不染的袖角,吹动了罗扇清如水纹的裙摆,吹开了白大少爷肩头漆黑的发丝,有什么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反反复复地磕碰,相吸相斥,相斥相吸,直至渐渐磨合相融,越来越默契,越来越贴近,也许会变得密不可分,上天入地也要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又也许会变得越来越从容洒脱,相见不如怀念,相爱不如相知……谁知道呢,有那么一种情分,你懂我,我懂你,无需以爱为名,任何时候想起来,满满的都是美好,就足矣。
房间里的安逸终于被敲门声打破,传唤丫头的声音禀道:“少爷,刘管事到了。”
“进来罢。”白二少爷放下手里的茶盅,罗扇过去执了壶替他续上,白大少爷睁大眼睛冲她打手势:你的手还没洗呢!上面沾了尿尿喔!罗扇一惊,正要把壶拿出房去一并洗了重新换上茶水,就见白二少爷已经把茶盅接过去就唇抿了一口,罗扇脑门子上顿时黑线与冷汗齐飞,心虚地退到白二少爷身后站着去了。
白大少爷问了白二少爷一声:“小昙,茶水好喝不?”
“嗯。”白二少爷并未觉出不妥。
“那就喝罢!”白大少爷带着满脸坏孩子的笑,也站到了白二少爷身后去,罗扇指了指桌边的秀墩儿,示意他坐过去:您老也是爷啊,站着干嘛。
白大少爷刚坐到白二少爷身旁,那刘管事就进来了,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沉稳干练,谦恭而不卑附地向着白家两位爷行了礼,道:“不知二少东家唤属下来有何事吩咐?”
白二少爷语无波澜地道:“刘伯,有三件事要请你去妥善办理:你亲自去一趟常青粮行见一见他们的东家张百生,告诉他咱们仓里有一万石上等大米半价出售,问他要不要,要,就一次性付清现银,不允许分次付账,不要,这米我就转给别家了,让他务必在明日中午前给出回复,明日子时前将全款付清。他若问你半价出售的原因,你就只说我这里有一单重要的生意急需现银,账上一时又调不出这么多钱来,只好折价售粮先凑上,这样的便宜事他若是错过了这回怕是没有下回了。”
刘管事脸上有些惊讶,一万石大米可不是小数目,半价出售那是亏本生意啊,犹豫了一下,出于责任心还是问出了口:“不知二少东家如此做的原因是……”
“这样的便宜张百生不会放过,”白二少爷眸光微动,“然而他又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现银来,所以他只能去借钱。张百生的小舅子是华锦绸缎庄的东家江雪海,以前张百生从咱们商号里进粮食,现银不凑手的时候都是向他这位小舅子借的钱,所以这一次他定然还会向江雪海伸手。”
“属下不甚明白……”刘管事不明白的是这跟江雪海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件事,”白二少爷不急于解释,只慢条斯理地继续吩咐,“找些咱们自己城外各个庄子上的可靠家下,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城,然后以个人的名义去‘江记钱庄’借印子钱,就照着百八十两的借,你找人负责登记一下各人都借了多少,日后如数替他们撇清——切记,让这些人在同一天分批去,务必要将江记钱庄里的现银借到无银可借为止。”
刘管事愈发惊讶了:“江记钱庄的老板不也是江雪海么?”
“江雪海开了这个钱庄,实际往外放印子钱的却是他的妻子,江雪海本人很少到钱庄里去,所以如果钱庄里的现银告罄,江雪海不会立刻就得到消息,”白二少爷黑眸望住刘管事,“第三件事就是,你去请咱们的奶油商扎尔汗帮个忙,他前两日正好亲自从北漠那边过来,现在下榻在鸿运客栈,让他以北漠草原部落首领的买办使者的名义出面去华锦绸缎庄订十万匹绸缎,订金自是由咱们支付,告诉他可以不用怎么压价,但要与华锦庄签订一份供货契约,内容为:因急需购得绸缎返程,供货方须在三日内供齐所需匹数,此绸缎乃为喀林察部落首领贺寿之用,耽误不得,若供货方逾期不能交齐货物,则以供货价十倍之罚金赔偿购货方。”
刘管事似是有些明白了:“十万匹布几乎相当于华锦庄一年的销货量,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加上顾客几乎没有压价,不啻是天上掉元宝的美事啊!江雪海必然会千方百计地做成这笔生意的,且以他的财力,三日内足可以从他的上家那里购足十万匹绸缎,因此他一定会冒着风险签署那份供货契约。然而若他手头上的流动款项不足的话,就未见得能如期履约了,尤其是在他的姐夫张百生借走了大笔钱和钱庄上的存银一日内全部被放出去之后,他就更不可能在三天内凑齐款子从上家进货了,即是说——一但三管齐下,江雪海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势必会违反契约内容,从而将面临十倍罚金的赔偿,而这十倍的罚金……”
“这十倍的罚金,足以令他倾家荡产,就算放出去的印子钱全部收回也难抵得了罚金的数目,十年之内决计无法东山再起,”白二少爷垂下黑且密的羽睫,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教训,他那骄奢淫逸的日子过得未免太久了些。”
刘管事略想了想,道:“若江雪海也向旁人借银以筹备货品呢?”
“这么大一笔银钱,关系不近的必不敢借他,关系近的那几家我自有安排,”白二少爷指尖轻轻敲了敲膝头,“天阶和方公子的古董店明日便要开张,我会让天阶借此机会将与江雪海关系较近的几家商号的东家请出去通宵喝酒,江雪海找不到人,自然无从借钱。”
刘管事便没有什么可提醒的了,只是看了看坐在旁边正百无聊赖地玩自己手指的白大少爷,笑道:“二少东家的行事作风愈发像大少东家了,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直点对方死穴。”
白二少爷便也偏头看了眼白大少爷,微微一笑:“我与当年的大哥还相差甚远,我不过是废了对方功夫罢了,大哥么,但凡出手,必然是一剑封喉、斩草除根的。”
刘管事笑着行礼告退出得房去,罗扇旁观了始末,一时不知该表达什么,白二少爷也没有要开口同她说话的意思,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直到白大少爷揉了揉自己肚子,用手指捅了捅白二少爷的胳膊肘道:“小昙小昙,我饿了,今天你还要和美人儿一起吃晚饭么?好不容易因为天热了,可以不用去前面陪白胡子老头、白头发老太太、紫衫哥哥和他的老婆、长发哥哥和他的老婆那些人挤在一起吃晚饭了,本还以为就可以和你两个人轻轻松松地吃了呢,你却每天只陪着那美人儿吃,难道、难道就因为她每次来都多给你带了两个馒头的缘故么?”
哦?那美人儿够憨的,难道还怕富可敌国的白家二公子晚饭吃不饱怎么地?带馒头……敢不敢再无厘头一点啊喂?
白二少爷却也是有些纳闷儿地看向白大少爷:“什么馒头?”
“你甭瞒我!打量我不知道呢!”白大少爷噘着嘴赌气地道,“她每次都把馒头藏在怀里带过来,每个还露了小半拉在外面,我都看见了!”边说边用双手在胸前的位置一比划,“她怕我听见,也不敢明着说,只用馒头悄悄凑近你来暗示你——哼!我、都、看、见、了!”
“噗——”罗扇当真没能忍住,一下子就笑喷了,唾沫星子在半空绽出一朵诡异的花儿来,她看见白二少爷站起身,回过头,一双眼睛冷嗖嗖地剜向她,吓得连忙憋住,心中哀嚎又要扣工钱了,却听白二少爷淡淡道了一句:“你若不喜她,我便再不让她出现。”
这话也不知是对白大少爷说,还是对某人说的。
116
116、听个墙角 ...
晚饭白二少爷果然是在青院吃的,并且没有让一号小厨房动灶,而是令罗扇直接做了个六菜一汤上来——白小二同志已经多久没吃过她做的饭了呢?
罗扇这段日子在二号小厨房可没有白混日子,见天儿躲在里头秘炼各类美食佐料和成品,边回忆那一世自己看过的食谱边学习古人的菜色来丰富自己的厨艺——古代的食谱由表少爷卫小阶友情提供,特此鸣谢。
所以今儿这六菜一汤罗扇便来了个古今中外混搭,先是一道原汁原味儿的古典菜色——黄金鸡,大诗人李白曾曰过:“亭上十分绿醑酒,盘中一味黄金鸡”,绿醑酒配黄金鸡是正史上盛唐时代的美味,做黄金鸡所用的辅料很少,因为这样才能保持鸡的原味儿,因此这道菜的重点不在调料,而在鸡肉的选取,这鸡得选九十五天大、体重在二斤二两到二斤半之间、有少许脂肪层、鸡胸够肥、黄油多的优良鸡种,这样做出来才能出味儿。
做的时候先用开水褪去鸡毛,洗净后加麻油、盐、葱、花椒下锅煮,熟后把肉捞出来切成丁装盘,再把黄澄澄的汤汁浇在上面,成品色泽金黄,犹如镀了层黄金般光彩流离。
吃黄金鸡必得就酒,白二少爷不是善饮之人,所以罗扇只把自己用去年收集的梅子封坛酿制的梅子酒开了封,酒汁倒入一只白釉冰裂纹的酒壶里,又从酒坛里捞了一勺梅子用一只白釉梅花口的小碟子装了做小菜儿,白红相映煞是好看。
第二道菜所用的食材也有些讲究,提前就把黄豆浸在水里晒着,等黄豆发出芽来后再在盆里放入秕糠、铺上沙,把豆芽种进去,用板子压起来。待豆芽长起来就用桶盖在上面,只在早上才在太阳光下晒一晒,这是为了让豆芽长得整齐,并且避免风吹日晒给食材造成损伤。
待要吃的时候就取出来洗净在水里氽一下,加上油、盐、醋、香料拌匀装盘,可以直接当菜吃,也可以用麻饼卷着吃,因为品相呈浅黄色,所以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鹅黄豆生”,吃来清爽利口,正适合天热时食用。
第三道则要费些功夫,用淘米水浸泡上琼芝菜晒在太阳下面,期间要不断地搅动,等浸晒得发白之后捞出来洗净,捣烂后煮熬成汁——其原理如同罗扇去年在庄子上做的果冻,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在透明的汁子里放的是雪白小巧的丁香花,丁香花香浓馥郁,可醒酒、健胃,甚至补阴壮阳,咳,而且还可以去除口臭,有着“古代口香糖”的美称。
等汁子凉透成冻状后切成块装盘,淋上姜汁和甘蔗汁,看上去晶莹润滑,闻起来清香扑鼻,正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雅食。
天气炎热,不宜多食油腻,所以罗扇基本上都是挑清口素雅的菜做来,第四道茉莉豆腐就是将一个“清”字用到了极致。材料很简单,采取新鲜的茉莉花和嫩叶洗净,先将豆腐入清水锅煮,水沸后再放花叶,再次沸后就可起锅,不放任何调料,只取自然清香之味食之。这一道菜不但清香爽口,且还可以化湿去油、调节内分泌以及美容和减肥。
第五道菜是罗扇今儿本就想做来交差的柠檬菜色——柠檬蒸鲈鱼。这一款属泰国口味,把处理好的鱼肉两面切花刀,从中间剖开,再把葱、姜、蒜、香菜、小红辣椒、鲜榨柠檬汁以及罗大厨特制的鱼露——就是以小鱼虾为原料,经腌渍、发酵、熬炼后得到的一种味道极为鲜美的汁液,色泽呈琥珀色,味道带有咸味和鲜味——全部放进小碗里,和鱼一起上屉蒸,蒸好之后把鱼装盘,再把小碗里的调料汁浇在鱼上即成。
最后是一道甜点,罗大厨首次亮出的——奶油冰淇淋。自从有了人工打蛋器,很多现代食品都有了在古代实现在的可能,虽然人工打蛋器还是要耗费人工,但总比用筷子搅打轻松快捷好几倍,古人的智慧罗扇向来推崇膜拜得很,她只需要把想要的工具的外形和工作原理尽可能地向巧匠解释清楚,巧匠们就可以凭借自己的理解,利用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惊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来做出最为接近罗扇需求的成品来。
至于古代版打蛋器的制作工序和结构原理,这个罗扇就一窍不通了,反正用得很顺手,大大地缩减了食材处理的时间。
有了打蛋器,冰淇淋的制作就简单得很了,先将蛋黄、白砂糖和牛奶全部倒入小奶锅中小火煮,用打蛋器不停地转圈搅拌,稍微沸腾后端锅,迅速把淡奶油倒入并加盐搅拌均匀,然后静置至锅中汁液彻底冷却。
冷却后用过滤网把奶液过滤到一只琉璃荷叶碗内,放入冰窖冷冻,至刚结冰时取出,用打蛋器搅拌后再次放入冰窖继续冷冻。每隔两刻时间即三十分钟取出来搅打一次,重复三次以后将搅拌好的冰淇淋彻底冻硬即可取出食用。
不过冰淇淋做好后还不能就这样上桌,罗扇烤了个方方正正松松软软的大面包,把瓤子掏出来切成块再重新填回去,冰淇淋用模子扣成圆球的形状,垒在面包的上面,这就是面包冰淇淋了。
汤呢,是用白木耳、木瓜、南北杏、红枣和牛奶加冰糖熬煮的雪耳木瓜奶露,放凉了喝甘美香滑,清口解暑又滋补。
六菜一汤放上托盘,青荇青菡已在门口等着端了,罗扇记得白二少爷曾说了句让她亲自把菜端进上房去的,于是就跟在青荇青菡屁股后面一起往上房去,才踏上台阶子,就见青菡转过头来看她,冷声道:“你跟来做什么?早已不是二等丫头了,如何能随意进主子上房?”
不等罗扇答话,青荇早在旁边冷哼着道:“你哪儿知道呢,今儿她已去了上房一回了,人家本事大着呢,得了二少爷的宠又得了大少爷的护,咱们可比不上人家的脸大!”
罗扇听得只觉好笑,也罢,不让进上房她正好还少受些累呢,当下就笑了一声,道:“那就有劳二位姐姐了,天气炎热,多喝水少上火,否则皮肤会变差哟。”说着转身回去了。
和金瓜小钮子吃罢晚饭,正房还没撤下碗盘来,因屋里太热太闷,三个人就各拎了把带椅背儿的小竹椅出来坐在院子里乘凉,另还拿了只小方凳,上面放着一把粗陶茶壶并三只同质地的茶杯,壶里沏的是极普通的菊花茶。
竹椅子是金瓜的老爹友情赞助的,茶具和茶则是罗扇自己掏钱托表少爷从外面买来的,府里虽然规矩大,但也不拘着下人们自个儿花钱享受,只要你有钱,你完全可以喝好茶吃好点心,哪怕顿顿吃肉都没问题,话说回来,哪个下人要是真有钱到能顿顿吃肉也早就赎身出去了,谁还肯给别人当奴才啊,咱们罗同志这不是情况特殊么,只好把投资方便面挣来的钱花在享受生活上头了。
因正房的后窗口就冲着后院,三个人也不敢高声说话,只低低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皮。金瓜和小钮子两个正八卦府里针线房的张三婶和李四婆之间的恩恩怨怨,俩丫头都是家生子,认识的人多,这里头牵七扯八的关系也都门儿清,知道罗扇不喜欢掺和这些,便把她丢在一边,两个人头挨着头在那儿咬耳朵,此时正说得上劲儿,周遭事一概不管。
罗扇摇着个芭蕉扇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儿上眯着眼想心事,想啥心事呢?无非也就是明儿要做些什么好吃的解馋、什么食物夏天吃着可以解暑润肌、自个儿的小胸脯啥时候才能从小窝头变成大馒头,等等等等。
正胡思乱想得颇哈皮,就听见身后正房东次间的窗里传来一阵男人的笑,声音不大,却不是白大少爷更非白二少爷的,有些微微的沙哑,听来很磁性很舒服。这个声音边笑边道:“小笨蛋,看吃了一脸,过来,我给你擦擦。”
紧接着是白大少爷的声音:“不用,我自个儿舔了它,免得浪费!”
那声音笑道:“鼻头儿都沾上了,你倒是舔个给我看看。”
片刻无声,估摸着是白大少爷正试着用舌头舔自个儿鼻子,而后听他急道:“小昙小昙!我舔不着!你帮我舔!”
“用帕子擦了罢。”白二少爷的声音淡淡道。
“不要!浪费!快点啊小昙!快舔快舔!”白大少爷催着。
“喜欢吃明儿再让伙房做来。”白二少爷语气里是无动于衷。
“……好罢。”白大少爷满是委屈地妥协了,“小昙你帮我擦。”
那道舒服的声音便又笑了起来:“如今小昙倒成了哥哥,小云却成了弟弟,我看你们哥儿俩现在这个样子蛮好,反而比以前更亲密了呢,怎样,小昙,不如就让小云一直住在你这儿罢,我让人把你这青院再扩一扩,绿院的东西和下人全挪过来,我想你们的时候也省了事,只来这一处就成了,不必两个院子来回跑费我的鞋底子,如何呢?”
“好啊好啊!”白大少爷拍着手,“院子扩一扩,床也要扩一扩,小昙的床太窄,天又热,每天早上睡醒都是一身的汗,我还好,脱光了睡凉快得很,让小昙也脱光了,他死活不肯,硬在那里捂着活受罪,床弄大些我和小昙就能睡开了,不必挤在一起热着,很好很好!”
“不必费那些事,大哥还睡回绿院去罢。”白二少爷冷冰冰地道,“我现在事务繁忙,实在无暇照顾大哥。”
“不要!”白大少爷一声吼,“你不许轰我走!我只跟你在一起!小昙小昙,你别不要我,你别不理我,我只同你在一起,好么好么?”
那舒服的声音笑个不住:“小云不若跟我走罢,住到我那儿去,我陪你玩耍陪你睡觉,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好?”
“不要!”白大少爷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为何?”那声音笑问,“我长得不如小昙好看么?”
“那倒不是……你虽然比小昙长得好看,”白大少爷很严肃地道,“可是你已经有老婆了,我不要睡在你和你老婆中间!”
噗——偷听墙角的罗扇忍不住滋出一捧唾沫星子,咱非得睡他夫妻俩中间吗?能不能他老婆睡你俩中间?!咳,开个邪恶滴小玩笑嘛。
“那这样好不好,”那声音笑道,“我给小云也娶个老婆,让她陪你睡觉陪你玩耍,怎样呢?”
“我不要!”白大少爷再次一口回绝,“我不要你老婆!”
“不是我老婆,是你老婆。”那声音笑。
“我没有老婆。”白大少爷道。
“所以给你娶个老婆。”那声音道。
“我不要娶你老婆。”白大少爷道。
“不是娶我老婆,是娶你老婆。”那声音道。
“你为什么要娶我老婆?你不是已经有老婆了么?”白大少爷道。
“不是我娶你老婆,是你娶我老婆——呃。”那声音……
“我说过了,我不要娶你老婆!”白大少爷恼了。
“好好好,不娶就不娶罢,被你小子绕糊涂了。”那声音好笑不已,“小昙,既然你大哥不肯娶,那就你娶罢,老大不小的了,别家像你这么大的爷们儿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你祖母可是着急抱孙子呢,已经催过我好几回了,见天儿逼着我给你们哥儿俩张罗——怎么样,心里头可有了中意的姑娘了?”
“没有。”白二少爷态度很冷淡。
“喔,那要不……先给你弄两个通房丫头?”那声音低笑着,语气里满带着打趣,“你看你这院子里的哪个丫头不错,回头支会你母亲一声,让她帮你办了。”
“没有。”白二少爷依旧冷冰冰地回答。
“莫要不好意思,”那声音低低哑哑地笑,“那个同你一起坠崖又一起被救出来的丫头呢?不行就她罢,倒像是个能旺主的,直接抬成姨娘,怎样?”
白二少爷半晌没有说话,罗扇觉得自己一阵口干舌躁,抓过旁边凳子上的茶壶,对着嘴儿咕咚咕咚一阵猛灌。
作者有话要说:
117
117、婚姻问题 ...
听得白二少爷语气极淡地道:“男女之事现在考虑尚早,还是先以家业为重,再说长幼有序,大哥房里尚无人,做弟弟的如何能赶在兄长前头?”
“唔……”那声音略一沉吟,将手一拍,“那便先给小云弄两个通房罢,明儿给他弄,后儿给你弄,一人俩,谁也不吃亏,如何?”
噗,这是分桔子呢么?这人谁啊?怎么连两位少爷的房里事都管呢?
“大哥的意思呢?”白二少爷把问题推给了白大少爷。
“好啊!我要小昙当我的通房!这样他就可以天天陪我啦!”白大少爷乐得拍手。
“小昙是你弟弟,不能做通房,换一个。”那人笑。
“那我就不要通房了!”白大少爷不乐意地道。
“你若不要,小昙也就不能要,他是你弟弟,你忍心让弟弟每夜独守空房么?”那人谆谆善诱地道。
“不是还有我么?我陪着小昙,小昙也陪着我,谁都不用独守空房了!”白大少爷道。
“……罢了罢了,”那人叹了一声,“不收通房就不收罢,反正你们两个小子从小也没少看那些香艳小书,倒不愁将来娶老婆的时候不懂敦伦之道,只是你们祖父祖母心疼你们夜里没个人暖床加被的,天天在我耳朵边儿念叨。”
“啥叫敦伦之道?”白大少爷问。
“让小昙告诉你。”那声音哑声坏笑。
“小昙小昙,啥叫……”
“吃好了么?吃好就让丫头把碗碟撤了。”白二少爷打断白大少爷的问话。
“我还没吃饱,不急,”那声音笑着,“你这里的厨子倒是不错,借我新鲜两天可好?”
“小昙小昙,啥叫……”白大少爷追问。
“我一会儿便叫人去安排。”白二少爷道。
“小昙小昙……”白大少爷声音急道。
“大哥,明日天阶的古董店开张,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白二少爷问。
“要!要!”白大少爷兴奋起来。
“那就听话,现在闭上嘴,好生吃饭。”白二少爷淡淡道。
“唔!唔!”白大少爷果然乖乖闭上了嘴。
那人低低笑了一阵,才又道:“还有件事:今儿那个江雪海掉进了天碧湖,人一捞出来就嚷着说是咱们家里一个大眼儿丫头把他推下去的,你二叔带着他直接去了老太爷老太太房里,正巧那时我也在,老太爷听了两人一番诉说,便让我给那姓江的做主,我原说咱们府里头眼睛大的丫头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推他下湖的,倒是你二叔说那丫头自称是青院的人……小昙你可知道此事?”
靠,老娘几时跟白老二说过自己是青院的了?必然是他为了直接扯出老娘来故意这么说的!罗扇竖起耳朵愈发听得仔细。
“江雪海的下流癖好不是什么秘密,”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他一向喜欢玩弄幼女,家里的通房小妾无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且他又对眼睛大的女孩儿情有独钟,想是他在咱们府里闲逛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哪个丫头正符合他的喜好,就借着无意中掉落天碧湖编了这么个说法想把人要到手。至于二叔说那丫头是青院的人,怕是他记错了,今儿下午他来找八哥,院子里前前后后翻了个遍,从二等丫头到五等丫头无一遗漏地都过了眼,若真是青院的人,他早就认出来了。”
“这样啊……江雪海那点子下流行当我也听说过一二,”那人慢慢悠悠地道,“原就没打算搭理他,奈何你二叔一直在旁边替他帮腔,你祖母耳根子也软,说‘不拘哪个丫头,赶紧找出来让江家侄儿带走,要打要卖随意发落去罢’,你二叔便要同着江雪海往青院来,被我拦下了,不成想他已经先在你这儿找过人了……你二叔那性子你也知道,这件事儿若不让他满意了,怕是要没完没了地闹下去,他既认定了那丫头在你的院子里,不找着人必定不肯罢休。事因江雪海而起,除非江雪海先作罢,你二叔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若我帮你把姓江的打发了?”
“怎么打发?”白二少爷语气里没有丝毫好奇,好像问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人坏笑着道:“我找几个人现在去他家放把火,怎么样?保证不伤着人就是了。”
“不必了。”白二少爷用意料中地语气淡淡回绝。
“要不我去买上一千个大眼睛、年纪小、长得漂亮的丫头送他?”那人愈发笑得坏到骨子里,“这法子我觉得不错!来人!”不等白二少爷答应,那人已经提声把外头随唤的下人叫进了房间,“去,到账房那儿领一万两银子,记我账上,让白总管安排人把全城的人牙子都找来,买一千个大眼睛、长得漂亮、年纪在十五岁以下的丫头,直接送到江雪海府上去——本城不够就让人快马到邻城去买,明儿一早务必凑齐一千个,若江家人问,就说是江雪海好友提前送他过七夕、过中秋、过重阳、过全年大小节的礼物!赶紧去!”那下人应着连忙去了。
罗扇在外头听得险些笑死——这人太坏了!太顽劣了!这招简直绝了啊!一千个小姑娘,那得多大一群人啊!全都塞进江雪海家院子里,江雪海老婆不得气炸了肺啊?!这一千个人吃也得把江雪海给吃穷了!待他一回家,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院都是大眼睛,会不会闪瞎他那对母狗眼儿啊?啊哈哈哈哈哈!高,实在是高!
——不过呢,这招也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儿得起啊,动辄就是上万两的雪花银,眼皮儿都不眨一下的就丢出去了,只为了让江雪海甭再跑到白府来招人烦,啧,够败家的,这个充满磁性与诱惑的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罗扇这么想着,忍不住好奇心起,不动声色地挪着屁股下面的竹椅子慢慢向着正房东次间的后窗根儿靠过去,那厢金瓜和小钮子正说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乾坤颠倒血雨腥风,压根儿就顾不上注意罗扇的动静,罗扇挪至窗根儿下,祭起骑马蹲裆式一点一点从椅子上抬起身来,把头避在窗口旁边,只拿捏了一个四十五度平行视角隔着窗户上糊的柳色窗纱贼眉鼠眼地向屋里偷偷瞥进去。
正对着后窗的是对面窗前的那张小榻,小榻上正横陈着个男人的身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着胸脯以下的部位,却见上身穿着件琉璃色天蚕丝的纱襦,胸襟大敞,露着肌肉结实皮肤光滑的腰腹,即便是那么懒懒散散地侧身而卧,腹部的田字垒块仍然随着呼吸而若隐若现,双腿修长,穿一条同是天蚕丝质地的乳白色撒脚丝裤,打着赤足,左脚腕子上扣着一枚月光石嵌指肚儿大夜明珠的镯子,在房中烛光下正熠熠地折射着奇异夺目的光彩。
虽然看不到这人的面孔,但只这么一副闲适的打扮和慵懒的姿势,便能生出一种古怪的吸引力来,罗扇分析了一下,最终找到了一个现代词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的,那就是:性感。是的,无一处不性感,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角度都充斥着摄人心魂的男性诱惑,仿佛无时无刻都在等着你疯狂地扑上去将他从头舔到脚然后把自己一条精血耗尽的小命儿报销在他的身上……咳,想远了……美男人人爱嘛……里头人说到哪儿了?
里头人正说到罗大色棍今儿做的几道菜,性感男人的声音问道:“这说冰不是冰似雪并非雪的东西叫什么?”
“记得是叫‘冰淇淋’。”白二少爷答道。
厨房里上新菜色按规矩是得把菜名报给负责端菜的丫头的,然后端菜丫头给主子上菜时再报给主子听,所以白二少爷知道罗扇这几道菜的名字。
“这道甜品不错,”性感男人道,“小昙,六月十五是给宫里甄选夏季贡品的日子,届时有宫里派下来的主管太监会在本城衙门的协助下举办每年夏、冬各一次的‘选贡会’,去年因你才刚接手这一摊不久,所以咱们府就没参加这会,今年我看你不妨就用这个‘冰淇淋’拿去试试,若能被选上成为皇宫御贡,从此这东西就可以成为咱们府一项不菲的收入了。但凡被选为御贡的东西,都有垄断其生产、制作及销售的特权,这可是绝大的好处啊!”
“好。”白二少爷应了。
“黎家在四全赛会上输了你一筹,怕是这次憋着劲儿的要扳回一局来呢,不可轻敌。”性感男人说着坏笑了两声,“黎家小子还处处向你挑衅呢?不如咱们把他妹子娶过来给你当老婆,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气那小子一辈子,你看怎么样?”
“不必,我并未在意黎家如何。”白二少爷淡淡道。
“那……小云,把黎大美人儿娶过来给你做老婆怎样呢?”性感男人转向白大少爷。
“我不喜欢吃梨,我喜欢吃桔子。”白大少爷道。
“那小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性感男人就势问道,“我好托人帮你打探着。”
“我喜欢小昙这样的!”白大少爷高声道。
“唔……你是指小昙这样长相的,还是小昙这样面部中风的?”性感男人坏笑。
罗扇也坏笑,看样子大家一致认为白小二同志的脸部肌肉确实不太好使。
“都喜欢!”白大少爷憨笑。
“成,我若给你找着了,你就娶她做老婆,好不好?”性感男人看样子这次是身负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交给的任务,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好啊好啊!”白大少爷拍着手笑,“到时候我们三个睡一起,我睡中间,左右一边一个小昙!”
“咳——这可不行,夫妻之间可不能睡第三个人喔,”性感男人好笑着道,“何况你找到老婆之后小昙也要找老婆了,各人要过各人的生活。”
“那我不娶老婆了!我只要小昙!”白大少爷连忙叫道。
“小云乖,娶妻生子是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你得做,小昙也得做。”性感男人劝诱着。
“我——我不会做——我不会生孩子——”白大少爷慌了。
“孩子可以让你老婆生,莫担心。”性感男人笑道。
“那,那让她生好了再来。”白大少爷道。
“成,我给你挑好了人,你先见见,然后让她回去生孩子,生完孩子再住进白府来,好不好?”性感男人哄道。
“我——我要自己挑!”白大少爷不放心地道。
“好啊,你自己挑,你喜欢哪个咱们就给你娶哪个!”性感男人见白大少爷终于肯娶妻了,总算松了口气。
“真的么?无论我挑谁你都肯让她当我老婆?”白大少爷追问。
“唔,男人不行,幼儿不行,老人不行,亲戚不行,身有残疾的也不行,”性感男人防患于未然地列出条件,“尤其是小昙不行。”
“小昙不就是脸上有点儿残疾么,为什么也不行……”白大少爷嘟哝着。
“哈哈哈哈哈……”性感男人朗声大笑起来,“……小昙还是个小孩子嘛,当然不行。”
“好罢,我挑别人,”白大少爷语声忽地清亮起来,“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喔!只要不符合你说的那些,就许我娶她当老婆,是不是?”
“是,我答应你了,说罢,你想娶谁,是否有钟意的姑娘了?”性感男人笑问。
“有!”白大少爷吐字清晰地宣布。
作者有话要说:
118
118、老婆通房 ...
“我、想、娶,”白大少爷崩豆子似地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道,“绿叶!”
“绿……叶?谁叫绿叶?”性感男人纳闷儿。
“是个,是个丫头,嗯……长得白白的,眼睛小小的,屁股圆圆的,”白大少爷语气认真地形容着,“她管我叫‘爷’,不过我从来没管她叫过孙女,她长得挺好看的,我要娶她。”
“小昙,你知道这个‘绿叶’不?”性感男人觉得白大少爷的话没谱,索性问白二少爷。
“未曾听说过,”白二少爷淡淡道,“许是绿院的某个丫头。”
“嗯,就是丫头,我要娶她!”白大少爷高声宣布。
“唔……小云啊,这个丫头你可以让她先做通房,过一阵儿呢再把她抬成姨娘,”性感男人哄劝道,“只是做正室太太的话么,身份差得太多,不合适。”
“你——你说话不算数!”白大少爷叫起来,“你方才还说只要我挑中的你就让我娶她当老婆的!你骗人!你小狗!你小猪!你生儿子没【哔——】眼儿!”
“啐你个臭小子!”性感男人好气又好笑地喷了,“我要是生儿子没【哔——】眼,那你和小昙长这么大都是用什么出恭的?!哪儿有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再敢放肆看我不打你屁股蛋子!”
在窗外偷听的罗扇一下子瞠住了:老、老子?!——不会吧?!不能吧?!什么情况?!里头这、这个性感风骚的家伙——居、居然是大白总?!而且——还比白二少爷“好看”?!怎么可能!比白二少爷还好看的半大老头子这是要逆天啊?!
唔……不过白大少爷的审美么……说不定他就是觉得一脸褶子头发花白的大老头儿英俊性感呢,他不是还觉得表少爷丑得就像掉在地上又被人踩了一脚的烤红薯一样么?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白大少爷怒不可遏着,“说好了让我娶老婆的,现在又反悔!我不要什么通房,我只要我老婆!我只要我老婆一个人!”
“小云乖,”性感男人——咳,白大老爷白总哄道,“门不当户不对,说死媒婆难成配,她是个下人,你是个主子,身份有别,纵是你爹我同意了,你祖父祖母那里也通不过,咱们还是换一个罢,好不好?换一个与你身份相配的姑娘,宗族里也能交待得过去。”
“那好,换一个——我要娶绿、绿蕉!”白大少爷叫道。
“不可以,绿蕉也是丫头。”白大老爷好声好气儿地道。
“绿柳!”白大少爷提高了音量。
“不可以。”白大老爷降低了音量。
“绿桐!”
“不可以。”
“青荇!”
“不行喔 。”
“青山!”
“不……嗯?青山是个小厮罢?更不行了。”
“哼!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果然是说话不算话的!”白大少爷恼得大声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刚才还说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全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小昙,快让人来把他轰走!”
“嗳嗳,小云乖,听话,”白大老爷无奈又好笑地翻身从榻上坐起,罗扇连忙一缩头,重新扯着竹椅子退回到原位,耳朵依旧竖着细听,“你是咱们白家的嫡长孙,这婚姻之事断然不能儿戏,那些丫头你若是喜欢可以纳做姨娘,正室太太是绝对不行的,这其中的道理说了你现在也不会懂,总之呢,人你可以自己挑,但前提必须是门当户对才行,明白了么?”
“好罢,那我不娶她们了,”白大少爷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我自己挑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这个你是同意的,对罢?”
“对的对的,”白大老爷连忙笑道,“说说,你想要哪个女人?”
“我要我老婆!”白大少爷道。
“喔,你老婆是哪个?”白大老爷问。
“是我女人!”白大少爷道。
“那你女人是……”白大老爷问。
“是我老婆!”白大少爷道。
“得,当我没问。”白大老爷见识过白大少爷的绕圈子说话大法,立刻收住。
白大少爷严肃正经地最后补了一句:“我要自己挑门当户对的女人,你同意了的!”
“对,门当户对,家世清白,反正……你挑好了告诉我,我认为可以你就能娶。”白大老爷似乎被白大少爷缠得没了什么力气,一歪身子重新躺回了榻上。
“好,十年以后你再来,我到时候再告诉你。”白大少爷最终一锤定音,“你既答应了让我自己挑,在我挑好之前就不许你再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小昙……好儿子……你老爹快要让你大哥气死了……你竟还在旁边看热闹……”白大老爷一时间又是气又是笑地瘫在了那里,“老太爷老太太上头逼着,你大哥下头气着,谁家老爹能这么难当?!我看我还是眼一闭脚一蹬气死算了,遗嘱我也已经写好了,就在我卧房的大红缎绣金丝鸳鸯的枕套里,待我气死后你哥儿俩去取出来看罢……唉唉……”
罗扇在外头听得不住好笑:不成想这白大老爷竟是个活宝,一点儿没有她认知中那种封建家族大家长严肃古板权威不可侵犯的样子,同他这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也如同好朋友好哥们儿一般随意自然,甚至偶尔还开个不雅的小玩笑、捉弄捉弄自己的面瘫儿子或被自己的疯儿子涮得毫无脾气——在这个时代来说还真算得上是异类了,这样的性格是怎么造就的呢?罗扇还真有点儿好奇。
劝婚计划被白大少爷这么一搅和以失败告终,白大老爷也没了精神再提,同他的两个儿子闲侃了几句后便要起身回去,向白二少爷道:“江雪海那边你不必管了,我替你去把他打发走——别忘了把你的厨子借我新鲜几天。”
白二少爷起身相送,并且让青荇去通知金盏打点东西一并跟着白老爷回他的紫院去——反正金盏本就是青院的厨娘不是么。
之后也就没了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发生,至于白大老爷是如何打发了江雪海以及阻止了白二老爷再到青院来寻人的,罗扇已经不甚在意了,摇着芭蕉扇悠闲自得地纳凉到月上中天,便叫着金瓜和小钮子回房洗洗睡了。
次日是表少爷和方琮的古董店开张的日子,白二少爷一早便带着白大少爷出去了,到了很晚才回来,一宿无话。
白大老爷要走了青院的厨娘,次日就把紫院的厨娘调过来给青院用,白二少爷只吩咐那厨娘负责下人们的一日三餐,他自己和白大少爷的三餐则交给罗扇来做。
夏天的伙食不用太复杂,少油少肉多清淡,每天早上是清粥小菜,中午是四素四荤一道汤,晚上是四素两荤一道汤,下午的时候还多加了一道甜点——冰淇淋,白大少爷指名要的。
所以罗扇这会子正摁着奶油用搅拌器可劲儿地在那儿搅和,金瓜和小钮子被临时借到了一号小厨房去帮忙做清扫——那厨娘是白大老爷院子里过来的,谱儿难免大些,一进门就挑出了好几处看着不顺眼的地方,什么这个旮旯灰尘太多、那个犄角潮得发霉,小厨房的管事郭嫂只好跑到二号小厨房来借人帮手——却是不敢借罗扇,青院的人谁都知道罗扇在白二少爷面前儿是个受宠的,虽然现在又降为了四等丫头,可只看白二少爷专为她建了个二号小厨房就知道这丫头还是很得重用的。
此刻二号小厨房里就只剩了罗扇一个人在那儿吭哧吭哧地搅和奶油,正搅得一头汗,就听见门口有人叫她:“小筷儿!我来啦!”
罗扇翻了个白眼,继续搅奶油,那人连蹦带跳地窜到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咋不理我?我叫你呢!”
“爷,”罗扇停下手,严谨地摆出一副吃了二两便便的表情转脸看向白大少爷,“小婢叫小扇儿,您记绿蕉青荇她们的名字都能记得住,为何偏偏记不住小婢的名字呢?”
“我……我也不知道……”白大少爷看着罗扇额上晶莹的汗珠儿和她那张因天气炎热而显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咽了咽口水,“你的名字太、太古怪,我每次想要叫这俩字的时候,心里头就觉得……就觉得好难过,好像心头上少了一块肉,空空的,上下挨不着……小、小……你换个名字好不好?”
罗扇怔了怔,放柔了语气道:“爷给我取个名字罢。”
“好啊!”白大少爷眉开眼笑地一拍手,“叫你‘小宝贝儿’,好不好?”
噗——罗扇翻着白眼盯着房梁:“小婢就叫小扇儿,扇子的扇,小、扇儿。”
“你、你别生气啊,我、我叫你小……扇儿还不成么……”白大少爷连忙哄道,“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小扇儿——好了!我多叫几遍就没事了!”
罗扇继续搅奶油:“这么热的天,爷不在房里凉快着又跑来做什么?”
“小昙不让我和他一起洗澡,把我从房里轰出来了!”白大少爷委屈地嘟着嘴控诉,“一天要洗三四遍澡,晚上也不许我抱着他睡了——他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小……扇儿,你说,小昙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会哒,只不过是天气太热了嘛,抱在一起睡多不舒服呀,浑身汗津津的,啧啧。”罗大腐女猥琐地歪着嘴笑,后面那个“啧啧”是脑补了一些21禁的画面后情不自禁地发出的。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怕热呢,这会子都躲在房里,谁都不愿动弹,也没人愿意跟我玩儿,我就只好找你来了,”白大少爷不满地道,“只有你还像只小苍蝇似的团团转,你不怕热么?”
小苍蝇……人家为什么就不能是小蜜蜂啊?!再说苍蝇也是怕热的好嘛?!热得狠了也会落在茅坑边上飞不动的好嘛?!
“小婢当然也怕热啊,”罗扇顺手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但是总不能因为怕热就什么也不干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你想当人上人?”白大少爷做了个“这还不简单啊”的表情,“你别费劲转那轱辘了,我现在就能让你做人上人!”
“怎么做?”罗扇没当回事儿,依旧转着“轱辘”搅奶油。
白大少爷伸手过去拽掉了她手上的工具,不等罗扇反应,便见他一猫腰,毫无前兆地把自个儿脑袋从罗扇的双腿中间挤了过去,紧接着向上一顶,轻轻松松地直起身来——竟是让罗扇整个儿骑在了他的脖子上,两只手握着罗扇的两条腿将她稳住,一秒钟让罗某人完成了从下人到“人上人”的变身。
罗扇当场就皴裂成一万片儿了——关键是她穿的是裙子不是裤子啊!这么热的天她只穿了一条裙子啊!里面就是个四角小热裤了啊!两条光溜溜的大腿此刻就贴在白大少爷的脸颊两侧了啊!白大少爷的脑袋还被裙子罩在里面了啊!最要命的是——门外有脚步声冲着这边过来了啊!这是要闹出个骑马钻裆门么啊?!呕巴快弄死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让亲们久等啦!虽然还是卡着文……咳,不过俺会尽力排除万难哒!谢谢亲们鼓励支持!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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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紫檀木簪 ...
罗扇吓疯了,拼命挣扎着要从白大少爷身上下来,白大少爷被她的裙子蒙住了头,一时看不见东西,也着急着想要把脑袋露出来,两个人一个胡乱挣扎一个双手乱拽地忙成了一团,乱七八糟中罗扇终于把腿从白大少爷的肩头拿了下来,忙不迭地就往地上跳,却不防裙子的下摆还在白大少爷手里攥着,就听得“嘶啦——”一声,大半幅裙摆被扯裂了开去,罗扇又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完成了瞬间变装,迷你小短裙儿下两根光滑雪白的小细腿正以青蛙腿的姿势无限销魂地站在地上。
不等罗扇做出下一步的反应,白大少爷已经一扯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手上那半幅裙子也团吧团吧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才刚塞好,那脚步声就迈进门来了,却是小钮子的声音:“大、大少爷?!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罗扇在白大少爷身后吓得大气不敢出——幸好白大少爷身形高大,加上她又瘦小,正好能将她挡个严实,听得白大少爷也很紧张地道:“我、我也不、不知道,你、你呢?”
“小、小婢也不、不知道,大、大少爷呢?”小钮子这是头一回跟白大少爷说话,心里头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大脑一时不会转了,四肢也基本不会动了。
“我、我也不、不知道,你、你呢?”白大少爷见小钮子紧张,自己就更紧张了。
“小、小婢也不、不知道,大、大少爷呢?”小钮子只知道白大少爷一直在说疑问句,而自己似乎什么也答不出来,急得快哭了。
罗扇躲在白大少爷身后又紧张又好笑地一片凌乱——这俩人要是再这么问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只好在背后悄悄捅了白大少爷后背一下,白大少爷身子一僵,口中则倍显生硬地道:“我、我还好,你、你呢?——不是,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小婢、小婢……忘了……”小钮子是真忘了自己回来是要干什么的了,慌得冲着大少爷行了一礼,“小婢冲撞了大少爷,请大少爷莫、莫要怪罪,小婢这就走、这就走……”
“好、好,我就不送你了,有空常来。”白大少爷冲着小钮子挥了挥手。
听得小钮子的脚步声匆匆离去,罗扇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惊魂尚未安定,白大少爷已经转过身来,嘴上咧了个笑容正要和她说什么,蓦地瞅见了罗扇的两根光溜溜的小白腿,一下子就瞠在了原地,眼珠儿也不会动了,嘴巴也不会合了,魂儿也飞了神儿也荡了,全身紧绷眼看就要HLOD不住了。
罗扇“嗷”地一声蹲下去紧紧抱住自个儿双腿,发急地道:“转过去转过去!不许看!”
“小……小扇儿……”白大少爷在头顶上咽着口水,“你的腿……好像大白笋……我……我想吃一口……行不行?”
“不行!”罗扇羞红了脸,仰起头来瞪他,“你快转过去!不许看我!否则——否则以后再也不给你做蛋糕和冰淇淋了!”白大少爷只好不甚甘心地转过身去,听罗扇在身后道:“把刚才撕下的那块裙摆给我。”
白大少爷从怀里掏出裙摆来递还给罗扇,半晌才又听她道:“大少爷先离开这里罢,小婢要回房去换衣服,还请大少爷莫将这事说给第三人听,否则小婢名声难保,只有自缢寻死以全清白一途——爷您以后就吃不上冰淇淋和蛋糕了。”
罗同志是现代人穿过来的,当然没有古人这么封建保守,被男人看着了两根腿就当真寻死觅活,也庆幸白大少爷是个……神智不太正常的人,用话吓唬吓唬他别将这事说出去就成了,也幸好是他,若换成了别人,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顾及当下的社会环境,到时除了自裁之外就只有嫁给那人了。
白大少爷背着身站了片刻,罗扇好像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他发出来的,正要发问,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迈步出去了,到门口的时候仍旧背着身道:“小扇儿,明儿不必做冰淇淋了,天热,好好歇着罢。”
遗憾的是,身为下人哪里有能歇得住的时候呢?第二天就听说白大老爷请了他几个朋友过府游园小聚,没让大厨房动灶,而是别出心裁地令各个小厨房的主厨各做两样拿手小菜来,交给负责待客的丫头端到园子里去。
菜量不用多,只用小碟子盛就行了,所以罗扇也没有做什么大鱼大肉大汤,只拣着简单小巧的做了两样。先取精细的鸡胸肉切成薄片,把盐、胡椒粉、提味儿用的佐料混成腌料均匀洒在鸡肉片上,用小锤儿轻轻敲打至变薄、有粘性,然后放置一刻钟腌渍起来。
香蕉切成段儿,长短够鸡肉片能将之卷起来,卷好后用淀粉裹匀,再用蛋液裹匀,最后裹上面包糠,面包糠是罗扇之前做面包的时候加工后攒下的,专门为做这类食品备用——最后下油炸至金黄色即可出锅,便是一道香甜酥软的炸香蕉鸡肉卷,捞出来沥干油,罗扇专门找了个黑釉剔卷草纹的小碟子来盛,金黑相映,引人食欲。
另一样菜色罗扇干脆直接做了道饮品,把浸泡过半个时辰的粳米沥干,加入炸核桃仁、生核桃仁、牛奶、清水,拌匀磨细、过滤取汁,把汁子倒入锅中加清水烧沸,再加入白糖,待糖全部溶化后再次过滤,最后入锅搅匀再度烧沸,即成“鲜奶玉液”,有益肺润燥之效。
晚上的时候每个小厨房的主厨都得了白大老爷两串大钱的赏。
这天一早起来,就有个白府门房专门负责跑腿儿的小厮从后院东北角门进来找罗扇,手里拿着个半指宽、巴掌长的小包裹,说是有人指名儿要交给她的,罗扇一边纳闷儿一边谢过那小厮将包裹接过来,回到房里小心拆开,见是个扁扁的小竹匣,匣子上没有任何的花纹饰物,颜色翠绿新鲜,显然是刚刚做成不久。
打开匣子,却见樱粉色的绢绸垫子上端端正正地嵌着一支兰花木簪,簪柄呈紫红色,隐隐一股幽香入鼻,罗扇凑近闻了闻,原来是紫檀香木质地,簪头是几朵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白玉兰花,线条温润柔和,玉虽不是上品,倒也莹白纯正。整根簪子做工精细,款式简单流畅,颜色素雅,戴在头上并不惹眼,倒是能添上几分清丽。
罗扇把簪子取出来,然后抻开了里面垫着的绢绸前前后后仔细找了一阵,并无任何标记或字迹,不由得更加纳起闷儿来:这簪子是指名儿给我的?还是府门处的门房传话小厮拿来的,也就是说送这东西的人是府外之人,可我在府外并不认识任何人啊……
再看这簪子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货色,基本上二等丫头都能买得起,可见送这簪子的人也不会是大富大贵的背景,这就排除了表少爷的可能性,再说如果是他的话直接给她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地让人送到府门口,再由门房送到青院来呢?!
好奇怪啊好奇怪,是谁呢?谁会无缘无故地送个簪子给咱呢?有什么目的?罗扇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将簪子收了放在柜子里,打算静等一段时间看看对方有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白二少爷一整天未在府中,白大少爷自然是跟着他出去了,所以罗扇也就清闲了一整天,和金瓜小钮子闲侃打屁,还用柠檬汁和面粉调成清肌爽肤面膜,三个人一人贴成一张大白脸坐在那里,一边说着笑话一边还要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情形看上去很是诡异。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钮子才一钻进被窝儿里就嗳呀了一声:“我都混忘了!今儿该去我娘那儿喝暑汤的!”
“想喝暑汤咱们自己做不就成了。”罗扇翻了个身儿,闭上眼准备进入睡眠模式。
“那怎能一样呢,我娘的暑汤是去外头寺庙里要来的,今儿是六月六啊!寺里头都施舍冰水绿豆汤的!”小钮子懊恼不已。
咦?今天是六月六啊?那不是罗某人本尊的生日么!自从上辈子奶奶病体欠佳之后罗扇就没再过过生日,穿越成了白府下人就更顾不上这茬儿了,自个儿这心理年龄早已不是小孩子,过与不过有什么两样呢。
睡到大半夜的时候罗扇突然醒了:那支簪子……难道是……生日礼物?
她记得,她只对一个人说起过自己的生辰日期呢。
难怪……难怪今儿一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必做,清清闲闲开开心心地过来了,也算没有虚度……罗扇睁大了眼睛望向窗外晴蓝的夜空,望着望着视线便模糊了,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攥着褥单,她第一次产生了怨怼,她怨老天弄人,怨老天既然肯让她再世为人,为什么不好事做到底,让她穿成个小姐千金,或者,或者为什么要让那个人是那样的身份……
门不当户不对,说死媒婆难成配,白大老爷的这句话他也听到了,为什么还……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20
120、强悍男人 ...
近几日本城最大的新闻就是华锦绸缎庄兼江记钱庄的东家江雪海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消息,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前些天那小子还吃饱了撑的不知从哪儿弄了上千个小姑娘回家,惹得大半条街的人都堵到他家门口去看热闹,怎么转眼就家财散尽沦落得跑到破庙里去和流浪汉抢地方住了呢?
不过呢,马上又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让江雪海事件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那就是每半年一度的“选贡会”即将召开,由宫里派来的人主持、当地知府衙门协办,为朝廷选取夏季的贡品事宜。
贡品也分好多种,什么丝绸了茶叶了笔墨纸砚了各色美食了,总之衣食住行玩赏奇,样样都包含,而夏冬各一次的选贡会就是为了从各个商家提供的备选贡品中挑出最好的、最新奇的、最罕见的东西运往京都,进献给当今皇上。
撇开其它类的贡品不提,只说食这一类,被选为贡品呈入宫中之后,经由相关部门鉴定、评价,甚至皇上亲口品尝过,若能将其定为“御贡”,就可享有一项超值特权——即可对该贡品享有垄断其生产、制作及销售的独家特权并自此后年年上贡,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耀与绝大的利益,所以很多从事食品行业的商家无不挤破脑袋地要参加这选贡会,更是绞尽脑汁花钱耗力费心机地想要做出超人一等的美食来,以图能博得“御贡”的称号。
天龙朝一共二十八个州,每个州选定一座城来做为选贡会的主办方,今夏本州的选贡会就定在了藿城,于六月十五日举行,一共持续七天,届时全州数百城乡郡县的商家都会聚拢到藿城来呈上各自的产品争奇斗艳,不可不谓是一场盛事。
六月十二的时候城中的大小客栈就基本上住满了外地的客商,大街小巷哪儿哪儿都是人,夜市大开,通宵不歇,比过大年还热闹三分。
六月十三这天,白二少爷把罗扇叫到了书房里,给了她纸笔,让她坐到他的书案前去把柠檬的用途和妙处不分巨细地一条条写下来,越详细越好,写完了再由他过目。
白大少爷坐在罗扇旁边支着下巴看她写字,白二少爷则在圆桌旁同表少爷边喝茶边商量参加选贡会的细节,表少爷因前段时间忙古董店开张的事,人瘦了些,倒显得一对桃花眼又黑又大,此刻正瞟着背对着这厢坐着、伏在书案上认真写字的罗扇后脑勺上簪着的那支紫檀木镶兰花的簪子,口中则道:“宁濛这东西不能直接食用,放在菜里怕那些评判们尝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所以我倒觉得直接取其味,不掺别的东西最好,你说呢?”
白二少爷手里握着一只琉璃杯子,里面是罗扇做的茉莉花蜂蜜绿茶,在冰窖里冰过的,正好消热解暑,垂着眸子盯着茶里小小的茉莉花瓣,慢悠悠地道:“这一次我打算让小扇儿做三样东西去参会:宁濛味儿的奶油蛋糕、蜂蜜宁濛茶、宁濛冰淇淋,这三样足矣,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拿到‘御贡’之名,一但拿下,立刻将所有宁濛菜谱加入白家商号旗下全部的食肆酒楼,我们要的是宁濛的御贡之名,因此但凡加入了宁濛的菜色都可垄断,这是我们不同于其它御贡品的地方,其它的御贡品只有一样,我们却可由这一样衍申出十样百样,从中所获得的利润便是十倍百倍,所以,我们不必用太复杂的菜式去参会,只要突出宁濛独特的味道便足够了。”
“哈,这下子我们可是一本万利了,方琮他老爹若是知道不得气个半死才怪!”表少爷兴灾乐祸地笑道。
白二少爷抬眸瞟了他一眼:“你和方琮最近进展如何了?几时去见他父母?”
“去你的!”表少爷一脚伸过去踢在白二少爷的小腿上,顺便飞快地向着罗扇那边瞥了瞥,见那丫头正写得投入,根本没注意这边,这才放了心,“那小子就是个混日子的大混子,好在古董店的生意向来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时清闲得很,我也极少去店里,毕竟做你的帮办才是正事——你少给我提他!我可没忘了当初是谁把他这帖狗皮膏药贴我身上的!小心我跟你算总帐!”
“我看这次不若你也以独立的身份去参加选贡会好了,”白二少爷望住表少爷,“你的卫氏方便面不是卖得挺好的?也蛮有新意。”
表少爷哼了一声窝回了椅子里:“怕就怕有别的商家也拿着方便面去参会,我这面卖了这么久,早有了十几家跟风的,顶得我现在几乎不挣钱,再耗一阵子说不定就要赔钱了。”
“你既然能发出这样的牢骚来就说明已经有了解决的对策了,”白二少爷喝了口茶,“说说罢,甭卖关子。”
表少爷咧嘴一笑,眉眼间全是坏兮兮:“我打听到这次宫里头派来主持选贡会的主管太监有个见不得人的嗜好,”说着压低声音凑到白二少爷耳边,“你知道,像他们这样负责外务的太监进不得后宫,成天满眼见的不是大臣就是侍卫,一伙子糙爷们儿,要么就是下等的粗使宫女,相貌身形都入不得眼的,想见个细致些的小宫女儿都难以得见……太监们虽然身子残了,到底心理还是个男人,总有些那方面的想头,既逮不着漂亮的女人,有些人就只好在男人身上做文章了……这次来的这位听说就好这口,不过呢……他是喜欢当下头的那个,所以么,我就让方琮去想法子接近他……嘿嘿嘿,反正方琮和他是同道中人……”
白二少爷听了不由好笑:“你这么利用方琮,不怕欠他太多将来难以脱身么?”
表少爷撇了撇嘴,哼道:“我这哪里是‘利用’!我让他做什么之前从来都是先把我的意图明明确确地告诉给他知道,他不愿帮忙我也绝不强求,他既愿帮忙那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捱,谁教他死皮赖脸地缠着老子不放了?那主管太监若是因此看上了他,把他一并带回京去就再好不过了,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表少爷:“我看方琮对你倒是真心的,这样肮脏的事都肯为你去做,你还是收敛些罢,莫要给他太多的希望,免得到时候纠缠不清。”
表少爷歪着头垂着眸子出了半晌的神,唇角勾起个如梦似幻的笑意:“天下这么大,我还怕甩不掉他么?反正我又没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天高任鸟飞,我就不信他还能找得着我。”
“哦,怎么,不要家了?”白二少爷给他杯子里倒上茶。
“怎能不要,”表少爷轻笑,目光放向窗前逆着光的某人娇小的背影上,“我会带着我的‘家’一起走的,天涯海角,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白二少爷没有接话,修长指尖在琉璃杯子上轻轻摩梭着。
白大少爷看着罗扇在纸上写字,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都强强压下了,看到后来实在是压不住了,大手一伸夺下了罗扇的笔,指着那满纸猫抓狗刨般的字直叫:“丑死了丑死了!你这字写得丑死了!满篇都是错字白字,气死我了!”
罗扇羞恼地抿着嘴看他:老娘写错字关您老人家毛事?!你气个什么劲儿!繁体字人家正在努力自学好不好!写错是难免的好不好!
白大少爷不理罗扇满含幽怨的目光,把她面前的纸扒到自己面前,略略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揉了扔到地上,罗扇急得险些跳脚:尼玛老娘写了这么半天的成果啊!白写了啊?!正要起身去捡,被白大少爷一把摁在椅上:“你坐着!看我写!”说着从白二少爷案头放着的一只金漆描缠枝西番莲纹的纸匣里抽出了一张檀笺,提笔蘸墨,毫不迟疑地写了起来。
罗扇凑过头去看,白大少爷的字她是见过的,苍劲潇洒龙形虎意,只不过这会子她关注的是他写的内容——这个坏家伙刚刚毁了她的劳动成果啊!字写得再好看,你整一篇金.瓶.梅在这儿也是不行的啊!
看着看着罗扇的一张樱桃血口就再也合不住了——白大少爷写在纸上的内容居然同她方才所写的不差分毫!不不不,并非一字不差,内容是完全一样的,但是措词与叙述更加言简意赅直达中心,若是把这张笺子直接交给选贡会上的评审们,必定能为参选品增上十二分的亮色,单这张笺子就已是相当地打动人了,再尝过参选品后,入选贡品行列几乎十拿九稳。
罗扇禁不住抬眼在白大少爷认真书写的脸上看了一阵:这个男人真是……好厉害!他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譬如罗扇教给他的手编竹艺、蛋糕制作、包元宵,等等等等,他基本上都是一学就会,而且比她这个做过成百上千次的人做的还要好;他还有着强悍的记忆力,只看过一遍她写的东西就能记住,甚至还能迅速地概括归纳并总结出最精湛的语言来——聪明,他是个非常聪明的男人,即便疯了傻了也掩盖不住他的天赋,这要是他恢复了常态……那得多可怕啊?!白二少爷……能顶得住他的逆袭么?
罗扇走神儿的功夫白大少爷已经写好了,吹了吹笺子上了墨迹,抬脸看向她道:“后面还有么?还有什么要写的?快快快,你说我写!”
“哦,有的,”罗扇收回心思,边想边道,“除了食用之外,柠檬还可以除臭、治冻疮、美白皮肤、驱赶蚊虫……差不多就这些了。”
白二少爷那厢听着,忽地提声向门外道:“来人。”青荇应着进得门来,白二少爷便吩咐她:“叫人去把刘管事请来。”青荇应声去了,白二少爷便又转向罗扇:“把你榨汁用的工具拿过来,一会儿交由刘管事带走。”罗扇也应着出了门。
表少爷若有所思地道:“你打算大量制作宁濛汁了?”
白二少爷起身走至书案边,从白大少爷手里把方才的笺子拿过来细看:“宁濛汁既有除食用之外的其它功效,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暴殄天物?若这几点利用得好,我们说不定可以把宁濛的价格提得更高些。”
表少爷便笑:“你小子真真儿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我看你们家老三倒不像是和你同一个娘生养的,你和你们家老大才像!看在别人眼里的东西是死物,看在你们眼里的东西却都是能生财的摇钱树!我是自愧不如了,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勉强不愁温饱的普通人了。”
白二少爷看了眼只顾着在那里打瞌睡的白大少爷,轻飘飘地道了句:“若是可以自己选择出身,我倒宁可投胎在普通人家,做个只需为自己承担一切的普通人。”
表少爷被触动了心事,一时无语,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起来,直到罗扇敲门进屋,把端着的榨汁工具放在了桌上。
一时刘管事来了,白二少爷便一指桌上的榨汁器,道:“四件事:把这个榨汁器拿出去,找最好的匠人按此样式做上一百个大型的,要求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人力、最方便的操作榨出最多的汁液来;第二件:立即派人去选地段,买地买材料,雇一批短期壮劳工,起一座生产作坊,把那一百个大型榨汁器放进去,再雇一批长期劳工,安排在作坊里,职责就是用榨汁器大批量榨汁;第三件:派人订做一批琉璃器皿备用,大小、样式去找专人设计了图纸,我过目后再拿去制作;第四件,让人带信给各个庄子上的管事,每个庄子立即规划出一千亩地来准备种植宁濛,另派专人仔细研究宁濛的种植方法,尽量做到提高产量、优种优收。”
罗扇在旁听得乍舌:好家伙!这男人还真是个行动派!一但摸到了方向就毫不犹豫地立刻付诸实际运作,更不得了的是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成套的计划,整个生产、制作和预备销售的流水线一下子就出来了,只等“御贡”的称号一下来,立刻就能将柠檬这东西大批量地推向市场,绝不留下一丁点儿的空白时期——这就是效率啊!
白家的人一个个儿的……要不要这么强悍啊?都是精英都是天才啊!相比起来……自己这个号称在生活节奏超高速的现代混过二十来年的穿越女白领实在是……能力差太远了……
再看看那厢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喝着冰茶一片安逸的表少爷……罗扇也就平衡了,反正又不是只她一个人这么四体不勤容易满足,这不是还有卫小阶同志陪着呢么,这小子其实某些地方同她有点相似,都没有那么强的进取心和争求欲,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心中都有另一种执念占据着主导地位,譬如他的执念是她,而她的执念是吃,咳。
刘管事又向白二少爷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最后抱着罗扇的榨汁机走了,白二少爷让他先办榨汁机的事,明儿就得把这个送回来,因为他还得要罗扇用它来制作参加选贡会的东西,而罗扇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两天的时间精益求精地选择参会的食材并做好万全的准备,参会那天,她也是要一并跟着去的。
于是就到了六月十六这天,一大早青院众人便整装待发,因白大少爷死缠烂打着要跟着去,所以除了罗扇和青荇之外不得不多带了绿蕉绿柳两个丫头和七八个小厮,乘了一辆豪华的彩幄碧油大车,两位爷和四个丫头在车里坐着,小厮们则坐到车厢外的轸木上,主仆一行迎着盛夏清晨蓬勃的旭日向着大会举办之处缓缓行去。
选贡会的地点定在城郊琉璃万顷的影金湖上,主办方备了近百艘的双层大画舫做为会场,这个时节正是最热时候,湖面上好歹开阔散热,夹着水意的风也能带来丝丝凉意,再加上湖岸边垂柳成荫百花鲜研,景致甚好,地点选在此处正是合适不过。
距影金湖几十米开外有一大片空地,此时早停了数十辆各色马车,白府一行人还算来得早的,纵是这样也已经有七八艘画舫盛满了参会客商,离岸往湖中心划去了。剩下的画舫列成一大排停靠在岸边,船头竖着偌大的牌子,牌子上标明该艘画舫属哪类参会产品的会场,以方便客商们对号登船。
白二少爷一行由马车上下来,早有先到了此处看场地的几位白家管事等在了那里,与白二少爷汇合后便由一人在前引路,径直往标着“食贡”牌子的画舫处行去。一路这么走着一路便吸引了无数往来人群的目光向着这边投射过来——本城商户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此次大会来得更多的是外地商户,且这样重要的大会一般都是老板本人亲临现场,多半都是白胡子老头或者大肚子肥佬,乍一见如此年轻又丰神如玉的白二少爷不由齐齐惊为天人,有人竟还看得呆住了,脚步停在那里忘了迈,导致身后的一串人壮烈追尾,沿路发生了小规模的拥堵。
白二少爷目不旁视,永远是一身的云淡风轻,今日因是以朝廷名义召开的州际盛会,穿戴上便不能太过随意:一袭价值千金的玉色天蚕丝直裾,用霜丝绣了昙花暗纹,腰间系一根银绦,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半臂皓纱罩衫,黑发用一根水玉簪子绾起来,整个人便如一缕清风一抹流云,使得每一个走过身边的人都有着如饮冰泉般的清凉之感。
反观走在他身旁的白大少爷,仍旧是宽衫敞袖的魏晋风,苍色的丝袍上没有任何绣纹,长发只在脑后挑了两缕用一根同色调的丝带系了,其余的便如墨瀑般披散下来直达腰际,腰间则是一条乳白的绦子,湖风吹来,苍色与白色起伏荡漾,仿佛一泓沧海卷起细浪,有容乃大,无限深远。
遗憾的是,白大少爷脸上此刻好奇宝宝般的表情破坏了这样一种浩渺沉郁的气质,反而使得这套衣着看上去有些滑稽了。
身后包括罗扇在内的四个丫头今儿个也都穿得十分光鲜——毕竟是州际规模的大场合,总不能穿得太寒酸给主子丢脸,罗某人昨晚睡前还特意做了个面膜护理,一早起来破天荒地描了个小淡妆,樱花色的对襟儿半臂小纱襦,蔷薇色的罗裙,荼蘼白的绦子,桃花粉的绣鞋,绾了双垂鬟,簪了茉莉花,整个人香喷喷粉嫩嫩,正儿八经的天龙朝娇俏可爱小萝莉一枚。
表少爷远远地瞅见这枚小萝莉,一双眼睛就望得痴了,他的小扇子终于开始长大了,像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般在静悄悄地播芳吐蕊,也许,也许哪一天错眼不见,她就已是迎风怒放、容姿艳绝了!
方琮在旁碰了碰表少爷的胳膊将他飞走的半个灵魂儿拽了回来,低笑着道:“那丫头倒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怎样,要不要我帮你将她……”
“与你无关,少给我掺和!”表少爷丝毫不给他好脸色,一掸袖子迎向了白二少爷一行人,方琮便在他身后笑呵呵地跟着。
表少爷今儿穿的是件宝蓝色直裰,外罩金缕镂花纱的罩衫,腰间一围织金锦带,挂着个羊脂白玉的扇形坠子,黑发用风吹牡丹纹的束发金冠扣住,周身的金彩辉煌,衬得整个人端地是秀颜俊朗、倜傥风流。
身后的方琮与表少爷是同款的打扮,只不过衫子是孔雀蓝的,罩衫、腰带和发冠皆是银的,同表少爷站在一起倒也相配得很,罗扇远远地看见,不由在心里坏笑了几声。
“好基友!么么哒!”白大少爷一指表少爷和方琮,欢快地叫着,罗扇便在后头将一张脸乐成了一朵大菊花。
双方汇在一处,彼此见了礼,相携登上距此最近的一艘标着食贡牌子的画舫,画舫分上下两层,红漆碧油粉彩飞花,纹彩鲜艳锦绣似霞,四围挂有轻透的缇幔,舫内摆着时鲜的花草,桌椅屏围一应俱全,茶果糖点色味皆佳。
此刻舫内已先到了不少的客商,彼此间相互招呼客套着拉拢关系发展人脉,其中有本城相熟的也有外城不认识的,见到白二少爷一行人从甲板上进来不由都被吸引了目光,只有正当中的一小伙人仍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说笑,背对着门的那人穿了件海棠红的宽裾丝袍,袍子的下摆用玄色丝线绣着一只盘旋飞舞的凤凰,凤尾绽开,极尽妖娆。一头乌黑长发竟用一根拔去刺的白玫瑰花藤精精巧巧地缠绕住,从脑后一直垂到脚踝,宛如那凤凰的又一条尾羽,鲜活灵动。
这人说笑着转过头来,白玉般的面孔在妩媚的海棠红丝袍的映衬下没有丝毫的妖艳之气,反而愈发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清透,见他望着白二少爷这厢展颜笑起,语声温柔地道:“小昙,今儿这盛会我也想来开开眼呢,未同你招呼一声便先来了,你可莫要恼我。”
作者有话要说:谨以此加长夜用章祝各位亲新年快乐~!
121
121、各怀心机 ...
“二叔说笑了。”白二少爷丝毫不动声色地上前向礼,表少爷和方琮便也跟着招呼。
白大少爷蹦跳着过去一把抱住白二老爷,开心地道:“长头发哥哥!你怎么也来了?你的鸟儿找着了没?我听漂亮哥哥说男人要是没有鸟儿就没有办法生宝宝了哦!要不,我让小昙请人给你做个假鸟儿罢!”
“噗嗤——”表少爷没忍住笑喷了出来:白老大这一记下马威可真够白二老爷生受一阵子的了,只怕不到明天全藿城就能知道白家二老爷白莲衣原来下面没了“鸟儿”,这可成了大笑柄了!
果然周围人一听白大少爷这话就齐齐惊住了,不认识白二老爷的人心道: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男人居然是个……是个阉人!
认识白二老爷的人则惊讶:白家老二不是已经娶了妻么?难道一直不能人道来着?怪不得总给人一种阴阴柔柔的感觉,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以后可得离他远着些了,免得被人在后头指指点点惹上什么下流的传言。
白二老爷在白大少爷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倒也没动怒,只温温地笑道:“几日未见,小云是愈发聪明伶俐了……今儿个来参会的听说有许多人都带了家眷,其中有不少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二叔帮小云物色个娘子可好?”
白大少爷拍手大笑:“好啊好啊!我和长发哥哥一人要一个娘子!——不不不,给家里头的漂亮哥哥也要一个!还有白胡子老头也要一个!大家一人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旁边围观众人原本听了白二老爷的话还略略动了动心思:能把自家尚待字闺中的姑娘嫁入白家去联姻,这对自家的生意可是有着莫大好处的,就算白大少爷现在疯疯傻傻又有什么关系?好控制嘛!要知道白大少现在可还没有失去嫡长子的继承权呢!
然而听了白大少爷后面的话后众人不由得又退缩了——怎么还要给白家老太爷和白大老爷弄个房里人啊?那就只能做妾了,而且这二位现在基本上已经不管家中生意了,把自家姑娘嫁过去不是白白浪费掉了么?白莲衣你可千万别打我家的主意!
白二老爷眸光闪动,轻风般笑了起来,只向旁边的白二少爷道:“咱们也莫在这儿站着说话了,去楼上罢,你们表妹也在。”说着便同旁边相识的人打了声招呼,拉着白大少爷的手转身往楼梯处行去。
由于画舫大小有限,盛不下太多的人,所以随行来的小厮都等在岸上,登舫的除了各商号的东家及其贴身得用之人外只有一两个自家的管事和三四个丫头。白家一行人沿着楼梯上得画舫的二层,见四面皆是落地大敞窗,只有及腰高的雕花围栏围着,湖风穿堂而过,果然很是清爽舒泰。
靠着东窗的一张花梨木的圆桌旁正坐着那位被白大少爷叫做“美人儿”的、白二老爷的外甥女,论起来算是白家兄弟的表妹,穿着鹅黄半臂纱襦、大红撒花石榴裙,腰间系一根金绦,挂着合欢玉佩、蓝地牡丹织金缎的香囊,缀一条方胜形的珠络,满头青丝精精致致地绾成个随云髻,插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绕着缠枝梅花的金丝钿,耳朵上两串流苏式的金镶翡翠蝴蝶的耳坠子。酥胸半露,肌肤如雪,凤眼羽睫,眼波流转间妩媚娇俏,与那传说中的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位表妹正同自个儿身边的丫鬟说笑,一眼瞥见白二老爷身后的白二少爷,一朵甜笑就飞上了唇畔,连忙起身迎过来,彼此又是一番行礼厮见,而后一伙人就都坐到了桌边去,早有画舫上的侍女端了托盘奉茶上来,罗扇同其他几个丫头就都分立各自主子身后,保持两米的距离随时听唤,那两位白二少爷带来的管事因身份不低,便一人拎了个绣墩坐到旁边去。
罗扇挑了个逆光的位置,临着围栏,既可望向舫外观赏湖面景色,又可背着光观察舫中形色人等的千姿百态而不易被人察觉脸上神情和目光投处。坐在她身前的自然是白二少爷,左手边是白大少爷,右手边却是那位表妹,白二老爷坐在白大少爷的左手边,再挨过去便是表少爷和方琮,几个人先是喝了阵茶,随意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舫内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白二老爷把自己的长发从白大少爷的手中拯救出来——他正拿着他的头发当草叶藤条准备编个小鸟笼的样子——一边梳理一边向着白二少爷微笑着道:“小昙,这一次咱们准备拿出什么东西来参会呢?可有把握么?”
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答道:“是一种叫做‘宁濛’的果子入的菜,也没有特别大的把握,顺其自然便是。”
白二老爷轻轻握住白大少爷伸过来揪他头上白玫瑰花瓣的手放在一边,口中仍向白二少爷笑道:“莫不是四全大赛上做的那几样?那日之后我便总听友人提起当时的情形,大家都夸你足智多谋奇思妙想,真真是为咱们白家争了口大气,实在是让我遗憾没有跟着你去参加那一次的盛会,未能亲眼看到小昙你笑傲群雄一枝独秀的场面,所以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跟来凑凑热闹,等着看小昙你又一次大放光芒力压众商……我看不妨这会子就把你准备参会的东西拿出来罢,让二叔我先一睹为快可好?”
不等白二少爷应声,那位表妹便也在旁帮腔着笑道:“是啊二表哥!我早就听人把那四全大赛的盛况说了不下十遍了,弄得心里怪痒的,这好奇劲儿怎么也压不住,表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先让我们开开眼嘛!”
白二少爷微微笑道:“因那成品易散易变形,此刻拿出来怕来往人多不小心碰损了卖相,二叔和表妹还是暂时按捺一下罢。”
话已经这样说了,白二老爷若还坚持要看就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了,因此他也不再强求,只笑着拈了茶盅抿了口茶,状似随意地看了眼白二少爷带来的管事和丫头们,道:“那东西既容易损坏,还是先找个地方妥善保管起来罢,拿在手里倒不安全。”说着向那表妹看了一眼。
表妹便四下里张望,口中笑问道:“怎不见二表哥的人拿着那东西呢?”
“那东西怕热,不便过早取出来,”白二少爷一脸毫无心机地样子道,“待开船前一刻再使人从马车上拎过来也不迟。”
“喔,原来是这样,”表妹伸手拿过桌上那盏珐琅彩胭脂紫刻花茶壶给白二少爷盅子里续上,“二表哥喝茶。”
罗扇余光里瞥见白二老爷抬手挑起自己鬓边一绺发丝轻轻捋向耳后,紧接着立在门口处的一个小丫鬟就转头离开了。
因这一桌坐着的五个男人个个儿容颜俊美衣着不俗,所以上得二楼来的客商第一眼就会被吸引了注意力过去,有心的人便向旁边本城的客商打听这桌人的身份背景,得知是河东地区首富豪商白家,就有那想要攀交的过来行礼寒喧,这五个男人也都起身回礼,几次三番地没个清闲。
随着登舫的客商越来越多,二楼也愈发热闹起来,这厢白家人正同其他客商交际着,便见又一伙衣着光鲜容貌出众的人从门口进来,却原来是黎家大少爷黎清雨携其妹黎清清带着贴身管事丫头亦来参会了。
对头相见向来眼红,黎清雨一对锐利眸子越过厅中众人直直地射向这厢的白二少爷,白二少爷亦回望过去,四目相接,基情四溢。罗扇看见黎清清的一对美目十分敏感地发现了白二少爷身边的表妹同志,眼底闪过一丝敌意,两道秀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起来。
黎清雨并未过来同白家人打招呼,只在邻近的桌旁坐下,黎清清便坐到与白二少爷相对的那一侧,时不时地悄悄向着这边望。表妹同志也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两道目光,顺着这目光追溯到了其主人的脸上,便也瞬间进入了敌对状态:美女之间从来敌视多过友爱,尤其两个人还有着相同的目标,这就更不可能一笑而过了。
罗扇在旁边看得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兴奋起来:矮马好戏要开演了!二女争一男,不是你毁就是我残!争!争!现实版的女人战争啊!哇哈哈哈,老娘多久没看电影了?这回可逮着解闷儿的了!看你白小二怎么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罗扇精光四射的灼灼目光,那厢的黎清雨突然向着她这边盯过来,眸子里满是幽深森冷,罗扇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正要偏身避上一避,却见白大少爷忽地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恰巧挡住了黎清雨的视线,口中道着:“好没意思!几时才能开船?怎么还停在岸边儿啊?”
白二老爷才要笑着接话,就听见舫外一阵人声骚动,靠着西窗的客人们忙探头往外看,声音就是发自那个方向的,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见一名白府的小厮匆匆从门口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慌之色,气喘吁吁地向着白二少爷禀道:“不、不好了、二少爷!咱们的马车——咱们的马被、被个醉鬼弄得惊了,怎么拉也拉不住,一、一气儿就冲进了湖里去了!”
白二少爷闻言噌地便站了起来,一对修眉紧紧地蹙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122
122、愿为君痴 ...
白二老爷也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愕不似伪装——至少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在伪装,口中不大相信地问那小厮:“大清早的哪儿来的醉鬼?别是有人故意捣乱,可将他扣住了么?”
那小厮擦了把额上吓出来的汗:“回二爷,那人约是宿醉,在附近的酒店里同另几个人喝了一通宵的酒,跑到湖边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吐在咱们拉车的马的旁边了,被马尾巴甩了一下,就不依不饶地闹腾了起来,小的们同他讲理,那几个人便齐齐围上来纠缠,混乱里不知怎么就惊了马,带着车照直便冲进湖里去了,如今那几个醉酒闹事的已经被我们扣住,正回府调人手来准备打捞马车,只是……只是车里东西……怕是要毁了……”
白二老爷也皱起了眉头,望向白二少爷道:“这可如何是好?参会的东西还在车里罢?”
白二少爷蹙眉不语,表少爷那厢待不住了,急道:“现在回去做还来不来得及?”
方琮在旁边接口:“怕是不行了,方才听见下面船头鼓敲了两声,那是人数将满的意思,再有一声便要开船了,误了时辰就不允许再上船参会,说什么也赶不及的。”
表少爷挠了挠头,扭头向身后他带来的一名非白府的管事道:“先去把咱们的方便面拿上来罢,眼看要开船了,别再误了。”那管事应该是他方便面生意上雇的,应着下船去了。
那表妹在旁边低着头一直没有吱声,罗扇窥见她一脸忐忑,时不时地偷瞟白二老爷一眼,白二老爷并不理她,只管问着白二少爷:“小昙,眼下你可有什么应急的对策?”
白二少爷负了手慢慢踱至窗边,望向波光潋滟的湖面,半晌方道:“人算不如天算,既来之则安之罢。”
白二老爷笑起来:“小昙遇事不惊的这份定力倒是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难怪他肯这么早就放手家里的生意,要我说啊,你们哥儿仨里头行事套路最像你父亲的就是小昙你了,从来都是不慌不忙云淡风轻,不过性格和为人你可千万不能像他,那人从小到大没少欺负你二叔我,全身上下没个正经样子……今儿我本欲邀他一起来凑凑热闹的,他却偏偏要自个儿跑到城外去钓鱼,钓鱼什么时候都行,这样的盛会能轮到在本城开却不知几年才得一回了,他早不去钓晚不去钓,非要今儿个去,你说这人古怪不古怪?”
“钓鱼好!钓鱼好!长发哥哥,咱们也去船头钓鱼罢!”白大少爷兴奋地扯住正欲往围栏边走过去的白二老爷的袖子摇啊摇,直将他领口的衣襟都扯大了些,露出锁骨处白皙的肌肤和殷红的一角刺青花纹来,罗扇眼尖,瞅见那是一朵梅花,被白二老爷飞快地用手遮住,并且重新将衣衫整理好。
“我们既无鱼竿也无钓线,没有法子钓鱼的。”白二老爷笑着拍拍白大少爷的手,顺便将他扯着他袖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拂开。
“用你的头发当钓线不就成了?这么长呢,足够用!”白大少爷天真地眨巴着眼睛。
“莫调皮,”白二老爷伸指在白大少爷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快坐好,我听见外面敲第三声鼓了,想是马上就要开船了呢。”
白大少爷听了连忙窜到白二少爷身边去,趴在围栏上抻着脖子往船头看:“开船了开船了!想上船的也上不来喽!”
白二老爷闻言眉尖一挑,也踱到围栏边往外看,便听得白二少爷在旁淡淡地笑道:“我怎么看着岸边那个闹着想要上船的人像是二叔您身边的小厮洒金呢?”
白二老爷神色不变地瞟了眼渐离渐远的岸边,轻描淡写地道:“谁知道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来禀我,那孩子就是个招人烦的。”说着偏头看了看旁边的白大少爷,眼底闪过一抹阴深。罗扇在角落里心想,若不是方才白大少爷缠着他说什么钓鱼的事,这白二老爷只怕早就发现了他的贴身小厮想要上船禀事的情形,说不定还能让船慢开一步,嘿,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呢!
画舫一驶离岸边,选贡程序就算正式启动了,每一家参会商户都占据一张桌子,由负责评断的评委挨桌进行赏鉴,每艘画舫上各有五名评委,都是那位宫里派来的主管太监带来的专业人士。
就听得一楼舱里一阵喧闹,脚步声哗啦啦地沿着楼梯上来,鉴定顺序是先从二楼开始,二楼商户带来的成品鉴定完毕后再去一楼。很快楼梯口出现了几位评委的身影,身后围着一群跟上来看热闹的人,为首的一位是个白白净净穿着宦官服的,三十上下的年纪,容长脸,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浓浓的脂粉气,竟是本次选贡大会的最高负责人、那位主管太监亲自来了。
舱中的人连忙集体起身向着这太监行礼,听他掐着细嗓笑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请坐罢,咱家这次负责咱们这艘船的御贡选拔,大家也不必太拘着,都随意些,有说有笑的才不负这‘盛会’二字啊!”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那太监微微点着头,一抬眼,目光越过横在面前的十几张桌子,直接投射在了这厢方琮的脸上,紧接着便是一记风情万种的媚眼儿抛过来,点着胭脂的嘴唇还嗲嗲地嘟了一嘟。
罗扇在暗影里憋笑不已,却见表少爷背过身来也在那儿笑,总算众人很快将那太监围住,簇拥着先往西侧的第一桌去了,方琮便偏过头来在表少爷耳边道:“看在我为你豁出去这么多的份儿上,你倒也疼我一疼呢,日后只你我两个的时候莫再对我冷着脸了可好?”
表少爷抬手拍了拍方琮的脸颊,挑着唇角笑道:“我只答你四个字:你自找的。”
方琮叹了口气:“是,我自找的,我活该,明知被你利用还心甘情愿义无反顾,莫说为了你去哄那阉人高兴了,就是你想用我的命解解闷儿我都能给你,谁教我……一丝儿不剩地全陷在你手里了呢……”
“少他娘的恶心我,”表少爷偏开脸不去看方琮的满目痴迷,“那阉人怎说?应承了么?”
方琮揉揉鼻子:“你若是也能像他一样容易摆平就好了——我同他说了你那方便面的事,说那面是你的铺子首创,旁人不过是跟风而已,让他评断的时候找理由把其它家的面扒下去,他已经痛快应了,不过倒是问起我同你是什么关系,我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兄,待会儿若他当面提起来,你知道这回子事儿就是了,免得咱俩说岔了引他怀疑。”
表少爷点了点头,看了眼那厢的白二老爷,唇角便浮起个小小的坏笑来:“待会儿且先看好戏罢。”方琮早在一旁因他这坏笑而看得痴了。
因评定已经开始,一部分宾客便围到评委身边观看评定过程,一部分比较淡定的如白二少爷这一桌就都只在自己座位上坐着边喝茶边聊天边等着评委们转到自己这一桌,还有一部分就趁着这当口到各个桌上乱串,趁机搭人脉谈生意,那些外地的客商早便打听得本城最大的商家是白、黎两家,于是到这两桌来攀关系的就最多,白二少爷便不得闲,同表少爷和方琮一起迎来送往左右逢源。
白二老爷和白大少爷最为清闲,两个人只管在围栏旁说笑,却也有那风流子弟被白二老爷的风姿吸引住的,忍不住过去攀谈结识,白二老爷便温文尔雅地自报着家门:“姓白,名莲衣,字玄羽”云云,白大少爷觉得无趣,缠着绿蕉绿柳给他剥瓜子吃。
罗扇立在角落里,只管望向围栏外的满湖景致自得其乐,画舫缓缓而行,远远近近的是其它的画舫上传来的笑语欢声,天高云淡碧水长澜,这开阔美好的自然风景在那一世时见怪不怪,在这一世却是难得有机会才得一见,自由就在窗外,看得到摸不着,所以才更要珍惜这样的时光,好好地看,细细地品,在自由的面前,一切凡俗琐事都显得微不足道。
正入着神,忽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紧接着一把瓜子儿瓤就塞进了手心里,偏脸一看见是白大少爷,正冲她咧着嘴笑:“吃罢,可香啦,用薄荷汁儿泡过炒出来的,不上火。”
罗扇笑眼弯弯地道:“谢谢大少爷,小婢这会子不能吃,旁人看着呢,该笑话咱们府里头下人没规矩了,小婢把它先装进荷包里,待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白大少爷抬手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你吃罢,我挡着你,别人看不见的。”说着背过身去挡在罗扇身前,因罗扇正好站在角落里,被高高大大的白大少爷一挡,果然谁也看不到她,既如此就不能再拂了他的好意了,罗扇三两口把那一小把瓜子儿瓤消灭掉,末了低声向着白大少爷的后背笑道:“真好吃,小婢去谢谢绿蕉姐她们。”
白大少爷回过头来冲着她一噘嘴:“谢她们作甚?这些瓜子儿都是我给你嗑出来的,我尝着觉得稍稍有点儿咸,还特意把每个瓜子仁儿都舔了一遍,这样你吃起来就不会太咸了,还不谢谢我?!”
“……”罗扇抽着嘴角,感觉十七天内再也不会想吃瓜子儿了。
这厢正说着话,那厢评审团已经在众宾客的簇拥下来到了白家这一桌旁,听那太监细声细气地道:“你们这一家参会的东西呢?赶紧拿出来给咱们看一看罢!”
白二老爷白莲衣闲适地倚着围栏,一对波光潋滟的明眸带着微微笑意地望在了自己的亲侄儿白二少爷白沐昙的脸上。
123
123、情敌相见 ...
白二少爷垂下眸子,唇角浅浅地勾起个笑意,而后向着表少爷那厢略一点头,表少爷便招手叫来自己铺子里的管事,那管事手里拎了个大大的四层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先把最上面一层取下来,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个八角形的竹盒子来,再打开竹盒子的盖子,见盒里躺着一块金黄色的干面饼,正是表少爷这一次拿来参会的方便面了。
这管事叫人拎了一壶开水过来给评审团们现场演示吃法,表少爷负着手在旁边看着,趁人不注意冲着罗扇眨了眨眼——如果这方便面能被朝廷点为御贡的话,从此后他们俩的这笔买卖就可以在天龙朝垄断独销了,到时候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啊!
罗扇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唇儿,表少爷那厢便失了神,回过神儿的来时候一碗面已经被几位评委尝去了一小半,听那太监道了声:“可以了。”意思就是这一家已经品鉴完毕,该轮到下一家了,而评断结果当然不会立即就告诉你,需等整个大会彻底结束后数日内才会公布。
表少爷冲那管事打了个眼色,那管事会意,笑向几位评委道:“方才的卫氏方便面乃藿城卫氏商号参会成品,下面是白家商号的参会成品。”说着便又去拿下面的几层食盒。
罗扇悄悄儿瞥向白二老爷,见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眼底便阴沉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桌边人行事。那管事打开第二层食盒,里面是一块做工精致、品相吸人的奶油蛋糕,围观众人里头本地的宾客自然已经识得此物,外地宾客则个个脸上带着稀罕,几位评委挨个儿尝过,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来——这是当然的,做评委要慎重淡定,哪儿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心中的喜恶呢。
第三层食盒里装的是几个盛着蜂蜜柠檬茶的琉璃瓶子,几位评委一人拿了一瓶,先尝了一小口,紧接着便一气儿灌了大半瓶——天太热了嘛!前面又吃了不少东西,几个人早就又咸又渴又热得难受了,这蜂蜜柠檬茶又清凉又爽口,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啊!太好喝了!
那管事打开了最后一层食盒,里面是个银光闪闪的圆形小桶,看上去似是水银做的,打开桶上密封度十分好的盖子,见里面丝丝地往外冒寒气,众人不由惊异:这里面装的是冰么?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未化?这是什么缘故?——现代人都知道,冰糕放在密封效果好的暖水瓶里是可以保持很久不化的。
那管事把小桶取出来,众人定睛细看,见里面盛的是奶黄色的似雪非雪、似油非油的东西,管事取了几把细长柄的小银匙递给几位评委,告诉他们直接剜着吃即可,评委们便一人先剜了一小口,放进嘴里后眼神就变了——这是什么东西?比冰细腻比雪柔滑,比奶油清香比乳酪轻甜,入口即化凉入肺腑,既解暑消渴又唇齿留香——好吃,真是好吃!
“这三样分别是奶油蛋糕、蜂蜜宁濛茶、宁濛冰淇淋,”那管事指着桌上食盒一一说道,“乃藿城白家商号的参会成品,另还有一样在我们少东家处。”说着望向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个十分精致小巧的水晶瓶子,里面盛着多半瓶清透晶莹的薄金色的汁子,另还有一封檀笺,双手呈给了那太监,道:“这瓶子里面的是敝商号独创的‘宁濛香精’,其功效与用途皆写在这笺子上,请过目。”
“宁濛香精”是罗扇一遍又一遍过滤提炼出来的柠檬汁的精华液,透明度高、香味儿浓郁,其效果约是普通柠檬汁的……两倍?五倍?十倍?反正是精华版的,效果必然好。
几位评委才刚厚着脸皮把冰淇淋吃得一点儿不剩,然后凑过来将笺子上的内容细细看了,那太监便将瓶子和笺子一并收进怀中,道:“这一样还需我们回去试过才知,”边说边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白二少爷一阵,点了点头,“可以了,下一家。”便带众人往下一桌去了。
白二少爷示意那管事可以将东西收了,同表少爷和方琮坐回桌旁,一直在旁边忐忑旁观的表妹掩饰不住满脸地惊讶,睁大了眼睛问向白二少爷:“二表哥,你不是说参会的东西都在马车上么?马车方才落了湖,你这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
白二少爷淡淡笑道:“东西确是在马车上,只不过未在我那辆车上,因我那车上人多,恐碰坏了它,所以昨日我就托天阶先带去了他的店里,今日请他一并带过来的,因此东西一直就在他的车上放着,还好,那些醉鬼惊的不是他的马。”
表少爷笑嘻嘻地看着表妹:“是啊小表妹,沐昙也没有说过东西是在他的马车上放着啊,怪他没说清,害你跟着担心了,待一会儿船上开午宴时让他敬你三杯以赔罪!”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眼那厢的白二老爷。
表妹闻言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玉手拍在自个儿饱满白嫩的胸脯上,笑道:“可把我吓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那些评委的样子对二表哥的参会成品很是满意呢,我看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听到好消息了,是罢二表哥?”
罗扇觉得这位表妹的神色不似装出来的,只怕她只知道白二老爷让她帮腔的意思,却并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所以方才白二少爷的马车出了事她其实是真正的担心,如今听闻参会品没有事,自然也就放下心来了。
只可笑白二老爷了,白白来了这么一出马惊车毁的戏码,反而被白二少爷和表少爷联手涮了一把,昨儿个这两人就已经预料到了白二老爷有可能做手脚,虽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来参会,但考虑到路上也许会出什么状况,白二少爷就让表少爷把东西先拿去了他的铺子里存放,由他和方琮于今日带到会场来,不成想这一防范果然起到了作用。
见白二老爷从围栏边慢慢踱回座位坐下,拈起茶盅似笑非笑地向白二少爷道:“小昙有智有谋知人善用,能得此成果也是必然的。我听说上回四全大赛上咱们家力压黎家挑衅所亮出的三样新鲜吃食皆是出自小昙身边的一个丫头之手,唔,就是她罢?小扇儿?”说着向着角落里的罗扇一指,白二少爷眉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表少爷那厢也沉了脸色。
原本今日白二少爷带罗扇一起来参会就是怕把她自个儿留在青院恐遭了白二老爷暗算,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白二老爷居然跑来参会了,双方碰了个正着,躲是没法儿再躲了,只好随机应变。白二少爷淡淡道:“不过是坊间谬传罢了,一个从小生在府里足不出户的丫头哪里做得出那些东西?她是贴身伺候侄儿的丫头,有些事偶尔会让她出面传话而已。”
表少爷接口笑道:“那些经了几百张嘴的话二舅您老人家也信?!从前坊间还传闻大表哥脚踩黑白两道、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呢,搞得藿城里众商家一听大表哥的名号就吓得胆颤心惊,实则咱们自个儿不是最清楚大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么?把沐昙他们两个弟弟当心肝儿似的疼着,话都舍不得高声说,所以说人云亦云的事儿最不可信,二舅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边说一边还冲那厢的白大少爷眨眼,白大少爷就咧着嘴呵呵地憨笑。白二老爷伸指向着表少爷一点,笑道:“小阶倒真是越来越伶俐了,我总听人夸你年少有为,还有几个朋友托我说媒,想把自家闺女嫁与你,怎样,要不要我帮你搓和搓和?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先告诉我,我也好帮你挑个合心意的。”
表少爷眯眼儿笑道:“您外甥我现在生意才刚起来,一年半载内怕是顾不得成家的事儿,倒是二舅您老得多加把劲儿,给我生几个小表弟小表妹出来疼才好。”
白二老爷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子的终身大事未定,我这个做叔叔做舅舅的也没别的心思管自个儿屋里的事。小昙,你这会子可有了心上人么?我这里受你婶婶所托,可有一门好亲事等着给你说呢。”
话音落时旁边的表妹脸颊就微微地红了,起身低了头道:“姨父,表哥,天有些热,我去洗把脸就来。”说着便满带羞意地领了自己的两个丫头离席走开了。
罗扇在旁边听着这几个人虚虚实实地闲聊,正觉得没什么意思,余光里忽地瞥见绿蕉冲她打眼色,便做了个询问的表情过去,见绿蕉用嘴型向她道:“去解手不?”罗扇找了找感觉,倒真有点儿想去,便将头一点,绿蕉附耳过去同绿柳说了一声,罗扇也依样向青荇打了个招呼,俩人便结伴离了桌旁,四下里找厕所。
“这舫上人多,我也不敢自己乱跑乱撞,原想叫绿柳一起去的,结果那丫头怕热,动不也肯多动,只好来拉你作陪了。”绿蕉用帕子在脸旁扇着风,边找边和罗扇道。
“正好我也想去来着,”罗扇眼尖,瞅见西北角处有一扇小小的暗门,门上嵌着个铜牌,上面刻着“女用净室”四个字,便拉着绿蕉往那厢走,“我解小手,你呢?”
“我大的,你好了就等我一等罢。”绿蕉不大好意思地道。
“应该的,带草纸了么?我这儿有。”罗扇问。
“有,我带着呢,”绿蕉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荷包,“我这肚子准得很,上午一次晚上一次,所以这草纸天天都在身上备着。”
两个人边说边推开净室门进去,却见这门内地方竟也不小,足有五十平米见方,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工笔山水立轴,角落里的花架子上摆着时鲜花草,一架竹制的落地罩将如厕的地方和供女宾补妆的地方隔了开来,补妆室在外侧,用桃花纸糊的落地屏风隔成七八个独立的空间,每个空间都设有桌椅妆台,方便女客在此处理容补妆。如厕室在内侧,掀开落地罩上挂着的红底绣缠枝莲纹的布帘子进去,里面是一个一个的雕花镂空木制小隔断,吊着竹帘子,每个隔断里都放着个马桶,熏着百合香。
罗扇解决完毕从如厕室出来,在挨着门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边歇腿儿边等绿蕉。那些屏风隔出来的小单间是提供给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宾们的,她这样的丫头不能乱进。
罗扇的身后是一架绘着溪山渔隐图的屏风,此时正有人在后面说话:“我道是谁,原来是传闻中藿城的第一美人黎家大小姐,不好意思,这地方我先来的,麻烦你再找别处罢。”
这声音竟然是那位表妹的,不成想竟和黎清清碰到了一起,听这意思大约是她先进入了这个隔间,结果黎清清后脚也进来了,两人都是富贵环境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自然谁也不肯与人共用一个单间儿。
“别处都已有人了,我在这里等等好了。”黎清清的声音淡淡道。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梳妆时旁边有生人在,还请移步。”表妹毫不客气地道。
“这里不是贵府的地盘儿,想赶人就赶人,这位小姐若不习惯公众场所的规矩,大可回家去随心所欲,来赴会的皆是此地之客,谁也无权在这里对别人颐指气使。”黎清清仍旧淡淡地,不急也不恼。
屏风另一侧的罗扇两只耳朵“啪”地就竖了起来——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喂!要吵起来了吗?押八个大钱儿姐赌黎清清小胜!若是动起手来的话嘛,押十个大钱儿赌表妹同志胜!赶紧着赶紧着!来个凶残的!
“哟,没想到藿城第一美人竟是个牙尖嘴利的,”表妹满带讥诮地笑了一声,“真不知你这股子理壮气壮是怎么来的——听说前几年把我家大表哥勾搭得神魂颠倒的,哄去了他手底下近三成的生意网,而后便绝情绝义一甩手把我家大表哥丢到了一边去,从此后黎白两家由原本最亲密的生意伙伴变成了商场死敌——这也还罢了,怪就怪大表哥被情所迷怨不得别人心狠,可是啊……某些人就是那么的不要脸,转过头来又想勾搭我家二表哥,难不成还想故技重施再卷走白家三成生意不成?黎家人的脸皮还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的,难怪说起话来气势盛得很,当真是把脸和名声都一并豁出去了罢?”
罗扇在外头听得张大了一张血盆樱口——不会吧?!白大少爷居然……居然喜欢过黎清清?真的假的?不会又是人云亦云吧?白大少爷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中美人计?!
124
124、女人战争 ...
“这位小姐!”黎清清终于恼了,声音里带着颤抖地冷喝,“说话还请注意分寸!你难道不知本朝律法里还有一条诋毁他人名声的罪名么?!望你能对方才的话向本人道歉,否则本人必会追究你诋毁之罪!”
表妹听了不由得娇笑起来:“哟哟,听起来好吓人的样子,吓得人家我心肝儿乱跳呢!黎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歪,若你不曾做过这些事,又何必在意我怎么说呢?再说了,我方才已经指明是从传言里听来的了,既是传言,所经之口岂止一二?你堵得住我的一张嘴,能堵得住全城人的嘴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心情在这里吓唬我,不妨回去好生想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究竟还有没有脸面再出来勾三搭四!既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不妨好心再提醒黎小姐你一声:我二表哥是何等优秀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你这种水性扬花冷血冷心的女人!黎小姐你最好尽早死了那条不安分的心罢,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丢尽了你们黎家的脸面!”
罗扇在外头听得直想拍手叫好:这番话说得可真够痛快的!敢玩弄我们可爱多白小云的感情,让丫去shi!shi得要多臭有多臭!
“你——你——”黎清清气得声音里带了哭腔,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竟敢骂我们家姑娘!真真是泼妇一个!白家人难道全是你这样没家教没口德的粗俗货色么?!传出去也不怕全城人笑话!真真儿是让我们开了回眼!”说话的似乎是黎清清身边的丫鬟,见自个儿主子受了辱当然不能束手旁观,立刻尖着嗓子回击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这地方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又一个声音响起来,罗扇推测是表妹身边的丫头,好嘛,终于从单挑演变成群殴了。
“嘿!咱们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比谁高一等了?我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什么东西!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东西?”那一个不甘示弱地顶回去。
“奴才也有三六九等,全看跟了什么样的主子,自个儿主子若都是个没脸的,你这当奴才的还能是个什么东西?根本就不是东西!”这一个更是火力全开。
“嗬!说这话也不先看看自个儿主子是个什么德性!露了大半个胸脯子出来招蜂引蝶,狐媚子似的哪儿有一点儿正经人家小姐的样儿?!自个儿还在这儿美得什么似的,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唾弃着呢!”又一个新的声音强势插入。
“狐媚子?你这真是倒打一耙!也不知是谁家主子一双狐狸眼儿一个劲儿地往我们二表少爷脸上瞟,这种涎着脸倒贴男人的货色活该被人轻贱!”第四个丫头的声音立时迎头痛击。
罗扇觉得再这么吵下去写个三四章也打不住,抬眼儿向旁边看去,见附近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在那儿或面带惊讶或兴灾乐祸地听起了热闹,这纸制的屏风本就不隔音,再加上里头的二主四仆越吵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以致罗扇都有些担心净室外面的人会不会也都听到了。
绿蕉从厕室出来,纳闷儿地悄悄问罗扇:“这是谁跟谁在里头吵架呢?”
罗扇摇头装傻:“不知道,吵得一团乱,也听不清什么。”
绿蕉撇了撇嘴:“大庭广众之下的,成何体统!也不怕给自家丢脸!”
罗扇暗中好笑,也不接话,只管拉着绿蕉往外走,这种事顺带着听两耳朵就行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还没走出两步去,就听见屏风后面的声音突然拔高,连叫带喊中不知谁重重地撞在了屏风上,整扇屏风立时摇摇欲倒,罗扇见状不妙,拉着绿蕉飞快地向旁边躲去,才闪离远地,那屏风便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在一片尖叫声中四分五裂木屑乱迸。
屏风后面二主四仆六张俏脸早就齐齐惊在当场,半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四周居然这么多的人在围观,不由脸上都讪讪的,连忙各自找由头岔开此事以解尴尬,左右慌乱一瞟,不知怎么就都瞅见罗扇了,表妹和黎清清便同时提声叫她:“小扇儿(丫头),过来!”
罗扇瞠着两只大眼傻在了当场:跟姐有毛关系啊?!打酱油路过也有错啊?!
表妹冲着黎清清皱了皱眉头,黎清清则回了表妹一记冷眼。
罗扇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表小姐,黎小姐,小婢在。”
表小姐率先开口:“你去,找二表哥要三千两银子拿来给我,就说有人在这里说他白家人没家教没口德粗俗不堪,我一介弱女子可惹不起人家家大势大,只好拿银子息事宁人,给在场的诸位孝敬些茶钱,免得这话传出去影响白家的声誉,顺便把毁损的屏风钱给人赔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银,先请表哥替我垫上罢。”
不等罗扇应声,黎清清便淡淡地向她道:“丫头,代我向二公子赔个不是:无意得罪了令表妹,实是羞愧,改日必当登门谢罪,还望海涵。”
罗扇抬了抬眼皮儿看了黎清清一眼:两段话这么一对比起来,表妹同志明显就落了下乘,这个黎清清倒是有两分心计的,只可惜……白家黎家誓同水火,她再怎么深情再怎么无辜也是无法与白二少爷成配的。
罗扇没敢应黎清清这话,她是白家的丫头,在外人面前当然得向着白家的表小姐,只好装着傻望向表妹同志,假作不知如何应承而请她拿主意。
表妹的性子属于外向型,比黎清清泼辣几分,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黎小姐既有这样的诚意,我看也别等改日了,就现在罢,我又不急着走,你大可以当面谢罪,我生受了就是。”
这下子黎清清就成了骑虎难下,赔罪也不是不赔也不是,平时若遇到这样的情况双方一般就各退一步避免当众闹得太难看,回头再私下解决,该算账算账、该言和言和,谁能想到这个表妹居然如此不留余地,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一个大难堪。
黎清清一张脸又恼又窘地红了起来,瞪着表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围观众人在旁边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谁也没有注意到黎清清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拽了拽身旁的丫头,那丫头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位小姐的身上时,悄悄退后了几步,一转头就钻出了人堆儿。
黎清清咬了咬嘴唇,双目泫然欲泣地道:“这位小姐,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对我言语相讥也就罢了,还捏造谣言毁我名声,要知道……名声之于女子等同于性命,你、你这是存心想要我的命是么?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你对我下如此重的手?说出来也好让我明明白白地去死,否则我便是做了鬼也不甘心!”
表妹唇上浮起一抹冷笑:“你倒是挺会演戏,难怪当初骗得我大表哥团团转!你是没得罪我,只不过你行止轻浮实在令同为女子的我看不下去了,为了不使你给我们这些今日前来赴会的女眷丢尽脸面,不得不拉下面子来制止你,免得我们这些人因为你而遭到男客们的耻笑和误解,黎家好歹也是藿城有名的世家,黎小姐为了不给自家门楣上抹黑也请注意着些罢!”
这话一说毕,围观众人便起了一阵议论,姑且不论这二位是谁先挑起的争端,在场的都是女人,难免平日对又美貌又富有的黎清清嫉恨有加,如今见有人出头打压她,自然乐得落井下石,便纷纷附和着指责起黎清清来。
黎清清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却不理会,只管望着表妹落泪,哽噎着道:“这位小姐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令表哥,敢问你可有证据?传言当不得实证,请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否则便是血口喷人,黎清清抵死不认!”
“实证?”表妹讥诮地笑起来,“全藿城谁不知道当初你与我大表哥白沐云有婚约在前,价值连城的聘礼也收了,还死皮赖脸地让令兄黎清雨跟着我大表哥学做生意,却趁着这机会把同白家合做的三成客商暗中拉拢到了你黎家去,紧接着你黎家便以家中老爷过世须守孝三年恐耽误了我大表哥的终身为由毁约退婚,害我大表哥因此患了失心疯——此事全藿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黎清清闻言再也撑不住哭了:“难道先父过世是我愿意不成?难道先父过世我不守孝还要办自己的喜事不成?那聘礼我家早就退还给了白家,白家的客商要是不愿同黎家合作,难道我们还能强迫他们不成?白大公子往日是何等强势之人,岂会因我家不得已的退婚就难受打击而患上什么失心疯?这些传言不过是平时那起仇富妒强的小人胡编出来毁我黎家名声的话罢了,公道自在人心,你若拿不出实证来,便是污蔑诽谤!”
这番话倒把表妹给堵住了,本来她所知道的也都是听说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如今被黎清清一样样驳得入情入理,一时间竟也没了话说,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关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错低头的,否则她就真成了无故挑衅、没教养没妇德的人了,于是冷哼着道:“我大表哥人再强势也是情深义重的好男儿,原本一腔心意全用在了你的身上,纵是等你三年又有何妨?你黎家却是干脆,毁约退婚干净利落,丝毫不顾情分,大表哥用情已深,自是难承打击,如今到了你口里倒成了我大表哥活该承受不起、活该因此而疯了!天下间还有你这么心狠绝情的女人么?!”
两个女人再度吵得天昏地暗,刚才被迫出镜的罗扇趁机悄悄儿地退出了战圈,正要拉着目瞪口呆的绿蕉一起溜出去,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过来,场中的黎清清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来,锋利的簪尖对准自己的喉咙,哑着声音哭道:“这位小姐罔顾事实、偏听讹传,莫不是非欲至我于死地不可?既如此我也无法再顶着这样的名声苟活于世,今日便当着诸位的面自裁于此以洗清白!望我死后这位小姐能留些口德,莫要再用这传言去伤害我的家人,我在九泉之下好歹也能瞑目了!”
一言说罢,举起簪子便向着自己的喉咙刺去,引起一片惊声尖叫,就听得一声沉喝“住手!”发自门口,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大伙男男女女从门外闯了进来,开口喝止黎清清的正是她的哥哥黎清雨,黎清雨的身后却是白二少爷、白大少爷和白二老爷,这两拨人不知怎么就碰到一起赶了过来,不过罗大眼儿眼神一向很好,一眼就瞥见了黎清雨身旁站着方才黎清清身边的那个丫头,不由心下了然:这丫头不但叫来了黎清雨,还把本次事件所涉及到的中心人物白家兄弟也给叫了来——黎清清还真是心机不浅!听着脚步声就断定了自己需要的人就近在门外,立时便举簪自裁,让这两拨人正好将她壮烈的举动看在眼里——不,也许她只是做给白二少爷一个人看而已。
黎清清举着簪子往下刺的手因黎清雨的沉喝而顿了一顿,转而仍欲往下刺,早被黎清雨大步过去劈手夺下:“糊涂!你这是做什么傻事?!安能因无聊之人几句胡言乱语就自伤性命!”
黎清清哭成了个泪人儿,以手掩面呜咽着道:“哥,妹妹名声已坏,哪里还有颜面再活下去?不如就让妹妹死个干净一了百了罢……”
黎清雨阴鹜地看了眼那厢脸上带着些许惊慌的表妹,冷声道:“这位姑娘,女子名声之重堪比性命,你这般诋毁舍妹名声,无异持刀杀人,黎家虽向来与人为善,也绝不能容忍被人这般欺到头上来。黎某在此以黎府当家人之名义正式约请这位姑娘在今日选贡会结束之后同敝人一同前往府衙就此事说个分明,还两家一个公道,还请这位姑娘莫要回避才好。”
表妹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吓慌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斗嘴吵架的性质了,黎清雨以黎府当家的名义发出的约请就相当于正式的、严肃的、不容儿戏的大事了,不是她想不去就能不去,想说算了就算了的,这、这怎么可以呢!衙门公堂那种地方只有作奸犯科之人才去,她一介闺中千金如何去得?!只要她一脚踏进公堂的门去,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形势转瞬间变成了一边倒,表妹慌得望向白二少爷求助:“二表哥……”
白二少爷偏身望向白二老爷,低声道:“二叔看这事如何解决才好?”
表妹是白二老爷老婆的外甥女,这一次到白府做客又不知带着什么目的,白二少爷想都不想地就把问题抛给了白二老爷,惹得罗扇在那厢心中窃笑:白小二这腹黑家伙,才没有那么好心地因为表妹你脸蛋儿漂亮胸脯大就肯替你出头——白小二这货啊,永远是理智得吓人,永远不会感情用事,永远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喜欢上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的不幸,被这样的男人喜欢上是女人的大幸,那么,如果同这样的男人相互喜欢呢?幸还是不幸?
125
125、美人心计 ...
白二老爷笑着向表妹那厢一招手:“明珰,过来,一眼看不见你就又调皮了,几时才能长大呢?看回去不让你姨母打你手板儿!”
表妹明珰连忙过去白二老爷身边,满脸地又是惊怕又是委屈,白二老爷伸手爱怜地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抚了抚,柔声道:“傻孩子,早便让你莫要同你二表哥打什么赌,今日这盛会虽说也不拘着大家说笑玩闹,到底也还是有正事要办的,你这样不分轻重地开玩笑,难怪人家黎小姐会恼了你。你同你二表哥赌的是什么来着?哦……是赌黎大公子会不会进女用净室的是么?你呀你呀! 亏你想得出这赌题!黎大公子虽说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怎么说现在也是黎家正式的当家人了,自然不能再像你们这样开那不拘小节的玩笑,你这孩子也是实心眼儿,为了几两银子的赌资就认真起来非要争这口气了!你二表哥哪里会认真赢你呢?他也有正事要做,你也不体谅体谅,说个什么就当真!来,快给黎大公子和黎小姐赔个不是,黎府堂堂百年世家豪门,断不会因你这小小丫头的一个玩笑就同你当真的,黎公子不过是逗你罢了,你还真以为人家有那闲功夫揪着你这个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片子去衙门啊?谁能像你这么无聊呢!赶快,赔个不是,外头要开午宴了,待会儿吃不上肉可不许哭鼻子!”
罗扇简直对白二老爷的舌灿莲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轻描淡写的数句话就把一场原本到了不可调和地步的矛盾转化成了小孩子的游戏:他把黎清雨放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百年豪门的大当家,又把表妹明珰放在了很低的位置——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孩子,于是你黎清雨还怎么好意思再以这样的身份同一个女孩子较真儿呢?
同时,白二老爷又把明珰和黎清清的冲突解释为明珰为了赢下同白二少爷之间一个玩笑般的赌局而做出的举动,其本意并非羞辱黎清清,而是想通过这个事件引来黎清雨从而达到赢下赌局的目的,之所以会同黎清清爆发言语冲突,不过是因为明珰太想赢下赌局而已。
最后,白二老爷一箭三雕地把白二少爷也拉下了水——白二少爷哪里会同明珰玩这样无聊的游戏呢!白二老爷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将黎清雨的怒气转嫁给白二少爷罢了,黎清雨既然不能再同明珰一般见识,那就拿白二少爷当出气筒好了,反正他们两个本就是宿敌,白二老爷不过是在油锅下面又多添了一把火,这两个人斗得头破血流他才有机会夺取大权不是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二少爷就算被拉来背黑锅也只能认了,你总不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台罢?自家人再怎么窝里斗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在自个儿家里你想怎么斗就怎么斗,但是当着外人,一家人必须统一口径、一致对外,这是每个世家子弟最为明白不过的道理。
所以白二少爷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白二老爷笑靥如花地望着他,罗扇突然觉得这位在白家系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年轻的二老爷简直就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大孩子,既顽劣又任性,既自恋又傲骄,也许他真正在意的并非整个白家的财产,他想要的也许是所有人对他的纵容与宠爱,是所有人对他的臣服与关注,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具有极强的控制欲与唯我独尊情结的心理畸形者,只不过他还没有到特别极端的程度,他有软肋,有死穴,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平时也表现出激烈的情绪来,他表面的性子看上去很温和,他的软肋和死穴就是造成这温和的原因,如果能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的话,说不定就可以……
罗扇觉得自己那一世看心理剧看得有些多了,也许是因为白二老爷这笑容显得很孩子气,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了那么一丝丝母性心理,所以才潜意识地替他找出各种借口来解释他种种恶劣的行径——我去!高富帅看得着吃不着什么的最讨厌了!白二老爷立即死茅坑里去!
白二老爷在茅坑里望着白二少爷笑,意思是该他出头了,这是故意要看这两位冤家对头的直接交锋呢。白二少爷却不看黎清雨,只向黎清清作了一揖,温声道:“舍妹年幼,玩笑不知分寸,望黎小姐海涵。”
嗳哟!你个腹黑没下限的白小二子啊!美男计都使得出来啊!罗扇彻底给白家老小跪了——这一个个的,要不要做到这么人神共愤的程度啊!
黎清清被白二少爷清亮亮的眼睛这么一望住,立刻就魂飞魄散……呃,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染了层红晕,用帕子沾去眼角泪痕,声音还有些微哑地道:“二公子不必……是我失态了,该谦让明珰妹妹些的,只不过……只不过平日也听过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心中早就苦涩难当,今日再一听人当面说起,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言语间多有不妥之处,还望二公子和明珰妹妹莫往心里去才好……”
明珰表妹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唇角忍不住撇了撇,只是心里纵有万分的不爽也不敢再在此时表露出来,只好愤愤着翻了个大白眼。
黎清雨被白二老爷一堵又被白二少爷一无视,整个人是有气撒不出有火没处放,憋得脸都硬了,再看自己妹妹这么不争气,白二少爷只温温地说了句话就让她化成了一滩水,顿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一甩袖子转身出了这男女混杂的净室,黎清清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跟上去,围观群众见好戏剧终到了出演员表放广告的阶段,便也都哗地一声作鸟兽散了。
罗扇和绿蕉僵硬地对视了一眼:这趟厕所上的,太百转千回了有木有?
跟在白家人后头,罗扇和绿蕉回到座位旁重新侍立,白二老爷冷着脸,找画舫上的侍女要了间供客人临时休息的客房,带着明珰表妹进去,说是要好生训诫一番,桌旁就只剩下了“自己人”,白二少爷便把罗扇叫到身边,问她整个事件的起因和经过,罗扇压低了声音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直到看着坐在白二少爷另一边的白大少爷急欲听两人说话内容而索性一歪上身躺在了白二少爷的大腿上,脸朝上地看着罗扇,罗扇一下子就笑喷了,落了白大少爷一脸的唾沫星子,白大少爷伸手抹了把脸,只管悄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那美人儿的簪子有没有捅进自己的脖子?”
“后来爷们就进来了,没有了。”罗扇忍着笑向后退了半步。
“没意思!没意思!”白大少爷赖在白二少爷的腿上不肯起来,“小昙,什么是‘狐媚子’?是你枕下那本《媚狐传》里的瑶姬娘娘么?瑶姬娘娘冲人吹口气就能把人迷住,你有没有被那两个美人儿迷住?有没有想脱她们的衣服唔唔噜噜噜……”
白大少爷后面的话被白二少爷伸手捂在嘴上堵了住,冷冷地低声道:“从我腿上起来,再乱说话就叫人把你送回府去。”
白大少爷两只黑眼睛里立时溢满了委屈,白二少爷放开他的嘴,轻轻推了他一把,白大少爷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小声儿地嘟囔:“你的腿又硬又硌,以为人家愿意枕着你呢?!还是小扇儿的腿软,又白又嫩又香……”
罗扇心下嗷唠一声惨呼——我说白大少爷、白大祖宗啊!您老怎么——您老怎么突然把这档子事给翻出来了啊——完了完了完了!老娘会因此大批量掉粉儿的啊魂淡!
罗扇瞥见白二少爷身上僵了一僵,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仍旧压低着声音向白大少爷道:“还乱说话?下一次莫指望我带你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小昙别生气,我知错了!”白大少爷慌得连忙抱住白二少爷的胳膊。
白二少爷拂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去厕室,大哥好生在这里坐着,莫要乱跑。”
白大少爷连忙乖乖点头,目送白二少爷走进那边的净室里去。罗扇苦着一张脸缩进角落,被白大少爷瞅见,悄悄地溜过去,在罗扇脸上看了看,小声儿道:“小扇儿你怎么了?脸色好丑,是不是想拉屎了?”
你……你妹才想拉屎……人家这是便秘脸好伐?!罗扇愁眉苦脸地道:“爷,您答应过小婢不把那件事说出去的,您怎么能食言而肥呢!”
“我、我哪里肥了!我哪里肥了!”白大少爷委屈不已,“我全身上下一点儿肥肉都没有!不信我脱光了给你看!”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罗扇连忙拦住,哭笑不得地道:“小婢的意思是爷说话不算话,答应了小婢不说出那件事的,方才却说给了二少爷听,这让小婢的名声何存?”
“名声?为什么你们都想要名声?好吃么?刚才那美人儿不也说她的名声没了么?”白大少爷挠挠头,“不妨事的,瑶姬娘娘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凡人夫君有个凡人妹妹,凡人妹妹喜欢富家子弟张公子,可是张公子不喜欢她,瑶姬娘娘就教给她:要想得到张公子,就得不顾一切,什么都得豁出去,要把自己的名声跟张公子牢牢连在一起,名声么,就是毁也要毁在他的身上。
“豪门世家重声誉,尤其呢张公子他们家还是皇商,皇商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要经过各种考量才被允许做皇商,这其中就有一条是‘但凡皇商,家门声誉、买卖信誉、成员名誉必须一清二白,不得有半点污名在外’,所以瑶姬娘娘教给凡人小姑子的办法就是让她故意在外头散播自己为了张公子怎样怎样的传言,如此一来她的名声就臭啦,比街上卖的臭豆腐还臭,人们一提到她就会想起张公子,不管张公子喜不喜欢她,反正张公子被这臭味儿熏臭了。
“皇商每年都要被朝廷派人审核一次,但凡发现声誉有损的或是什么这个那个不符合规定的,就失去了继续当皇商的资格,所以啊,张公子的家族为了不使这件事给自家抹黑,就逼着张公子娶了瑶姬娘娘的那位小姑子,还放出传言去,说什么这个小姑子对张公子情深意重啦、痴心不悔啦,因此张公子被感动啦,终于成就了这段佳话啦……喏,你看,明明是一段不好的传言,到最后非但成就了好事,连张公子的家人都得主动帮着小姑子来平息这段传言,甚至还要扭转为美谈,所以喽,名声这东西要不要的有什么用?你想是想要的话,我把我的名声给你!好不好?”
罗扇早就听得呆在了当场,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边桌上的黎清清看过去,见她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脸上神色淡淡,一对美眸正半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木雕美人,虽然衣着光鲜妆容妍丽,可却总少了一份鲜活之气。
罗扇忽然有些佩服她了,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身为一个大家族封建教条桎梏下的女子是根本无法自主自己的命运的,先不管传言中黎清清对白大少爷所为之事是真是假,起码她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一直在付出着努力,想要与家族死敌的子弟结为夫妻是何等不易之事?想要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厮守终生是何等的痴心妄想?也不必管她的手段有多么卑鄙多么阴险好了,至少她的勇气与决心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难以相比的,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她曾经努力过了不是么?即使终究无法得偿所愿也不会后悔的吧?
罗扇有些失神,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跟黎清清比起来简直就像个胆小鬼、窝囊汉,哪里像是穿越来的呢?真是给老家人民丢脸了,还没有去争取就先放弃了,明显是爱自己更多一点,舍不得自己受一丝的委屈和辛苦,说白了就是在现代混的时候养成的自私自利心理在作祟,连爱情这个本该无私的东西都要计较得失……
可是……可是,罗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勇敢不等于强求,她可以尝试着勇敢起来,但……但不会去强求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如果得到爱情就要失去自由,那么她宁可不要爱情,这就是现代人与古代人的不同,这就是她唯一可以在古人面前展示的傲气。
一只大手落在肩头,罗扇抬起眼来,对上白大少爷一对认真的眸子,听他一字一句地道:“小扇儿,如果你在意名声,那么,下回我让你钻到我裤子里用脸碰碰我的大腿好了。”
“……”罗扇就觉得名声是个屁啊家族是个屁啊帅哥是个屁啊爱情是个屁啊一切犹豫纠结都是个大屁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些亲说内容太过拖沓、男主迟迟不知是谁,唔,熟悉我的文风的亲们都知道,啰嗦慢热、爱抠细节一向是我的写作风格,这种风格只怕未来数年内是改不了了,虽然我本人是个超级急性子,但是写出来的文章基本都是细水长流匀速进展的,我个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剧中人的情感和生活更容易融入我们的心里去,毕竟闪恋闪婚一夕间天长地久的事只是少数不是吗?我们多数人的生活还是脚踏实地一天天这么平静地度过的,我文中的爱情从来不是快餐式的,首先是因为我个人不喜欢这种毫无积累就发生的爱情,其次我觉得只有具备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恋的整个过程的爱情才牢靠,才有深情厚意的基础,所以……嗯,我还是想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写文章,如果急性子的亲们觉得这种进度很难忍受的话,建议不必买所有的章节,可以跳着买来看,或是等男主出现后再看……实在不行就……完结了再看?(反正不许抛弃人家~)
126
126、狠烈之爱 ...
从方才有些黯然的情绪中恢复茁壮成长状态的罗扇蓦然发现,白大少爷真真是一颗具有超强治愈效果的大药丸儿,不论遇到怎样艰难的情形和怎样颓丧的心情,只要他在身边,就总能让你顷刻间转忧为喜,化阴霾为晴朗,将复杂变简单。
所以罗扇笑眼弯弯地夸了白大少爷一句:“小云真可爱。”
白大少爷的黑眼睛刷地亮如璨星:“我喜欢,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小扇儿,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好不好?我叫你小扇儿,你叫我小云,咱们两个都姓小,好不好?”
罗扇慌得连忙摇头兼摇手:“爷!小婢错了!小婢一时忘乎所以叫了爷的名讳,爷可千万不能当真!这事儿咱就忘了罢!您还是继续姓大罢,大少爷!”
“莫怕,”白大少爷低声轻笑,“没有第三人在的时候你就这么叫我,有人在的时候你愿意叫我爷、叫我爷爷、叫我太爷爷,都随你,怎样?”
“那也不行……”罗扇可不想给自己埋地雷,说不定哪天就一不小心炸了。
“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把你右腿膝盖窝儿处长着一颗朱砂痣的事告诉……告诉……唔,告诉给府里二门处门房张老实养的那只八哥,让它见着人就嚷!”白大少爷眯着眼睛威胁道。
罗扇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你……你妹的……你什么时候看见的!?蒙在裙子里都能瞅见?!还看见什么了你?!从实招来啊混蛋!老娘有腿毛是因为排汗功能强大你不许乱想嗷!
看着白大少爷得意洋洋的脸,罗扇蔫茄子似的软了:“小云……威胁人就不可爱了……”
白大少爷顿时笑得阳光灿烂,伸了一根手指在罗扇嫩白的脸蛋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张老实根本没养八哥,逗你玩儿哒!”
喂……罗扇望着白大少爷眨巴了眨巴眼:“小云大坏蛋。”
“小扇儿大好蛋。”白大少爷憨笑着回嘴。
两颗蛋相互做了个鬼脸,白大少爷一眼先瞥见白二少爷那厢从净室门里出来,丢下罗扇蹦跳着迎过去,扑在白二少爷肩上笑道:“小昙去了这么久,是在拉屎么?”
罗扇听见不止一道喷了茶的声音从舫内各个角落传来,忍不住也绽起个小茉莉花儿般的笑脸来,心情愉悦如窗外白云碧水,其实么,人有的时候不能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做个群众演员冷眼旁观那些呼风唤雨璀璨夺目的社会大腕儿们的精彩戏码不也挺好的?
说到戏码,罗扇的思路再次回到白大少爷刚才讲的故事上来,虽然黎清清不见得看过什么《媚狐传》,但她的策略却同故事中的“小姑子”如出一辙,自从不明原因地毁了与白大少爷的婚约之后她的名声就有些不太好了,当然不排除是那些嫉妒白黎两家的人无中生有故意诋毁她的可能,再加上她约摸是爱惨了白二少爷,到了非他不嫁的程度,所以干脆就来了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趁着那明珰当众叫破她喜欢白二少爷之机,把自己的名声全部挂在了白二少爷身上——甚至说不定她是故意跑去明珰所在的妆室挑起争端的,更甚至很可能是她故意把架越吵越大,引来众人围观的,否则以黎清清这样看似略显幽凉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拉□段儿去同明珰吵架呢?
黎清清对白家这一次参会的成品很有信心,一但这成品被钦点为御贡,白家的行止势必更加惹眼,专为皇家提供生活所需的商家也属于皇商的一种,因此只要白家步入皇商的行列,名声问题就成了各方关注的重点,到时候只要她黎清清再变本加厉地多散布些关于自己同白二少爷之间暧昧不明的谣言将他拉下水,白家族中的长辈肯定会出头干涉。
黎家也算是世家豪门,白家既不可能给几个钱或是三言两语地把她黎清清给打发清理了,又不能雇黑道的人将人家深闺小姐给做了,更不能听凭那些越传越离谱的谣言把白二少爷的名声一并熏臭,所以衡量利弊得失之后,白家最有可能选择的处理办法就是将错就错,直接让白二少爷娶了黎清清,既能令那些对于二人男女关系的传言随着两人成为夫妻而烟消云散,也能使白黎两家由仇家变为亲家,更可以混过朝廷有关部门对于皇商的风评考核,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黎清清这一次无异是行了招险棋,用名声做赌注,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赌得起的,如果白家就是不肯与黎家结亲呢?黎清清是个聪明人,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干这么冒险的事,除非她还有后手,用来辅助“名声计划”的达成。
这个女人还真够狠心,狠得下心对自己动手,毁了自己名声,断了自己后路,对外给白府下套,对内向自己当家的哥哥施压,因为如果白府不肯让她过门,她大可用“一死保全名声”为由来逼迫黎清雨向白家低头妥协,毕竟天龙朝的民风是相当开放的,谁肯因为一些不实的传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妹去死呢?
所以黎清雨到时候就不得不替妹妹出头,登门与白府协商处理办法,黎家与白家同为世家豪门,生意上是敌手,生活上总不能也将对方逼入死胡同,和气方能生财,双方都是买卖人,又不是黑道火并,凡事都要给别人留些余地,这是最起码的为人之道。
于是综合以上种种理由,罗扇认定这位黎大美人是个绝对心机深沉、手段阴狠的主儿,而且,她必然还有进一步的计划,这计划的目标也必然是白二少爷,白沐昙。
罗扇看了眼已经归座的白二少爷,因站在他的身后,只能看个秀挺的后背,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优雅从容,不由抿嘴儿笑了笑:这个闷骚的家伙若是知道自己被个美女这般狠烈地爱着,会不会心里头也会有些小得意呢?
时已近午,画舫上的午宴正式开始,那太监和评委团们自有专门的雅间,其余众宾客就都在大厅内就席,每桌坐十二个人,方便套近乎拉人脉,男女宾分开,各式菜色流水般摆上来,与白家人同桌的多为外地客商,见白氏叔侄及表少爷和方琮几个气质出众又举止大方,不免多愿上来搭话客套,一顿饭吃得倒也不沉闷。
画舫上也备了一些小间儿专供随行来的下人们吃饭的,青荇和罗扇就轮流着去小间用饭,剩下的一个在白二少爷身后伺候,青荇先去吃,然后回来换罗扇,罗扇到领取下人饭的房间领了盛着饭菜的小食盒,然后便找吃饭的地方。随便进了个单间,见里头已经坐满了下人,只好又换了一间,没想到也是满的,一连找了四五间,间间爆满,不由挠头:难不成要去净室里找个空位啊?
索性直接奔了最后一间去,推门一看竟是空哒!perfect!本宫御用雅间当了个当!罗扇喜滋滋地将门一关,打量了打量这房间,不过是极普通的休息间,四壁挂着字画,左右两边各设着一排桌椅,迎面是一架绘着秋庭霜树图的纸屏,绕过纸屏便是临湖大窗,窗前一张小榻,供人小憩赏景之用。罗扇便坐上榻去,将食盒放到榻上的小几上,边吃边偏着头欣赏外头湖光山色,端地是喜洋洋美洋洋懒洋洋灰太狼……
正吃得如痴如醉,就听见那厢门响,有两道脚步声进来,因隔着扇屏风也看不见门口,只道是其他的下人也找到这空屋子来吃饭了,便未加理会,才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就听见方才进来的其中一人低声道:“不知白二叔找我究竟何事?”
罗扇倏地一惊,一口菜不留神整个吞进了喉咙,卡得脸红脖子粗:这声音——黎清清?她说谁?白二叔?白二老爷?
罗扇一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果听得白二老爷的声音悠悠响起:“清清,这几年过得可好?想一想……你我上次见面细谈的时候沐云还没有患上失心疯呢,如今再见面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今日我那不争气的外甥女之事还请莫要往心里去才好。”
你妹啊……老娘是不是天生就一听墙角的命啊?!吃个饭拉个屎、歇个大晌等个人都能听到各种墙角,这……这命格也有点儿太贝戈戈了吧?!罗扇一听见白二老爷的声音就吓出了一头的汗——这可咋整?门在屏风那一边,想溜都溜不了!要不,干脆发出个声音来把这俩人吓走得了?可万一白二老爷绕到屏风这边来一看是她罗阿扇,她可就无异于落入虎口了!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黎清清已经在外头接口了:“不妨事,白二叔太客气了,也是清清沉不住气,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此事还是莫再提了。”
“哦,好,此事不提,我们就来提一提第二次合作的事宜,怎样呢?”白二老爷轻轻地笑道,“第一次你我里应外合配合默契,相信再来一次的话……我们依然能够顺顺利利地各取所需,我可以帮你同沐昙搓和,你呢,也可以帮我得到我想要的,就像上一次……”
上一次?合作?里应外合?罗扇全身僵在榻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个时候若是让外头两人发现她,那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砸霸王票的亲爱的亲们!!!!!!!!!!!谢谢谢谢!!!!!!!!!!!!!!!
从下章起会尽量加快故事进度哒!
〖家里已经连停好几天暖气了,这会儿手冻得都僵了,今天实在打不动字了,嘤嘤~〗
127、命悬一线 ...
“白二叔,”黎清清低声截住白二老爷的话,“清清当初已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再也不想一错再错下去了,白二叔还是去找别人合作罢,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就当你我从不相识,我不会对别人说二叔的事,也请二叔莫再理会我,你我还是……各做各的事罢。”
白二老爷“呵呵”地笑了几声,不紧不慢道:“以你的聪明应该明白我那外甥女此次到白家做客所为何来罢?若不是我在中间调停,只怕这会子我家老太太早便做主将她配给了沐昙,而既然清清你不打算再合作,我也就省心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沐昙便宜了我那外甥女好了。”
黎清清闻言一阵陈默,良久方低低开口:“白二叔,何必呢?您若想与我商量合作,叫人托信给我就是了,又何必把自家外甥女拉下水……那姑娘是无辜的,我不想看着她步上我这条不归路,您也不必这么激我,我……唉,您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罗扇在屏风那边听见黎清清这话,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女人啊,真是爱情的奴隶,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用爱情拿了住,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做,聪明人也变成了傻子。
白二老爷笑得十分温柔:“乖丫头,这就对了,将来你就是我的侄儿媳妇,咱们一家人又何必那么生分呢?时间不多,你我长话短说。这一次也没有特别难的事让你去做,而且同样的事你也已经做过了——把这包东西想法子让沐云服下去,你亲自动手也好,让你身边的丫头动手也好——我被沐昙盯得太紧,行动多有限制,所以只好托你来办了,一来沐昙为了避嫌不可能总盯着你看,甚至只怕全船人他看向你的次数是最少的,所以你是最有机会动手的人;二来……我不确定沐云现在是否已经恢复了神志,如果他是装的,你可以以对他说明当年之事为借口将他带到避人的地方去下手,如果不是装的,做为女子来说总比男人更能博取他的信任。记住:下船之前务必完成此事,到时你把头上这根翠云钗拔了收起来,我看见没了它便能知晓。”
黎清清声音里有些颤抖:“这纸包里……是什么?”
白二老爷笑道:“莫紧张,不过是些令人酣睡的药罢了。”
“为何要让他酣睡?”黎清清追问。
“你只管下药便是,”白二老爷喉间低低笑着,“又不是害人的药,怕个什么?我不过是嫌他太闹腾了些,让他好生在船上睡一觉而已,他是我亲侄儿,我能怎样他呢?”
黎清清半晌不语,想来是默许了,白二老爷便笑道:“接下来便要商量帮你的事了……你是想今日就促成呢,还是想改日?”
黎清清声音愈发低了:“白二叔所谓的促成是指?”
白二老爷笑得暧昧:“自然是生米煮成熟饭,再无转圜的余地……你可知道,石冻春与清白堂这两种酒若混着喝的话极易醉人,沐昙虽然在饮酒上极为注意适量,但哪里防得住那些宾客们拎着自斟壶上来热情有加地替他杯中斟上不同的酒呢?宾客的酒我来安排,你只管做好准备,暗中注意着我们这厢,待我把醉了的沐昙扶入客房后,你找机会进去就是了,到时候我想法子把你哥哥哄去那房里,之后要怎样说,你自己临场发挥罢。如何?”
这一次黎清清沉默了更久的时间,终于用微乎其微的细小声音道:“成与不成,这一次都将是你我最后一次合作,望白二叔明白。”
“晓得了,你放心,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这是最后一次,成与不成你我都不再来往。”白二老爷淡淡笑道。
片刻后罗扇听见一道脚步声轻轻地开门离去,像是黎清清先走了,这两个人当然不能一起出门,进来的时候许是谨慎小心地打量着没人注意才一起来的,出去的话就不好再一起走了,只能分头离去,以免一开门就被人看见。
罗扇的外衣都被紧张出来的汗给浸湿了,身体也早僵得失去了知觉,一动不敢多动地撑了良久,仍不见白二老爷离去,心道这混蛋不会子宫癌突发猝死在椅子上了吧?却听得他在那厢轻轻叹了一声,语意幽幽地道:“你越是不理不睬,我越会变糟变坏……你真是好狠的心肠,就这么把我抛开了,你说……我该不该剜了你的心、剔了你的骨,让你痛不欲生,如此你才会多看我一眼?你呀……傻子,大傻子!不知道我比你还傻,不知道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把我践踏到土里,也不愿你把我当成……”
我去——这货穿越到琼瑶奶奶的剧本里了嘛?!谁来把他拖走啊我说?!跑错剧组了喂!点右上角的×赶紧退出本页面吧亲!罗扇僵坐在那里各种焦躁,高度紧张的神经时间一长快要崩断了有木有!
眼看罗某人就要彻底崩溃在白二老爷充满湿意的忧伤里,就听见他的脚步声往门的方向走过去,紧接着开门关门,房内回归静寂。
罗扇持续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软化,冷汗淋漓地偏过头望向窗外,窗外日光亮得刺目,清亮的湖水将波纹折射在房顶上,使得满屋粼粼闪闪的如同置身于水帘洞中,以至于罗扇觉得刚才这一场几乎不像真实发生过的,可怕的阴谋就在身边□裸的呈现,这令她有些难以消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不是没见过没听过,可那也只限于在那一世同事之间或是同行之间的利益斗争,而像眼前这样搭上清白、甚至很可能搭上亲人性命的“斗”,简直让她吓坏了,要知道,她穿之前也只是个仅有【哔——】岁的女孩子啊!涉世未深,哪里经历过这种阴险可怕的事啊!
好容易稳住了情绪,罗扇准备悄悄离开这里,赶紧把听来的内容告诉给白二少爷去,一转头,突地就看见屏风处站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白二老爷竟然没有走!
罗扇吓得一声尖叫,从榻上跳起来却不知该往哪里跑——屏风口被白二老爷堵着,根本没有办法夺路而逃冲出门去。白二老爷却已经迈步向着她过来,一张原本秀气的面孔此刻全是狠意——他要灭口!
“救——”罗扇才喊出一个字就被白二老爷一把推在肩头,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命”字被撞得咽回了喉咙里,还没待再度开口,白二老爷已是两步过来跨坐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压住,一双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直令她登时窒息巨痛难当。
“傻丫头,”白二老爷手上用着力,脸上却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说你死得冤不冤?我本未发现你,只因心里有事不曾注意,而当我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忽地发现靠着墙的那只蓝釉花瓶上映着一抹花花绿绿的颜色,这才动了下心思假作离去……莫要怪我不知怜香惜玉,只因你听了不该听的……你且放心,我会给你个葬身之地的,来生……来生莫要再投奴胎了,更莫要投到豪门世家里……好生地做个普通人,享受简单的人生罢。”
罗扇人小力单,无论怎样挣扎也难以撼动身上的白二老爷,她拼命想要掰开他掐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她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既不甘心又无比怨恨,她想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给这王八蛋留个念想才行!
罗扇放弃了继续掰他的手,费力地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的指甲并不长,也不锋利,但总比人肉要硬吧!照准了白二老爷的脸,狠狠一爪挠了过去——目标是眼睛,可惜被他偏头躲开了,倒是没躲过脸去,指甲在他的颊上留下了三道抓痕,伤痕处先是一白,紧接着便溢出血来,顺着腮滑下,映着他苍白的脸色分外刺目。
白二老爷加大了力气,罗扇渐感不支,神志开始模糊起来,隐隐约约中忽听得砰砰砰地敲门声:“绿蕉!绿蕉!我找着你了!你一定躲在里头对不对?!快出来!你输了!换我来藏猫猫,你来找我了!快出来!”
——是白大少爷的声音!罗扇眼看就要涣散的真气重新凝聚了一些,这个时候她突然诡异地想起了一句话:如果命运扼住了你的喉咙,那你就挠挠命运的胳肢窝。
……于是罗扇费力地抬起已经垂下的手,照直伸向了白二老爷的腋下……白二老爷万料不到罗扇都要死了居然还能想出这么猥琐的招术,被这只幽冥鬼爪挠了个正着,偏赶上他天生最怕呵痒,这一挠过去立时就条件反射地往回收胳膊,手就连带着松了开来,然而罗扇被掐得太狠,一时间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身子又被白二老爷压着,想逃也逃不了,只好边嘶声喘息边有气无力地挣扎。
“绿蕉!你再不出来我可就硬闯进去了!”白大少爷将门拍得山响,罗扇猜测那会儿白二老爷假作出去时已经悄悄地将门上了闩,所以这会子只听得门板儿被白大少爷摇得吱吱响,就是不见门开。
白二老爷一手将罗扇摁住一手去捂她的嘴,这个时候再想把她勒死已是来不及了,不由冷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个有运气的,可以晚一会儿再死。”说着忽地扯住罗扇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用力向地面上一磕,罗扇就俩眼翻白晕了过去。
白二老爷飞快地扯下罗扇腰间的裙带将她的双手双脚反扣在背后牢牢地反捆在一起,又从她怀里摸出手帕来,再同她腰上挂的盛着香饼的荷包团成一坨,塞进了嘴里以防她醒来后发出声音。
最后白二老爷把罗扇推到了小榻的下面藏起来,榻上小桌摆的食盒就手扔出了窗外,想了想自个儿脸上还有被她抓出血的伤痕,便掏了自己的手帕先将血迹擦干净,然后把头发拆散,整个儿披下来分在脸的两侧,倒也能将伤痕挡住。
四下环视了一遍见没有什么漏洞了,便绕过屏风去开门,门外的白大少爷先是纳了一闷儿:“长发哥哥?怎么是你?绿蕉呢?绿蕉是不是在里头?”
白二老爷很无奈地笑道:“你这小子!我好容易逮个空子在这屋里躺一躺罢,你又来捣乱!这儿没什么绿蕉,你到别处找去。”
“你骗人!”白大少爷叫着冲进屋来,“我方才明明偷看见她进来了!快说!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在床底下?”边说着边要往屏风那边去,白二老爷正阻挡不及,就听见门外响起个声音来:“白大公子,我知道绿蕉在哪儿。”
回头看时见是黎清清,便冲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黎清清三步并作两步地进来,从后面一伸纤手,便握住了白大少爷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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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毒男狠女 ...
白大少爷转过头来看向黎清清,又低头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一甩胳膊便将这只纤纤玉手甩了开去,撇着嘴道:“你做什么拉我的手?你不知道这样会怀宝宝的么?我可不想让你生我的宝宝!到时候你也别让孩子认我当爹!”
黎清清有些尴尬,低了低头才又笑道:“白大公子,我知道绿蕉在哪儿,方才我看见她躲起来了,我带你去找她好么?”
“不要,这是作弊,我不要你帮忙!”白大少爷摇头,“我看见绿蕉进了这房间了,指定是藏在床下边呢!”边说边又要往屏风后面去,白二老爷见状几步过去拦在头里,在白大少爷脸上盯了一阵,忽而笑道:“沐云,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就莫再装了,还真把你二叔我当成傻子了?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卖傻装憨的,你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难堪了,‘云天下’的缔造者就是这么一副窝囊样儿么?往日气吞山河的魄力都哪儿去了?”
白大少爷懵懂地望着白二老爷:“我没装,你也不是傻子,我也不觉得丢脸,你也不难看……长发哥哥,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要不,你去对小昙说,他听得懂。”
“沐云啊沐云,我的好侄儿,你究竟怕的什么?”白二老爷盯着白大少爷的眼睛,“你是白家的嫡长孙,只要你恢复正常,这白家偌大的家业不还都是你的?喔……难不成你还在忌讳着沐昙的亲母卫氏?也是,毕竟你不是她亲生的,自从她进了门就没少为难你,你患失心疯的那几年她在下头更是做了很多动作,把你的心腹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可以说现在的你在白府里就是一个光杆将军,没有一兵一卒肯为你效力,若就这么恢复了正常,只怕会很难应付当前的局面。不过呢,我是你的亲叔叔,是实打实的血亲,比你同卫氏的关系更加亲密,你若想复权,我必会无条件地帮助你,怎样?”
白大少爷打了个大呵欠:“长发哥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进去找绿蕉了,你让一让。”
白二老爷慢慢挑起唇角:“好罢,那你就继续玩儿罢,我让——嗳呀!”边说边往后退时却一不小心重重撞在身后的屏风上,整扇屏风被撞得向着内侧倒去,“哗啦啦”地砸在了小榻上,正好将整个小榻盖在了下面。
白二老爷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扭头看了一眼,转过来冲着白大少爷笑:“你看,早说了绿蕉不在这里,你偏不信,她若是真躲在这儿,屏风都塌了她还能不出来?”说着看了眼白大少爷身后的黎清清,黎清清便转身出了房间。
白大少爷走到倒塌的屏风旁,弯腰下去想要把屏风抬起来:“绿蕉惯能沉得住气,说不准她就是躲在床下不肯出声呢!”
白二老爷笑着也弯腰扳住屏风的边缘,却是在用力往下压:“你这孩子真是牛心古怪,不如咱俩打个赌:若是绿蕉不在下面你待怎样?”
白大少爷却一摇头:“我不同你赌,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好孩子不能赌博。”说着便用力往上抬屏风,白二老爷那厢却一径往下压着,两人便摽上了劲儿,白二老爷虽然年纪比白大少爷略长几岁,身形却略为瘦削,眼看着这屏风就要被白大少爷抬起,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声音进得屋道:“大少爷,小婢在这里呢!”却是绿蕉。
白二老爷眼尾一瞟白大少爷,笑道:“喏,这不绿蕉丫头找你来了么?你还有什么借口?”
绿蕉的身后跟着七八个画舫上的小厮,小厮的后面是黎清清,听得她低低地道了一句:“白大少爷何等尊贵的身份,若是被屏风砸伤了,你们吃罪得起么?”
几个小厮一听就怕了,蜂拥着涌进屋中,又是行礼赔罪又是劝诱阻拦,说什么也不敢让白大少爷再在这屋中待着,因也知道现在的白大少爷行为举止与小儿无异,并没有前几年那么可怕,于是硬是乍着胆子七手八脚地将他拥出了房间去,留下两个人把屏风重新扶了起来。
罗扇清醒过来的时候耳里只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脑子里懵懵的,半天才回想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心里骤然一惊,拼命支吾着想要发出声音,奈何外面太乱,自己被堵着嘴,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她这点微弱的动静。
罗扇从榻下看见白二老爷的一双脚就立在那儿,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手在后面努力地扭着希图能够挣脱捆绑,奈何被白二老爷下了死力捆住,扭了半天根本没能松动分毫。
外面很快静了下来,罗扇不敢再弄出动静,见白二老爷的脚向着榻边过来,连忙闭上眼睛继续假装昏迷,随后身子被他扯着从榻下拖出去,半晌没有动静,想是在打量她是否已经清醒了,罗扇强压着害怕与紧张,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缓均匀,眼珠儿在眼皮底下也努力不使乱动,良久才听得他低声自语:“只怕他很快还会回来……被这么多人看见我在这房里,倒是不好再处理掉你了,唔……那就变一变计划好了。”
罗扇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还没分析出他究竟在做什么,就觉得有块布被放在鼻下,出于下意识的防备,罗扇连忙闭住呼吸,只呼气不吸气,胸脯依旧微微起伏,眼看着一口气就要呼完再也憋不住,那布终于被拿开了,这才暗吁一声,揣测着十有八.九是沾了毒药或是迷香一类药物的手帕巾子。
白二老爷将罗扇翻过身来,解去绑着手脚的裙带,拿下塞在她口中的布团,轻笑了一声,站起身用脚尖踢了踢罗扇:“你可知道我让黎清清给白沐云下的是什么药?当然不是令人酣睡的药,而是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出现幻觉、变得疯狂暴躁的药,服下之后不久就会产生破坏与暴虐的欲望,这个时候如果给他一把刀,他会见人就砍,而如果身边没有人呢?他破坏了一切能破坏的东西之后,因没了能够发泄的对象,就会把目标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换句话说,他会自己把自己给捅死……反正他一定还会到这房里来,我看就不妨让服下药后的他来动手杀你罢,届时众人只会以为是他失手误杀了你,也省得脏了我的手,待他杀掉你,砸毁这里的一切之后,最后一个终结的就是他自己的命……呵呵,白沐云疯病重犯,自戮而亡,白沐昙因此也就丧失了白府家业的继承权……呵呵呵呵……”
白二老爷神经质地发了一阵笑,弯腰将罗扇抱起来放到榻上去,然后关上窗户,脚步声便出门去了。
有了前车之鉴,罗扇这回没敢立即就动,而是等了近一柱香的功夫,确定他真的不在房中了,这才敢坐起身来,一张脸因后怕而刷白刷白的,四肢也一片冰凉:怎么办?如今窥破了这么大一个阴谋,她还怎么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她还怎么能在白二老爷白莲衣的面前晃?这样骨肉相残的丑闻别说不能给外人知道了,就是白家的高层知道了只怕也会杀她灭口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他们可以关起门来内部处理,但绝不允许有非家庭成员的人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啊!怎么办?怎么办?她如今身在画舫之上,想躲都没处躲,更没法子现在就跑到白二少爷面前去把白莲衣的阴谋说给他听……罗扇不确定古人的家族观念究竟重到了哪一个程度,如果告诉了白二少爷,会不会……会不会杀她灭口的人就是他……
罗扇有点儿想哭,这间将给她留下无穷噩梦的屋子竟让她一时不敢走出去了,她忽然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孤单无助,她想不出任何的法子,也想不到任何的出路,整个人一下子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上下无门,毫无希望。
罗扇有些慌乱了,她想,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求救于表少爷吧,至少他只是白家的表亲,不至于为了白家的家族隐私就杀她灭口,而且他也承诺过情愿放弃一切跟她海角天涯,他应该可以把她救出这水深火热的白府的,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管他事后会不会拿此事来要求她嫁了他,好歹她可以托赖他逃开这可怕的地方不是么?
都到了要命的时候了,还管什么道德不道德,她就是利用表少爷了又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她怕了啊!她刚才差点死了啊!鬼门关前跳了段骑马舞啊!跟黑白无常哥儿俩面了个基say了个萨瓦迪卡啊!
慌张地拿了个主意,罗扇抖着腿往外走,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冲着这厢过来,连忙窜回屏风后面,本想一头扎进榻下,想了想怕是白二老爷,便转为躺上榻去,摆出刚才的姿势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再动。
门被推开了,白大少爷的声音不耐烦地道:“你为何总跟着我?我不跟女孩子玩儿!”
黎清清的声音低声道:“白……白大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你忘了……你忘了曾经说过……要让我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这句话了么?”
白大少爷“哦”了一声:“那你是不是也得让我成为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才行啊?”
黎清清轻声道:“若你肯原谅我,我愿倾心所有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那好,你现在立刻转身,出门,十二个时辰内别再跟着我,我就能成为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你开始做罢。”白大少爷说着往屏风这边走。
“白大哥!”黎清清忽地哑着嗓子轻唤,紧接着“嗵”地一声,听上去竟似是跪下了,“白大哥,我知道你已经恢复了,求你原谅我曾经对你做的事……我绝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受白二叔所迫……我有把柄被他拿住,不得不听他摆布……白大哥,请你原谅我……我只是一介弱女子,生死荣辱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我无力抗拒,只能顺从,若只关系着我一人的性命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好过受人操控,可……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仅仅只涉及到我一个人,还有我整个黎氏家族的兴衰安定……此中轻重相比起来,我只能选择家族利益,相信换了白大哥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所以、所以求白大哥能够理解我的为难之处,原谅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好么,白大哥?”
白大少爷愈加不耐烦:“你别跪在我前面挡着我的路,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跟我也没任何关系,你要是非想让我原谅你,现在就立刻闪开!”
“白大哥,自从那日之后,我心中的愧疚每日俱增,如今已再难承受,我不管你是真原谅了我还是假原谅了我,今日难得有机会能当面向你认罪,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说至此处,黎清清不知在那里做了什么,半晌过后听见有滴答的液体流入容器的声音响起,白大少爷惊叫了一声,慌张地道:“你、你干什么!你流血了!你要割腕自尽么?别别别!你等我走了再死!我怕鬼!我怕鬼啊!”
黎清清颤抖着声音苦笑道:“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心愿未了,割臂放血是为了向白大哥你赎罪……白大哥,这碗中是我的血,我请你喝了它,就当是……就当是出口恶气罢,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否则我不知我还要承受这罪孽到几时……求求你了白大哥!你若不喝我就不让开!”
“我……我不喝血……我怕……”白大少爷愈发慌张。
黎清清咬着牙道:“白大哥,你喝了这血,我立刻就走,你若不喝,就请你立刻走,你喝是不喝?”
“我……我……”白大少爷犹豫起来。
罗扇在里头听得心神俱震——这个黎清清真是了不得!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她这般毫不迟疑地说自残就自残的?!对别人狠心不算狠,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才是真正的狠啊!
而且,她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假的话又何必割臂放血?真的话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放血……喝血……等等——不能喝!
罗扇猛地翻身坐起,几步绕过屏风去——白二老爷给黎清清的毒药,就下在这碗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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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突发变故 ...
白大少爷一眼瞥见罗扇从屏风后面出来,黑黑的眸子便漾出星般的光彩,咧开嘴笑道:“你这坏丫头,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快过来!咱们玩儿别的去!”
罗扇快步过去,没有看黎清清——她迟早能从白二老爷那儿得知她罗扇偷听到他们俩阴谋的事,也迟早会把她当成后患来想方设法地除去,所以她也没必要再用礼数敬着她,而且黎清清看见她从里头出来,自然知道方才的那番话都被她听见了,不用白二老爷说什么她也不会放过她。
罗扇跟着白大少爷往外走,黎清清没有阻拦也没有再吱声,出得门来,见外头午宴还未散,各桌的宾客却已开始四处游走,一手拎着自斟壶一手端着酒杯串着桌的找人敬酒、拉关系套近乎,罗扇望向白二少爷那一桌,却见桌边并无他的身影,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也见不着,白二老爷亦未在厅内,心下不由一沉,连忙轻轻扯了扯走在身前的白大少爷的袖子,白大少爷停下步子却不回头,高大的身躯正将罗扇整个儿地挡在身后,罗扇凑近了踮起脚尖轻声道:“爷,小婢有话同您说,能不能找个避人的所在?”
白大少爷听了也未言语,只管迈步往旁边的一个小单间走过去,推门入内,里头并无一人,罗扇紧跟着迈进来,回身将门关好并上了闩。
白大少爷望着罗扇,面容沉静不似平日,也不主动发问,只管端详着罗扇的面色,罗扇因白大少爷这样的平静而稍稍卸去了些慌乱紧张,平复了半晌心情方才低声开口:“大少爷,眼下有两件事很急很重要,请爷一定要仔细听小婢说……”
白大少爷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压上罗扇的嘴唇,罗扇睁大眼睛看着他,见他认真地盯着她道:“这屋里没有别人,你该叫我什么?”
“咳……小云,”罗扇抽了抽嘴角,心情又平复了些,“第一件事:无论方才那位黎小姐让你喝什么、吃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吃,不仅她本人,还包括她身边的丫头、这船上任何你不认识的人,甚至……甚至长发哥哥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吃不要碰,记住了么?”
白大少爷几乎没有半分犹疑地将头一点:“记住了,我只吃小昙和你给我的东西。”
“第二件事:等下从这房中出去后,爷就去找二少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莫要让他喝别人敬的酒,同样,也莫要让他吃或碰不明人物给他的东西……有些话现在不便向二少爷解释说明,只能请大少爷您帮忙把关了。”
“好,我会好好看着小昙的,连别人用过的马桶都不给他用!”白大少爷连连点头,“你叫错了,叫我小云。”
“咳……”罗扇看着白大少爷,白大少爷也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俩人目光灼灼地对视了半晌,“小云就不问问我为何要你这么做么?”
白大少爷眨巴着眼睛,伸手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傻娃娃,我又不是听不出来你让我这么做是为了我和小昙好来,那还有什么可疑问的?不让我们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当然是怕吃坏了肚子,我身上带的草纸不多,用完了拿什么擦屁股?还是小扇儿你想得周到!真乖!”
好……好吧……你这么理解也无不可……傻娃娃扇儿给出个极丑的笑,垂下眸子开始头疼自己的后路,不能再出现在白二老爷面前,否则只要他以主子的身份强令她做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而若她不出现,就没有机会向白二少爷通风报信,白二少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则自身有危险,二则也没法护她周全,她今日若是扛不过去,就真是必死无疑了。
怎么办呢?她不能一直躲在这儿不出去啊……正低着头愁眉不展着,视线里忽然就多了白大少爷的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望向他。“小扇儿,在想什么?”白大少爷轻声地问她,眼底竟有一层淡淡的温柔。
罗扇觉得这大概是身为一个智商不太达标的纯洁骚年不擅驾驭表情的缘故,不过这样的轻声细语和关心关注也足够让她觉得心中温暖了,便也放柔了目光,轻轻握开白大少爷的手,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慢慢地道:“小云,如果……如果有人想要杀死我,而这个人……这个人又是你的亲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说如果。”
白大少爷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弯下上身来将脸凑到罗扇的面前,轻声道:“小扇儿莫怕,我保护你,兵来将挡,屎来土埋,我不会让你变成小死扇子的。”
小……小死扇子……罗扇哭笑不得:“小云又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若你不在的时候那屎就过来了怎么办?而且……那个人,小云只怕也不能违拗,而我不过是个下人,主让奴死,奴不得不死啊……”
“小扇儿,我把你藏起来好么?”白大少爷伸手轻轻碰了碰罗扇的脸蛋儿,“藏到坏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罗扇问。
“小扇儿,你要知道,你不能藏到外面去,坏人如果在家里找不到你,一定会去外面找你,到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保护你了,那样可就太危险啦,”白大少爷谆谆地指点着,“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朝堂,你的朝堂就是咱们白家,只要隐得好,白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你以后要吃些苦了,做一个隐起来的人,不能出现在大家面前,就只能躲着,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人作伴,没人说笑,没人照顾……你能撑得住么?”
罗扇笑起来:“比起送了小命,这点苦算得什么?再说,我也挺喜欢一个人哒,清清静静的多好啊!只要小云能给我找着合适的地方,就是在那儿待一辈子我也乐意呢。”
白大少爷看着罗扇恬静的笑容,慢慢地也在脸上绽起一抹醇厚的微笑来:“小傻瓜,我才不会让你在那儿待一辈子,我还要吃你做的好吃的哪!你做的所有的东西我都爱吃!你是我不可或缺的么么哒!”
“……大吃货,”罗扇忍不住笑出声来,由身到心豁然轻松了,“还记得啥是‘么么哒’吗就在这里乱用!”
“不记得了!”白大少爷理直气壮地道,“脑子里自己往外冒,反正是好话,嘿嘿!”
“嘿嘿!”罗扇学着他憨笑的样子,“喏,要把我藏起来只能回府以后,可现在怎么办呢?我现在要去哪里躲着才好?请我们聪明可爱的小云老师指点一二。”
白大少爷被夸得眉眼弯弯,伸出大手兜头罩脸地揉搓了罗扇几把,直到把她搓成了乍毛鸡才放开手,认真地想了想:“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找小昙,就说我困了想回家睡觉,让他找船老板借个小筏子,我就带你一起回去。”
这种巨型豪华画舫上一般都备着救生或临时急用的小竹筏,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了,罗扇点头:“那,小云要怎么跟二少爷说要带我一起回去的事?”
“放心,我只悄悄告诉他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白大少爷看着罗扇,“我出去之后你就把门插上,谁来敲门都不要开,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听着敲门声,慢三声,快三声,再慢三声,这就是我,你可以开门,其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开,记住了么?”
“记住了,”罗扇不放心地叮嘱,“小云出去后千万要记得不要跟黎小姐或是……或是除二少爷以外的人走,千万千万!”
“我省得,放心罢乖宝宝。”白大少爷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就出门去了。
罗扇将门插好,坐到椅子上静等,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今日这一整串惊魂事件,一时彷徨一时恼火,一时迷惘一时又落寞,思及从今后就算自己暂时逃脱了白二老爷的毒手也无法再得自由了,只能做个隐形人生活下去,就有几分无奈与颓丧。
也罢,隐形就隐形,只要能安稳度日,短时间内失去自由也是可以忍受的,先把杀身之祸躲过去再考虑其它的吧!
自我开导了一阵,罗扇便将这事儿放下了大半,正揣测着白大少爷那厢事情办得如何了,突地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画舫剧烈一晃,直将她从椅子上晃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地板上,脑袋登时一阵眩晕,眼前是层层叠叠的重影,胃里往上翻涌着险些呕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地震?不可能啊,那巨响……爆炸?什么东西爆炸了?这船怎么还晃起来了?罗扇歪七扭八地从地上爬起来,骤然发现这艘巨大的画舫正在迅速地往下沉!冲到窗边向外一看——我了个去啊!真的在下沉!这船要沉了!杰克!肉丝!赶紧并肩子撤啊!
罗扇已经顾不得去想这突发变故的原因,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拔开门闩冲了出去,外面的人已经尖叫成了一片,不管不顾地四下里乱跑乱撞,一时间桌翻椅倒碗摔碟碎,哭喊的叫娘的打滚儿的乱爬的跑掉鞋子的当场晕厥的甚至还有吓尿了裤子的,正是满目狼藉惨不忍睹。
影金湖是河东地区最大的内陆湖,中心深度将近六七十米,这船要是沉下去,不会游水者是必死无疑!在古代哪儿有专门教人游泳的机构呢,这些娇养在深府大院中的大小主子一多半都不通水性,难怪个个儿吓破了胆子。
罗扇顾不得别人,只管在来回奔跑的人群中拼命寻找着自己所熟悉的那几条身影,可她一个也找不见,就好像这些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心中不由越来越急,眼看着这船急速下沉,若再不离开的话,船身带起的巨大漩涡会将他们这些人一股脑地卷入湖底!
罗扇一边尽力避开那些已经吓疯了的来回冲撞的人,一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画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白二少爷他们不可能还待在某个房间里,必定早就想法子往甲板上逃了,救生应急用的竹筏都在甲板上放着,白二少爷行事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必然不会像这帮人一样吓乱了神志,所以这会子他们十有八.九已经到了甲板上,自己不用再在这二层上找了,想法子逃出去再说吧,就算白二少爷他们没逃出来,她会游泳,还可以想法子救他们。
一念既定,罗扇便有了行动方向,抬眼看向门口,却见早被吓疯了想要往外逃却谁也不肯落后一步让别人先出门的人们堵了住,三四个人同时挤在门口,导致卡在那里谁也动不了,后面的人又不停地往前挤,于是越堵越实、越堵越多。
罗扇当机立断,转身回了方才那单间,推开窗户,见水平面已经近在咫尺,不容多想,脱去累赘的外衫,甩掉鞋袜,深吸一口长气,一脚蹬住窗台,拼尽全力地向外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落入湖中,在水下调整好姿势,很快便踩着水浮上水面,而后迅速地向着远处游去——得先躲出这船沉后波及的范围才行。
一鼓作气地游出了近百米远,罗扇这才停下来稍事调息,回过身来望向那画舫,却只见着最后一截船尾沉入水中的过程,惨叫声一时间响彻湖面,那些不会游水的人正挥舞着双手百般挣扎呼救,会水的只顾着自己逃命,拼命地向着附近那几只竹筏游过去,竹筏上已经盛满了人,眼看就要超载,再上人的话也要沉下去了,于是筏上的人便拼命阻止水里的人往上爬,水里的人又拼命想要爬上去,筏上的人也叫,水里的人也喊,声音凄厉宛如地狱。
罗扇向着竹筏上仔细地瞅了半天,惊惶地发现——所有的竹筏上都没有白二少爷他们的身影!他们——他们一个也没有逃出来!
罗扇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阵困难,眼前发白险些晕过去,身子向下一沉,吃了一口湖水,却也因此而恢复了些神志,看着那厢画舫沉下去带起的漩涡已经逐渐平复,便立刻划开手脚往回游,脑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你不能死!白沐昙!你还没有承认喜欢老娘,你怎么可以去死!你这腹黑毒舌闷骚狐狸男——骗了老娘纯美的初恋情怀,怎么可以就这样跑去死!
129、突发变故 ...
作者有话要说:
130
130、飞蛾扑火 ...
罗扇拼命地冲着沉船的方向游过去,其它的画舫听到了这边的爆炸声纷纷掉转船头向着这边划过来营救,只不过因距离相隔太远,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过来。
罗扇尽量让自己放松,免得肌肉太过僵硬过早地用光了力气,游过那些因溺水而拼命挣扎的人的身边,罗扇咬着牙硬着心肠没有伸手去救——需要救助的人太多,她一个人不可能顾得了所有人,只能找准目标尽力救出自己最想救的。
终于游至沉船处,罗扇深吸了口气往水下潜去,幸好湖水清透,加之天气晴朗,水下的能见度很高,罗扇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而后便迅速地往下潜。下潜的过程中不断看见有用尽了力气的溺水者慢慢沉往湖底,也有一些幸运的人从湖底沉船里逃出来拼命地往湖面上游,水里夹杂着各种残破的家具碎片和人身上遗落的衣衫鞋袜,罗扇就在这些人与物之间穿行梭巡。
越往下潜能见度就越低,碧沉沉的水里说不准从哪里就突然撞出个人来,或是被一把破碎了的椅子拍中后背,罗扇小心翼翼地又下潜了一阵,没有任何的收获,胸腔里的空气也几近用完,只好调转方向往湖面上升去。
冒出湖面边喘息边四下里张望,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便又深吸一口气再度潜下水去,这一次她加快了速度,拼命下潜,至深暗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伸着双手四下摸索,然而再一次一无所获。
罗扇第三次潜下去的时候一颗心已经是沉而又沉了,若这么久还找不着那几个人,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罗扇眨了眨眼睛,泪水溶入湖水,她明白人生在世天灾人祸难以避免,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祸事会降临在她的身边,那些生活在她周围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之间便成了这不见天日的湖底的僵冷沉尸,让她如何能承受?
罗扇努力地在湖下寻找着,胸中空气渐感难支,可她不想就这么浮上湖面,一往一返是要耽搁时间的,也许就是这么一耽搁便会与她想救的人擦身而过,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不能错过,绝不能错过……
一块家具残骸从身后重重地撞在了罗扇的后背上,罗扇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呛了几口湖水,拼命闭住气,可为时已晚,胸腔中空气一丝儿不剩,她憋涨得难受不堪,慌张地往湖面游,然而只游了几米就撑不住了,本能地挣扎起来,湖水无情地灌入鼻喉,罗扇痛苦难耐,双手胡乱地四处扒拉想要抓住什么,奈何周围除了水还是水,绝望瞬间蔓延,她狰狞地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向头顶上方不过数米开外的白云蓝天,盯向那个她曾无比珍惜与热爱着的美丽世界,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双手忽然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罗扇的腰,之后便带着她迅速地往上升去,罗扇尚存着的一线灵智告诉她有人来救她了,强烈的生存欲望令她停步在了死亡边缘,她恢复了几分神志,配合着救他之人划动着手脚,一路……喝着湖水……很快便升上了湖面。
才一冒出头去罗扇就呛出几口水,而后拼命地咳嗽,大口地喘息,贪婪地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以至于险些被这空气涨破了肺,救他的那人仍旧揽着她的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声儿也不言语。
罗扇好容易调整过来,用手抹开覆贴在额前的头发,抬眼望向面前的这位救命恩人——“你……”罗扇一时欲哭欲笑再难吐出半个字,嘴唇难以抑制地哆嗦起来,眼泪更是决了堤般瞬间迷蒙了双眼,泪光朦胧中双唇被吻住,带着不计一切后果的冲动与压抑了太久的释放重重地覆了上来。
罗扇哭得更厉害了,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承接着他,恨不能就这么化在他的舌尖上,感受他鲜活真实的存在。
一瞬恍似万年,罗扇只觉与他经历了整整一场沧海桑田,渐渐回到现实,耳里听见远处有船破水声向着这边过来,有人在高声叫着:“快救人!快救人!那边还有两个!”
罗扇这才想起两人这样子可别被人看见,连忙松开他,却听他低声道了句:“吸气。”
下意识地依他所言深吸了口气,突地被他一把抱住往湖里沉去,未待反应过来,双唇便又被他吻了住……这……为了亲个嘴儿居然沉到湖里避开来救援的人……这家伙的闷骚腹黑程度已经超越地球平均水平了……
罗扇不知道湖面下几时变得如此的安静了,只有咕嘟咕嘟的水声响在耳边,一切都静得如此安逸美好,阳光穿透碧水,碧水温柔包围,如晶棺如翡翠,或凝固成刻骨铭心的永恒,或祭奠心照不宣单纯简单的情愫一去不回。
罗扇有些哽咽,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正常男人,也会无法抗拒,也会冲动不顾一切,也会遗憾得无能为力……她紧紧拥着他,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当两人离开这湖水后会怎样,她也想偶尔任性一回,偶尔愚蠢如飞蛾扑火,在坠入死亡的黑暗之前热烈灿烂地燃烧一回。
胸腔内的空气渐渐用尽,他抱着她重新浮上湖面去,两个人喘了一阵,罗扇抹开额前发丝望向他:“爷是怎么逃出来的?大少爷和表少爷他们……”
“大哥去找我,说要回府,还闹着要带你一起回去,”他——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因筋疲力尽而显得苍白的小脸儿,“我便同他先去了甲板上找画舫的管事借竹筏子,正赶上船的底舱爆炸,一时震晕过去,醒来后人就已经在筏子上飘得远了。”
“那……那爷怎么又从水里冒出来了?”罗扇问。
白二少爷抿抿唇,轻叹了一声:“再装傻我就还把你摁进水里去。”
罗扇双颊顿时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人家真不是故意要问的啊!谁知道你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为啥会突然出现在水里还能把人家逮个正着的嘛!
眼见着来营救的船已经划得近了,罗扇知道,这一离开湖水,一切现实便又会回到身边,梦幻的童话的意淫的,所有美好得不切实际的东西全都会消失,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现实永远都那么残酷。
就这样吧,罗扇笑了一笑,总算燃烧过了不是么?不会有什么遗憾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可以理智地接受,于是望住白二少爷的眼睛,罗扇轻声地一字一句道:“爷,我想要您一句准话,您觉得我贪心也好可笑也罢,但这确是我永不妥协的本意:小婢罗扇,只认一生一世一双人,宁死不为人妾,宁死绝不与人共夫!爷若无法给我,就请放我离去。”
白二少爷盯着罗扇毅然决然的脸,良久不发一言,营救的船终于划到近前,有人便冲着二人高叫:“快用手抓住篙子,我们拉你们上来!”
不容两人再耽搁,两只长篙已经伸到了近前,罗扇同白二少爷一人抓了一根被拉上船去,才一落上甲板,白二少爷便脱了外面湿透的衫子扔给了罗扇,低声道了句:“先披上遮一遮,有话回去再说。”
罗扇知道得给他些时间考虑,这里是古代,白二少爷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观念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间就轻易改变,就如同现代的女子无法接受与人共夫一样,古代世家豪门出生的男人只怕也很难接受娶一个贱藉的正室太太并且还终生不能纳妾这样的事,换位思考的话,这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小船载着白二少爷、罗扇和其他几名被救上来的人向着不远处一艘大的画舫划去,画舫上放下软梯来将获救的人从小船上拉到了画舫的甲板上,立刻便有人端了姜汤过来给众人驱寒暖身。
“小昙!”白大少爷的声音叫着冲过来,罗扇循声看过去,见也是全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一般,跑到近前一记纵跃就扑到了白二少爷身上,白二少爷早已耗尽了体力,哪里经得住他这大块头的一扑,向后踉跄了几步之后就被扑倒在地,哥儿俩跌作一堆。
“你这坏孩子!怎么自己跑到湖里救人去了?!被大鱼吃了变成鱼粑粑怎么办?!下回不许这样了!”白大少爷一边教训着一边把白二少爷从地上拉起来,还顺手在他屁股上惩罚性地拍了一巴掌。
“大哥怎么也是一身水?”白二少爷瞟了眼那厢忍不住好笑的罗扇,“不是让你好生待在筏子上等待救援的么?”
“你只说了声要去帮忙救人就把我丢下不管了,我一个人在筏子上待着害怕,只好也跳下湖去寻你,结果没寻到你,倒是从湖里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家伙,最后我没了力气,就和方方一起把丑八怪从湖里捞出来上了这船,待我还想下湖去寻你,他们就死拖硬拽不肯让我去了。”白大少爷噘着嘴恼道。
“大少爷,丑——咳,表少爷无碍罢?”罗扇忙问。
“喝了一肚子湖水,还生吞了两条小鱼,人更丑了,正躺在里头床上哭呢。”白大少爷向着画舫的舱里一指。
“先进舱去罢,免得伤风。”白二少爷又看了罗扇一眼,抬步往舱里走,白大少爷和罗扇便都跟着,见舱内大厅到处都是湿淋淋的获救人员,有哀哀痛哭的,有指天骂地的,还有失魂落魄不发一言的,这艘画舫原有的宾客都给这些遭受了惨剧惊吓而幸存的宾客把地方腾了出来,所有的单间也都供给了那些身体情况比较差的获救人员休息。
白大少爷几步抢在白二少爷前面,带着他和罗扇向着其中一间单间过去,推门入内,见站了一屋子的人,罗扇看见绿蕉绿柳和青荇连同几位管事都安然无恙地立在当地,有几个也湿透了,有几个甚至衣冠整齐丝毫未湿,不由心情大好,冲着向她看过来的几个丫头眨了眨眼睛,绽了个灿烂的笑。
绕过屏风去,靠窗的小榻上坐着湿淋淋的方琮,枕头上则躺着半死不活的表少爷。白二少爷快步过去,低头在表少爷脸上看了看,问向方琮:“天阶怎样了?”
方琮笑道:“不妨事,就是湖水喝太多了,有点儿撑。”
“承蒙雨轩舍命救助吾之表兄,沐昙在此代表兄谢过了。”雨轩是方琮的字,白二少爷冲他抱拳行下礼去,方琮连忙起身将他托住。
“沐昙就甭同我客气了,倒显得生分,”方琮抹了把脸上的水笑道,扭头在表少爷腿上拍了一把,“也是这家伙机灵,抱着张桌子从窗口跳了出去,这才没早早沉下去,偏他不会游水还不肯老实跟我走,非要逞强去救人,这才多费了番周折,害得灌了一肚子水,这会子撑得难受,自个儿活受罪。”
“你……你这臭小子又编排我什么呢……”表少爷呻.吟了一声睁开眼,先往白二少爷身后看过去,正瞅见罗扇落汤鸡似地站在那儿冲着他笑,原本紧皱的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了,转向白二少爷道,“瞅瞅你们哥儿俩嘿,别人救上来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你们哥儿俩倒好,专找漂亮可爱的小丫头救,真真是一对儿风流种!你们家白老大一连救上来七八个,全是娇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偏我倒是也想救个美人儿上来,被这混小子横扒拉竖挡地给拦下了,好端端一场桃花运让他给搅黄了,你说我气不气?!”
方琮笑着坐回榻边,伸手在表少爷肚子上一摁:“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犯桃花?我若不拦着你,你这会子早成孤鬼儿一个了,想同人家做歹命鸳鸯都做不成。”说着瞟了瞟罗扇。
罗扇往白二少爷身后站了站,这时听得有人在外头敲门,绿蕉便过去将门开了,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同罗扇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一眼看见白大少爷,哗啦啦地就跪了一片,参差不齐地边磕头边开口道:“小奴谢过少爷救命之恩!”
原来这几个就是白大少爷从湖里救上来的,好像彼此间并不认识,倒是凑到了一起给白大少爷谢恩来了,罗扇抬眼儿瞧过去,不由嘴角就是一抽:这一片小姑娘……全都同她身上穿的衣服撞色了啊!虽然款式衣料各有差别,可衣服颜色却都几乎一模一样,这要是泡在湖水深处基本难以辨认出谁是谁来……原来,白大少爷救了这么多人,全都是……山寨版罗阿扇啊!
作者有话要说:
131
131、木有章名 ...
把这些丫头们打发走,白二少爷便问表少爷等人可曾见着白二老爷,方琮接话道:“白二叔在另一艘舫上,我看见他同令表妹在一起,当不妨事。”
嘁,还真是祸害遗千年,老天不开眼!罗扇狠狠打了个喷嚏。
表少爷在榻上转了转眼珠,伸手冲着绿蕉等人一招:“来来,几个丫头都过来,看这身上湿的,别再伤了风,爷最见不得小姑娘受罪受委屈,来来,都坐到榻边儿来罢,窗口有太阳,这舫上没有能替换的衣物,只好靠晒的,爷给你们腾地方。”说着就要翻身下榻,被方琮摁住,笑道:“你怜香惜玉没有事,别把自己给拖病了,你靠着墙这边坐着,让她们坐在那边不就行了?免得你病了我要端药掖被地伺候你你又嫌我烦。”表少爷白了他一眼,依言靠墙坐了坐,让几个湿了衣服的丫头都坐到榻边来。
丫头们早就被湿衣服弄得浑身不自在了,幸好是盛夏时节,还不至于太冷,身上又都披着男人们贡献出来的外衫,甭管干的湿的,反正能蔽体就行,于是挨挨挤挤地过去在榻边坐了,被太阳一晒果然舒服了不少。
白二少爷让白大少爷也找把椅子坐到太阳地儿里,白大少爷便拽过两把椅子来拉着他一起坐下,白二少爷拧了拧上衣下摆的水,边思索边道:“这爆炸究竟是何故所致?”
有位管事在那厢接口:“回少东家的话:属下方才去打问过了,听说是因那画舫底舱盛放着上百斤的烟花预备着天黑后在湖面上燃放的,许是因为今儿个日头太烈,那烟花遮光又不够严密,结果无意被阳光引燃,这才整个儿爆炸了。”
表少爷那厢哼了一声:“这回咱们的知府大人怕是要被革职了,这一次会上来的全是本州各城郡的大商家,沉一艘船不知要死多少个千万富豪,他这大会的准备工作未做好,就算朝廷放过他,那些死者亲属也未必肯罢休,何况那位宫中派来的管事太监此刻也生死未知,咱们这回是白忙活了……”
方琮在旁忽然笑着接口道:“天阶放心,那太监未死,你方才昏迷的时候我又下船去找了一番,把他从水里救上来了,如今就在别的房内休息呢。”
表少爷闻言不由挑眼儿看他:“你还专为救他又下了一回水?够操心的你。”
方琮眯着眼儿笑起来:“当然要救他,否则朝廷若再换了别的人来重新选拔贡品,怕就没他那么好收买了,到时天阶你的方便面要想力压那些大商家的面入选,谈何容易?”
“好基友,么么哒!”白大少爷在那厢拍手。
表少爷别开头不看方琮,嘴一抿不吱声了。
白二少爷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出神,一时房内无话,过了良久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响起,一名管事便开门出去,半晌回来道:“是别的画舫把救上来的人都转移到了这艘舫上,这艘舫上原有的人去了别的画舫,管事的说大会因是授命于朝廷,不好就此中断,所以先把咱们这些人运回岸上去各回各府,而后会即刻派官府专人来做善后处理。”
“也好,反正参会的东西我们已经呈过了,左右没了什么事,我正不耐烦待着呢。”表少爷揉了揉尤自鼓涨的肚皮,看向白二少爷,“老二,这次回去你得教我游水,娘的,喝了老子这一肚子臭水,恶心死了!”
白二少爷漫不经心地道:“我没时间,让雨轩教你罢。”
表少爷脱下脚上湿巴巴的袜子就冲着白二少爷扔过去:“没时间就挤时间!你不教老子就天天泡在你院子里不走了!告诉你,明儿我就住回青院去!你若不愿意我就找舅舅说去!”
罗扇觉得表少爷这是想甩开方琮,方琮为他舍命做的那些事令他不自在了。
“既这么着,”白二少爷拈起被丢在自个儿肩头的表少爷的袜子随手扔在地上,“索性热闹些,雨轩也一并住进敝府来罢,西厢房一直都给你留着呢。”
罗扇额上划下两根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白小二这坏家伙还有心思逗表少爷玩儿!
“恭敬不如从命。”方琮笑着爽快应下。
表少爷恨不能用目光把白二少爷活吞了,正狠狠瞪着,听得外头有人敲门,距门近的一名管事将门打开,却见进来的是白二老爷和明珰,明珰身边的丫头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只怕是凶多吉少,三个人身上衣衫都半湿着,白二老爷一头长发乱作了一团,颇显狼狈。
“听得你们几个在这间房里,我便带着明珰过来了,都还好罢?”白二老爷笑着用目光扫过房中每个人,从罗扇脸上滑过时没有丝毫反应,罗扇暗骂这变态心机够深沉,因从湖里出来后就直接被带进了这房间,罗扇根本没有时间同白二少爷细述有关白二老爷和黎清清暗中合作之事,所以这会儿也不得不面对白二老爷,不过罗扇此时心里好歹有了些底儿,因为……因为白二少爷刚才对她……算是表明心迹了吧?不管听了她那番只做妻不做妾的话后他还会不会考虑同她继续下去,怎么说这个时候他也会保她一命的,因而罗扇倒不算太担心白二老爷现在拿她怎么地。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丫头们不敢再坐回榻上去,便都纷纷避让开,表少爷也从榻上下来,把白二老爷让到上面坐下,明珰便坐到白二少爷身旁去,轻轻地问着白二少爷可无恙等语。
众人相互问了问脱险经过,又交换了各自所知道的最新消息,听说这次意外事故死了那画舫上近一半的乘客,其中还包括了两三个选贡会的评委,幸好那太监没事,上午评选出的结果他心里有数,不必再重新来过。
白家人之所以没什么伤亡全都是托了白大少爷的福,就因白大少爷那时闹着要借画舫上的竹筏上岸去,白二少爷只好跟着他去了甲板上,两位少爷一动,几个丫头和管事自然也要跟着伺候,所以爆炸时这一伙人都在甲板上,虽然当场被震得晕了过去,但是离竹筏最近,逃起命来自然也方便。而表少爷是托赖了会游水的方琮才免于沉湖,白二老爷当时虽然没有跟这些人在一起,也幸好抱着一张浮在湖面上的小榻得以获救,并且他脸上被罗扇抓出来的那三道血痕也适时有了借口,只说是被木屑划伤的,自然无人疑他。
说话间画舫便抵达了岸边,满船死里逃生的宾客忙不迭地涌下舫去,这一场惊魂记只怕会让这些人记上一辈子,此刻只想着赶紧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先安定下心神来再说,便也没人再顾得上同谁客套,找到自家马车后就急急地各分东西了。
表少爷和方琮在路口处与白府一行人分道扬镳,一路无话,白二少爷带着白大少爷和罗扇几个丫头径直回了青院,罗扇告了退之后就奔回自个儿房里沐浴更衣回魂儿压惊去了。
吃罢晚饭,金瓜小钮子缠着罗扇讲那沉船的经过,如今这事府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府内耳目灵通的也都得到了消息,做为当事人之一的罗扇自然没有被八卦爱好者们放过,这一讲就讲到了上灯时候,罗扇正说到一个叫做张杰克的画画好的书生救了一位叫做李露丝的有婚约在身的小姐,两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眼看就能携手私奔共创美好生活,结果惨事发生,张杰克舍生忘死地救了李露丝,自己却不幸沉尸湖底,徒留李露丝终生遗憾,唬得金瓜小钮子双双哭红了眼睛,就听见有人敲门,过去开了见是青荇,传二少爷话让罗扇现在去正房,罗扇心道这么快就考虑好了?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跟在青荇身后往前头去了。
白二少爷在书房里坐着喝茶,沐浴休息过后气色倒还好,身上穿了件乳白的丝袍,袍摆上用青线绣着几竿亭亭的竹子。白大少爷也在,换了身玉石蓝的衫子,正懒洋洋地躺在窗前小榻上吃蜜饯。
罗扇给二人行了礼,白二少爷便让青荇退下关好门,打量了罗扇几眼,方才淡淡道:“大哥说今日在舫上时二老爷曾同你共处一室,可有此事?”
白大少爷不等罗扇答话便挥着胳膊接口道:“我那时要进屋去找绿蕉,长发哥哥死活不让,还让人把我从屋里推出来,我猜长发哥哥一定是在里头偷偷吃好东西呢,越不想让我吃我就越要吃!好容易摆脱那些人,见长发哥哥也离开了,我就重新悄悄溜进了那屋,结果那个梨美人儿也跟进来想分一杯羹吃,正缠得我心烦,小扇儿就从里头出来了——我离开那屋子后眼睛一直没错开那房门,只见长发哥哥离开,未见有人进去,小扇儿你必然那时也在屋子里躲着,是不是?为何听见我的声音不出来见我?是不是偷偷和长发哥哥吃好吃的呢?”
罗扇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白二老爷人再坏也毕竟是白家少爷们的亲叔叔,她真的不确定这份亲情在白二少爷心中有多重,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还没有心狠到会杀掉自己的亲叔叔来换取自己的掌权之路太平安定,可她却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舍掉一个对他还没有太过重要的小丫头而保全白氏家族的表面和谐与稳定。
见罗扇低头不语,白二少爷偏头望向白大少爷:“大哥,我要同小扇儿单独说几句话,请大哥暂先移步耳室可好?”
白大少爷噘着嘴不大高兴地起身下榻:“悄悄话,鬼打架!你们说话凭啥不让我听?小昙,一会儿你也得和我说悄悄话!说一晚上!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不走!”
“好。”白二少爷点头应了。
“只给你们一刻的时间!我马上就出来!”白大少爷翻着白眼磨磨蹭蹭地进了耳房。
见白大少爷将耳室门关上后,白二少爷这才望向罗扇:“过来。”
罗扇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有些发烫,在距白二少爷三四步远的地方就立住了,白二少爷便又说了一声:“过来。”罗扇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站到他跟前儿去他就得复读机似的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只好一步一蹭地慢慢蹭到了白二少爷的面前,双腿几乎挨着了他的膝盖。
白二少爷看了她一阵,道:“你不必顾虑,就算他是我的亲叔叔,也已几次三番地对我和大哥痛下杀手了,我虽不会像他那般罔顾亲情做出骨肉相残之事,却也一样不会牺牲自己的左膀右臂去迁就他。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你只管说罢。”
罗扇也就不再犹豫,把今日在船上偷听到的白二老爷和黎清清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番,又把白二老爷险些掐死她的事以及黎清清放血下药哄白大少爷吃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便抬眼望向面前的白二少爷,却见他黑沉沉的眸子正盯在她的颈子上,忽地伸出手,指尖抚上她颈间的肌肤,轻轻揉了揉,低声道:“可有不适?”
罗扇腾地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嗫嚅着道:“不……不妨事了……就是有点儿痒……”
白二少爷似是没听进去她说的是什么,指尖只管停留在那细滑柔嫩的小脖颈上感受着那肌肤上的小小暖意,罗扇实在被他弄得痒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儿,却不小心将他的手指夹在了领窝儿里,然后这手指就勾在那儿不动了。
罗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张杰克给李露丝画肖像的情形,想起了那枚印在玻璃上充满着旖旎暧昧的汗湿的手印儿,于是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汗,腿一抖一抖地开始发软,脸越来越烫,脖子也越来越痒,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两爪一伸把白二少爷的手扒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捧着,然后慢慢地替他放到膝盖上搭好,这才飞快地收回手立正站好。
“二老爷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了,”白二少爷完全没有刚非礼了人家小姑娘的不自在,语气随意又自然,“我会想法子把你安排得安全无虞,从今后莫要轻易离开后院儿,若要出去先回过我,这上房……以后你可以随时过来。”
最后这句话似乎别有含义,罗某人一张脸蛋子红成了大苹果,羞涩地“嗯”了一声,却听白二少爷又补了一句:“别想太多,你这年纪尚不适合暖床,干巴巴的比个枕头也强不了多少。”
——我了个去!你个混蛋白小二啊!这个时候还不改你那毒舌本质啊!老娘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哪里像枕头了!哪里是平行四边形了!嘤嘤嘤你个混蛋……
白二少爷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正沉浸在无限幽怨里的罗扇穿着杏儿粉绣花鞋的小脚儿,罗扇抬起眼来看他,见他凝眸望着她,沉着声道:“你今日在湖中对我说的那话,我现在便给你答案。”
罗扇的心头猛地一跳,睁大了眸子看向面前这两片弧线完美的唇,这唇中将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着她日后的命运,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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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一路这么勇敢地走下去,还是黯然转弯,重新选择另一条未知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132
132、结束开始 ...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的眼睛,慢慢道:“我,无法娶你为正室。”
罗扇意外地平静,事实上这个答案她早已预料到了,只不过没有亲耳听到他的回答之前宁可自欺欺人地期盼着能够得到另一种答案,如今真正听到了她也能够理解,她早就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审度古代人的想法,她目前的身份是奴仆,是贱籍,比能从事劳作的牛马还不如,这让重视身份门第的古代人如何能接受她成为江东首富少东家的正室夫人?
推此及彼,试问现代的哪个父母肯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个坐台小姐当老婆?哪个父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乞丐做妻子?何况就算现代人再看不起小姐和乞丐,绝大多数也不会把他们当做连牲畜都不如的人,而奴仆在古代身份低下卑贱却是所有人的共识,能做妾就已经很不错了,就已经是女奴们能追求的最高福利了,这就是为什么后宅里的那些下人用尽各种手段也想爬上主子床的原因。
所以,做妾,是白二少爷能给罗扇的最大的恩赏。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平静的脸,没有对她甜言劝慰或是蜜语哄诱,他只是淡淡地、毫不遮掩地告诉她事实,他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因为那样会伤她伤得更重:“我无法娶你为正室,整个白氏宗族都不会允许,就算我不管不顾地娶了你,你的后半生也会痛苦不堪,所有人都会针对你,给你难堪,无时无刻不算计你,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把你拉下这位子,到时你的敌人就不止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白氏家族,男女老少,上至族长,下至最末等的下人,没有人会服你,没有人肯承认你,并且,为了白家在外头的颜面,他们甚至会不惜狠下杀手直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这世上。
“名声和体面对于我们这样的百年世家来说大过一两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家族荣誉大过个人恩怨,这是所有世家子弟自小便被灌输并严格遵守的教条,届时白家上下会站在同一阵营联合起来对付你我,我无法保证能够时时刻刻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比起娶你为妻以证心意,我更愿让你安全无虞地活着。所以我能给你的承诺是:我只能纳你作妾,在这个位子上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和欺负,让你舒坦自在地过活。而若你无法接受,那么我们就还是主仆,你做你分内之事,我保你周全,待你及笄之后,是去是留我会替你好生安排,给你一份厚重嫁妆以全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都听明白了么?”
罗扇深吸了口气,翘起唇角笑问:“爷,假若您能娶我为妻,您还会不会纳妾?”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的笑容,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蹙:“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只有女人才憧憬。”
罗扇笑起来:“有爷这句话,小婢觉得值了。谢谢爷的看重,小婢选择后者,继续做爷尽职尽责的奴仆,及笄后若爷开恩,请放小婢出府,小婢便感激不尽了。”
白二少爷抿着唇盯了罗扇看,罗扇不避不闪地也回望着他一味轻笑:“……所以,爷,我们这样算不算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白二少爷慢慢抬起手,想轻抚面前这张白玉似的小脸儿,然而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一偏腕子轻轻握住了垂在她肩头的小辫儿:“你这傲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半步也不肯让。”
罗扇笑道:“爷没笑话小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婢很感激,小婢穿……生为这样的身份,除了这点儿可笑的傲气之外什么都没有,爷还是许我多留一些聊以自.慰罢。”
白二少爷紧了紧握着罗扇小辫儿的手,终于慢慢放开了,一向秀挺的脊背略显疲倦地靠在了椅背儿上,闭上那双从不见犹豫与脆弱的眸子,轻轻道了声:“去罢,没事了。”
罗扇行了礼,转身出门,回房继续给金瓜小钮子讲痴男怨女爱而不得的故事,然后洗脸洗脚,铺床落被,脱衣睡觉,一个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吃罢早饭,罗扇又被传去了正房,书房里依旧坐着白二少爷和白大少爷,罗扇一一行礼,波澜不惊地立在那里听候吩咐。
白二少爷语气也是一样的平静,开口道:“鉴于昨日你所说的关于二老爷在舫上所行之事,安全起见,我看你还是暂避一段时间罢,昨夜我同大哥商量过了,让他带你去个避人的所在躲过这阵风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小婢听从爷的安排。”罗扇干脆地道。
白二少爷看着她:“那地方只能你一个人住,不许出门,不许与外界任何人有联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住在那里——包括你那些关系好的小姐妹,谁也不能知道,你能接受否?”
“没问题。”罗扇依旧答得痛快。
“去了那地方之后,我会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只说你昨天在湖面上受了惊吓,回来后患了重疾,让人拉到外头庄子上去调养,所以往后你在府里便无法领用月例、新衣、被褥和各类日常用品了,日子要清苦些,可能忍受?”白二少爷淡淡地问。
“爷,有饭吃么?”罗扇眨巴着眼睛,“窝头咸菜也成的。”
“那地方有伙房,可以自己起灶,还有一个老厨。”白二少爷垂下眸子不去看罗扇的大眼睛,“食材也齐全,定期有小厮往那里送,你到时避起来莫让人看见就是了。”
“那就成了,”罗扇弯起眉眼笑,“小婢没啥可要求的,爷还有什么吩咐?小婢几时可以过去?”
“就现在罢,你回房收拾一下,到后门等着,”白二少爷起身负了手踱到窗边去,背对着罗扇,“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许擅离那里。”
罗扇才要应是,就听见外头有传唤丫头禀道:“少爷,二老爷来了。”
喵的来者不善!罗扇大眼一阵精光乱闪,白二少爷看了眼那厢的白大少爷,沉声道:“大哥同小扇儿一起先离开罢,二叔这次必是有备而来,能不照面还是莫要照面得好。”
“好啊好啊!藏猫猫去喽!”白大少爷捂着嘴叽叽地笑得像只大耗子,冲着罗扇一招手,“小的们,跟我来,且看本王施法带你脱离这妖洞!”
“小的们”罗扇连忙快步过去,跟在白大王屁股后面几个箭步蹿上后窗,使个神通纵身跃下地去,捏了个疾行咒,架起两条小腿儿风驰电掣地去了。
白大少爷先去了角门处等,罗扇回房迅速打点了自个儿的行李,金瓜和小钮子此时正在二号小厨房里照常拿着食材练手,罗扇想了想,决定还是不与二人作别了,毕竟是关乎自个儿身家性命之事,相信白二少爷会做好善后处理的。
快步去了角门处,白大少爷便带着她出了青院,只捡着背人的地方走,穿过一条蔷薇篱笆夹路的小径,越过一片人迹罕至的古榕树林,绕过人工堆砌的灵壁石群,钻过蝴蝶瓦粉壁花墙下的狗洞子——白大少爷是翻墙过去的,他块头太大,根本钻不了洞,只好委屈笨手笨脚爬不上墙去的罗某人化身为汪星人一回,好在钻洞这种事小时候没少干,如今罗阿汪尚是宝刀未老驾轻就熟。
花墙的另一边却是别有天地,那纤纤亭亭直指晴空的竟是千百杆绮丽优雅的紫竹,深紫色的竹身柔和而富有光泽,在青翠的竹叶交映下颇具一股充满神秘的美感。竹林幽深,地上遍生青苔,罗扇跟着白大少爷在竹林中穿行,一个没走稳滑了个趔趄,身子向前一扑,一嘴就啃在了白大少爷屁股上,白大少爷转身将她扶住,一手揉着被啃的痛处一手拉住罗扇的手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晌方看见一条白石铺就的小径,沿着小径的方向一路过去,远远地便出现了一座白墙灰瓦的清舍,一脉碧溪穿墙而入,黑漆小门紧紧关着,墙内探出一两枝开得正艳的夹竹桃和绿芭蕉来,红绿相映煞是好看。
白大少爷带着罗扇径直向那清舍走过去,至门前仰脸儿一看,见门楣上匾书“枕梦居”三字,白大少爷上前敲了敲门,过了许久才听见里头拔门闩的声音,小门“吱呀”一声启开道缝,露出一张干树皮似的苍老面孔来。
开门的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穿着竹蓝粗布衣,脊背弯得成了弓形,一双浑浊的眸子几乎快要睁不开了,费力地将白大少爷和罗扇上下打量了一阵,冲着白大少爷一裂嘴,露出没了牙齿的牙床子笑起来:“啊,啊啊,呜,呜。”
“嗯,嗯啊,啊呜。”白大少爷应道。
“哈,嗯,哦……哦……嗯。”罗扇也道。
老者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白大少爷便带着罗扇迈步进门,听得老者在后头将门关好并且重新上了闩。白大少爷边往前走边悄声问罗扇:“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咳,我说:老爷爷,您好啊,我叫罗扇。”罗扇道,“你呢?你说的是啥?”
“我说的就是‘嗯,嗯啊,啊呜’啊,”白大少爷纳闷儿地眨着眼睛看罗扇,“你说的是哪个地方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些个意思在里头?”
“噗,您老不是在跟那老爷爷对话么?”罗扇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大少爷。
“没啊,那爷爷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嘛,我为什么要同他对话?”白大少爷道。
罗扇觉得好累,再也不想努力学习跟别人交流了。
枕梦居不大,小小的院落铺着青石方砖,只在院角处种着几株冷清的芭蕉和落寞的桃花,迎面是一正两偏三间碧梁黛瓦的房舍,雕花格子门窗糊着轻薄明透的桃花纸,门外廊下吊着一盏竹编的鸟笼子,里头一只黑羽金目的八哥正好奇地歪着头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小云来啦!小云来啦!娘的好宝宝,快快睡觉觉!”八哥认出了白大少爷,欢快地叫起来。
“二狗子!想我了没?”白大少爷跳过去仰着脸儿冲着八哥笑。
噗——二……二狗子……起了这么个名儿是为了好养活么……罗扇好笑地望着八哥二狗子,二狗子也贼溜溜地觑眼儿瞧着罗扇。
“小云有了青蛙就不要二狗子啦!哇!不要二狗子啦!”二狗子扑腾起翅膀,一坨鸟粪直袭罗扇面门。
我了个去,还特么会用暗器!罗扇一个滑步避过杀招,瞪起一对青蛙眼——呸!大眼,怒冲冲地看向白大少爷:“它说谁是青蛙?!谁是青蛙?!它才是青蛙!它全家都青蛙!”
“小扇儿,它是八哥,它全家都是八哥,不是青蛙。”白大少爷纠正,“你莫恼,二狗子向来心直口快,它没有恶意的,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话?!”罗扇哭丧着脸,“连小云也觉得人家像青蛙么?人家不要活了啦!将来让人家怎么嫁人啊?!呱呱——咳,嘤嘤嘤嘤……”
“小扇儿、小扇儿你莫哭!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白大少爷慌了,伸出两只大手就捧住了罗大眼的脸蛋子,“你才不像青蛙呢!青蛙又绿又丑!你明明像金鱼!”
“我——我——”罗扇呼吸困难起来。
“像蜻蜓?”
“次奥……”
“难不成你想当苍蝇!”
“你——你才——你全家才——”
“那我实在想不出大眼睛的好看东西了,实在不行你就凑合一下像猫头鹰?”
“青蛙!青蛙!”二狗子大叫。
罗扇挽了袖子非要将二狗子从鸟笼里薅出来扒光羽毛全.裸示众,白大少爷慌得拍着她的脸蛋儿好声好气儿地劝慰,那厢墙根儿下慢悠悠往回走的老苍头抿着一张落光了牙齿的瘪瘪的嘴笑眯了眼睛:夫人啊,您的云少爷当真带着他喜欢的姑娘来给您过目啦!呵呵,您在天上可以放心了,这姑娘很可爱,跟您一样的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里与众不同的神彩,像极了您啊!看着云少爷和这姑娘笑笑闹闹的情形,令人禁不住忆起夫人您同老爷年幼时候的光景,也是这般的心无芥蒂,也是这般的天造地设,只愿啊……只愿这姑娘能比您更坚强,守得云开见月明。
作者有话要说:
133
133、别有天地 ...
白大少爷带着罗扇推开正门迈进屋去,见地上铺着青瓷色凿了冰梅纹的花砖,正面墙上是一幅桃花流水图,画两旁玉版宣的卷轴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副对子:“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画下一张紫檀云纹如意头香案,案上设着青玉松竹花插、白石莲花香炉和水晶鸳鸯摆件,案前是紫檀木嵌螺钿雕花卉的小榻,榻上黑漆嵌玉描金卷草纹炕桌上一盏绿瓷荷叶盘里摆放着时鲜的水果,散发着隐隐的清香。
左右手两边各是紫檀木嵌螺钿的一桌二椅,堂屋两旁的次间分别用带月洞门的雕花落地罩隔开,门上并未挂帘,因此一眼便可将次间内的情形看在眼中,见西次间靠北墙设着一张紫檀木攒海棠花围月洞门的架子床,南墙是设了临窗小榻的暖阁,东次间的北墙是整整一壁的书架,垒着密密的书册并几样古玩摆件,临南窗的是一张书案并一把罗汉椅,东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处处都是一尘不杂,整个小舍里里外外布置得清幽雅致,花香透窗而入,满屋幽碧生凉,四下里除了风吹竹叶响外便是一片静谧,恰如那对子上所说的“别有天地非人间”。
罗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地方,摆设精致却不奢华,家具古朴但不陈旧,幽谧而不凄清,肃净又不失柔暖,便是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享受。
“这是什么地方呢?谁住在这里?”罗扇禁不住问向白大少爷。
白大少爷目光有些迷离,怔怔地立了片刻,拉着罗扇进了东次间的书房:“前一阵儿漂亮哥哥带我到这里来的,他说这儿是我娘以前住过的地方,后来我娘死了,他就把这个园子上了锁,除了他和我两个人,府中任谁也不许进来,所以我想,把你藏到这里是最安全不过了,整个园子里统共只有四名小厮负责每日清扫和修剪花草,而这院子里就只有哑爷爷一个人在,小厮们也不允许进来的,因而只要你好生躲在这院子里,别往门外迈,任谁也发现不了——我已经同漂亮哥哥说了:哑爷爷越来越老,好多活都干不动了,我说送个丫头进来帮着每日打扫屋子,漂亮哥哥听了也很高兴,因为这地方平日太冷清了,府里头谁都不愿到这儿来当差,他一听说有人愿意来自是欢喜,也答应了我不把你在这儿的事说给别人听,所以你就放心地在这儿住下罢,漂亮哥哥既说了不会告诉别人就一定不告诉的。”
罗扇这才恍然:原来这枕梦居是白大老爷的元配太太、白大少爷的亲生母亲莫氏生前住的地方!但是……好奇怪,正室太太为什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难道不是应该住在前面宅子里主持中馈掌理家事的么?
正琢磨着,见白大少爷从书案旁的青花瓷绘缠枝莲纹的画瓮里抽出了一幅画轴,在桌面上小心地铺开给罗扇看:“小扇儿快瞧!漂亮哥哥说画上的这人就是我娘,漂亮不?漂亮不?”
罗扇定睛看去,见绢幅上用工笔细细描绘着一名窈窕美貌的女子,青丝如墨,秀颜似玉,五官精致舒展,能看出几分白大少爷的影子,而最吸引罗扇的就是这画中女子的一对眸子,灵动有神,顾盼生姿,有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子的神采,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却让罗扇莫名地心生好感,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于是忍不住看了又看,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鼓涨。
“真漂亮……”罗扇喃喃着,见画上留白处同是簪花小楷写着一首《惜花吟》: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
莺歌蝶舞韶光长,红炉煮茗松花香。
妆成罢吟恣游后,独把芳枝归洞房。
——鲍君徽?唐
角落里是落款,朱砂小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祭亡妻如是,白梅衣亲笔,于枕梦居。”
“如是”大约就是莫太太的闺名了,白大老爷原来叫做白梅衣,倒是个念旧情的,可惜……若他没有那么多房的妾室,罗扇对他的印象还能更好些。
白大少爷小心地将画轴收起,领着罗扇从书房中出来,由堂屋后门出去便是小小一方后院,青色条石铺地,干净平整,正中央是一口井,东西两侧的墙根儿处置满了花架花盆,种着各色时鲜花草,坐北朝南的是三间比正房略矮略小的后罩房,白大少爷带着罗扇推开正中那间房门进去,见是布置简单的堂屋,西边那间是灶房,另还有一套床柜,哑爷爷就睡在那里,他也负责起灶,当然,基本上都是做给他自己吃的。东边是一间卧室,一张床,一架柜,一张桌,一把椅,一个脸盆架子,设施虽然简单,但也足够日常生活用了。
白大少爷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你就睡在这儿罢,井里有水可以洗漱,灶房有吃的,若是闷了就去找二狗子玩儿,记得千万别出院门……漂亮哥哥要是来了,你就待在这房里莫要到前面去,他不喜人打扰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缺什么东西我帮你带来。”
罗扇点点头:“谢谢大少爷,这里很好,小婢很满足,少爷不必操心小婢了,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嗯……千万别同长发哥哥单独在一起,还有那位黎美人儿,别碰她给你的东西,无论你要去哪儿最好都叫上二少爷,好么?”
“我晓得了,”白大少爷抚了抚罗扇的头发,“你好生安顿罢,我走了。”
罗扇将白大少爷送到院门处,待他出去后便将门上了闩,脚步轻快地回到后面的罩房,把自己的行李一一安置好,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便去了西边的屋子,先敲了敲门,听得里面“啊啊”了两声,轻轻推门进去,见哑爷爷正坐在灶前费力地生着火,连忙过去笑道:“爷爷,您放着我来,我此前就是做厨娘的,生火做饭都是门儿清,您快歇歇,我初来乍到,今儿中午做两个拿手菜来孝敬您!”
哑爷爷呵呵笑着捶了捶自个儿胳膊,意思是自己还很有力气,不用歇,罗扇也不强求,笑着边挽袖子边道:“那闺女我可就不跟您老客气了,我去淘米洗菜!”说着在放杂物和食材的架子上翻看了一番,见各类调料和食材居然都很齐全,愈发来了精神,精挑细选了两三样放进笸箩,端着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洗干净了,回到灶台边就开始忙活起来。
天气热不宜油重,而且哑爷爷掉光了牙齿也不能吃硬东西,一老一小食量都不大,所以伙食很简单。罗扇给哑爷爷做的是蘑菇粥,洗净的鲜蘑剁成碎沫,同细粳米一起放入砂锅慢火细熬,起锅时加精盐调味即可。
蘑菇粥是一道老年人养生益寿的粥品,蘑菇性味甘凉,能补脾益气、润燥化痰,对患有高血脂和糖尿病的老人都有益处。
另还做了拌菜笋、扒黄瓜和炒绿豆菜,四菜一粥,虽无荤腥倒也丰盛。
哑爷爷看样子很是高兴,不住“啊啊”地冲着罗扇伸大拇指,罗扇回以呵呵地憨笑,一老一少开开心心地吃罢午饭,罗扇便请哑爷爷自去休息,自个儿则把碗碟收拾洗净,回了东边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心满意足地躺上床去。
床上的被褥倒是很新,躺着也很舒坦,吃饱喝足的罗同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飘飘荡荡地回到了现代,高楼大厦,时尚男女,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认识任何人,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离那个时代很遥远了,于是扪心自问:如果有一个能回到这里的机会,你还愿不愿回来?
梦里的她竟然犹豫了,她一直都迫切地想回去,回到她出生成长并且适应的环境里去,可……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离开那个已经渐生了依恋的不明时空,心里头竟有些空落落的疼,这疼来自内心深埋的遗憾,有些许不甘,有些许委屈,有些许怨恼,还有些许期盼。
究竟为什么还要回去现代呢?那个时空已经没有了她的亲人,有的只是日渐崩坏的人心和生存环境,古代虽然也免不了到处算计,可至少天很蓝,水很清,空气很透明,而且……而且还有些能放得开却忘不了的牵挂,就算无法圆满,至少能离得近些,看着同一个太阳东升西落昼夜更替,站在同样的四季变迁里共度似水流年,这就很好,很好很好了。
奶奶,您会保佑您的小扇子吧?保佑孙女儿在新的家园能活个平静安心,多吃多福……
罗扇醒来时不知为何自己竟挂了一脸的泪痕,没心没肺地耸了耸肩,去井边打了水把脸洗净,见天色尚早,又无事可做,便背了手溜溜达达地满院子转了几遭。院子太小,无景可看,索性回到房里取出绣花绷子来,坐到窗前静下心来练习绣花,一绣就绣到了掌灯时分,放下绷子转转酸痛的颈子,罗小厨就又精神抖擞地奔了对面灶房里做晚饭去了。
晚饭也是简简单单两菜一汤:炒三丝、爆腌小菜、黄瓜丝清汤,给哑爷爷用汤泡的馍馍。
吃罢饭又没了事做,灯下绣花太费眼,而且又热,罗扇就索性和哑爷爷搬着带靠背的马扎子坐到院子里乘凉,泡上一壶百里香茶,罗扇给哑爷爷讲笑话,讲几个笑话唱几首歌,五音跑得天马行空,哑爷爷乐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
不知不觉间月上中天,一老一小两个收拾收拾各回各房,洗漱了睡下。罗扇躺在床上,沐浴着穿窗而入的带着合欢香味儿的晚风,听着月光下竹叶沙沙地响,忍不住勾起唇角,闭上眼睛静静地嗅着,听着,想着,笑着,然后哭了,哭着哭着又笑起来,拍了拍肚皮,翻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换了身衣服,梳了可爱的双垂鬟,院角里摘了几朵小野花戴在头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煮了绿豆汤,蒸了五香花卷儿,凉拌了一碟子松花蛋豆腐,和哑爷爷吃罢收拾干净,罗扇便拿了抹布要去上房打扫,哑爷爷将她拦住,用手势告诉她上房不必天天清扫,每七日打理一回就行了。罗扇想想也是,这里是深宅大院儿的最深处,附近又没有汽车便道的扬尘土,院子外面还有竹林挡着,这屋子里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擦扫也没什么灰尘落进去,于是放下抹布又去打水浇花,哑爷爷本想帮忙,被罗扇强行摁住:“您老要是插手就说明嫌闺女我干得不好了,那我以后可就不给您老讲笑话唱歌说故事了!”
哑爷爷心道不给唱歌也还罢了,反正丫头你哪句也没唱在调上……
于是哑爷爷只好放弃了和罗扇抢活干,被她哄着绕着院子遛弯儿锻炼身体去了。浇过了花花草草,罗扇想起了本院的另一名成员二狗子同学,那货也得吃东西吧?于是从灶房里拿了些食物便去了前面廊下,八哥二狗子正迎着初升的晨日梳理自己黑亮亮的羽毛,见罗扇一摇二晃的过来了,鸟嘴一张便道:“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
罗扇登时面目狰狞地滑步上前,仰脸儿瞪它:“姐送你七个字:F,U,C,K,Y,O,U!”
二狗子翅膀一扇,一坨宿便砸下来:“呱呱!大青蛙,烂嘴巴!”
罗扇脚踩七星步闪身避过,歪着烂嘴巴阴险一笑,举起手中的大白馒头给二狗子看:“喏喏,小二,姐姐来给你送早饭了,来来,吃嘛,快吃,大白馒头热乎着哪!”
二狗子扑扇着翅膀暴躁起来:“二狗子要吃饭!二狗子要吃饭!”
“咦?这么大的白馒头你不吃么?”罗扇举起另一手里整根的黄瓜,“要不吃蔬菜罢?夏天吃点清凉的对身体好,泻火!来嘛,来嘛!快吃呀!”
二狗子拼命撞着笼子:“二狗子要吃饭!吃饭!”
“矮油,小小年纪就挑食可不好哦,馒头也不吃,黄瓜也不吃,难不成你是食草动物?”罗扇转身拔了把杂草回来举给二狗子看,“吃罢,吃的是草,挤出的就是奶。”
二狗子气疯了,一串鸟语中偶尔夹杂着几句人语连珠炮似地从嘴里崩出来,罗扇推测它是在骂她,心中顿觉爽快,腰一叉仰天大笑:“姓二名狗子的那只!下回再敢叫姐青蛙,看姐给不给你饭吃!这院子以后是姐掌厨了,你不赶紧巴结着点儿,姐下回就给你饭里下巴豆!”
二狗子扑腾了一阵,掉了一地的羽毛,最终累得喝了多半盅的水,眼儿一闭不愿搭理脚下那恶毒的女人了,罗扇得意洋洋地转身往后院走:饿丫一顿叫它知道这院子现在谁是NO.1!
待听不见罗扇的脚步声了,二狗子才睁开眼睛,理了理羽毛,嘟哝了一句:“F,U,C,K,Y,O,U!”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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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有得有失 ...
罗扇很快就给自己安排好了每天的生活内容:晨练——其实就是围着院子跑两圈,抻抻胳膊拽拽腿,然后做早饭,浇花捉虫,喂二狗子,上午绣花,做午饭,下午看书——前面正房书室里整整一墙的书,足够她打发光荫的,然后做晚饭,绕院子遛弯儿消食顺便喂二狗子,和哑爷爷乘凉及单方面聊天,洗洗睡。每七天抽出一整日的时间来把正房打扫一遍,保持环境卫生和心理健康,就酱。
这样的日子简单安逸又充实,罗扇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完全适应了,白大少爷第三天来看望她,竟然把她留在青院二号小厨房的榨汁机和打蛋器也一并带了来,这着实令罗扇喜出望外,顺便问了问白大少爷金瓜和小钮子的情况。
白大少爷说金瓜和小钮子又回去了一号小厨房当差,玉勺被打发到了别的小厨房里补缺,金盏还是青院的主厨,虽然小厨房超员了一人,不过因白大少爷、表少爷和方琮现在都住在青院,也就没有再裁员。
罗扇见说到了表少爷,就拜托白大少爷帮忙给表少爷传个话,说自己现在不能帮卫氏方便面出力了,请他多多包涵,另请白大少爷下回再来时帮她把落在二号小厨房的一些自制佐料和酱汁顺便带过来,白大少爷满口地答应了。
蹭了罗扇几杯柚子蜂蜜茶后白大少爷高高兴兴地走了,过了几天再来时果然拿了不少的东西,甚至连罗扇酿的几坛果酒也背在背上带了来,罗扇给他烘了小蛋糕,吃饱喝足后又心满意足地去了。
烘蛋糕的奶油是罗扇借哑爷爷之“口”从府里食库调来的,每隔半个月都会有人到枕梦居门外敲门,哑爷爷便把写了所需各式东西的纸给了那人,到了下午所有东西就都能送来。罗扇因此而再度察觉了这枕梦居在白府中非同一般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无论要什么东西都没有被驳回过的。
有了大把的食材和自己得心应手的炊具,罗扇的生活安排就又多了一项内容——享受美食。这里所谓的享受当然不是指吃,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下人,这里面许多珍贵的食材未经主子许可是不能入口的,所以她的享受来自处理食材的过程,譬如把玫瑰花做成玫瑰花酱,蓝莓做成蓝莓酱或蓝莓果汁,还有葡萄酱、葡萄汁、葡萄酒、青梅果酱、青梅酒、菠萝醋、菠萝蜜饯……等等等等,如此这般天天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愈发觉得这日子充实又美好,人也一天天滋润起来,不由暗叹:果然美食是治愈一切吃货的无上良药啊!
罗吃货的心情一好,看二狗子也就觉得比以前顺眼多了,虽然二狗子仍然不顾死活地叫她大青蛙,她大人不计小鸟过也懒得再同它计较。每天她都会拎着鸟笼带着二狗子满院溜达,浇花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花丛里,偶尔故意连花带鸟一并浇了,惹得它操起双语对她破口大骂,她就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
晚上乘凉的时候罗扇也带着二狗子,把鸟笼放在旁边。给它和哑爷爷一起讲故事、唱歌、说笑话,二狗子经常插嘴,虽然鸟嘴不对人唇,倒也添了一份热闹,而当罗扇唱起歌来,二狗子就彻底安静了,这让罗某人愈发得意:果然音乐是不分国界和物种哒,这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连这可爱的鸟儿都被咱征服了,放眼全小院儿还有什么是咱征服不了哒?!
一曲终了,二狗子忽地诗意大发:“寂寂孤莺啼杏园,寥寥一犬吠桃源……”
——次奥啊!这扁毛畜牲跟谁学的?!跟谁学的?!你才是犬!你、你二犬子!
罗扇正待狠狠教训这鸟货一番,却见它忽地叹了口气,语声幽幽地道:“如是,如是,你何其狠心?丢我一人在此,凄凉终老,心痛至今?”
罗扇怔了怔,这才明白原来二狗子是在学人说话,那两句诗和后面这几句叹息无疑是白大老爷以前来这里时吟过、感慨过的,被它无意听了去,这会子不知触到了哪根神经就给翻叨了出来。
罗扇看着二狗子人模鸟样地叹气,心道“心痛至今”也许有,“凄凉终老”却是胡扯了,谁不知道你白总纳了好几房的妾室,再深的感情若没有另一方的回应也迟早会被时间消磨殆尽的,你以为人人都是大盗岳清音啊?!……咦?他们是谁?
罗扇回过神来,一偏脸,却见哑爷爷失魂落魄地呆在那里,一双浑浊的老眼里竟有着泪光,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问他怎么了,哑爷爷忙摇手,打了个呵欠示意自己困了,起身颤巍巍地回了房间。
每个人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伤心事,而尤其感情上的不如意只能自己想法子调节,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罗扇也叹了口气,用草叶子逗弄笼子里的二狗子,低低地教它吟诗:“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教了七八首,直到二狗子被逼得口干舌躁背出了“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爹娘”后,罗扇骂了它句“脑残!”,二狗子回了一句“猪猡!”,这一天就结束了。
白大少爷隔三差五地会来看望罗扇,每次来都是大中午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府里大部分人都在午休,到处走动的人极少,不易被人发现,而且到了枕梦居后还可以蹭到罗扇做的饭后小点心。
哑爷爷吃完午饭就回房休息去了,白大少爷就同罗扇泡上一壶茶坐到廊下去,边吃边喝边闲聊,白大少爷给罗扇讲府里的新鲜事,讲府外的真假传闻,讲他做的稀奇古怪的梦,罗扇眯着眼睛靠在马扎靠背上懒洋洋地听着,偶尔插嘴八卦几句,其余时间就这么静静地听,从白大少爷的话里寻找一些渐逝渐淡的影子。
白大少爷说御贡的名单已经批下来了,卫氏方便面和白家“宁濛”系列美食全都榜上有名,所以白二少爷近期比往常更加的忙了,要发展柠檬的产业链,要在全国开连锁专卖店,还要大量地招人手、培养能干的心腹和管事们。
罗扇最为高兴的是卫氏方便面的入选,如此一来整个天龙朝就只有卫氏一家可以做方便面了,虽然每包面赚不了几文钱,但架不住量大啊,如果也能在全国建立连锁专卖店的话,薄利多销,那营利也是相当可观的哩!
这么一想罗扇就坐不住了:自己只投了那区区四百两的银子入卫氏的股,表少爷的生意越干越大,自己这点股份可就真成了一毛之于九牛了,再这么下去沾表少爷的光越来越大,将来这人情也就越来越难还,思来想去,罗扇拉着白大少爷进了书房,取了纸笔出来歪七扭八地写了封信托他带给表少爷,信上内容大意是自己打算撤股了,知道表少爷必不肯同意,因此想了个两全的法子,即如果将来她罗扇能够以自由身离开白府,请表少爷将卫氏方便面专卖店免费盘给她一家,她愿意做表少爷的直销商,两个人还是合作关系,如若表少爷仍旧不肯,那么她从此后便与他断绝任何关系和往来,让他再也联系不到她。
如此连哄带逼地写了一大篇,信送到表少爷手里后直让他又是气又是笑,把信纸折好往怀里一塞,笑嘻嘻地贴上白大少爷去,好声好气儿地道:“大表哥,你就告诉我小扇儿被藏在何处了罢!我天天伺候你洗脚沐浴上厕所还不成么?”
“我才不要丑男人摸我脚摸我屁股呢!”白大少爷白了表少爷一眼,嫌恶地推开他。
“大表哥,你就告诉我呗,我这么心疼小扇儿,绝不会把她的藏身处泄露出去,你就甭瞒着我了呗!”表少爷死缠烂打地重新粘上去。
“走开。”白大少爷丝毫不为所动,“你和方方光屁股睡觉去,甭再缠着我!”
“咳——”表少爷哭笑不得地瞪着白大少爷,“大表哥你可不能在小扇儿面前乱说我和姓方的怎样!我同他什么事都没有!我是清白的!”
“骗谁呢!”白大少爷用“戳穿你了”的眼神看着表少爷,“前几日你们参加什么商会的宴请回来,你喝得跟死狗似的,就是方方把你背到床上去的,我捅破窗纸往里偷看着了,他压在你身上亲嘴儿来着!”
表少爷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咬着牙道:“大表哥说的可是真的?”
“不信你去问方方啊!”白大少爷噘起嘴道。
表少爷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没看见白大少爷在身后做了个“骗你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
甩开了表少爷的纠缠,白大少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满院子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抬眼瞟向书房的窗口,他的弟弟白二少爷正坐在几案前看账本,俊颜依旧如玉,只是身形愈渐削瘦,眉眼间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柔和,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白大少爷弯腰掐了根狗尾巴草,将断茎的一端叼在嘴里,身子一歪倚在旁边的芭蕉树干上,悠悠闲闲地这么远远看着白二少爷,忽听得身后有人低笑着说了句:“有得必有失,天下事安能十全十美?”
白大少爷也不回头,手指搔了搔耳朵,宽大的衣袖遮了半边的脸,掩住唇上淡淡笑意。
罗扇拿到了表少爷托白大少爷带给她的本钱和收益,一共一千七百两银子,虽然知道她那点本钱不可能赚这么多,多半是表少爷多给她的,但也明白推拒无用,索性照单收了,反正是他自愿的,又不是她逼的。
这么多银子算下来罗某人也是个小富婆了,可惜有钱没处花,只好偶尔托白大少爷帮着悄悄从外面买些绦子、布料和丝线回来练绣花用,亦或是有时馋得紧了想吃些好的,就借着哑爷爷的名义自个儿掏银子从食库里兑些大鱼大肉等上好的食材来,做几样好菜同白大少爷和哑爷爷一起吃。
到了秋天的时候,听白大少爷说白家的糕点连锁店已经在全国开了上百家,柠檬的销路也越来越广,甚至有不少的王侯公孙都入了股成了白家的加盟商——这个朝代一直是鼓励百姓经商的,商业税也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入,而皇室子弟和朝臣们也被允许可以经营一定范围内的生意买卖,否则他们所有的花费都倚赖朝廷提供的话,一来仅以月俸是供不起一大家子的嚼用的,二来也能一定程度上的避免盘剥百姓或是贪污受贿的现象发生——一个朝代同一个朝代的治世理念不同,也不必深究,总之白家这一次通过柠檬这项生意非但赚了个盆满钵溢,还拉拢了大批有权有势之人成为了自己的靠山和合作伙伴,在河东乃至全国的商业圈内一时风头无两,白二少爷白沐昙的名声也越叫越响,人人都说他的成就必有一天能超越其兄白沐云,“云天下”已成为了历史,新的商业时代即将登上华丽的舞台,昙花公子人如其名,淡雅清逸,俊美无双,惊艳了九州,俘获了天下。
白大少爷说,登门前来为白二少爷搭媒的媒婆把白家门槛都踩坏了三道,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已经动心了,决意要在今年年底前给白二少爷说定亲事,白大太太卫氏如今天天忙着四处应邀赴宴,挑看未来儿媳妇的人选,白二少爷每天一去上房请安就被几个长辈缠着介绍各家的姑娘,白二少爷麻烦不过,索性以要查看秋季收成为名直接住到城外庄子上去了。
罗扇便笑着问白大少爷:“小云怎么没跟着二少爷一起去呢?庄子上可好玩儿了。”
白大少爷嘟着嘴不大高兴地答道:“小昙不肯带我去,说庄子上不安全,他又要看账、又要检查收成,怕到时候无暇顾我,我本不肯答应的,谁知他个小坏蛋竟然趁我睡得熟时大半夜就动身出了府门,等我醒来之后早就不见他的人影了!真真是气死我了!且看他这次回来我不狠狠揍他屁股才怪!”
听到“不安全”三个字,罗扇蓦地想起了那位白二老爷——如果白二少爷成了亲生下了长房嫡长孙,那他白二老爷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夺取白家的生意大权了!再想想去年在庄子上白二少爷几次三番地遭遇暗害,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跑到庄子上去……更加不安全的人是他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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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日月为鉴 ...
罗扇在二狗子的笼子下面低着头转了几圈,以至于被二狗子趁机抛下一坨鸟屎在头上都浑然未觉,白大少爷从怀里掏出手帕,摁住罗扇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头发,擦完了把帕子又塞回怀里,然后一声不吭地看着罗扇。
罗扇不觉间踱到了院子里,抬起头来望向顶上天空吁了口气:血路都是自己蹚出来的,他若是摆不平别人的算计,这个家不当也罢。再说了,我罗扇中意过的男人又岂是无能之辈?!
于是回过头去望向白大少爷,一对大眼睛清清亮亮平平静静,微笑着道:“二少爷现在担负着整个白家上下几百口子好生过活的重任,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带着小云玩儿了,小云也该给自己找些正事来做,总不能像这样玩儿一辈子,将来还要让自个儿弟弟养老罢?”
白大少爷眨巴了眨巴眼睛,将手一拍:“你说得对,我也要像小昙那样做生意赚钱养家!小扇儿小扇儿,你说,我要做点什么好呢?要不,我去卖衣服?”
罗扇噗地笑了出来,转身走回廊内,拉着白大少爷在栏杆旁坐下:“卖衣服,衣服从哪儿来?”
“从店里来啊!”白大少爷道。
“店从哪儿来?”罗扇问。
“从街上来啊!”
“……算了,我觉得小云你还是先学着慢慢长大再说罢……”罗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小扇儿小扇儿,要不,你教我做好吃的罢!”白大少爷闪着黑亮亮的眼睛望着罗扇,“等我学会了也去卖蛋糕、卖冰淇淋,这样我就可以边吃边卖了,好不好?”
“爷!你是白府的主子,想卖吃食还用亲自动手做吗?再说了,君子远庖厨,男人下厨房会被人看不起的。”罗扇摇头。
“我不管!我就是想学!你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白大少爷握着罗扇双肩一阵摇晃。
“别……别摇了……要吐了……”罗扇从白大少爷手下挣扎出来,“蛋糕和冰淇淋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
“你教我做别的,”白大少爷的亮眼睛盯着罗扇的眼睛,“所有你会做的饭都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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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学?”罗扇睨着他,“要正式拜师的哦!学起来也会很辛苦的哦!”
“真要学!我不怕辛苦!小扇儿师父!好师父!收了我罢!”白大少爷握住罗扇的双肩用力摇晃。
“吐……真吐了……”罗扇连忙推开他,喘了口气,“既如此,悟空,还不给为师磕头?”
“徒儿在上,受为师一拜!”白大少爷跳起身冲着罗扇深深一揖后扑通就跪了下去。
“唔……咦?不对!说反了你个笨笨!”罗扇也跳起来——她哪儿能真让白大少爷冲着她下跪啊,连忙闪到一边,正要告诉他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让他起来,却被白大少爷一伸手拽住胳膊,略一用力便把她拉得跪在了他的身旁。
“你跟着我说,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听见没?”白大少爷煞有介事地嘱咐罗扇。
“听见了。”罗扇点头……这不对吧……怎么好像他是师父她是徒弟似的?
“皇天在上!”白大少爷朗声道。
“皇天在上。”罗扇跟着学。
“臭土在下!”白大少爷接着道。
臭……不是厚土在下吗?“臭土在下。”罗扇只好学道。
“山川为证,日月为鉴!”
“山川为证,日月为鉴。”
“我白沐云!”
“我白——我罗扇!”
“愿与罗扇今生结为#&,从今后同心同力,共生共死,永不离弃!若违此誓,五狗分尸,死无卖身之地!”
“等等先——‘#&’是什么?没听清。”罗扇好笑地问。
“你别管,就照着我说的重复就行了,快点!”白大少爷催促。
“好罢……但是五狗分尸也忒寒碜了点儿罢?咱连马都不称「chèn」么?”罗扇哭笑不得地道,“还有卖身什么的……都死成五块儿了谁还买咱啊?”
“好罢,那改一下,”白大少爷眸光一闪,转过头去肃容道,“若违此誓,白沐云愿终生伶仃,三世孤独,永尝断肠之苦!”
罗扇愣了一愣:“干嘛发这么毒的誓?跟谁学的?”正要依言学说一遍,却被白大少爷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还没说呢……”
“逗你玩儿哒,你还当真了。”白大少爷摸摸罗扇的脑瓜儿,“好了,拜师仪式正式完成,现在就教我罢!”
……这仪式……怎么这么零七碎八的……罗扇端正了一下态度,歪头想了想:“青院的二号小厨房还在罢?”
“在呢,现在没人用着。”白大少爷答道。
“你见过厨子们削土豆皮罢?”罗扇又问。
“见过。”白大少爷点头。
“那好,今日你回去后就去二号小厨房练习削土豆皮罢,皮要削得越薄越好,速度也要越快越好,等过几天你再来,我检查你的练习情况。”罗扇一本正经地摆出为人师表的样子。
“好,就这么说定了!”白大少爷点头,再也坐不住,迫不及待地同罗扇告辞回了青院去练习削土豆皮了。
罗扇送走了白大少爷,回到廊下把二狗子的笼子取下来给它喂水,二狗子喝了几口,高兴地拍着翅膀叫起来:“山川为证……日月为鉴……我白梅衣今日答应爱妻如是……绝不为卿殉情赴死……愿为吾儿沐云苟活终老……唯愿卿于奈何桥头等我一等,待沐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衣食无忧后,再与卿相见九泉,共赴轮回……”
罗扇怔住了,半晌才觉得鼻子酸酸的,殉情而死容易,承受失去爱侣之痛一辈子才更折磨人吧……伶仃孤独,指的不是身,而是心,爱而不得最断肠……原来如此。
三天后,白大少爷雄纠纠气昂昂地来了,罗扇带他进了灶房,拿出个土豆来让他削,白大少爷伸手接过,菜刀一抄刷刷刷,几下子就完成了,罗扇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见那土豆皮被削得近乎纸薄,比她的刀工还好上几倍!
“怎么、怎么可能……”罗扇张着血盆小口呆呆地望着满脸得意地白大少爷,“你……你怎么做到的?你不是白沐云!你一定不是白沐云!呔!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白大少爷被逗得哈哈笑,一指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我三天没合眼,削了几百个土豆,这才会削了。”
会、削、了?!这尼玛分明是成精了好不好!想削成这样的程度非得练习上千个土豆好不好!罗扇震精了片刻后很快就释然了——白大少爷向来学东西快得离谱,动手能力又强悍,花上三天三夜拿几百个土豆练手能做到这个程度也不是不可能的……罢了,羡慕嫉妒恨有毛用,再牛逼也得叫咱师父!
罗大师很快摆正了心态,点头表示相当满意:“练功夫不急于一时,今儿不教你东西,你回去好好补几觉,有了精神再来。”
“来来回回的跑太麻烦,我睡一下就好,师父,我在你房里睡一觉,醒了你再教我!”白大少爷说着大大方方地便往罗扇的房间走。
“喂……不许尿床啊……”罗扇没拦住,只好作罢,反正白大少爷一副少儿心智,人家都没想太多,她又何必矫情。因此白大少爷在她房中补眠,她就拿了针线笸箩坐到正房前面的廊下去绣花,结果……结果白大少爷一觉就睡到了晚饭前,罗扇进房一看,见流了她一枕头的口水,仍旧睡得酣然不知世事。
也没叫醒他,罗扇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进了灶房洗手做晚饭。想着白大少爷估摸着要留在这儿吃晚饭,不能再做过于简单的菜了,看了看架子上由食库新送来的各类食材,从里面挑了只肥肥的野鸭子出来,肉已经拔毛掏肚处理好了,罗扇只切了鸭胸脯上的精肉,加入盐、酱油、绍酒、五香粉、葱姜、花椒腌渍起来,待入了味后上笼蒸,至骨酥肉烂出笼,细细地拣去葱姜和花椒粒。
之后用旺火下油锅炸酥,呈棕红色时出锅,沥干油,切成一字条码在盘里,再炸香菜呈翠绿色时捞出来铺在鸭脯周围,取三只卷草纹青花白瓷小碟子,分别盛了甜面酱、葱白段和椒盐做蘸料。
另取了一杯胡榛子——就是开心果,炒熟研碎,分出半杯来同煮熟切条的鸡胸肉、无核青葡萄、碎葱拌匀,剩下的半杯开心果加酸乳酪、薄荷叶、柠檬汁——这东西如今已经天下皆知了,产量也在逐月增加,又因白二少爷专门建了十几处柠檬汁的生产基地,所以罗扇也不用自己榨汁了,成品柠檬汁现在很容易买到,这三样拌匀之后,把两杯用料再合并一处加盐和胡椒粉搅拌均匀,最后倒入铺有绿叶菜的盘子里即成。
最后一样是专给哑爷爷做的,把香蕉碾成泥,同鸡蛋液、牛奶搅拌均匀后用蒸锅蒸熟,取出来就是香蕉牛奶鸡蛋羹了,又软又滑又香,老年人也吃得动。
用榨汁机榨了三杯菠萝柚子汁,碗筷布好,这才净了手回到自己房间,见白大少爷仍睡得四仰八叉憨态可掬,罗扇看着好笑,走近床前轻轻叫他,叫了几声没什么动静,便发坏地伸出手指去捏住他尖挺的鼻尖,白大少爷胸膛鼓了两鼓,潜意识里感觉到喘不上气来,“哼”地一声睁开眼睛,大手一捞就把罗扇正要收回的小手给握了住,拽到自个儿嘴边,张口咬住了那软绵绵的小手掌。
“喂喂喂!你属狗的嘛?!口水都流我手上了!”罗扇不敢用力往外抽手,恐被他咬疼了,只好用另一只手又去捏白大少爷的鼻子迫他放开嘴。
“我帮你舔了。”不等罗扇反应过来,白大少爷热热湿湿的舌尖儿就已经滑过了她的手心儿。
罗扇整根儿胳膊都软了,浑身汗毛刷地就竖了起来,红着脸道:“你也不嫌脏!我这手可是刚抠了脚丫子的!快放开我!”
白大少爷松开嘴,抓着罗扇的手在自个儿衣襟上蹭干净,笑道:“我不嫌你脏,也不嫌你丑,更不嫌你臭,再过五六十年,我还不会嫌你老,那,你会不会嫌我穷?嫌我傻呢?”
“你要是穷了天底下还有富人么?”罗扇好笑地弯腰帮他穿鞋,“我也不嫌你傻,再说你哪里傻了?你比旁人都聪明,旁人的心思都用在了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上了,我倒宁可小云你一直都这么傻傻纯纯保持着一颗童心呢。好了,起来,洗把脸洗洗手,吃晚饭去。”
白大少爷跳起来欢叫一声:“吃晚饭去喽!”叫罢忽地一猫腰,扛麻袋似地把罗扇拦腰扛上肩头,边往门外走边笑道,“小扇儿喜欢我傻,我就一直傻下去,我不争名也不夺利,不要金银也不要田地,我只要和小扇儿在一起,做师父的好徒弟,好不好?”
“好……好啊……还挺押韵的……那个……大哥……先放下我来成不……胃要掉出来了……”罗扇上半身朝下,脸蛋子贴在白大少爷宽厚结实的脊背上,溜眼儿一瞧,再往下就是充满弹性的一个挺翘屁股,抹了把嘴角不慎侧漏出来的一星儿口水,心道其实当剩女也没什么不好啊,想看谁看谁,想YY谁就YY谁,天下汉子皆可用吾之思想恣意染指嘛,咩哈哈哈!万事万物总是周而复始,玩儿了一回心跳之后咱这不是又归于最初的平静了么?
明儿就整幅对联儿贴门上用以定心明志——
上联:宅腐双修,穿越剩女何必愁?
下联:食色皆爱,自古吃货最无忧!
横批:快羡慕我!
作者有话要说:
136
136、从未犹豫 ...
大彻大悟后的日子形式上很规律,内容上却不平淡,白大少爷学艺之心认真又坚定,每天在青院吃罢早饭,冲众奴仆丢下一句“谁也不许来扰我”之后,就进了卧室将门从内一插,再由后窗跳出去,溜出后院门直奔枕梦居,学一上午艺后中午溜回青院吃午饭,下午如法炮制。青院众仆因早有白大老爷发下话来过:无论白大少爷吩咐什么,只管照做,只要不伤着他就成。所以一干人也没有擅自违令去敲他卧室门的,只当他又闷在房里搞什么疯疯癫癫的勾当,甚至白大老爷有一两次亲自过来看望白大少爷,也因白大少爷说的“不许打扰”的话而回转了去。
白大少爷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之强悍罗扇早已经见识过了,然而在两人一教一学的过程中罗扇仍旧难免一次又一次地被白大少爷的聪明头脑震撼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甚至青出于蓝,让罗扇真心嫉妒得恨不能把白大少爷一擀面杖抡傻了,回归初识时的疯癫状态。
自从白大少爷风雨无阻地每天跑来枕梦居学艺,整个小院儿就再也没了往日不似尘世般的幽谧静寂,锅碗瓢盆声响不断,笑闹嗔恼整日不停,哑爷爷靠在白大少爷亲手用竹子编给他的躺椅上坐在太阳地儿里乐呵呵地闭着眼,听着灶房窗口里传出来的那对儿小儿女无忧无虑的笑闹声,整个人都觉得年轻了十几岁。
白大少爷固然聪明过人,情商却仍旧只像个孩子,所以学艺的过程中时常会做出令罗扇哭笑不得的事来,比如罗扇教他煮鲜花粥,基本的程式是:鲜花+米或豆+辅助食材+调味佐料,做起来简单搭配起来难,什么花配什么米什么佐料更好吃、更有营养,这才是难点。就如玫瑰花粥,粳米、糯米配干玫瑰花和鲜玫瑰花各若干朵,加红枣、冰糖辅味,这是一款,另还可以用玫瑰和普洱或者玫瑰和红茶煮粥,不同的搭配有不同的味道,搭配不好了甚至会很难喝,可以自己尝试创新搭配——但是你白大少爷用狗尾巴草和玫瑰一起煮进粥里,这想法也太诡异了点吧?!
还有啊!教你做面点,普通的馒头花卷儿会蒸了又要学花式面点,学就好好学嘛,妥妥地捏个兔子形或是花朵形的馒头不好嘛?为毛听了二狗子的进谗就非得捏个梳小辫儿的青蛙出来?!为毛老娘让你捏个人形的罗扇你就捏个逆时空的iPad出来?!你才平板!你全家都平板!老娘胸有那么平嘛?!老娘身材有那么板嘛?!让你大胆突破常规发挥想像力创造个新花式,你你你——你捏一坨便便出来难道是要说明资源循环使用的伟大意义嘛?!上面还有只大眼睛苍蝇!什么意思嘛你?!最可气的是你三餐不在枕梦居吃啊,蒸好的面点总不能扔了吧?!尼玛最后是老娘把这坨便便吃掉的好嘛!
鉴于以上种种吃过的明暗哑巴亏,罗某人黑起心肠来充分利用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干起了人面兽心的事——乃不是在学艺嘛!那为师的一日三餐就由徒儿你来做了!好生伺候着!
于是白大少爷每天早上在青院用过早饭之后呢,就一路小跑着赶到枕梦居,烧水生火淘米洗菜蒸面点,干净利落地整出一顿色香味儿俱全的早餐来:碧粳米菊花粥、奶香小花卷儿、豆腐玉兰片。
待罗师父同哑爷爷吃罢,白徒弟还要刷碗洗碟擦桌子——收拾餐具也是吃饭的一部分嘛!之后呢,罗扇扶着哑爷爷去院子里遛弯儿,顺便浇花喂二狗子,白徒弟就要开始上午的功课了:或练习切丁儿切片儿切丝儿切段儿,或练习刮鳞剖肚洗肠去筋,要么就把相应的食材处理好等着罗师父来教新的课程,要么就干脆自己发明创造新的菜色口味。
遛完弯儿,哑爷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罗扇拎着二狗子的笼子回到灶房——天气渐凉,八哥是种怕冷的鸟儿,不能再挂在廊下那种风大的地方,所以只好带它一起在房里待着。然后罗大师傅就往桌边椅子上大刺刺地一坐,喝着徒弟事先泡好的芙蓉茶,一边指手划脚地给人家上课一边还兼顾着同二狗子斗嘴。
午饭也是白大少爷亲自做的,学习了一段时间下来,最基本的煎炒烹炸已经完全上手了,比如今儿这顿午饭就有用萝卜和米粉调的玉糁羹、清烧竹笋、用姜丝、酱油和醋拌的嫩韭菜梗、炸素十锦,以及木瓜牛肉汤,比罗扇做的还地道两三分,罗某人白眼儿一翻,把人家赶回青院吃午饭去了。
吃罢了午饭,白大少爷又来了——已经习惯了在罗扇的床上睡午觉,罗扇就只好坐到窗前去边绣花边……打盹儿。一觉起来,师徒两个齐动手,制酱酿酒腌咸菜,晒了满院子的萝卜干黄瓜条,哑爷爷在旁看着心道整这么多咸菜咱能吃得了嘛?人家师徒俩却是干得热火朝天兴致勃勃,完全不考虑如何吃掉的问题。
实在是灶房里放不下这么多的酒坛子和咸菜坛子了,这师徒两个才终于撂了手,每天下午的重心就转移到了小点心的制作上面来,这回哑爷爷不用发愁吃不了了,因为那一师一徒是做一个吃一个、做一批吃一批,边吃边做边做边吃,半天下来盘光灶光,就好像这一下午其实啥也没干一般。
尽心尽力地做罢晚饭,白大少爷就回了青院去吃他自己的晚饭,然后休息,沐浴,睡觉,等着新的一天到来。
罗师父无限风光的背后也是有着无限……狗腿的付出的,哼,你以为当主子的师父就那么容易嘛?!白大少爷因为天天泡在灶房里,满身都是油烟味儿,为了防止回到青院去后被人闻出来,罗扇让白大少爷专门放了一套工作服在枕梦居,每次来了之后先换上工作服,然后再学艺,走之前再把工作服脱掉换上来时穿的衣服,还要洗脸薰香去除味道,而这工作服又总不能一直穿着吧?不能一直只穿这一身吧?不小心被灶膛里飞出的火星儿烧了洞得补吧?沾上油了汤了的得洗吧?这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任务自然得她罗扇来干了!
所以每天白大少爷练习厨艺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做针线,不需要她旁观指点的情况下她就在院子里洗衣服,而不需要缝补洗涮的时候呢,她就给白大少爷打络子、绣荷包,有络身上佩玉用的,有装香饼碎银用的,还有专门供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底下的……
时日久了,白大少爷的学业也不用再安排得满满当当了——基本的操作手法他都已经熟练掌握了,剩下的就只是告诉他菜谱,然后让他依样做来就是,每天上午教四道菜,下午教两道菜,做好了就直接给罗扇和哑爷爷当饭吃,每顿饭的制作过程至多花一个时辰,因此就腾出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来。
空出来的时间白大少爷就和罗扇一起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捉虫,然后一起打扫上房,不需要打扫的时候就在书房里看书,选出一本来两个人一起读,有的时候你读一段我读一段,遇到人物众多的时候两个人还分角色朗读,比如白大少爷读张生的台词,罗扇就读李屠户的台词,白大少爷读陈小姐,罗扇就读店小二,白大少爷读俏丫头,罗扇就读看门狗旺财……“汪汪”什么的。
不想读书呢白大少爷就教罗扇练写毛笔字,从捉笔悬腕练起,一天临摹一篇诗经,在白大少爷厨艺飞涨的同时罗某人的字体也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起码终于不再像狗啃出来的了,至多是小乳狗啃的。
实在不想读书写字的时候,两个人就拉上哑爷爷,老少三个小院儿里太阳底下围桌一坐-斗地主。扑克牌是罗扇用芭蕉叶子做的,怕哑爷爷眼花看不清还专门做得大大的,游戏规则教会了之后三个人就玩儿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输了的还要受罚,输一把就在脸上用毛笔蘸了墨划一道,哑爷爷也没被放过,十几把下来后,游戏“创造”者罗某人的一张脸已经赛过猛张飞了,除了一张小红嘴儿之外脸上几乎已经没了能再下笔的地方——当真不是她故意放水啊尼玛!实在是白沐云这混蛋的智商让人嫉妒得眼屎都红了啊尼玛!只有在一开始他还不熟悉游戏的情况下侥幸让她赢了三四把,自此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翻过身了啊尼玛!
看着罗扇的五花脸白大少爷笑得滚在了地上,罗扇恼羞成怒地扑过去两爪直取其腋下一阵抓挠,笑得白大少爷愈发缩成了一团起不得身,旁边看热闹的二狗子扯起嗓子大叫:“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大青蛙扑倒啪啪啪!”
——我了个去!老娘教你别的你记不住,教你这个倒是会举一反三啊你个猥琐的扁毛货!
……笑笑闹闹的,规律形成了习惯,习惯成为了自然,自然融入了生活,生活渗透了每一个相处的时刻。每天,罗扇洗衣缝补,白大少爷炒菜做饭,罗扇浇花除草,白大少爷捉虫施肥,罗扇绣花发呆,白大少爷酣然安睡,罗扇看书写字,白大少爷写字看书……渐渐的,罗扇缝补,白大少爷穿针递剪,罗扇洗衣,白大少爷打水拧干,罗扇做饭,白大少爷生火洗涮,罗扇看书习字,白大少爷讲解示范……
如果再有一项收入来源、晚上能够同榻而眠,这两个小儿女俨然就是一对神仙都羡慕的鸳鸯眷侣呢,哑爷爷望着无限秋光里那两道坐在窗前正头碰着头看同一本书的身影,笑得眼角湿润起来:夫人啊,您在天上可以放心了……云少爷聪明着呢,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来不曾犹豫,从来不曾退缩,只要他认定了目标,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奔着那目标而去……夫人啊……您……您去得太早了……您怎么不多等一刻呢?那一日……那一日老爷已经收拾了行囊准备舍下一切同您海角天涯了啊……
这世上有太多的遗憾,只是因为少做了片刻停留,终究错过了今生缘分。
“莫行急,莫迟疑,莫教梨花空对雨,骤来冷风疾。何当舍,何当取,何不抛却满庭芳,唯求一枝绿?”二狗子幽幽地吟道,那语气竟然像极了白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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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夜色撩人 ...
时近中秋,听说白二少爷从庄子上回来了,白大少爷就不能到枕梦居来,便同罗扇约好了,等中秋节过后白二少爷再折回庄上去他再过来。
白大少爷一走,整个枕梦居就安静了下来,这安静竟让罗扇和哑爷爷一时间都有些不大适应,明明不大的院子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心里也像被挖走了一块儿什么,上下够不着边,这才发现原来在此之前,这颗心不知何时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的了。
罗扇依旧每天看书习字绣花做饭,只是时间却总觉得过得异常缓慢,天光难熬,永夜难捺,思绪也渐渐地变得难以集中,总是看着看着书就想起了白大少爷给她讲的各种无厘头的故事,做着做着饭就记起了白大少爷学艺过程中闹出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笑话……这个男人啊,存在感真是太强了!
八月十五,明月当空,这个时候白家人大约正凑在一起赏月吃酒,罗扇和哑爷爷也在小院儿里支上桌子,拎出一壶桂花酒,做了几样好克化的点心,一老一少对坐赏月。每逢佳节倍思亲,罗扇望着面前的老人,禁不住又怀念起奶奶来,这两年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有喜有惊有苦有忧,同哑爷爷对饮了几盅后,种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忍不住微醺着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前一世如何如何、后来怎么壮烈死在吃上、然后又是怎样穿越到了这里、怎样从南三西院的粗使丫头一步步熬成了白二少爷身边最受重用的贴身丫头、最后又是因为什么被安排到了这个既可说是世外仙苑又可说是软禁囚笼的地方来的……
罗扇边说边喝,很快就醉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间或还夹杂着三五句流行歌曲、七八个英文单词,哑爷爷只管在旁听着,也不知听懂了几成。
憋了好几年的话今宵一次吐尽,罗扇顿觉胸中舒畅,趁着还没有完全醉倒,连忙收拾了东西,同哑爷爷各自回房睡觉。夜半时分被渴醒了,下床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月光透窗而入,皎洁静谧,更使得窗外夜色撩人,恰似仙境。
罗扇一时没了睡意,披上外衫推门出去,仰起脖儿来继续赏那天上月亮,还未赏得一会儿,忽见前面正房里书室的后窗透出乳黄色的灯光来,不由一怔:里头有人!谁?哑爷爷?这么晚了他老人家不睡觉跑到正房里做什么去了?
正纳闷儿着,却见那窗纸上忽地印出个人影来,高高大大,长发披散,绝不是哑爷爷。罗扇心下一惊,不晓得此人是何路数,待要回避,又怕这人心怀不轨,大节下的万一在房里放上一把火,天干物燥的最助火势,到时她和哑爷爷可就都得玩儿完了——庄子上的那次火灾至今还让罗扇心有余悸,她可不敢马虎大意。
心里这么想着,索性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走到书室的后窗根儿下往那儿一蹲——别忘了咱可是听窗根儿专业户!
屋里那人许久也未出声,罗扇蹲着都睡了一觉了也没听着半点声响,心道自己犯傻了,屋里头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还用得着巴拉巴拉说话吗?大晚上的跑到枕梦居来自言自语多瘆得慌啊。正要起身退回自己屋子里打算从窗口监视这厢的动静,就听见那人在窗内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如是,又是一个没有你陪在我身旁的月圆夜,你在天上是不是同我一样倍感孤寂?臭丫头……好狠的心,就这么撇下我了,你且等着,这一年年没人陪伴的账待我寻你而去时再一并向你讨算!”
诶妈,介是白大老爷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怀旧来了,话说他是怎么进来的呢?院门可是从里头上了闩的啊。
既然是这枕梦居正经的主子,罗扇也没了监视的必要,一抬屁股准备撤退,又听见白大老爷在里头道:“如是,你说,我要不要给咱们的小云做主找上一房媳妇呢?虽说我已答应了那孩子让他自己挑选,可是以他现在八.九岁孩子的心智,等他挑好了不定要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万一那小子给咱们挑了个真正八.九岁的小媳妇,咱两口子想抱头痛哭都抱不到一起呢……眼看着小二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老太爷老太太天天见着我就催,逼着我先敲定小云的婚事,毕竟是长幼有序,小云一日不成家,他下面两个弟弟也都得跟着往后拖。
“而且……你也知道,莲衣他……还是老样子,这次小二去庄子上办事,又被他暗中算计了几回,好在小二都防范住了,我虽知道莲衣干的这些勾当,奈何二老疼他疼得没边儿,说也无用,只是不能总让他这么胡闹下去,最省事也是最不伤兄弟感情的法子,就是尽快让小云成婚,生下长子嫡孙来,莲衣也就能死心了。
“今儿个在前头赏月时老太爷又提起了这档子事,逼着我今年年底就把小云和小二的婚事定下来,否则就得把一半的产业交出去给莲衣打理,这必定又是莲衣在二老跟前出的主意,所以我只得来同你商量,我知道你怕咱们小云受委屈,你临去之前也嘱咐过我,让我允许小云自行择偶,可小云这个样子……我只怕若他到了年底仍旧不肯挑个媳妇的话,二老就要直接插手了,到时‘孝’字这顶大帽子往我头上一压,我是不同意都不行的了。
“如是……如是……你若在天有灵,今晚便托个梦与我罢,告诉我当怎样做才好,让我好生看看你的脸,让我解一解这越来越难熬的相思之苦……如是……你在那边……可想我?”
罗扇听得有些鼻酸,悄悄儿地离了这窗根儿,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房间,才一进门就被黑暗里一只手伸过来捂在嘴上,正要挣扎呼救,就听耳边低低地声音道:“是我,师父。”
我去!你们爷儿俩怎么都神出鬼没的!这都是怎么进来的到底?!罗扇扒开白大少爷的手,回过身来黑暗里瞪向他:“大晚上的你怎么跑来了?”
白大少爷做了个“小声些”的手势,把门关好,拉着罗扇坐到床边去,压低着声音笑道:“漂亮哥哥带我来的,他逢年过节或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枕梦居来住上一晚,说是要陪我娘,所以哑爷爷都会给他留门儿,今儿因是八月十五,他也要我一并过来,说什么一家团圆。适才我见他去了书室,就偷偷从卧室后窗溜出来找你玩儿,见你在窗户根儿蹲着拉粑粑,也没敢叫你,怕吓着你了,就先到你房里来等你了。”
你……你才拉粑粑……
罗扇看了眼白大少爷,见身上穿了件杏白的衫子,头发顺服地散在背上,月光下显得很有几分温柔,便轻声问他:“今儿赏月的时候老太爷老太太是不是催你娶媳妇了?”
“催了,”白大少爷点头,“还说过两日要请几家亲戚的小姐到府里来住上一两个月,让她们专门陪我玩儿,到时候我就没法子抽身来找你了。”说罢就觑着眼儿瞅罗扇的脸色。
“哦,”罗扇依然是才拉完粑粑的脸色,“那很好啊,有人陪你玩儿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我这里你也不用来,基本的东西我都教完你了,你若想学做新菜色的话可以找府里的大厨子要菜谱,照着菜谱练习就行了。”
“哦……”白大少爷点着头,黑眼珠一阵乱转,“师父,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过得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了,很清静,很自在,想干啥干啥。”罗扇道。
“想我了么?”白大少爷凑近了问。
“没有。”罗扇答。
“骗人,答得这么快,肯定是骗人。”白大少爷伸出指尖点在罗扇的脑门儿上,略略一用力,将她点得仰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看着我,再回答我一次,如果你说的是假话,眼皮儿一定会眨,说真话就不会眨——回答我:到底想没想我?”
嘁,考验姐?!大眼蛙——呸,大眼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咱能保持一分钟不眨眼的本事那也不是假的!
罗扇睁大着眼睛答道:“没——有——呀……”
“有”字还没落,冷不防白大少爷撮起唇轻轻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口气,罗大眼的大眼皮就叭嗒地眨了一下:“我去——你作弊!不算!这不能算!”
白大少爷笑着伸手捂在罗扇的小嘴儿上:“嘘——小声些,夜深人静的,声音传得远……喏,你承认你是想我的了,对不?”
罗扇想要摇头,却被白大少爷一手捂着嘴一手摁着后脑勺操控着拼命点了阵头,直到白大少爷放开了手,她那厢还随着惯性继续又点了两三下才止住。
“臭家伙——”罗扇鼓了鼓腮梆子,瞪起眼睛,“那,你想不想我?”
“不想。”白大少爷呲着牙坏笑。
“走你!你已被逐出师门了!”罗扇狰狞地宣布。
“师父好丑!丑师父的话我才不听!”白大少爷笑着伸手去捏罗扇的脸蛋儿。
“是,我丑,我这个烧火丫头就是一歪瓜裂枣,你甭理我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己也喜欢长得帅的男人,我理解你,我很理解你,所以呢,以后你就陪着那些亲戚家的漂亮小姐玩儿就好了,不要再到我这儿来了,免得我这副无盐之貌硌疼了您老的双眼皮大眼睛!”罗扇扒拉开白大少爷的手,然后用力地想把他从床上推起来。
白大少爷闻言先是怔了一怔,转而就笑得双眼眯成了下弦月,就着罗扇的推势站起身,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面孔道:“那,那徒儿我先走了,师父你早点儿睡,我有空再来看你。”
“你嫑再来了!为师不想再见到你,你快回花果山去罢!”罗扇怒冲冲地蹬掉脚上鞋子,屁股一蹶翻身向内,用被子蒙了头一动不动了,“我要睡了,你快走!”
“哦,那我走了。”白大少爷忍着笑应道,抻着脖子看了看罗扇面向墙的小脑袋,眉眼间便又温柔了几分,转身走到窗前,望向对面书室的后窗,见灯光依旧亮着,印在素白窗纸上的那个有着绝世俊朗却又半生孤凉的身影仍然坐在灯下沉浸在无尽的回忆里,白大少爷垂了垂眸子,从袖口里拈出一枝嫩黄的萱草花来,轻轻地放在桌面上,而后快步出了房间。
萱草,又名忘忧,然而许多人同罗扇一样并不知道,萱草,也叫母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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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责任如牢 ...
清早起来一进灶房,就见哑爷爷在那里生火烧水,罗扇连忙过去问他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动手做饭,哑爷爷用手比划着告诉她白大老爷和白大少爷要在枕梦居吃早点,罗扇心道臭大云那家伙昨晚也不告诉她一声,害她什么都没准备。
既然是白府的大头头要在这儿吃早餐,当然不能怠慢,谁晓得他大白总是什么口味,左一房妻、右一房妾,心里还挂念着个元配夫人,据说人又长得英俊潇洒,怕是房事上嘻嘻嘻嘻……那就给他做顿补元气的罗氏爱心早餐好了。
罗扇从架子上挑了三对羊肾、少许羊肉出来洗净切片,再把葱白切段儿,同枸杞叶和大米一起入清水锅子里慢熬细煮——吃肾补肾,大白总您老好生受用罢,明年再给我们小云添一窝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嘛嘻嘻嘻嘻!
点心是用核桃、花生、松子、榛子和茯苓加面粉蒸的百果茯苓糕,有健脾渗湿、宁心安神之养生功效,尤适于高血压、气虚湿阻型患者食用——大白总您老年纪一把了还要夜夜在温柔乡里辛苦耕耘,万一不小心玩嗨了来个血压疾升可就不美了哟!
就粥小菜是番茄豆,将泡了一晚上的黄豆入锅煮熟捞出,再入放了黄油的锅中翻搅,加盐、糖、味精、少许水和罗扇自个儿做的番茄酱,勾芡汁,出锅。
哑爷爷负责把早饭端到正房里去,见白家爷儿俩才刚从卧室里出来,白大少爷衣冠整齐,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反观他老子白大老爷,中衣也未穿,只在外面披着件绛紫色的袍子,露着里头光裸的胸脯,下面撒着裤脚,迈步时便隐隐露出脚腕上扣着的那枚月光石的镯子来,光着的脚上懒洋洋地趿着家常的缎面儿鞋,走了两步后还不小心把鞋甩掉了,连忙单腿儿跳着去找鞋,一手扶着白大少爷的肩,一手去揉惺忪睡眼——这爷儿俩也不知谁才像当爹的!
父子俩在桌边坐了,哑爷爷连忙把早饭摆上桌去,白大老爷在身上摸了半天,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东西,随手就拈过一根筷子去,把一头散发随意在脑后卷了几卷,将筷子往上一插,那头发就被固定了住。
还是这般的不修边幅……哑爷爷摇了摇头,幸好三位少爷哪一个也没遗传到他这性子。
白大老爷瞅了瞅桌上的早饭,一指面前粉彩莲花碗里热腾腾的粥:“这是什么粥?”
“五味粥。”白大少爷瞟了一眼,“补肾壮阳哒。”
“嗤……”白大老爷睨向无辜的哑爷爷,“您老倒是心疼我,然而昨晚我睡得安省着呢,啥也没干,手也不累。”
哑爷爷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转身往外走,准备回灶房给白大老爷再拿双筷子过来,经过二狗子的鸟笼旁边时,见它哇地一声叫起来:“青蛙妹你又偷懒!二狗子还没吃饭!青蛙妹你是傻蛋!揍你只用一招半!”
白大老爷好笑不已地起身,趿着鞋子晃到二狗子笼前,纳闷儿地瞅着它:“青蛙妹是谁?二狗子的相好?这一套一套的都跟谁学的?”
“呸!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二狗子冲着白大老爷叫,语气像极了罗扇,“灶房有佳人,拎刀而独立。一顾倾人碗,再顾倾人锅。宁不知,倾碗与倾锅,佳人爱肉多!”
白大老爷听得仰脖大笑:“好个爱吃肉的佳人,连锅都给人倾了!我倒要看看这佳人究竟是美到了怎样的地步,让我们哑老给藏在灶房里不让露面儿!”说着就要往门外去,忽听得身后白大少爷叫了声“爹……”,不由倏地转回身去,一脸地难以置信:“小云,你方才叫我什么?是不是叫‘爹’了?是不是?”
白大少爷挠着头:“是罢……我也不知怎地,方才听见你大声笑,心里一高兴,‘爹’字就自己从脑袋里蹦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啊!好!小云你终于能把这个‘爹’字叫出口了,你爹我当真要开心得笑死了呢!”白大老爷欣喜若狂地大步奔回桌边,抻过椅子往白大少爷身边一坐,满眼星光四射,“乖小云,再叫一声给爹听听!爹有多少年没听见你叫爹了?!”
白大少爷歪着头看他:“想让我叫你也不难,要像方才那样笑我才能叫得出口,你若日后想听我天天叫你,你就得天天笑才成。”
“好好好,你肯叫我,我自是要乐得天天笑!哈哈哈哈!”白大老爷喜上眉梢。
“爹!”白大少爷果然脆生生地叫道。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白大老爷笑声朗朗。
“爹!”
“好好!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
“哈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
后来,白大老爷嗓子就哑了,一整天也没跟人说半句话。
过了两日,白大少爷吃罢午饭又跑来了枕梦居,穿着菊黄的衫子,阳光下笑容夺目:“小扇儿小扇儿!告诉你个好消息!”
“哦,你的亲事定下了?”罗扇一边盯着水盆子里两只肥螃蟹打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白大少爷伸手在罗扇纤细的后脖颈儿上轻轻捏了一下,好笑地勾了勾唇,口中则正经地道:“不是,是关于小昙的事。”
罗扇又“哦”了一声:“那就是他的亲事定下了?”手里则把两只公螃蟹坏心眼地摞在一起。
“也不是,”白大少爷把罗扇的手从水盆里捉出来,“看钳着你!是前几日宫里头太上皇过大寿,小昙的宁濛蛋糕不是御贡么?所以他就令人做了个祝寿的蛋糕送进了宫去,你猜他是怎么做的?哈哈哈!你绝想不到!小昙竟是令人用蛋糕、水果、蜜饯、糖和奶油做成了一座能盛下十几个人的宫殿!宫殿的内壁上用奶油画着太上皇执政时的功绩和生平大事记——皆是歌功颂德的内容,还有各式的壁花纹样,比上回给白胡子老头做的那个还要漂亮十倍!正巧宫里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王爷小公主很得太上皇宠爱,见了那蛋糕宫殿喜欢得不得了,太上皇便更是高兴,当场就赐了赏!小扇儿你猜,太上皇赏了我们小昙什么?”
罗扇迟疑地道:“不会……不会是给二少爷赐了婚什么的罢?这要是赐二少爷尚公主的话……未见得就是好事啊。”
“傻丫头,”白大少爷轻轻在罗扇脑门上点了一下,“就算我朝不似书上写的那些个朝代重农轻商,皇上也是不会允许公主嫁给商人的,除非赐小昙个有名无实的散职,并且不允他再掌理家中生意——不是赐婚,而是赐权!”
“赐权?什么权?”罗扇倒真好奇了。
“皇家商会理事长!”白大少爷拍手笑道。
“……那是什么……”罗扇一脸懵懂。
“理事就是代表皇家商会行使职权并且处理事务者的职称,”白大少爷学着白二少爷淡淡的神情和语气道,显然他也这么问过白二少爷了,“理事长就是所有理事的长官,处理商会中重大问题以及做出重大决策之人,地位仅次于商会的会长。”
“哇——噻!牛叉啊!皇家商会又是什么东东?”罗扇也拍手笑。
“就是管理所有皇商的组织,民间商户并未包括在内,”白大少爷伸手在罗扇脑瓜儿上抚了抚,“既是太上皇亲口赐的这权力,那么除非小昙犯了什么大错,否则任谁也撤不了他这职务,并且他这职务只有可能继续往上升,也就是最后成为会长,而没可能降低他的职务,也就是说呢——小昙这个皇家商会理事长是注定可以一辈子稳稳地当着了!白胡子老头高兴得一把胡子都翘了起来,说小昙给咱们白氏这一支大大长了脸,待过年祭祖开族会的时候管教那起平日眼红嫉妒我们的其它白氏子孙彻底心服口服!我偷偷听见别人私下里议论说啊,保不准小昙将来还能成为白氏一族的大族长呐!小扇儿你说,小昙厉不厉害?”
“厉……厉害……”罗扇心思有些乱,连白大少爷几时离开的都未曾发觉。
皇家商会的理事长……这样真的好么?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太多了,他才这么年轻,能承受得了么?皇家事务要管,自家事务也要管,他也是血肉之躯啊,这个年纪不正是应该享受大好生活的时候吗?他当真喜欢做这些事情吗?他当真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吗……
白大少爷慢慢地步于紫竹林内的白石小径上,竹林深处,一个人正负着手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便向着这边转过头来,低笑着道:“皇家商会理事长,是荣耀也是枷锁,如今可把他套牢了,皇命难违,纵是他想退也退不得,莫说白家整个宗族不会同意,就是藿城的商会也不会同意——藿城能出个皇家商会的管事人,对整个藿城商圈都有着莫大的好处……一边是家族压力,一边是外界压力……白沐昙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责任’二字了!”
白大少爷恍若未闻,只管继续往前走,那人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衣上的灰,不紧不慢地跟着:“白老二这一阵暗中同黎清雨走得很近,有几位藿城商会中的长老也被他各投所好地拉拢过去了,我看他这样子是想勾结姓黎的小子来个里应外合,保不准他已劝动了黎小子主动向白府示弱,以令两家重修旧好,再由那几位商会长老从中搓和,好让白家不得不放弃再同黎家对立,然后呢……黎家出于‘诚意’,八成要把黎清清嫁过来,到时候白老二再在老爷子老太太面前为黎清清美言几句,那姑娘人本就生得好,家世又不比白家差,门当户又对,老两口十有八.九会拍板儿,嘿嘿,于是白老二里应外合之计也就成了一半,黎清清把柄在他手里攥着,自然只能听他指使,想怎么添乱子就怎么添乱子……白家可就要热闹喽!”
见白大少爷仍不作声地一味往前走,这人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那小心上人儿莫非还对你那二弟念念不忘?她担心他了?所以你现在心里不爽了?啧啧,在追求女孩子这一项上,你可比你那风流老爹差太远了,换作是你老爹啊,何须像你这般费这么大功夫,一记风骚的眼神过去,保管贞洁烈女都能变成荡.妇淫.娃——你知道他们怎么评价你老爹的?说他只要想,男人都能追到手!瞅瞅,这是什么功夫?这是……”
“烦。”白大少爷终于吐了一个字。
这人摸着鼻子笑,果然住了嘴,半晌方又道:“你要当心,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现在你那二弟几乎已经坐稳了白府少东家的位子,白老二怕是不肯再等下去了,剥夺长房嫡子们的继承权最简便快捷的法子,还是取走你的小命这一途,相信他的首选目标还会是你。”
白大少爷不作停留,只管昂首阔步地走入竹林外菊影摇曳的无限秋光里,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这人低笑了几声,喃喃地自语:“白梅衣啊白梅衣,若你当年能有你儿子一半的手段与狠绝,如是她又何至……自我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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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曾经沧海 ...
白大少爷当真接连十几天没有再到枕梦居来,罗扇估摸着那家伙正同那些前来应征白家媳妇的漂亮小姐们厮混得不亦乐乎,暗自腹诽了几句——诽的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收拾起零零碎碎的心思,安安省省地坐在太阳地儿里给哑爷爷缝补换季的厚衣服,顺带还很贴心地给二狗子做了个鸟笼布套,给它挡风用的。
因天气渐渐凉了,怕冷的二狗子不能再挂在屋外,所以平常的时候就把笼子放在正房的书室里,有个专门架鸟笼的檀木雕祥云纹的架子,每天早上罗扇都拎着鸟笼子带着二狗子在院子里遛上一会儿,昨天二狗子一个劲儿地叫冷,罗扇便把自己小时候穿过的一条粗布裙子扯了,因从来没做过鸟笼套,一连做坏了仨,直从下午一直做到了掌灯时分才勉强整出一个形状还算规正的,兴冲冲地奔了书室去,拿着套子往鸟笼外面套,结果套子做小了,罗扇呲牙咧嘴使了半天劲才勉强套了一半进去,心里头正火大,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院门。
白大少爷早同罗扇约好过敲门暗号的,三慢三快三慢就是他,若不是,那敲门之人就必然是白大老爷或是其他人了。眼下这敲门声并无规律,罗扇心生警惕,反应极快地先将书室的灯给吹熄了,便想着赶紧避开,可那鸟笼套子还在鸟笼上死死箍着,套也套不上去,拽也拽不下来,只遮着一半鸟笼,很是不伦不类。
偏巧哑爷爷并不知晓她在书室里,听见敲门声后从屋里出来,见正房一片漆黑也未在意,直接去前面把院门开了,正火急火燎地往下扯鸟笼套的罗扇听见了门板子响,心道不妙,不敢再做耽搁,此时往外跑已是来不及,只好一把打开书架子下面的橱柜门,尽量把身体蜷成一小团地钻了进去——这柜子里没有放什么东西,也幸好她骨架小、身形瘦,勉强把自己塞好,才一关上柜门就听见脚步声从外头进了正房,一个声音道:“随便泡壶茶就好,您老也早些歇了罢。”——却是白大老爷。
这游手好闲的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究竟是想干神马啊!罗扇在心里骂翻了天,外头二狗子也正用双语轮换着骂罗扇——那鸟笼套还在笼子上面罩着,二狗子被挡了一半的世界,心中烦躁得拼命扑扇着翅膀上蹿下跳。
一丝乳黄的灯光透过柜门缝射进了柜子,罗扇听见白大老爷“嗤”地笑了一声:“这是做什么呢?”
“爹爹——爹爹——”二狗子学着白大少爷的声音叫着。
“乖,这罩子弄得不舒服了?爹爹帮你取下来。”白大老爷好笑地温声道。
罗扇在柜子里听得一阵骨酥筋软——艾玛,这男人的声音简直太有磁性、太有诱惑力了!这样低低哑哑温柔宠溺的语气若是对个女人说,怕是铁石心肠都能给她融化了吧?!
罗扇听见一阵笼子响,推测白大老爷正在进行她方才未能成功的革命事业,半晌又听他笑起来:“这是哪个笨家伙干的没头没尾的事?还在罩子上绣几瓣儿大蒜。”
……我擦——尼玛你们家大蒜长树枝子上嘛?!那是白玉兰啊!冰清玉洁的白玉兰啊我次奥巴马拉多那不勒斯密达!
听见书室门响,脚步声进来,罗扇听音辨人,知道是哑爷爷送茶来了,白大老爷便请他先将茶放在桌上,而后笑着问他:“这罩子是谁做的?”
“啊,啊。”哑爷爷大约是在比划手势。
“哦,是小云安排进来的那个干杂活的丫头?”白大老爷是知道这事的,因此也不觉得诧异,“既然有了那丫头,您老该歇也就歇歇罢,十年前我就给您准备好的那套养老的院子如今动也没动,什么时候您改主意了肯去那里安享天年就告诉我……怕是如是早就在那边怪我没好生侍奉您老了。”
哑爷爷又“啊啊”地说了些什么,白大老爷便又笑道:“知道您老还老当益壮着呢,但凡事总要未雨绸缪,您这辈子把一腔心思全用在了我们一家三口的身上,自个儿膝下却没个能养老侍奉的人,不如明儿您同我去前面,我手底下那些个小子里头还真有几个老实忠厚的,您看着哪个好就把哪个收了义子,将来也好有个……的人,您看如何?”
“啊,啊。”哑爷爷道。
白大老爷一阵笑:“您以为我不急呢?您想看着小云成了亲才肯放心,我也是一样的心思啊!可惜小云那孩子牛心古怪的——前儿亲戚家的姑娘们来了七八个,都在府里头住着,原就是想让他相处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把这帮姑娘组织起来玩游戏,连同青院和绿院所有的丫头们分成两队在那里拔河!他还告诉人家说啊,赢的一方会被小昙邀请着夜宴后花园、对月赏菊花,输的一方三天内脸上不许施脂粉——您说这小子皮不皮?!且不说那几个姑娘愿不愿小昙带着去后园赏菊罢,只三天不许施脂粉这一项就足以逼得一帮娇滴滴的女孩子不顾形象地拼尽力气也要赢了,都是正爱美的年纪,谁愿素颜示人呢?偏她们也都知道我平日宠小云宠得过了,谁也不敢忤他的意,就这么硬着头皮被逼上阵了。
“这还不算什么——两拨人正较着劲,那拔河用的绳子突然断了,一下子将双方摔了个倒仰,红红绿绿躺了一地不说,正赶着小昙从外面回来看了个正着,那些姑娘们自觉丢了颜面,谁还好意思再出现在他哥儿俩面前呢?一连好几天个个儿都躲在房内不肯出来……我算是没招了,打算过个两三天就把这几位姑娘送回家去,免得小云那小子又想出什么捉弄人的把戏来把女孩子们给吓着。”
罗扇在柜子里听得直憋笑:白大云这个鬼马星,这种事居然都干得出来!太不懂怜香惜玉了!——话说回来,若不是那些姑娘们心里本就十分盼望着要跟白二少爷夜宴后花园的话,怕是就算白大少爷说破嘴皮子她们也不会去玩拔河这种不甚雅观的游戏吧!谁知道她们抱着什么色眯眯的心思想在“夜宴、后花园、白老二”这三个关键词上有所动作呢!有所求必然会有所失。
白大老爷同哑爷爷又话了几句家常,之后便请哑爷爷回房休息去了,罗扇听得鸟笼子响,心下不由好笑,想是白大老爷又捣鼓那鸟笼布呢,好半晌也没捣鼓下来,见他笑了一声:“罢,只好剪开了,可惜了那小丫头的一片心意。”说着脚步声便向着书架子这厢过来,罗扇吓得连忙屏住呼吸。
书架子上不只放着书,还有一些摆件、古董和匣子之类的东西,剪刀就在匣子里收着,白大老爷找出来,片刻后才吁了口气在那里低笑:“瞅这虫子爬似的针脚,我原以为这天下间除了如是之外再没人能做出这么丑的针线活儿了,却原来在我这小院儿里还有这么一个宝。”
二狗子重见光明喜不自胜,欢快地叫道:“这特么天,真特么冷,冻特么死了,咋特么整?活特么该,倒特么霉,穿特么少了,赖特么谁!”
罗扇在柜子里黑线满额:臭特么八哥乱特么学,谁特么准你模仿姐?!
白大老爷失笑:“这都是跟谁学的?小嘴儿倒是越来越伶俐了,我教你的诗可还会念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念个我听听。”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狗子训练有素地依着启发张口念道,“渴了你就张张嘴。”
咳……罗扇抽抽嘴角,这是她喂二狗子喝水的时候随口乱说的,没想到被它这会子给翻出来,倒把正经的诗给忘了。
白大老爷噎了半晌:“……除却巫山不是云,念。”
“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的徒弟叫小云!”二狗子伶俐地接道。
“……”白大老爷好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声,“好端端地把我的鸟儿教成了这副样子……如是啊,这世上原来不止你一个人会干这种事呢……可惜……二狗子的娘已经死了多年,最后一只能学你声音的鸟儿也没了,我想听也听不到了……”
罗扇在柜子里听得眼圈儿有些热,用会学舌的八哥来复制下亡妻的声音,这样的法子真是让人听来心酸,而当那只八哥死了,妻子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一丝影子也就跟着消失了,二狗子只是那只八哥的后代,它很可能并未学会如是的声音,因为如是死的时候它应该还没有出生,就算它的鸟妈妈在它面前学过如是的声音,但那并非亲耳听见学会的,怕是要失真不少罢,如果不像,那也就失去了学她的意义。
白大老爷未再说话,屋中陷入一片安静,罗扇一动不敢动地窝在柜子里,心里直犯嘀咕:这白老板不会今晚就在这儿包夜了吧?别啊,真让她在这柜子里蜷一宿怕是明儿连拉出的便便都会变成卷儿的了。
罗扇自认倒霉地在里头生扛,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感觉整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明明想动动手指头却发觉脚趾头诡异地翘了起来,正在心里叫苦不迭,就觉外头忽地一黑,想是白大老爷把灯给吹熄了,不由振奋起来,然而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见脚步声往门外走,又过了良久,发现竟有低低的鼾声响了起来——这……白大老爷竟然在书房里睡着了。
寻思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罗扇咬了咬牙,冒险将柜门轻轻推开道缝,果见鼾声愈发清晰了,遂极小心地慢慢把柜门整个推开,探头向外瞅了瞅,因关着窗户,屋中几乎没有什么光线,黑暗里啥也看不清楚,只有隐约一个黑影靠坐在几案前的太师椅上,上半身随着鼾声微微起伏。
罗扇提心吊胆地以午夜凶铃贞子姐姐的招牌动作慢慢从柜子里往外爬,她不敢站起身,一是因为身上还僵麻着,实在是直不起腰来,二是怕站起来目标太明显,倒不如一路这么爬出门外去,还能减轻发出的声音。
爬啊爬啊的,终于快要接近门口了,罗扇稍微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把门扒开,就听得黑暗里二狗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嗓子:“山川为证,日月为鉴!执子之手,一起遛狗!”
——擦!害死老娘了你个卑鄙阴险的扁毛畜生!罗扇睁大了一对青蛙眼惊恐万状地向着椅子上的那位白府真正的当家人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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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逝与孤独 ...
黑暗中,鼾声骤止,白大老爷动也不动地窝在椅子里,罗扇看不清他的面孔,也不知他是否已经醒了,只好屏住呼吸僵在地上,一时间屋内静可闻针。
白大老爷有些好笑,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从柜子里出来后居然会用爬的往门外溜,还真是小心过头了。方才他从书柜上取剪刀的时候就发现了柜门缝儿里露出的一丝丝粉嫩嫩的衣角,先是纳了一闷儿,转而就想明白了——柜子里藏着的想必就是那个被小云带来干杂活儿的丫头了,这丑丑的鸟笼套子的缔造者、传说中的青蛙妹、教坏了他心爱的八哥的罪魁祸首!那日的壮阳补肾粥就是她做的——他吃了哑伯十几年的饭,哪怕以前和如是夜夜……咳,的时候也没见哑伯给他做过什么壮阳补肾的粥吃,所以那粥肯定就是出自这个丫头之手了,啧,年纪小小懂得倒挺多,不过……也有点儿太坏了罢?敢借粥来笑话他!
白大老爷虽然现在不怎么管理白家生意上的事了,到底还是白府的大当家,那些边边角角或明或暗的大小事,其实哪一桩也没瞒过他的眼睛去,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会被送到白府禁地枕梦居来,他就算不完全了解内情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这丫头是小二跟前曾经最得力的心腹,小二赖以发展壮大白家生意的那些新颖美食据说也是出自她手,以及上一次白老二白莲衣使计怂恿那什么江雪海找个大眼睛的丫头之事想必也是针对她的。
最为重要的是——大儿子白沐云以前在青院疯得厉害时曾有一段时间病情减轻,据说就是因为有个小丫头伺候的好,再加上这次就是大儿子主动提出把这丫头送过来的,难道此丫头就是彼丫头?那这个丫头可就不能小觑了,有点子、有手段,把他两个儿子都哄得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护着她,甚至连白莲衣都把她视作了眼中钉,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白大老爷眯着眼睛看着小狗似地趴在地上的那丫头,屋里太黑,他并未能看清她的相貌,只能大致看到一个娇小的轮廓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圆圆翘翘的小屁股紧绷绷地蹶着,让人看着很想……在上面狠狠拍上一巴掌。
唔……这个丫头年纪还很小嘛,白大老爷凭着阅女无数的经验判断,以小云那小子的喜好来看当不至于对这丫头产生什么心思罢?至于小昙么……虽然没什么情趣,但是自小儿那些香艳小话本他也没少看,什么样的女人更有味道也该懂个七八分的,这黄毛小丫头要胸没胸要臀没臀,青涩稚嫩淡然无味啊,他应当也不会对她有别样的想法的……最好如此,否则他两个那么可爱优秀的儿子要是为了这个小妖孽来个兄弟反目,他可就真要气得精尽……吐血而亡了。
要不,明儿打探打探大儿子的口风,若是稍有不对,就立即把这丫头处理了罢……大儿子那厢也该敲打敲打他了,小昙毕竟是他的弟弟,怎能那么狠心呢……
白大老爷偏神的功夫,自以为没被发现的罗某人已开始重新爬动了,小心再小心地一点点蹭到门边,伸出小爪一挠一挠,把门挠开道缝,慢慢地起身,开门,闪出去,关门,走人。
次日一早,白大老爷要留在枕梦居吃早饭,罗扇这一回早有准备,天未亮就起来提前收拾食材,把早些时候就采摘下来洗净、腌渍好的茉莉花同炒熟的蜜糖拌在一起,做成茉莉馅儿,再用通过面粉、糖、盐、牛奶、鸡蛋、奶油混和发酵后的面团分层折叠后做成皮子,将茉莉馅儿包好、按扁、压模,做成一个个花式的形状,而后入烘炉烤制,这原是藤萝饼的做法,不过这个季节没有藤花,罗扇就用清香宜人的茉莉花代替了。
白大老爷的相貌罗扇虽然未曾见过,不过想像中大约是那种桃花眼乱飞的老花花公子一类的风流大叔,所以么,今儿这早点干脆就给他来个全花餐好了,正符合他白大老板的气质。
罗扇把红、白二色的玫瑰花、黄澄澄的金绣球菊、粉粉嫩嫩的香石竹——其实就是现代的康乃馨挑出成色好的花瓣来洗净,全部切成细丝,再将蜜菠萝和西瓜切丁,把冰糖用去年攒下的梅花上的雪水烧开,加入蛋清和芡粉勾调成清芡,最后将鲜花丝和水果丁撒入,拌匀后便是一味看上去色彩缤纷、品起来鲜香四溢、爽口利体又养颜的鲜花养颜羹。
早餐小菜是用笋丝、干贝丝、姜丝、葱丝、香菇丝加蛋液和白胡椒粉同新鲜桂花入锅清炒出来的,一菜一羹一样点心,精精致致地放上托盘去,既清香又养眼,哑爷爷便端着一路往正房去了。
白大老爷昨晚自罗扇爬走……之后,就回了卧房宽衣睡下,一早起来脸也懒怠洗、头也懒怠梳,只穿着中衣晃出了卧室,打着呵欠在堂屋桌旁坐下。见早点端上桌来,只随意看了两眼,便请哑爷爷在旁边坐下说话。
哑爷爷拎了只绣墩坐到靠门处去,见白大老爷拈了汤匙先喝了口羹,微微点了下头,向着他笑道:“小云这段日子可是天天到枕梦居来玩儿?”
哑爷爷便点头——说来白大老爷才算是他正经的主子,他自然什么都不会瞒他。
“那小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白大老爷又喝了一口羹,再次点了点头:手艺不错,可惜养在深院无人识。
哑爷爷一阵比划,白大老爷看得一对修眉慢慢扬了起来:生火?剥大蒜?淘米?炒菜?刷、刷碗?擦灶台?!扫院子?!洗亵裤?!缝、缝补衣物?!——梳女式发型?!您老说的是别人罢?不是我儿子,肯定不是我儿子,嗯。
白大老爷捏捏眉心,转而伸手去拈碟子里的茉莉香饼,送至唇边咬了一口后再看手里剩下的一半,但见饼皮松脆、层层起酥,再兼之色白如雪、薄如蝉纱,一口咬下便联翩而起,有如片片鹅毛般酥松绵软,一股清雅的茉莉花味儿瞬时溢了出来,唇舌间更觉香甜宜人。
哑爷爷拿着托盘回到灶房后,罗扇瞅了一眼,见碟光碗光,心里挺高兴,三两下把餐具洗个干净,见哑爷爷冲着她比划,说是白大老爷还没走,得赶紧泡壶茶上去。罗扇应了,从架子下面取出个蓝釉描金莲花纹的坛子来,用长柄小勺从里面捞了四五颗蜜丸儿上来放到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盖碗里,又取同质地的茶盅一只、茶壶一把,茶壶里只盛烧滚的雪水,都放在茶托里交给哑爷爷端上正房去,嘱咐道:“把蜜丸儿先放在茶杯里,再用沸水冲泡即可。”
哑爷爷依言在白大老爷面前如此这般,白大老爷抻着脖子看,见那圆滚滚的蜜丸儿经水一泡,立即便如花朵霎那间开放,绽成一枚枚鲜研可爱的小梅花儿,伴随着花瓣的舒展飘出一股子清芬沁脾的梅花香来。
白大老爷拈起茶盅细细看了一看,猜测这是趁着往年梅花含苞时便摘了下来,裹上蜂蜜蜡后腌渍在坛子里的,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清甜舒爽,不由勾了勾唇:小丫头在吃食上倒是有一副玲珑心肝儿。
喝了半日的茶,白大老爷终于施施然地走了,罗扇再次潜入书室,却找不见了自己做的鸟笼套子,只好回房去重新来过,这次有了经验,扯了更大的一块布,并且决定啥也不往上绣了,看丫们还有何话可说,哼!
哑爷爷告诉罗扇明天食库会派人来拿枕梦居所需要添补的食材清单,让罗扇拟个草稿出来,然后由他誊抄了交给那人。罗扇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到桌前去列单子,涂涂改改重新抄整齐了,拿着单子到院子里去交给哑爷爷过目。
哑爷爷坐在太阳地儿里,靠在竹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小寐,罗扇轻手轻脚地过去,看看见睡得挺沉,便没有叫醒他,只回房取了条薄薄的小褥子出来给哑爷爷小心地盖在身上,然后依然回房去做针线。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有些暗了,罗扇向窗外瞅了一眼,见哑爷爷还在那里睡着,担心老人家着了凉,便出去叫他,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伸手轻轻推了推,还是没醒,罗扇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抬手在老人鼻下一探,而后收回手来,就又呆立住了。
直到天色完全拉黑,秋风夹着草木味儿越过院墙四面八方地包裹过来,吹乱了罗扇和哑爷爷满头的发丝,罗扇被吹僵了身体,眼泪凉冰冰地顺着腮滑落前襟,半晌才终于能动弹了,哆嗦着往院门处走,拔了好几次门闩才终于拔开,推门出去,黑黢黢的竹林如一头庞大的怪物伏伺,放眼四围不见一丝的灯火,秋风呜咽着在林梢间徘徊吟泣,仿佛整个世界一霎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无依如狂澜般将她卷住。
罗扇回忆着来枕梦居时走过的路,摸着黑匆匆步入了竹林,边走边哆嗦,边哆嗦边抽噎,突地脚下一滑,整个人狠狠地向前摔扑在了石头小径上。罗扇一时疼得动不了,抽噎得更厉害了,正尝试着忍痛支起身,忽觉腰间一暖,被一双大手箍着从地上捞了起来。
“可怜见儿的,摔疼了么?”一个似熟非熟似生非生的声音响在耳边。
罗扇摇头,也顾不得谢这人,呜咽着道:“烦、烦这位、这位大、大叔……”
这人见罗扇哭得语不成句,带着些好笑地截断她的虚词:“说罢,出了何事?”
“哑、哑爷爷他……过、过世了……”罗扇说到最后这三个字,愈发悲从中来,这是她两世以来经历的第二次,第二次身边亲近的人在她的面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美好又冰冷的世界,她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老人家最后凝望着她的那双混浊的眸子,想起了哑爷爷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话再平常不过,自然而然地用手比划着明天我们要如何,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他同她“说”过的那些平淡如水却又温暖亲密如家人的话,可他就这么毫无前兆地去了,转瞬就消失在了宇宙洪荒不可逆的自然规律里,反而就是因为他走得如此不经意,如此稀松平常,才让罗扇感觉更加的无力与悲伤。
罗扇哭得止不住,抽噎得愈发厉害了,以至那人连连轻拍着她的后背恐她一个喘不上来背过气去,口中安慰着道:“乖,莫哭了,我去找人,你是同我一起去呢,还是留在这里等着?若是害怕的话就往前走走,前面是菊园,有几个花奴在那里,你可以找她们同你作伴。”
罗扇摇头:“我不、不怕,请、请……”
“知道了,”那人转身便走,“去洗把脸罢,过会子就会来人收殓,若是不怕的话就替哑伯收拾收拾东西。”
罗扇应声回转,重新回了枕梦居,把里里外外的灯笼都点上,然后拿了套干净床单出来替哑爷爷盖住头脸,老人也没有什么家当,不过是一箱四季衣服、几块碎银子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罗扇整理妥当后就回到自己房中,找了素色的衣服出来换上,洗了脸,将门窗关好,一时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似是来了不少人,边商量边收拾,也没有人来敲罗扇的房门,罗扇就躲在屋里没出去。
这伙人做事既有经验又利索,没用多少时间就都处理妥当,哑爷爷遗体被拉走了——这地方是白大老爷的禁地,自然不能把他留在这里停灵,府里下人的丧事应该有专门的地方和程序去办理,所以当罗扇再次从房里走出来时,整个院子已是空无一人,哑爷爷生前所有的东西也被一并带走了,就好像这位老人从来没有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一般。
罗扇立在哑爷爷平日晒太阳的地方呆呆落泪,虽然她与他并未相处过很长的时间,可他却是唯一一个让她能够没有任何防备和顾虑、尽情在他面前做她自己的人,如今就连这么仅有的一个人都离她而去了……
一个宽厚的、带着暖意的怀抱从身后将她轻轻地拥住,这温暖一下子击溃了罗扇勉强支撑的情绪和身躯,她回过身软在这怀抱里失声饮泣,怀抱的主人黑眸里一片沉郁,抬了手轻抚她脑后发丝,不管她是否能够听到,他只低低地开口:“我不会再让你孤独了,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支撑,丫头,你绝不会再是一个人面对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141
141、霸者归来 ...
白大少爷陪着罗扇在房里坐到天色泛了白,直到她趴在桌上昏昏睡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放好,脱去脚上鞋子,雪白的罗袜包裹着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丫儿,白大少爷忍不住轻轻将这脚丫儿在手里握了握,然后抻开被子给这个疲倦的小女孩儿细细地掖好盖严。
罗扇这一觉一直又睡了一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白大少爷就在她的床边守了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直到天色再次蒙蒙亮起,白大少爷起身去灶房生火烧水,熬了细粥,烤了点心,都用锅盖子盖好温着,又拎着沸水进了罗扇房间,给她在杯子里倒上。
白大少爷前脚离开枕梦居,罗扇后脚就睁开了眼,两个大眼皮肿涨不堪,嗓子也疼得厉害,翻身下床至桌边,水还热着,吹了吹喝了一整杯,这才觉得舒服多了。进了灶房,喝了碗粥、吃了几块点心,肚子饱饱的,人也有了精神,梳洗更衣喂二狗子,浇花捉虫扫院子,一切如常。
拿着昨天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拎着哑爷爷时常坐着的那把靠背马扎在太阳地儿里偎着继续缝鸟笼套子,还没缝了几针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院门,如今哑爷爷不在了,枕梦居就只剩了罗扇自己,躲着不见人也是不行的了。
门开处是个穿着藏蓝色长衫的人,扬着眉毛盯着她看——是昨天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那个人。罗扇冲他一笑:“您来了,可是有事吩咐?”却未让他进门,这地方是白大老爷的禁地,罗扇不敢随便把人放进来。
这人在罗扇脸上看了一阵:“精神不错,还以为你要把俩大眼儿哭成两颗大核桃呢,这么快就看开了?”
罗扇抿嘴儿轻笑:“哑爷爷这也算得是寿终正寝了,没受什么苦,总好过那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后才去了的,这就行了,我该为哑爷爷高兴才是。”
“不错,凡事就该往好处想才对,怨天尤人最是无用。”这人点了点头,又在罗扇脸上看了几眼,“哑伯既走了,这院子里也就剩下你一个了,可需要再添个人来给你作伴儿?”
罗扇眯着肿眼睛笑:“小婢一切只听主子吩咐。”
“你自己心里头想要伴儿么?”这人略略向前探了探身问。
罗扇点头:“想。”
“那我来给你作伴儿好不好?”这人眼里浮上笑意。
“呃……大叔……大哥……您老不需要做别的事么?”罗扇一囧,她想要的是女伴儿啊。
“嗳……”这人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这是第二次被你‘叔叔哥哥’地乱叫了,何不还按以前的叫法儿,叫我‘大叔哥’好了。”
……大叔哥……这称呼有点儿耳熟……罗扇挠头,“啊!原来是您啊!大叔哥!我记起来了!您帮我带过路来着!”罗扇终于有了些印象,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这人倒还记得她。
“不请我进去喝口茶么?”大叔哥扬起眉毛笑道。
“这个……这地方大叔哥想必也知道,大老爷不许外人进入的,小婢也做不得主,不如小婢把茶端出来给大叔哥解解渴罢!”罗扇有些为难地道。
“好,那就有劳了。”大叔哥倒也不客气,将双臂往胸前一抱,做出副等待的样子。
罗扇连忙转身往后院灶房里去,幸好刚烧了锅开水,取了茶碗冲了菊花茶,茶盘托着便往外走,才一出了灶房就见那位大叔哥竟然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心下不由暗道这位大叔还真是不懂事,不是说了这是禁地吗,怎么就自顾自地跟进来了!
过去把茶递给大叔哥,罗扇好声好气地道:“您喝完就离了这儿罢,怕让人看见了招主子怪罪。”
“哦。”大叔哥应着,却端了茶喝得不紧不慢,罗扇在旁边干着急,忆起这位叔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明显就一慢性子,这可真能把人活活急死。
怕什么来什么,这厢还没喝出个结果来,罗扇耳朵尖,就听到院门处有响动,脚步声直向着后院这边走来,罗扇小辫儿都吓硬了,一把扯住大叔哥就往灶房里跑,大叔哥被茶碗里的热水烫了嘴,只好一边吹着嘴唇一边跟着罗扇进了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连推带摁着往哑爷爷睡过的那张床的床底下塞去。
“您可千万别出声!让人逮住咱俩都完蛋!”罗扇吓唬他。
大叔哥窝在床底下点点头,一边还用手扇着被烫红的嘴唇。
罗扇才出了灶房就看见白大少爷匆匆地跑过来,一眼看见她安然无恙才似松了口气:“傻丫头,怎么也不插好院门?”
“呃……这个吧……那个吧……你渴不渴?我给你爆个菊花?——啐!泡!泡个菊花!茶!”罗扇一时紧张,嘴里就没吐清字。
“你没事了罢?”白大少爷顾不得别的,先上来捧了罗扇的脸蛋儿一阵细看,“一会儿用热巾子敷敷眼,看肿得跟小金鱼似的。”
“明明是青蛙好嘛!”罗扇开着玩笑,扫了眼白大少爷,“这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怎么一脑门子汗?”边说边从怀里掏了小手绢儿出来替他擦额头,白大少爷便低□子乖乖儿地任她动作:“我本说去前面陪他们吃了早饭就过来看你的,又被漂亮哥——被漂亮爹——被我爹叫住说了大半天的话,这才来迟了。”
罗扇替他把汗擦干净,拉着他去了她的房间:“那也不值当跑着过来啊,还怕我想不开追随了哑爷爷去啊?”
白大少爷笑着抚了抚罗扇的脑瓜儿:“我是怕你舍不得哑爷爷,硬把他老人家从下头再拽回来——他老人家清苦了一辈子,留在这边也不见得是什么享福的事,早点儿投胎早点儿重新开始,下辈子必然有大福可享,你可不能乱来。”
“哈哈!我哪儿有那么凶悍啊,我这么温柔可爱,才不会跟下头的人过不去呢。”罗扇被白大少爷说得有了些精神,一爪拍在人家胳膊上,白大少爷便也用大手在她脸蛋子上捏了一下,两个人对着嘻嘻呵呵地傻笑了几声。
“扇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害不害怕?要不,我给你换个地方?”白大少爷问。
罗扇想起那屋床底下的大叔哥,心道您老人家可得多忍会儿啊,虽然白大少爷是“自己人”,不过总归枕梦居是他生母的故居,被个下人擅闯进来心里多少也会不太舒服的。向着白大少爷摇头:“没什么好怕的,哑爷爷对我那么好,我还巴不得他偶尔回来看看我呢。不用换地方,就在这儿挺好的,我喜欢这儿,不用担心我。”
“那,我给你找个伴儿可好?”白大少爷又问。
“好啊,找谁来?”罗扇点头。
“甭找了,就我罢。”一个声音传自身后,罗扇吓了一跳,慌得扭头看去,见那位大叔哥同志竟然自顾自地进屋来了,不由暗骂这家伙太不让人省心。
白大少爷也怔了一下,眼色便沉下来,罗扇连忙起身拦在大叔哥身前,陪笑着向白大少爷道:“大少爷莫恼,这位大叔口渴了,在门外讨水喝,是我请他进来的……”
“嗳,丫头,小小年纪就扯谎可不好,”大叔哥慢悠悠晃过来,大刺刺地在白大少爷对面椅上坐下,“我就是来同这小丫头商量要和她作伴儿的,怎样,小云,你可同意?”
罗扇有点儿傻眼:这位大叔哥同志到底什么身份?跟白大少爷说话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白大少爷托着腮想了一阵才道:“我还是去问过爹爹再说罢,小扇儿,你要记得,以后无论谁敲门都不许给开,只许给我一个人开,知道了么?”
“是,爷。”罗扇连忙应着,在旁人面前她可不敢管白大少爷叫小云。
白大少爷便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说着看了大叔哥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大叔哥冲着罗扇做了个鬼脸,罗扇回了一记皮笑肉不笑:赶紧走吧您。
大叔哥果真跟着白大少爷走了,罗扇将二人送出院门后就把门上了闩,继续做她的针线。
白大少爷同大叔哥一前一后进了竹林,走了一大段路后方停下脚步,白大少爷也不回身,只开口道:“我爹让你来的?”
大叔哥伸了个懒腰:“他又没七老八十,眼又不瞎耳又不聋的,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他能不察觉么?我看不仅仅是他,怕是白老二也有所发现了,怪道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连你小子这样的为了个小丫头都沉不住气,也难怪你爹当年为了你娘连家业都不要了……”
“我爹怎么说?”白大少爷截断大叔哥的话问。
“他说——让我探探这小丫头的底细和人品,若是不错呢,他就做主让你把她收了房,若是怀着什么投机取巧魅惑主子的心思,就赶出府去断了你的想头。”大叔哥老神在在地踱着步子至白大少爷身边,压低声音坏笑,“你再不加把劲儿,你那闲人老爹可就闲不住了。”
白大少爷立了一阵,忽地一声低笑:“爹他既然太闲了,不妨就给他找些事消遣消遣罢。”
大叔哥偏头看着身边这个几乎要比他高半个头的俊朗男人,眼角抽了一抽:白梅衣,活该你自作自受,老子当年玩儿不过你,如今且看你这王八蛋是怎么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玩儿的!
心里正转着念头,冷不防被白大少爷偏过脸来盯了一眼:“我爹既然叫你来,你就来罢,好生照看那丫头,我也正好可以趁着这阵子办些事。”
“哦?你这是打算亲自上阵了么?”大叔哥问。
白大少爷转过身来,一对漆黑的眸子将十分狠绝百般霸道千番气魄万钧雷霆沉隐于其中,鬓角眉梢在秋风里棱角分明地勾勒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悍肃冷,高大挺拔的身躯散发着凌厉磅礴的侵略气息,整个人哪怕只是现在这般静静地立着,也会让人产生难以抗拒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想要缩头,想要后退,想要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似这般睥睨天下的气场,只有在常年的杀伐争战中一次次将敌人的尸骨狠狠踩在脚下、一次次凌于绝顶俯视群仑才能日积月累出来,商场如战场,虽不见硝烟,却一样的残酷恐怖,一样要浴血拼杀。
白家大少爷白沐云,商界神话“云天下”的缔造者,无数商家的噩梦,手段狠辣,为人冷酷,野心滔天。若当真把商场比做战场,那么他就是那杀人不眨眼、刀下无活口的恶鬼修罗,无所谓正邪,只凭他所欲!
白家大少爷,曾经将整个藿城商界玩弄于股掌间、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白沐云,回来了。
大叔哥在这逼人气场的笼罩下眉头不自由主地跳了一下,他不认为这回归是什么好事,以白沐云有仇必报的个性……白家怕是要大乱了,那些害他疯了的和在他疯了之后曾欺负过、伤害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已经忍得够久了,谁也不会相信以白沐云这样锋芒毕露骄傲霸道的性子竟肯装疯卖傻这么久——这都是因为她,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个最难以改变的人,她若是知道以前的白沐云曾经把一个想爬上他床的丫鬟一脚踢得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而死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不晓得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愿与他亲近?
不过大叔哥确信,不管愿与不愿,那个叫小扇儿的丫头这辈子是逃不出白大少爷的手心了,只要是白沐云想要得到的,他就一定会得到,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花多长的时间,无论对手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他的亲爹,他的弥天大局早已设好,所待的,便是她的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142
142、温柔体贴 ...
白大少爷黑沉沉的眸子望了望紫竹掩映中只露了一角飞檐的枕梦居,眼底浮上一抹柔和,沉声回答大叔哥方才的话:“不,我尚不想暴露,我爹那里你替我周旋,他今儿找我说话,看似像起了几分疑心。”
“你老子也不让知道么?他又不会害你。”大叔哥看着面前这个可以说是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男人。
“他太过心软,我怕他会坏了我的计划。”白大少爷沉冷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
“都是他的亲人,他能不心软么?你倒是心硬,难不成你还当真肯对自个儿的亲弟弟下手?”大叔哥睨着他道。
白大少爷眸色暗沉:“心软未必就是好事,他若不是心软,又何至于将白莲衣纵成这个样子?他若不是心软,你这会子还能站在这儿同我说话?”
“关我屁事,”大叔哥笑出来,“他就算心硬如你也不能拿我怎么地,少掺和我,就说你下一步的计划罢,你让我当那丫头的保镖,外头的事谁帮你联络?”
“自会有人联络,你不必操心了。”白大少爷淡淡地说着转身继续走。
“小云,”大叔哥立住脚沉声唤住白大少爷,白大少爷扭过头来看着他,“我虽不希望看到如是的儿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手足相残,然,也正因你是如是的儿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助你到底。”
白大少爷唇角微微挑了一挑:“别以为你说这话我就会感激你,若我不是她的儿子,你只怕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一切皆你自愿,就老老实实给我把那丫头照看好了罢。”说着不再停留,沿着小径大步去了。
大叔哥目送他的背影去远,哼笑了一声:“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呢,如是倘若能活到现在,你小子也未必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小子却是棵食人草!……嘿嘿,白梅衣,且看你这个宝贝儿子怎么‘孝敬’你罢!”
罗扇同大叔哥大眼对小眼地在桌旁坐着——大叔哥说他奉了白大老爷之令顶替哑爷爷走后的空缺,从此后就长驻在枕梦居了,罗扇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尼玛这大爷和大叔之间可是差着好几十岁呢!哑爷爷岁数大了,她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就算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亦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去,可这位大叔哥同志就不一样了啊!瞅他这岁数……三十?三十五?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啊!怪大叔最喜欢小萝莉啊!这让她怎么敢放心大胆地同他睡对门儿啊!何况他要睡的那张床正对着灶台啊!她做饭的时候是背对着他的床啊!万一他趁这机会偷看她挺翘的小屁股怎么办啊混蛋!
“你不必担心,”大叔哥从对面的双眼皮大眼睛里将这丫头的一腔心思完全看了个明白,好笑得直捏自个儿鼻梁,“大叔哥我对小女娃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也不睡哑伯的那间屋子,我睡正房卧室,这三间后罩房从此后就是你一个人儿的天下了。”
“咦?可以么?您睡大老爷的床,大老爷不会怪罪么?”罗扇好奇不已地问。
“不会,他同意了的。”大叔哥笃定地道。
“可……大老爷不是经常会到枕梦居睡一晚的么?到时候您要睡哪儿?总不能同大老爷睡一张床罢?”罗扇又问,脑中已经瞬间虚构了一个凄美哀婉的富家老爷受与奴仆大叔攻的耽美故事。
大叔攻——大叔哥哪里知道罗扇此刻的猥琐心思,只管漫不经心地道:“他来了便让他睡卧室南窗下的小榻上嘛,反正有地儿睡就是了。咱们中午吃什么饭?”
“大叔哥想吃啥?我去做。”罗扇见自个儿担心的事已经有了解决法子,也就不再多想,高高兴兴地起身往灶房走,“今儿做几样好菜就当给大叔哥入住枕梦居接风罢。”
“好好好,有酒没有?”大叔哥抚掌。
“您算来得了,我这里果酒花酒应有尽有,您想喝哪一口呢?”罗扇笑问。
“不拘什么,有酒就成,走走走,我帮你搬酒坛子去。”大叔哥笑嘻嘻地跟着罗扇进了灶房,靠东墙处摆了一溜儿泥封口的酒坛子,都是罗扇同白大少爷酿下的,罗扇指着最里面的几只坛子:“那几坛时候久些,这会子应当能喝了。”
大叔哥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一坛味道甜柔、酒劲浓烈的梅子酒,趁着罗扇整治吃食的功夫迫不及待地先倒了一碗在那儿喝上了。罗扇手脚麻利地煮了一碟子用大青豆和盐霜梅制的红盐豆上来给大叔哥当就酒小菜儿,然后才开始做正经儿饭菜。
罗扇不是傻子,从大叔哥说话的字里行间她能察觉出这个人在白府的地位绝对不低,所以伙食上就不能太粗糙,只管照着主子们的档次来用料。秋天是吃螃蟹的最好季节,罗扇挑出四只最肥美的大家伙儿,洗洗刮刮处理干净,剁成碎碎的肉屑,下麻油熬熟,捞出沥油,再把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水姜、胡椒全都碾成末,加入葱、盐、醋,同蟹肉末拌匀,鲜香清口,入嘴即化。
另将上好的精肉切成细薄片子,入锅红烧爆炒,而后捞出来再切成细丝,加入罗扇自个儿腌的酱瓜丝、糟萝卜丝、大蒜、砂仁、草果、花椒和桔丝,和着香油拌炒,最后加醋拌匀。这一道菜让大叔哥吃得赞不绝口:“肉香而不腻,佐以瓜丝利口,味道甚美!”
最后一道是糖醋茄子,切成三角块后先水煮、再盐腌,晒成干后备用,这会子正好取出来,用姜丝和紫苏拌匀,浇上煎滚了的糖醋汁儿,酸甜劲道。
一大叔一萝莉,两个人在桌边对坐了吃吃喝喝,罗扇也喝了小半碗酒,算是迎接大叔哥的到来,小脸蛋儿喝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愈发亮晶晶地有如璨星,大叔哥便在这双眼睛中把自己灌醉了,醉倒之前他隐约听见自己已不受控制的嘴含浑不清地念叨了一句:“如是……你是如是……你回来了……如是……”
——喵你个汪的你别吓唬姐昂!罗扇前后左右四下里乱瞅了一阵,没见有什么阴风习习怨气密布,这才伸爪在已经醉死过去的大叔哥的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想把他架到床上去躺着吧,尝试了一下认为自己实在没那个力气能扛动他,只好任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回屋取了条小薄被出来给他盖在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洗了把脸,时过中午,头也晕晕的,便回了自己房间和衣躺下,没多时也就睡熟了。
大叔哥醒来的时候浑身是又僵又麻,勉强动了动身子,感觉背上有东西搭着,略一偏头,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钻入鼻中,揉揉眼睛细看过去,见是条可爱的小被子,被角还被人用丝线绣着两个……包子?馒头?桃子?还是女人发育不错的酥胸?
大叔哥挑挑眉歪歪嘴,把这小被子搭在椅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向窗外,见白大少爷不知何时来了,正同那丫头坐在院子里剥花生吃,剥一个,得了两个豆,一个给那丫头塞进嘴里,一个自己吃,得了三个豆,就给丫头两个,自己一个。那丫头也剥,一边剥嘴里一边吧啦吧啦地说着话,白大少爷就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跟着傻笑两声,旁边的小矮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杯里徐徐地冒着热腾腾的水气,白大老爷除了自己三个宝贝儿子之外最心爱的那只八哥也在桌上鸟笼里,歪着头,和白大少爷一起认真地听,偶尔插几句嘴,当然都是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有的是学白大老爷声音的,有的是学那丫头声音的,听得高兴了就用七八个不同人的声音轮流高喊着“青蛙妹,烂嘴巴”。
大叔哥想过去听听那丫头说的什么,然而才走到门口处就停下了,双手环胸地往门框上一倚,看着白大少爷伸手给那丫头从头发上往下摘飞沾到上面的花生的红色薄皮儿,然后顺手拿过茶壶给她杯子里续上茶,端在手里吹温了才递给她。
这还是白沐云么?那个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白沐云?大叔哥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曾经的白沐云心狠手辣没错,心细如发也没错,可这样的心细如发突然用在了女孩子的身上、心狠手辣变成了温柔体贴……这,这种极端的转变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而最为有趣的地方就是那丫头对白沐云的过去完全一无所知,竟还大大咧咧地一手拍着这位在过去正常的时候令合府下人见之颤抖甚至还一瞪眼睛吓晕过胆小家丁的可怕主子的肩露着后槽牙大笑,这情形若是给旁人看到怕是要替她吓断了神经的。
望着深掩了锋芒换上万般柔情的白大少爷和那个眼大心宽安于平淡的小姑娘,大叔哥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刺痛,一些尘封的记忆无法阻挡地破禁而出,翻涌着,闪回着,一波波一幕幕倏地一下子全部堵在了胸口,再兼之中午喝了太多的酒,一口气没顶住,喉头一股子腥甜泛上来,便呛了口血在地上。
那厢罗扇和白大少爷听见声音双双扭过头往这边看,乍一见这情形连忙起身奔过来,罗扇被地上那口浓血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大叔哥,掏了怀里的帕子就要给他擦嘴角残留的血渍,白大少爷一伸胳膊就给她拦下了,抬手在大叔哥嘴上胡乱一抹,然后顺手就在他胸前衣服上蹭了个干净,淡淡道:“他来癸水了,我扶他去床上躺一躺、喝点热水就好。”
大叔哥忍不住又呛了一下,觑了罗扇一眼,见这丫头脸上毫无反应,知道她还当白大少爷疯着呢,对这样的疯言疯语早已见怪不怪了,不由暗暗瞪向白大少爷:你小子行!你会装!装你个龟孙子的!你才来癸水!你才从嘴里往外喷癸水!你量大血稠一次喷七天你!
大叔哥被白大少爷架着进了哑爷爷以前住的房间,往床上一推就要摁倒,罗扇在旁担忧不已:“我看还是请郎中来看看罢,无缘无故地吐血可不是小事,别耽误了医治,小病成大病。”
白大少爷一点头:“扇儿你说得对,我带他去看郎中罢。”说着一伸胳膊就把才刚推躺下的大叔哥拽起来,架着就往外走。
大叔哥挣开他,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没吐血而死也得被你们来来回回地折腾死!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吐口血而已,什么大事呢。”
“您可得让郎中好生看看。”罗扇叮嘱着,把两个人送出院门。
进了竹林,白大少爷偏头淡淡看向大叔哥:“你还能不能活?不能活趁早说,我好提前换人在枕梦居。”
“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叔哥一蹲身索性在小径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好歹老子也是你义父,给点儿尊重能让你便秘不成?!……我说,你既然打定了那小丫头的主意,为何不索性与她挑明了,看她的样子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况且现在又在枕梦居,谁也算计不到她的头上,总好过你还得在她面前儿装疯卖傻的,这副样子你叫她怎么敢跟了你?”
“我装疯卖傻,她才能毫无负担。”白大少爷负了手,挑眸回望着枕梦居的方向,“反而我若将事情挑破,才会累得她拘束谨慎不得轻松。”
“啧啧,我们小云原来也会如此心疼人,”大叔哥笑起来,“那你就装得再像点儿罢,那姑娘可不傻,她只是心宽,不愿往深里想那些人心,若被她看出来你在瞒她,怕是要恼你的。”
“有太深人心的地方的确不适合她,”白大少爷语声渐寒,“是时候把深水放一放了。”
“你打算从谁开始?”大叔哥望着他。
白大少爷沉沉笑起:“急什么,总得让人爬得再高些才好。”
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大叔哥似乎已经看见了白大少爷立在山顶之上,等着将那些辛苦爬上去的人一脚踢落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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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渗透占有 ...
罗扇给大叔哥煎好了药就去做晚饭,看着所剩不多的食材想起食库的人还没过来拿单子,因哑爷爷的事耽搁了这两日,保不准明天就会过来,因而吃了饭又把原先写的明细重新修改了一遍:大叔哥这样的身份住在这儿总不能再按以前的伙食标准来,罗扇索性全部改成上好的食材,如此她也能跟着沾点儿光不是?
大叔哥接过罗扇写好的明细清单细看,先就在心里笑开了:这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不大好看,但走笔转承之间无不透着白大少爷的风格在里面——显然这字是白大少爷教她的,这小子!改不了的霸道和占有欲!他必然是故意的了,让这丫头连字都得像他的,所以不管是谁看到她的字,一定都会想到他白沐云,他同时也在以这样的方式向这些人宣告:这丫头是他白沐云的人!
大叔哥把罗扇的单子誊抄了一遍,又添了不少名贵的食材,第二天交给来拿单子的食库管理人员,当日下午就送了一大车过来,罗扇躲在自己房里,只由大叔哥指挥着那些人把食材都一一放到灶房里去。
食材太多,灶房里被摆放得乱七八糟,且哑爷爷原来睡的那张床占了很大的空间,罗扇便和大叔哥商量,看看能不能重新把灶房布置一下,添些家具,那张床也搬走,免得天天看着睹物思人。
大叔哥是有求必应,还说只要不把枕梦居拆了,随便丫头你怎么折腾。
白大少爷过来找罗扇玩儿的时候,罗扇就又把这想法念叨给他听,白大少爷索性一拍桌子:“小扇儿你住的那间也一并收拾了罢,咱们自己动手!”
反正三个人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听说白二少爷带着人手起程去视察白家在全国刚开起来的连锁店了,这一走少则三五个月,自然不能带着白大少爷一起,表少爷是白二少爷的帮办,便也跟着走了,方琮却留在了本城照看表少爷的方便面生意和两个人的古董铺子。
如此一来青院就没了什么人,白大少爷搬回了绿院住,如今不怕生人也不怕光了,每天撒着丫子满府乱蹿,时而闹得鸡飞狗跳合府尽知,时而又静悄悄地躲起来谁也找不见他,大家渐渐地便都习惯了,只当白大少爷是个半大孩子,谁也不去细较他每日的行踪了。
——于是,白大少爷就有了充足的时间泡在枕梦居里,把大叔哥拉了壮丁,三个人开始大肆折腾。先把后罩房三间里的家具器皿全都搬出来,然后一人一把大刷子蘸了桶里的白粉刷墙,刷也不是闷着头在那儿傻干,仨人轮着出谜语,一个人出两个人猜,俩人都猜着的话呢,出谜语的人就得刷三尺见方的墙面,猜不对的话自然就是猜不对的人来刷,结果罗同志凭着穿越人的优势,把那一世的脑筋急转弯全都改成了古代版来考另两人,最后自是属她干的最少。
三间屋子说说笑笑间很快就刷完了,趁着风干的功夫白大少爷就和罗扇编竹编藤编草叶,大叔哥负责打下手。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后罩房也不是一天就能焕然一新的,因新刷的粉味道太重,罗扇就先睡到了正房的书室去,几把椅子一拼,上面铺上厚厚的被褥,一样睡得香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每天编竹子,白大少爷编大件,罗扇编小件,院子外面又挨着竹林,取材倒是方便得很,大叔哥琢磨着白大老爷来了要是看见自己心爱的紫竹林全都变成了竹家具,那张生得天怒人怨的俊脸会不会气得嘴歪眼斜就此恢复不回去了?这么一想,他比那俩人兴致还高,专挑又粗又好的紫竹叫人拎了斧子砍,然后送进枕梦居去。
虽然每天干活有些辛苦,不过因这回从食库里调来的全是上好的食材,罗扇就每顿变着花样儿的给这两人和自个儿做好吃的滋补身体,什么野鸭汤啊、炖鳝鱼啊、蒸黄羊啊、煲雉羹啊、小米人参粥啊、壮阳海狗鞭啊……咦?
反正把那两位男士补得是生龙活虎背熊腰腹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界大同一个梦想入非非……罗扇自个儿也是调养得面色红润气血盈足,甚至还可以用这些绝好的食材做营养面膜来美肤养肌,顺带还调了男士用的面膜给那俩人也一人在脸上糊一个,三个人顶着三张大白脸坐在太阳地儿里边编竹子边轮流讲笑话,谁忍不住把面膜笑掉了谁就负责当天给另两人端茶递水的光荣工作。
转眼个把月就过去了,眼看时近初冬,一应家具杂件儿都已落成,白大少爷便张罗着往后罩房里安放。罗扇看着雪白的墙壁,映着窗外叶秃草黄的肃冷光景,觉得如此太过清冷,便提议在墙上用粉彩颜料画些装饰用的纹路,白大少爷立刻拍手赞成。
于是又令人调来各色的颜料和笔刷,罗扇策划、白大少爷施工、大叔哥继续打下手,先在伙房的四壁上画了蓝天碧草远山近水,然后把编好的竹柜、竹架、竹桌、竹椅等物放进去,做饭吃饭都在这里,便如身置于明山秀水间般心旷神怡了。
堂屋是比较正经庄重的地方,因而也就保留了白墙,只把原来的旧桌椅都撤去换上新的竹桌椅,正面墙上替换成白大少爷的亲笔字画,画是云海飞鸟,他同罗扇都喜欢这类海阔天空的意境;左右两边的两幅字分别写的是:罗扇拂开凡尘事,白云伴我一身轻。
罗同志的闺房,照她本人的意思是满墙都画上桃花梨花海棠花,粉粉嫩嫩的小房间多温馨呢!……结果被无良的大叔哥嘲笑为艳俗粗庸,只好翻了个大白眼不吱声了,由着白大少爷挥着大笔蘸了赭色在墙上疏疏地画了几株梅枝,然后就拽过罗扇的小手在胭脂色的颜料里一蘸,手把手地握着她把指印儿摁在雪白的墙面上。
罗扇糊里糊涂地摁了一圈儿下来,白大少爷拉着她立到门口往屋里看——哗!手指印儿全变成了可爱的梅花瓣儿,有的攒在枝头,有的随风飘飞,满屋的风景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清雅秀丽,妙笔生香!
罗扇欢喜雀跃地抱着白大少爷的胳膊连连夸赞,白大少爷笑得眉眼弯弯,大手抚着罗扇的小脑瓜儿把她一头细软发丝揉成了鸟窝炸锅。
最后再把竹编的新床新柜摆放进去,铺好被褥,整个房间俨然便是一处世外散人的自在仙居。望着并排坐在床边儿扑腾着脚高兴撒欢儿的白大少爷和罗扇,大叔哥不禁再一次感慨万千:沐云这小子是有多久没这么放开怀地笑过了?自从如是过世之后,这小子就再也没有展过笑颜,所有的真心实意七情六欲全都深藏了起来,没人再能看得透他,没人再能进入他的心里去,而这个叫做罗扇的小姑娘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很多人想尝试却未成功的事,她令他沉迷,令他改变,令他由魔成人,重新恋上了人间的欢愉与温暖,眼前的白沐云哪里还有过去那冷酷绝情阎罗王似的半分影子?分明……分明就是个沐浴在欢喜情爱中的幸福男人。
当然这幸福也不是无缘无故就砸在他白沐云头上的,大叔哥很清楚他为了追求这样的幸福花了多大的心思,且不说自那日四全大赛的赛食会上他被表少爷的前妻一墩子砸醒了曾经的记忆之后就立刻着手于铺平他与这丫头未来的道路,只说他与她在一起时相处的每一天、每一个细节,无不都是十万分地用心用意。
他和她一起做饭,为的是让她日后无论在何处、在何人身边,不管是生火、切菜、淘米、煮饭,都会触景生情地想起他来。他帮她洗衣服,只用他喜欢的那种味道的香胰子,这样一来她身上的味道就会慢慢地同他的一样,他的味道也会被她越来越熟悉,直到自然而然地合二为一,她就会把他当成她的一部分,当成家人,当成自己,密不可分,天经地义。他还给她梳头,陪她聊天,同她一起打扫布置,有时一起看日出,有时一起看日落,甚至有时会促膝长谈一整夜,他悄悄地把他的言行、表情、气味和思考方式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全天的每一个时间段,他让自己充斥在她的生活和意识里,让她满心满意满世界满满地都是他,她再也不可能把他从她的生命里剥离,因为当她蓦然发觉时,他已经同她血脉缠绕骨肉相融同呼同吸再难分割了,到那时,她就只能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哼,白沐云,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霸道!霸道到一丝一毫也不容许那丫头的生活与生命里没有他的存在,他要,就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以身至心地全部拥有,不同于过去他撒网捕鱼主动出击的行事方式,这一次,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条大鱼,吃光了池子里的小鱼小虾甚至水草,然后就在水面上光明正大地等着她的网抛下来,而无论她怎么抛,这网子里能网住的,只有他这一条鱼而已。
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若非他对自己和那丫头有着强大的信心,他又岂能玩出如此深沉绵长铺天盖地无可抗拒的大杀招呢?
大叔哥的思绪渐渐飘得远了,时光逆溯,青涩少年,那女子温如春水,暖如秋阳,灵眸顾盼,巧笑生姿。莫道流年容易抛,相思已老当如是。若那时他能似白沐云这般对她再多用些心思,是否一切都可以改变?她不会嫁给白梅衣,不会成为世家大族的牺牲品,不会被逼接纳白母强塞给白梅衣的妾室,不会……不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地愤然赴死……
而他自己,也不会承受这阴阳相隔的相思之痛,不会抛下偌大的家业死赖在白家二十年只为日夜能伴在她生活过的地方之左右,不会为了保护她唯一的儿子劳心耗力内外周旋至今仍孑然一身无处归去……
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也好,白梅衣也罢,都不及眼前这个白沐云。不,若换作以前的白沐云,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许就是因他经历过一段疯疯傻傻的日子,自此悟出了旁人难以参透的道理,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么——疯子眼中的世界,才是最真实的世界。
“大叔哥!您老要不要也试一试柠檬浴?”那丫头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见正抱着一钵新榨出来的柠檬汁往灶房去,白大少爷则在后头拎了一桶水跟着。
“你这丫头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了?”他笑着也跟了过去:同这丫头接触得越久,就越是心惊于她同如是的相像,像,真是太像了,不是指外貌,也不是指性格,而是……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是她们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气质和气场,他不知要怎么形容,唔,就好像……就好像她们两个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与他们这里的人截然不同……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那样。
而说到这丫头与如是的相像,大叔哥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丫头时的情形,不是那一次带她去紫院的厨房她路上讲笑话给他听,而是更早些,她那时还小得很,在白府的南三西院,那天似乎是院子里哪个下人犯了错,管事们到南三西院去问责,他闲着无聊恰巧路过,就站在不远处围观了一下,旁的人没怎么注意,反而是被这丫头的一双眼睛给吸引住了。
那么小小的一个女娃儿,眼睛里的神色却十足地像个通透世情的大人,甚至和他们这些大人还有不同,就像是站在世外冷眼旁观芸芸众生相一般,浑然天成地有一种超脱感与……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不是骄傲自大,而是“我了解你们这些人的把戏,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事,但我不能说,我就这样笑而不语”的古怪感觉。
他当时就觉得这丫头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像如是了,以至于那时正被人劝着收个房里人的他甚至忽然动了心思想把这丫头带走,可惜那时的她实在是太小了,给他当女儿还差不多,当房里人……他的房里只能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他今生永无法再得的唯一所爱。
想到此处,他的心头突地跳了一下:这丫头与如是如此地相像,万一——万一白梅衣也发现了这一点,会不会——
白梅衣很懒,因为他什么也不必做,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倾覆了天下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144
144、快点长大 ...
用柠檬汁沐浴可以美白肌肤,罗扇打着大叔哥的幌子尽情地往枕梦居调用为自己服务。她老人家在自个儿屋子里欢欢喜喜地泡柠檬浴的时候,大叔哥同白大少爷正在书室里喝茶说话,二狗子被关进了卧房,免得学了不该学的话四处乱嚷。
“你老子呢?这一阵子怎么没见着他?”大叔哥试探地问。
“我给他找了点儿乐子,免得他闲得无聊插手我的事。”白大少爷淡淡地道。
“啥乐子?说来听听,让我也乐一乐。”大叔哥预感不错。
其实不必他细打听,第二天消息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里:白大老爷又要纳妾了。算上这一个,白大老爷已经有了一房妻室和七房小妾,妻室卫氏,出身大家,有背景,有财力,有底气,有手腕儿,然而那七位姨娘的出身也个个儿不俗,不是名门闺秀就是世家旺族,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教他白家业大家大河东首富呢?谁教他白梅衣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呢?所以哪怕只能嫁他为妾,那些千金嫡女们也愿抢破头地挤进他白家门儿。
——更何况,白大老爷白梅衣如今还年轻啊!白老太爷两个儿子皆是老来子,大儿子白梅衣才十二岁时就迫不及待地给订了亲——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正史上清顺治帝十四岁大婚,康熙帝的婚事更早在十二岁的童年时完毕,雍正帝的孝圣皇后结婚时十三岁,古人寿短,早婚早生实属正常,更何况白老太爷夫妇又急着白家开枝散叶。因此待长房长子白沐云降生时白大老爷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现在恰是龙精虎猛正当年,嫁进他家门来,只要有手段有魅力能把他笼络得多在自个儿房里留宿几回,生下儿子来那是迟早的事!
有钱,英俊,年轻,哪个女人不想拥有这样的妙郎君?再加上白府家大业大,孙子辈儿的目今为止一共才有三位少爷,白老太爷夫妇一心想让白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这么多年来始终坚持着拼命地给膝下两个儿子房里塞女人,无奈长房大儿子白梅衣那里自有了第三子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小儿子白莲衣年小一些,前两年才刚成了亲,却是到现在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于是白老太太愈发变本加厉地见天儿给儿子孙子寻摸房里人,惹得藿城一众待嫁闺秀个个儿盯着白家门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饿虎扑食地冲杀上去,就看谁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成为最幸运的那一个。
这第七个幸运儿听说是哪家商户的小姐,原本是白老太太准备给白大少爷相看的备选孙媳——白二少爷躲出府去巡视旗下店铺了,老太太的目标只好放在白大少爷身上,三天两头地下帖子请门当户对的贵太太们带着她们适嫁的女儿到府上来做客,这个幸运儿不知怎么就那么幸运地被白大少爷点中,要她陪他一起玩捉迷藏——白大少爷可是白家的长子嫡孙啊!就算是个疯子傻子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嫁进来啊!疯子傻子反而更好控制啊!
所以那小姐就心花儿怒放地答应了,陪着白大少爷东躲西藏满府乱蹿——倒也没人说什么不合礼的话,一来世风开放,二来白大少爷在大家心中不过是八.九岁孩子的心智,三来还有一大群丫头陪着玩儿,因此也都放心地由了他去。
结果呢……不知为何那小姐就被白大少爷拐带着躲进了某间房里,不知为何他就突然不见了,不知为何她就看见了在内间床上满身酒气正熟睡着的白大老爷,不知为何……她就改变了主意,褪去身上衣衫,主动躺到了白大老爷的身边去……
“那女人若洁身自好,第一眼看着床上有男人就该立刻离开那房间,而她既有意攀附,那就不妨成全她的一片心意。”白大少爷勾着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之一的同时也把这麻烦丢给了你老子?”大叔哥好笑不已,“那姑娘最好是个手段多的,否则不足以同另六个一起抗衡卫氏。”
“卫氏因着白沐昙的缘故近些日子得意得很,就让我们的新宠七姨娘给她祛祛心头那把热火罢。”白大少爷语声幽冷。
大叔哥想了一阵,忍不住笑出来:“你老子这会儿是不是又躲到府外去了?白莲衣什么动静?——每次你老子纳妾他都得折腾点子事出来,不是大病就是失踪,也不知图的什么。”
“我爹瞒着所有人躲去城外钓鱼了,”白大少爷不紧不慢地低头抿茶,“而我已把他的行踪告诉了白莲衣。”
大叔哥笑倒在椅背上:“你个不孝子,这是还嫌你老子心里头不够烦呢!”
白大少爷用茶盅盖儿轻轻刮着茶叶沫子:“免得他闲着来管我的事。自己弟弟都管不住,明明有手段压制白莲衣,却一昧地妇人之仁纵他容他。”
“毕竟白莲衣是你爹一手带大的,”大叔哥面色带上一二分古怪,“老太爷得了你爹近十年后才又得了这么个小儿子,如宝似玉也就不说了,他二老年纪大,没那个心力天天把孩子带在身边儿,可不就得是你爹这个长兄接手过去么,长兄如父说的就是这个了,名义上两人是兄弟,实则你爹可是把他当自己亲儿子般疼着的,你且试想,若把他换成你,你爹能硬下心来收拾你么?一样的道理,莫让你爹太为难。”
见白大少爷垂着眸子不说话,大叔哥便岔开话题:“我看老太太铁了心的要在年前给你定下亲事,你可想好了怎么应付?还有小扇儿这丫头,虽说年纪还小,不过也可以先收了在房里放着,就怕将来的正室知道你偏宠她会于她不利,我看你最好挑个品性纯良的……”
白大少爷闻言挑起半边眉毛斜了大叔哥一眼:“承蒙你操心了。”
“少冲我阴阳怪气儿的,”大叔哥哼笑,“难不成你还想让那丫头做正室?就算你现在装疯卖傻的,老太爷老太太也必然不准,更何况那丫头心眼子虽然不少却也懒得很,怕是不会适应深宅里成日勾心斗角的生活,让她做正室却是害了她,你要想清楚。”
“你的意思呢?”白大少爷不置可否地看向大叔哥。
“我的意思就是跟你老子学,”大叔哥唇角勾起个意味复杂的笑,“说你老子心不硬,不硬能把那之前的六房妾室全都当成傀儡摆设从不碰一指头么?那卫氏也不过是因为相貌同如是……同你娘有几分相像,加上你爹当时又被老太太亲自派人摁着灌了药,否则只怕连她这个正室你爹都不会碰。你若不怕耽误别人家姑娘一辈子,你就也娶个正室进来摆在那里不挨不碰就是了,在外头你给那正室做足脸面,回到屋里你爱怎么疼小扇儿那丫头就怎么疼她,想来她也是能体谅你的。”
“体谅?”白大少爷笑了,眼底却是寒意森然,“当年我娘体谅我爹了么?你同我爹都说,我娘是个心宽仁厚的女子,却为何她在明知我爹就算收了老太太硬塞进来的小妾也不会碰一指头的情况下、在已经有了我这个儿子的情况下,仍然半分不肯妥协地愤然自戕?!可见她是绝不容许她的婚姻有一丝的瑕疵的,我那时虽小,却也记得她的伤心,每每搂着我掉泪。小扇儿也是个心宽良善的女子,然而虽身份低微,骨子里却自尊得很,她若能容得了与人共夫,这会儿早就做了白沐昙的房里人,又何苦躲到枕梦居来?我爹肯接二连三地接纳老太太安排进来的妾室,不过是为了用她们来牵制卫氏的精力,防她把心思全用在算计我身上罢了,我没他那么多烂事需要瞻前顾后,我的妻室我来定,谁敢插手,谁就莫怪我六亲不认。”
“你的意思是……你当真要娶小扇儿做正室?”大叔哥有些惊讶,“我看你还是三思罢,别的问题都先不说,只你这么一来可就把她推上峰口浪尖了,老太爷老太太、卫氏、白莲衣乃至白氏宗族都会把刀尖儿对准她的……”
“刀风剑雨自有我替她挡着,谁也伤不着她,”白大少爷起身,由书室窗口望出去,见那娇小的身影正拿了根大扫把扫满院的落叶,于是转身往门外走,临迈出门去时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我娶定她了。”
大叔哥怔了半晌,脸上慢慢浮起个落寞的笑:年少轻狂,谁不曾有过?想他当年不也是冲动之下就抛家弃业地追随着如是来了么?却如今人虽未老心已老,只能艳羡地看着这些年轻人为了情之一字嚣张跋扈,飞扬青春。
白大少爷过去接过罗扇手中的扫把,另一手拽着袖子替她擦额上的薄汗:“你歇歇,我来扫。”
“您老是主子喂!不要抢我们挣钱的活计好嘛?!”罗扇玩笑着欲把白大少爷手中的扫把拿回,被白大少爷躲过去转头就跑,只得在后面追着抢要。
白大少爷从前院跑到后院,一直跑进罗扇的房间,将扫把往旁边一扔,猛地转回身来,一直跟在后面跑进来的罗扇一个反应不及就扎进了他的怀里,白大少爷双手握住罗扇的小纤腰一个用力就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惹得罗扇边笑边尖叫,对上她那双弯弯的笑眼,白大少爷仰起脸也轻轻地笑道:“小扇儿,快点儿长大好不好?”
“长大做什么?”罗扇笑问。
“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图来不及做鸟,日后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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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大叔萝莉 ...
白大老爷纳妾之喜过后,府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不过呢,听说白二老爷白莲衣不知因何惹恼了白大老爷,一向极少发脾气的白大老爷这一回当真生了气,罚他禁足在房直到大年三十才许出来,然而白老太爷夫妇心疼这个小儿子,硬是逼着白大老爷松口,将禁足时间缩短成了一个月,白大老爷拗不过老两口只得应了。
另还听说白老太太已经给白大少爷和白二少爷各挑好了两个通房,都是她身边儿得用的二等丫头,不管俩少爷同不同意或在不在家,反正已经先开了脸儿放在两人的院子里了,白二少爷如今身在外地,自是管不着自己院子里的事,白大少爷得了人倒也没吵没闹,只抓着白老太太问:“这两个丫头给了我,是否就是我的人了?”
白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当然是你的人了,你要她们怎样她们就怎样,你是她们的夫,夫就是女人的天呢!”
白大少爷高兴地拍手:“我的人我来管,别人谁也管不着了对不对?”
“对啊,她们是你房里的人了,除了你谁也管不着她们了。”白老太太哄着孙子。
白大少爷兴高采烈地回了绿院,然后转手就把这两个通房赏给了绿院两个年纪最大的小厮当老婆,还从尚不知情的白老太爷那儿要了二百两银子,给这两个小厮一人赏了一百两专门娶媳妇用。
最后知道真相的白老太爷夫妇眼泪差点掉下来:通房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啊……可是白大少爷早有话等着他们了:“不是说我的人我来管,别人谁也管不着了么?不是我要把她们怎样就可以怎样么?我是天,难道你们要逆天行事?”……所以老夫妇两个一个赔了心腹丫头另一个赔了二百两银子,什么事也没能办成,只好作罢,为了不一而再地赔人赔钱,老两口打算给白大少爷找通房的事……就先放放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贵族圈子的生活无非就是各种宴席各种聚会、你来我往铺张浪费,疯疯傻傻的白大少爷自然有理由不去参加,所以一天到晚地泡在枕梦居也没人管他。
同白府豪华奢侈的生活相比,枕梦居里的生活实在是小清新得很,每天做做饭、浇浇花、喂喂鸟、看看书、喝喝茶、聊聊天,远离一切尘世喧嚣,清静自在惬意悠然。
天气渐渐冷起来,罗扇、白大少爷和大叔哥三个人就每天聚在书室里拥炉而坐,泡上一壶灵芝草绿茶,斗几回地主、下几盘跳棋,或者罗扇绣花、白大少爷看书、大叔哥喝茶发呆,又或者罗扇看书、白大少爷看罗扇、大叔哥喝茶发呆,再或者罗扇喝茶发呆、白大少爷和大叔哥比拼绣艺、二狗子挨个骂人……
不觉间就到了年底,白二少爷从外头回来,也没听说他怎么安排那两个通房,只因太过劳累大病了一场,使得白老太太打算给他在年底就订下亲事的计划又落了个空。
之后的事情繁杂冗密,合府上下忙活着过年的各项事宜,外头铺子里也要大量地上年货,这期间又接二连三地出了不少的突发状况,比如有那么一批制蛋糕的原料不知错放了什么,导致客人买回去吃后上吐下泄,还有一间铺子的掌柜不知怎么又惹上了官司,导致这间铺子险些被官府查封,另还有两三起莫明其妙的走水事件、四五起失盗事件、六七起聚众闹事事件,白二少爷卧病在床,全靠表少爷出面打理,所幸也都处理得及时,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
再之后,听说由藿城商会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从中牵线做和事佬,河东地区两大商业巨擎兼死对头白家和黎家终于化解了彼此间的恩怨握手言和并重新开始社交往来……
罗扇觉得这些消息听在耳里已经完全激不起自己的共鸣了,那些人的生活已离她越来越远,远到连某些曾经昼思夜想的面孔都开始渐渐模糊。她站在枕梦居的小小院子里,仰起头看那除夕的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烟花,只觉旧事如梦,杳然淡去,砰地一声,便随烟花散了个干净。
正月初八的时候京里忽传来太上皇宾天的消息,一时全国举丧,禁止放炮喧嚣,撤去一切大红饰物换上白布素麻,依本朝礼制,民间一年内不得婚娶、六个月内不得宴请、三个月内须着素服,于是白家少爷们的婚事便又只能往后拖上一年了。
至春暖花开,一切生活又恢复如旧,白二少爷依然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渐暖,便又带着人开始了全国巡视,听说白家的糕点连锁店今年又增添了五六十家,柠檬的生产销售基地也已遍布了中原二十八个大州,生意蒸蒸日上,他白二少爷的名头也是越叫越响。
白大老爷心疼二儿子劳累辛苦,于是把自家在本城的生意重新接过手来好给他减些负担,白老太爷趁机提议让白二老爷替白大老爷分管一部分事务,白大老爷倒也痛快答应了。
男人在外头忙挣钱,内宅里的女人们也不轻松,五月初的时候白大老爷的三姨娘病逝,七月末抓住了五姨娘与小厮通奸,九月中旬白大太太卫氏失足落湖险些丢了性命……随着天气越来越干燥,府里头大大小小的又走了几次水,其中最厉害的一次是绿院失火,死了一个小厮两个丫头,其余人或轻或重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白大少爷被烧掉了半幅长发还伤了左手,直把罗扇看得后怕出一身的冷汗来。
也因着这次失火,白大少爷死活不肯在绿院住了,白二少爷不在府中,他就缠上了白大老爷,白天夜里都闹着半步不离,白大老爷知他受了惊吓,也舍不得再把他赶去自己睡,只好两个人都睡到了外书房去,白天的时候就带着白大少爷一起去铺子里看生意、处理各项事务、参加各种商业会晤,若是有了空闲,父子两个就悄悄儿地背着人跑到城外去钓鱼泛舟。
渐渐地白大少爷也敢自己在外面待着了,每天同白大老爷一起出了府门之后,白大老爷去铺子里看生意,他就自己在铺子附近逛逛街、给白大老爷买些外面卖的小吃食回去,甚至自己也能跑去城外钓鱼骑马放风筝,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到铺子里去,再同白大老爷一起回转白府。
如此这般就又到了年底,因初八的时候才算彻底出了服丧期,所以除夕晚上仍旧不能放炮,百姓们就把憋了一整年的劲儿全都攒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届时没了任何禁忌,都准备着好生地热闹热闹。
罗扇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蜜蜂缠枝花缎斜襟儿夹袄,拿着火箸往炭盆里添了两块银霜炭,将穿着兰花绣鞋的小脚往炭盆边凑了凑,然后继续剥栗子。正月里忌动针线,她老人家白天时除了做饭也就没了事干,和大叔哥两个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地闷在房里头发呆。
这一年多来他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白大少爷在的时候还好,三个人可以下棋打牌逗闷子,可白大少爷不能天天来啊,不来的时候这枕梦居里就剩下了大叔哥和罗扇两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俩人还互相讲讲故事说说笑话,时间长了故事也讲完了笑话也告罄了,俩人天天足不出户,睁眼闭眼就是这么一小方天地,没有新鲜事能接触,话题自然就越来越少,以至到后来几乎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然而随着这么一天天的相处,彼此间也了解的越来越深,渐渐形成了默契,这个一伸手,那个就知道递帕子,那个一扫眼,这个就把茶水给续上,两人同在一间屋里各做各的事,即便不说话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一切都无比的自然,就像两个人是原厂出品的组合套装,每一个零件对装起来都是那么的严丝合缝,毫不违和。
大叔哥懒洋洋地躺在小榻上,身上搭了件银鼠皮做的小毯子,一手拿着书看,一手伸到旁边小矮几上去拿碟子里罗扇剥的栗子吃,看了一阵觉得脚冷,便翻了个身儿把双腿蜷起来,眼睛仍盯着书,耳朵里听见罗扇起身出门去了,不多时又重新进来,把一条小薄被盖在了他的腿上,四下里还掖了一圈儿,立时便觉得暖烘烘了。
屋里一暖和,心头又无事,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了,看着看着竟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觉得嗓子干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一杯温温的茶水已经递到了面前。接过来咕咚咚地灌了个干净,杯子被接回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浑身都觉得舒泰无比。
“晚饭想吃点儿啥?”那人儿边往杯里续水边如平时般问着,闲闲淡淡,就如同家人一般,最贴心的温暖都蕴于最平淡的细节之中。
“随便弄点儿,越简单越好。”大叔哥接过罗扇又递过来的茶水,依旧仰脖儿一气喝了个干净,“今天太冷,你也别沾冷水了,我看就把中午剩下的热热吃了就成,就咱们两口儿,不用那么讲究。”
“成,那我就做个简单的,洗脸水还温着呢,你去洗把脸。”罗扇起身出了房门,剩下大叔哥愣愣地坐在榻上惊讶自己方才话中无意间带出的那个词——两口儿。
这个词根本就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就这么随意又自然地脱口而出,好像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和他当成了一家人,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几时开始就已经不把这个丫头当外人看了,她就这么润物细无声地完全进入了他的生活和思想,令他毫无防备地就接纳了她——或者,是被她收服了?
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从二十多年前他与自家断绝了一切关系之后,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了,他一直都很孤独,没有家没有目标,没有寄托没有依靠,他破罐子破摔地赖在白家,只为了守着心爱的女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她临终前的嘱托。
白大少爷也许算是他最亲密的人,可他对他的感情却复杂得很,他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儿子,可他同时也是他的情敌的儿子,她托他好生看顾白大少爷,可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自小没了生母又饱受继母的各种明暗算计的缘故,长大后竟然形成了那样一个冷血又狠辣的性子。他劝过,可这改变不了一个单亲孩子在长年的心理阴影下形成的扭曲的人格,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再说,只默默地看着,在他需要的时候无条件地帮助他达成目的,可这也使得他终究无法把他当成他的家人,他们之间始终有着一层难以说清道明的隔阂。
可这个叫小扇儿的丫头,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他早已荒凉了多年的心和孤独了多年的生命的呢?是因为她实在是像极了他心爱的那个女人?还是因为这个小丫头本身就有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不卑不亢、温暖安逸,让你不得不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她、不由自主地因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份自尊、自信、笃定、泰然而改变与她相处的态度?
好罢,不管怎样,大叔哥承认自己的确很享受现在这样与她作伴过活的日子,甚至可以说,这是他三十几年生命中最温暖最平静也是最有家的感觉的一段时光,他说不清自己是把她当成了哪一种家人,说成是小妻子,可他对她并无丝毫的男女之情;说成是小女儿呢,她眼中时常流露出的通透与豁达却又十足地像个成年女人;说是小妹妹罢……她又的确小他太多,甚至身子也是才刚开始发育……咳,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变成了她给他讲的故事里那些专喜欢和“小萝莉”在一起的猥琐的怪“蜀黍”了……
算了,管它的,反正这样的感觉很好,他很享受,只不知还能保持多少时候,过一天就珍惜一天吧,他不想再后悔第二次。
罗扇的简单晚饭不过十分钟就端了上来,见是两大碗黄澄澄、红溜溜、绿油油的蛋香孜然馒头丁,用中午剩下的冷馒头切成丁加上胡萝卜、鸡蛋液和葱炒出来的,另还有一小盆清香鲜美的番茄汤,两个人对坐了开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到一半的时候,白大少爷来了,一进屋就挤到罗扇身边坐下,抢了她手中的勺子从她碗里舀了几口饭吃,末了用罗扇递过去的帕子一抹嘴,歪头望着她笑:“小扇儿,正月十五城里放烟花、摆花灯,听说比往年都热闹,我悄悄带你出府去玩儿,好不好?”
罗扇睁大了眼睛:“真、真的么?真的可以带我出去?”老天!她在这小小的地方憋了一年多了啊!是个正常人都会崩溃的啊!她也是个正常的活泼少女啊!她也想出去逛街购物勾搭帅哥给人指路啊!
白大少爷望着罗扇亮闪闪的大眼睛,鼻间呼吸忽然有些短促起来,果断地挪开目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天色,听见大叔哥在耳后抱怨:“这么冷的天你开的什么窗子?!”
关上窗户回过身来,脸上恢复了灿灿的笑意:“当然是真的,不仅是十五,以后只要你想出去,我就来接你,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随你自在。”
145、大叔萝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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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46
146、瞒天过海 ...
罗扇于是热切地盼望着正月十五那一天的到来,最心爱的小荷包已经准备好了,小荷包里银锭子也准备好了,还有擦汗擦手擦嘴用的小手帕,怕临时会上厕所用的手纸,若不是因为荷包太小装不下,她连自己缝的小坐垫儿都想带上——逛累了还可以垫在石头上坐下来歇歇脚嘛。
大叔哥看着她这几天坐立不安地满屋转悠就觉得心下好笑,当然更多的是怜惜,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正是最活泼最向往大千世界的时候,可她却被禁锢在这么小小的一方院子里,一年多来连门都不曾迈出一步去过,实在是苦了她了。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一整个白天罗扇都茶不思饭不想的,最后还是大叔哥说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逛街,这才胡乱吃了些东西勉强混个狗饱。
天色才一擦黑,罗扇就守在了门边儿,只等着白大少爷来敲门,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才终于听见熟悉的敲门节奏响起,兴奋得跳着脚地过去把门闩拔了,倒把外头的白大少爷吓了一跳:“怎么动作这么快?小扇儿你从屋里飞过来的么?”
大叔哥在廊下站着接口:“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这丫头就直接飞出去了。”
白大少爷笑起来,拉了罗扇先往正房走:“别急,先换行头,你这个样子我可带不了你。”
进了卧室,白大少爷把手里拎的布包递给罗扇,罗扇连忙打开,见里面是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的小厮套装,抻开来比了比,大小长短竟然正合适,白大少爷笑道:“放心换上,洗了好几回的,不能做新的给你,恐让人看出来。”
罗扇知道白大少爷的意图了,这是想让她扮成他的贴身小厮混出府去,一来方便,二来也防止被有心人看出她来。忙忙点头应了,把白大少爷推出门去,自己在屋里将衣服换上。
罗扇换衣服的功夫,大叔哥同白大少爷在书室说话,大叔哥压低声音道:“他们如今肯让你独自出府了?怕是某些人还会暗中派人盯着你罢?万一认出了小扇儿的身份……”
白大少爷淡淡地道:“今儿个合府都要出去赏花灯,人多车乱的,想甩掉盯梢的还不容易?我已准备了十几个同我身量一样的人,穿了和我一样的衫子,到时分散在附近,且看他们盯谁去。”
大叔哥闻言不由哈哈地笑起来:“你小子的鬼点子向来多!听你的意思,这几个月似乎已经安排好了什么?”
“自我恢复之后便想了法子缠着白沐昙跟他天天去铺子里,那时我就将以前手底下的管事都暗中观察了一番,”白大少爷说到此话题时眉眼间便带了几分沉肃,“近四成的人已经被他清理了出去,剩下的人里有三成还算牢靠,另七成要么已经被拉拢了,要么就是见风驶舵之流,专看谁得势就为谁效力,不堪重用。”
“也就是说,眼下你们家在藿城的生意基本上已经掌控在你二弟的手里了?”大叔哥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还真是不简单呢,想当年你刚接手家中生意之后也很费了两三年的时间才把自己的人都替换上去,如今他掌权也不过一两年,能做到这个程度,其能力不容小觑啊!你有什么打算?慢慢蚕食还是布好网后再全面收网?”
“我的打算还会等到现在才做么?”白大少爷笑得尽在掌握,“我早已暗中联络上了那些忠诚可用的,记得我请你帮我从大通钱行里取出来的那一百万两银票罢?”
“哦,记得,是你当初存的私房钱。”大叔哥坏笑着点头。
“这些钱我交给他们暗中招兵买马去了,”白大少爷眸中寒彩一闪,“白沐昙在全国开设的那上百家连锁店的掌柜便是我这些钱买来的,以及怂恿太上皇赐封白沐昙为皇家商会理事长的那位太妃,也是我这钱买通的。”
大叔哥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你且等等——太妃?你怎么和宫里的太妃搭上线的?”
“我那时掌理家中生意的时候也想过申请做皇商,”白大少爷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只因做了皇商可以减免两成的税赋,然而想当皇商十分不易,我们没有好的新品能被点为御贡,我就想走走宫里的路子,看看能不能‘买’个皇商回来。经过多方打听,知道有个齐太妃深得太上皇宠信,而皇上又是个孝子,太上皇的话没有不听从的,便想走太上皇这一经要比直接打通皇上身边的关系容易得多,于是想尽法子终于搭上了那齐太妃这条线,齐太妃的娘家也是生意人,我从中帮了她娘家不少的忙,无奈才刚取得那太妃的信任便被人下了药,这条线也就一直搁置下来了,好在如今还可再用,便拿来办了这件事。”
大叔哥有些不大明白:“你利用这难得的人脉却帮了白沐昙当上皇家商会的理事长,这又是什么缘故?”
听得对面卧室的门响,白大少爷便未答言,只沉沉一笑:“爬得太高未必是好事。”
大叔哥望着面前这个深沉得有时连他也琢磨不透的男人,不由有那么一些佩服起来:他这一系列不动声色伏线千里的安排几乎都是在他才刚恢复记忆之后就立即做出的,若换了常人只怕需要花很久的时间来消化自己从意气风发执掌大权的天之骄子沦为疯子傻子受尽折辱冷遇和嘲笑又莫明其妙地恢复了记忆却发现大权已失风光不在的这段离奇经历,可他却能够立即接受这样天地之别的落差,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自己的东山再起做出精密的布局,而且不急不躁,缓慢谨慎地织着他的大网。
白沐云,还真是个强悍得可怕的男人。
罗扇穿着很合体的小厮工作装进来,一头黑发也利落地在脑后绾成书生髻,向着大叔哥和白大少爷调皮地作了个揖,笑道:“二位爷,时候不早,咱们出门赶场子去罢!”
白大少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罗扇那因穿了较女子衣衫款式更简单的男衫而勾勒得愈加明显的纤细的腰线,喉头一动,起身便往外走,大叔哥笑着跟在后头,经过罗扇面前时伸手在她脑瓜上拍了拍:“不错,这身打扮还挺衬你的,像观音菩萨身边儿的小金童。”
罗扇笑嘻嘻地走在最后,出了枕梦居,大叔哥将院门上了锁,钥匙收进怀里,三个人沿着月光满径的竹林小路往园门的方向行去,白大少爷把罗扇拉到身旁,边走边低声嘱咐:“待会儿遇见人时你就只管低了头谁也别理,出了府门之后你跟着腰间扎着墨绿腰带的人走,他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到了地方莫要乱跑,我很快过去找你,记得了?”
“记得了!”罗扇用力点头,兴奋之意难掩地笑弯着眼睛,白大少爷眸光微动,抬手轻轻地抹过她细而弯的眉毛,然后为自己的这个动作做了个掩饰:“小苹果。”
罗扇习惯了被他这么称呼,哈哈地笑道:“哪里还是小苹果,我又长大一岁了呢!”
是呵,又长大了一岁,可是……长得太慢了,还真是让人等得难受……白大少爷深呼吸着,迎着月光大步地往前走去。
一路出了园子,有四五个小厮等在那里,双方汇合后便往前院去,先进了绿院,两顶软轿早已备好,白大少爷同大叔哥一人进了一顶,各由四名抬轿家丁抬上,又哗啦啦地围上来十几个小厮,簇拥着两顶轿子径往府门的方向去了。
罗扇悄眼儿打量着,果在小厮丛中寻着一个腰间扎墨绿腰带的,便不动声色地贴过去,一直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到府门处,见巷子里已经停了七八顶轿子,都是白府主子们所乘,下人们站了一片,罗扇不敢抬头,但她知道,白二少爷的轿子也在其中,这是近一年半的时间以来,她和他距离最近的一回。
在门口等了大半晌,陆续又从府里出来几顶轿子,似乎是人都到齐了,前面的轿子便开始移动,由于正月十五这样的大节几乎全城的人都会涌上街来庆祝,所以马车在街上是根本行不开的,只能乘小轿,而若到了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那就根本连轿子都没法儿坐了,只能下轿步行。
白府的轿子们由巷子里出来往大街上行去,却见街两旁的店铺和树上早已挂满了各式的灯笼,虽然时候还早,心急的游人们已经三五成群地涌上街来,各种杂货小吃摊儿也都早早地占好了位置开始放起嗓子吆喝,晴朗的夜空远远近近地绽放着大朵的烟花,炮声一阵响一阵停,随着夜色渐浓才会渐入佳境响成一片。
白府的轿子沿着街一路往藿城最繁茂的放春大街行去,越是繁华的地方花灯自然越是好看,人当然也就越多,才一拐上放春大街,四面八方过来的人流一下子就将白府的软轿包了个水泄不通,速度只好降下来,随着人流缓慢地向前移动。
罗扇不敢四处张望,只管盯着前面墨绿腰带的小厮,走了一阵之后发现他开始慢慢地偏离轿队,便也紧跟着他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移,随着周围人流的每一次冲击,那小厮就顺势偏离一分,直到忽然一大波人浪汹涌地挤过来,就见他头也不回地向后伸手一扯罗扇的胳膊,飞快地钻进了人堆儿里。
罗扇被他拽着东挤西钻,幸好身上穿的是男装,否则非得被人挤掉了裙子不可,眼前景物一片混乱模糊,根本就不知道被这小厮带着在往什么方向走,只好扎着头听凭拉扯。人海中起伏挣扎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挤出了最密集之处,胸口一股子浊气呼出去,抬眼看向那小厮,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十七八岁少年,冲着她咧嘴一笑:“别怕,不会丢了你的,跟我来罢。”
罗扇也在绿院混过一年的时光,却是不曾见过这个小厮,于是边跟着他走边试探地问道:“这位小哥儿是伺候大少爷的么?”
“我叫绿田,伺候爷十年了,不过你肯定没见过我,我此前并不在府里。”小厮绿田落落大方地答道,带着罗扇七拐八绕地进了家小客栈,店小二迎上来才要招呼,绿田便将手一摆,语速飞快地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天字三号房预订了房间,送壶茶水进去就行了。”
小二应着去了,绿田只管带着罗扇上了二楼,找到门牌上标着“天三”的房间推门进去,把灯点上,待小二送了茶水离开后就将门上了闩。回过身来打量了罗扇一阵,笑着一指椅子:“小扇儿姑娘先坐罢,爷怕是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过来呢。”
“咦?你知道我?”罗扇有些纳闷儿,毕竟自己的身份是不好外泄的,否则又何必躲到枕梦居去,不就是怕某些有心人知道了她的行踪会对她不利么,怎么这个小厮却认得她?
绿田看出了她的疑惑,露出白白的牙齿冲着她笑:“别害怕,你的名字是爷告诉我的,你的事我也都知道,放心好了,我只为爷一个人卖命,他信得过我的。”
哦……这样啊,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我们小云倒是个好领导呢。罗扇点着头笑,帮绿田在杯子里倒茶,闲着也是闲着,开始从人家嘴里打听这城中哪些地方比较好玩、哪些地方小吃多、哪些地方有特色,不知不觉中已是月上中天。
终于听得房门按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频率敲响,罗扇再也坐不住地跳了起来,绿田窃笑着过去把门打开,果见白大少爷飞快地闪身进来,对上罗扇的弯弯笑眼,白大少爷勾起唇角,也不看绿田,只道了声“你去罢”,绿田便应着出了门。
罗扇忽闪着眼睛问白大少爷:“咱们可以走了么?”
白大少爷一指旁边床上:“先等等,我得换身衣服,免得被人认出来。”
罗扇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床上摆放着一套粗布衣衫,竟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可见这一次瞒天过海的计划还蛮周密,连忙点头:“好好,换罢。”
白大少爷却用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慢慢走到面前,伸手抓了她的手轻轻摁在他腰间系的绦子上,微哑的嗓音里带了几许蛊惑:“你帮我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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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灯火伊人 ...
……咦?罗扇抬眼瞅了瞅白大少爷,见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可见底,如孩童般纯真无邪毫无杂念,不由也有些鄙视自己想多了,怎么就能引申到男女暧昧上面去嘛,真是!
于是乖乖低下头去给白大少爷解腰间的绦子,错过了某人眼底闪过的浅浅坏笑。
脱去外衫,换上床上的那套粗布衣服,腰间再扎上一根粗布腰带,罗扇替白大少爷把衣角袖口都抻展脱了,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打量,抿着嘴儿笑起来:“我们小云丰神俊朗,穿上粗布衣衫也不像普通百姓。”
白大少爷歪头看着罗扇,也笑道:“我们小扇儿细皮儿嫩肉,穿上男装也难掩天生丽质。”
“细皮儿嫩肉……”罗扇歪歪嘴角,“这是在夸我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那,白白嫩嫩?”白大少爷拉了罗扇的手往门外走。
“……怎么总感觉这不像是在形容人类的……”罗扇随手把门关好,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薄皮儿大馅儿呢?”
“喂喂喂!你看!我就说!这些词哪儿是形容人的!我难道是大饺子嘛?!”
“哈哈哈!那你还当小苹果好了。”
“我是小苹果,那你呢?”
“我是苹果里的虫子。”
“好恶心,你这是想咬死我啊?”
“嘿嘿,不是。”
“那是什么?”
“嘿嘿。”
“傻笑啥,快回答!”
“小扇儿,你瞧!舞龙灯!”
“哇哇!好漂亮!好长!那边!看那边!鲤鱼喷火喂!”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便见华灯万盏烟花漫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游人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地涌动过来,男女老少俱都衣着光鲜,或倾家出动,或呼朋唤友,灯彩光影在每张洋溢着喜庆的脸上交错变换,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酒楼茶肆欢声不断,罗扇紧紧拉着白大少爷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淹没在这欢乐的海洋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慢慢地步上了放春大街,白府一行人的轿子方才是向东边去的,白大少爷却领着罗扇往西走,但见街两边彩灯成山,户连户、灯连灯,各形各色缭乱辉煌,有仙女散花,有百鸟齐唱,有万花争春,有龙腾鱼跃,灯下还搭了十里长的戏台,上演着歌舞百戏杂耍奇术,街中央一队游行的队伍正敲锣打鼓地缓缓行进,有击太平鼓的、扭秧歌的、踩高跷的、舞龙灯的、舞狮子的和划旱船的等等等等,直把罗扇的一双大眼睛看得花了,满目的流光溢彩,满耳的鞭炮齐鸣,真真是火树银花未央天,欢声笑语不夜城!
古人的娱乐精神也不容小觑啊,罗扇这个外来人口直如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一般彻底看瞠了,只顾着东张西望地瞧热闹,一会儿就撞了人家的背,一会儿又被人踩了脚,好几次还险些被挤得松开了白大少爷的手。
白大少爷看了看在灯笼红、烟花绿的映照下光彩熠熠的罗扇的小脸儿,明眸皓齿,墨发红唇,浑身上下充满着生命的清新活力,整个人就像是一束温暖的光,不刺眼,不灼烫,明亮柔和,即使是在如此的喧嚣嘈杂里,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也能如沐春风,心生安逸。
生命中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真乃幸事。
罗春风此刻的一腔心思全在街两边各色样式奇特的花灯和美食摊儿上,一颗脑袋瓜儿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几乎都要把自己给转晕了,再加上身旁这人挤人、人推人摇来晃去起伏不定,她还真怕自己一个松懈就被卷进人海漩涡里去,于是两只爪子下死力地攥着白大少爷的手,全指着这位人高马大的护花使者为她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了。
护花使者尽职尽责得很,拉着罗扇东钻西绕,哪里有好看的就往哪里指,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没一会儿罗同志就被指得完全丧失了自主能力,一双大眼儿只会跟着白大少爷的手转了。白大少爷又要护着罗扇,又得指点好玩的地方给她看,罗扇呢,来回看啊来回躲啊的早就懵头懵脑一团纷乱了,所以……也不知什么时候罗某人的两个爪子就松开了白大少爷的手,改为整个地抱住了人家的胳膊,身子也紧紧地靠在人家的身上,又不知什么时候,白大少爷抽出了这根胳膊直接把罗某人搂在了怀里,罗某人的小细胳膊儿也极其自然并毫无所觉地就揽在了白大少爷的腰上。
两个人混在人流里赏了一阵子的灯,也不知沿着放春大街向西走出了多远,白大少爷护着罗扇靠向街边,见着个卖糕饼的摊子,罗吃货眼睛一亮,上前去细看,却见那摊子上小碟子里盛的糕饼点心是五光十色品种繁多,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便指着那些不曾见过的问老板,听着有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紫龙糕、满天星、花截肚、大小虹桥、木蜜金毛面、樱桃[饣追]、橡子饼等等,便拣着没吃过的一样夹了两个放在油纸袋子里,白大少爷才要付钱,被罗同志伸爪拦下了,拍着胸脯扬言今晚她请客,白大少爷也就没同她客气,捧了油纸袋先拈出个橡子饼来喂进罗扇嘴里,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
再往前走又是个果脯摊,见有荔枝煎、梅煎、山橘煎、千年枣、金杏脯、甜瓜干、莲子、藕片、冬瓜条、糖渍橘饼、甜姜、糖青梅、糖桂花、糖玫瑰花、糖佛手、蜜金柑、海棠脯、糖荸荠、青红丝、丁香李雪花应子、八珍梅等等等等,都是盐渍或蜜煎出来的,直把罗大吃货看得大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果断地拍出几枚散碎银子,装了满满一油纸袋子,由白大跟班抱在怀里,两个人边走边吃。
走得乏了也吃得干了,寻了街边一个茶饮摊子坐下来,见卖的有五色饮,即青饮扶芳叶、赤饮楥禊根、白饮酪浆、玄饮乌梅浆、黄饮江桂,还有五香饮:沉香饮、丁香饮、檀香饮、兰香饮和松香饮,另还有蔗浆、冷云浆、云母浆、杜若浆……谁说古人吃喝的不如现代人好?!
吃饱了也喝足了,两个人慢悠悠地贴着墙根儿沿街继续闲逛,遇见猜灯谜奖灯笼的,白大少爷猜对了三个,罗扇一个也没猜对,得了一盏玉兔灯,一盏莲花灯和一盏金鱼灯,路上遇见两三个盯着灯直眼馋的小孩子,便把三盏灯都给了他们,再往前走是一片略为宽敞的空地,一群人在这里放孔明灯,白大少爷同罗扇也买了一个,点着了用手托着徐徐放飞,两个人仰着头看了一阵,直到那灯混入一片灯海之中,缓缓地飞向天际,与漫空的烟花融在一起,星彩绚烂,万里流银。
正欣赏着这如梦似幻的夜空,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叫好声,循声看过去,见是个戏台子上正在热热闹闹地唱小戏儿,台下聚了一群人,正看得群情振奋。罗扇拉着白大少爷过去,无奈前面已经站满了人,罗扇个头矮,踮着脚尖儿也只能看着戏台子上的几颗花里胡哨的脑袋跑过来跑过去,不由跺了跺脚颇感郁闷。
白大少爷见状低下头去在罗扇耳边笑:“很想看这戏么?”
“想。”罗扇点头,她分明看见那上面演小生的戏子是个帅哥来着,不看个仔细饱饱眼福实在是不甘心哪!
“那,做人上人罢。”白大少爷道,不等罗扇反应过来,便猫下腰去抻着脖子往罗扇腿间一钻——这一次罗扇穿的是男装,□是裤子,干净利落地就被架上了白大少爷的肩头,罗扇尖叫一声慌得抱住白大少爷的脑袋,待他站稳了方才放开,只用双臂箍住他的头顶以保持平衡,脸上烫了一阵也就自然接受了:反正白大少爷还是少儿心智嘛,没事,没事。
白大少爷架着罗扇慢慢往近台处走,旁边的围观群众看见了有起哄的也有跟着效仿的,还有效仿不成两个人一起摔了的,台下登时又是一番热闹。白大少爷稳稳地架着罗扇,两只手握住罗扇搭在身前的膝盖儿,渐渐地就靠近了戏台子,台上的小生小旦正眉来眼去地唱着风花雪月,罗扇弯身伏在白大少爷的头顶上看得津津有味儿,完全没有发觉那双握着自己膝盖的大手已是越来越热、越来越不老实地悄悄摩梭起来。
台上那小生也是个见惯风月的,眸光流转处瞥见了“高高在上”的罗扇,一眼便识破了她女扮男装的幌子,又见她面白唇红眉眼弯弯,小样貌倒是喜相可人,不由得上了心,举手投足间眼风便频频地向着她扫过去,本就是男欢女爱挑逗暧昧的唱词里愈发带了蛊惑人心的腔调,罗某人那厢更是喜笑颜开摇头摆尾——其实她哪儿听得懂人家唱的是什么呢。
这一折戏很快唱罢,小生小旦退下台去,换了两个大花脸上来“哇呀呀呀”地打在一起,众人又掀起一片叫好声,白大少爷恐这两人失手伤了近在咫尺的罗扇,便架着她慢慢地退出了围观的阵营,在一处人较少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罗扇连忙掏帕子帮他擦额上的汗,又讨好地给人家揉肩捶背。
“辛苦我们小云了,明儿我给你做好吃哒!”罗扇笑嘻嘻地道。
白大少爷揉着肚子苦着脸:“明儿再说吃的,方才塞了一肚子东西,这会子想上茅厕了!”
罗扇哈哈地笑着,四下里找公厕,果在戏台子后面不远处看见了,连忙拉着白大少爷扒开人群往那边钻,到了门口白大少爷嘱咐她:“你就站在这灯下等我,千万莫离开半步,听到没有?”见罗扇点头应了,还是不肯放心,犹豫了一下,拉着她便往男厕走:“还是同我一起进去罢,你闭着眼别看就是!”
罗扇吓得连忙挣扎:“不至于的!我就站在这儿,绝对半步也不动还不成么?”
拉扯了半天,最终还是白大少爷作罢了,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才飞快地冲进了男厕去。罗扇乖乖儿在灯下立等,正盯着悬在厕所房顶上的那轮臭臭的明月看,忽听得身后有人轻笑,接着一个声音就响在了耳边:“姑娘可是等人?”
罗扇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见眼前站着个长身玉立的俊俏男子,相貌十分眼熟,想了一想才蓦地了然:原来是方才那位唱戏的小生!这是他卸了妆的样子。
既然女扮男装被人家识破了,这话可就不能随便搭了,罗扇假装不认识他,又把头扭了回来。这小生慢悠悠晃了几步绕到罗扇面前,一双因长年练戏而显得分外有神采的眸子深深地望住了罗扇的眼睛,低声笑道:“姑娘不答,莫非等的就是在下不成?”
啧啧,这样一对会说话的多情眼睛若换了别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只怕还真招架不住,可惜他遇上的是活了两小辈子、修炼得深度宅腐淫的怪阿姨同志,这一招除了让她老人家满足一下被男生主动搭讪的虚荣心之外,似乎就起不到什么其它的作用了。
不过呢,怪阿姨向来不会给帅哥坏脸色瞧的,于是腼腆一笑,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公子说笑了,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在这儿是等……等家兄的,他很快就过来了。”
英俊小生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更贴近了罗扇身前,探下头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吹了口气,愈发笑得低沉暧昧:“敢问姑娘兄长贵姓?”
这其实是在间接问罗扇姓什么,罗扇后退了一步,心道这小子还真够大胆的,公然调戏人家貌美如花啊!不过呢,本朝民风开放,这样的事实在是遍地都有,想那正史上某个热烈开放的年代,陌生男女大路上偶遇后看对了眼,当场就拥滚到草丛里OOXX去了,像现在这样搭个讪调个情简直弱爆了呢。
罗扇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以摆脱这位热情粉丝的勾搭,就听见一个声音响在那小生身后:“小扇儿,这人是谁?”却见是已从厕所出来的白大少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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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未雨绸缪 ...
“呃……这个吧……那个吧……一个呕巴……”罗扇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一时不敢去对上白大少爷的目光:啧,怎么有种当场被丈夫捉奸的赶脚呢……
那小生将白大少爷上下打量了几眼,见穿着粗布衣衫,只道是个普通百姓罢了,因而也不畏怯,落落大方地向着白大少爷一拱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傲慢:“这位兄台请了,在下乃‘聚园春’戏班子的领班杜良辰,与府台大人小有些交情,方才见令妹颇似在下一个故人,这才冒昧前来探问,失礼之处还请莫怪。”
一个在古代地位十分低下的戏子居然会同府台大人“小有交情”,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大了,倒是有那些唱得很红的戏子也会受到上流社会纨绔们的追捧,譬如方琮和表少爷那类的,记得他们都是某戏子的狂热粉丝来着,像这类红角儿,人红谱大,但归根结底还是下九流的行当,多为人所不耻,所以要想在人前争上一口气博得所谓的尊重,多半都得靠上几个痴迷戏曲的权贵做后盾才成,至于怎么“靠”,那背后的各种因素就比较少儿不宜了,靠得稳当了,自然就敢恃宠而骄如这位杜良辰,要么他这一开口就往外搬府台大人呢。
“‘令妹’?”白大少爷没理什么府台大人,只重复着这个词并望向罗扇,眸子黑沉沉的令罗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罗扇实是没想到这个唱戏的小子居然敢这么牛气地面对目标的哥哥,她以为他会知难而退的啊!哪里会想到人家居然有后台!可是不谎称白大少爷是哥哥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成是自己男朋友吧!说成是上司又怕这小子不肯信,毕竟白大少爷身上穿的是普通百姓的粗布衣……反正,一般哥哥才对这种心怀鬼胎的家伙们最有震慑力的嘛!
罗扇自个儿在心里头解释了半天,可惜白大少爷听不到,只管冷着脸走过来拉上她的手就要离开,才刚迈出去半步,就被那杜良辰一闪身挡在了面前,含着笑抱了抱拳,却根本没有半分谦恭地道:“兄台何必急于离开呢,在下只觉与令兄妹颇合眼缘,若不嫌弃,不如到旁边的酒肆里喝上两杯,在下做东,咱们交个朋友,可好?”
白大少爷把罗扇拽到自己身后,慢慢展眼看向杜良辰,杜良辰正为白大少爷这小家子气的举动感到好笑,忽地对上他这双眼睛里射过来的凌厉无匹的目光,不由下意识地激凌了一下,一时倒给怔住了:方才这人还一脸的木讷呆滞,怎么——怎么转瞬就像换了个人般涌起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杜良辰这才明白,这个人把自个儿“妹妹”拉到身后并不是因为怕他杜良辰会对她怎样,而是因他不想让自家妹妹看到他的锋芒毕露!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看这周身散发的气势绝不似普通人,莫非是某个官眷乔装出来游玩的?不大可能。杜良辰是全藿城最红的伶人,不管是官家还是富豪,谁家办个宴过个事儿的都得来请他去唱上几场,否则那宴就似乎办得不上档次似的,而他也因此识人无数,藿城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十成里有九成九他都能对得上号——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很,他根本没见过,可见绝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
杜良辰也不过是近两三年才红起来的,他红的时候白大少爷正疯着,就算白府曾请过他,他也是见不到白大少爷的。
谨慎起见,杜良辰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一遍自己所识得的那些有权有势名头响当当的人物,确乎是没有这么一张脸,心下定了定,转而就不怎么高兴了:他杜良辰现在可是府台大人面前的红人啊!连府台大人都没给他使过脸色,还上赶着给他买了套三进的院子、七八个供使唤的下人,绫罗绸缎海味山珍更是一月一送,府衙里那些大小官吏哪个见了他不得笑脸相向?而眼前这个混小子竟然敢瞪他!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杜良辰现在的身价原本不屑于在外面搭的戏台子上演出,奈何他身价再高也是戏班老板的签约艺人,戏班子要借着正月十五人人都上街游玩的机会再扩大知名度,当然就得让他这个唱的最好的出来镇场子。
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杜良辰却偏是个多情的,许是因要唱戏所以看了太多的风月情.事,耳闻目染亲身演绎中,性子里就渐渐地带上了风流气,平日里去那些富贵人家府上唱戏也断不了同那些个正情窦初开的闺秀千金亦或独守空房的寂寞少妇眉来眼去,勾搭上手的竟也有了十来个,因此愈发纵的他色胆包天,但凡遇见个略具姿色的就免不了施展手段搭讪一番,自然不是出自真心,全不过是为了取乐罢了。
今儿他相中了罗扇,也是因看她一脸地纯真似不谙世事,这样的傻丫头最易上手,所以下了台后就迫不及待地跟过来展开进攻了,至于她这位哥哥,他刚才也不是没瞧见,这种普通百姓最是胆小怕事,被他吓唬两句就怕得屁也不敢放一个了——类似的事他可没少干。
几个念头转下来,杜良辰重新有了底气,脸上浮了个冷笑,对上白大少爷的目光:“怎么,莫非杜某请的酒,这位兄台看不上眼?”
“杜良辰,”白大少爷忽然笑了笑,声音压得很低,以至于被他挡在身后的罗扇根本什么也没听到,“你能混到今日,不过是倚赖了一副好嗓子,而若这嗓子毁了呢?”
“你什么意思?!”杜良辰又惊又怒又疑地瞪着白大少爷。
白大少爷不再理会他,只向着他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转身拉着罗扇便走,杜良辰想拦,又觉得他方才那一眼有蹊跷,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却只见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不妥,便以为这小子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才要追上去,就觉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一扭头,脑袋上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罩下来,眼前跟着就是一黑,脑后突地剧痛传来,人就在一片金星乱闪中昏过去了。
白大少爷拉着罗扇扒开人群只管一直往前走,两根长腿扯开大步,直让罗短腿儿跟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拐进条人少的巷子,罗扇再也撑不住了,连声叫唤着停一停,见白大少爷还要继续走,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人家身上,这才艰难地阻住了他的脚步。
“小云……先停停……我不行了……”罗扇松开白大少爷,猫腰支着膝盖粗喘,“你这是怎么了?生我气了么?”
“你说呢?”白大少爷绷着脸看着她。
“真生气了呀?”罗扇仰起脸儿歪着嘴带着些许惊讶,“为的什么?”
“你说呢?”白大少爷还是冷冰冰的那句话,尽管面前这丫头现在的小模样儿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
“我……我没有主动和那人说话啊……是他找上我来的,我我,我也没想到看戏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就把他给招上了……”罗扇老脸微红地招认道。
白大少爷还真不知道这臭丫头原来还多看了那人渣几眼,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撑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诱惑下,什么闷气也都没了,只想把她一把摁在怀里,好好儿的……咳。
罢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她的顾虑他全都知道,有了这一层阻碍挡在前头,他不能指望她会像他一样多出一番心思来,他只能继续在暗中去清扫她心中的一切顾虑,把挡在两人之间的所有障碍都铲平,到那时,他再给她他无需掩饰的情意,他要让她无处可逃、乖乖就范,眼睛里除了他再也看不进任何一个男人!
白大少爷抬起手轻轻抚了抚罗扇的脑瓜儿,正正经经地看着她道:“喏,你现在知道了,外面有很多坏人,只看长相是看不出来的,所以现在起你要跟紧我,不要盯着别人看,尤其不能盯着长得好看的男人看,这样的男人最爱自命风流,最会哄骗小女娃,知道了么?”
“那我岂不是连小云也不能看了?”罗扇嘻嘻地笑,“小云长得这么英俊这么帅,以后会不会也很风流呢?”
“我只对你一个人风流下流,放心好了。”白大少爷拍着罗扇的肩保证。
“咳,下流什么的就不用了……”罗扇囧道,“对了,你方才对那个杜什么的说了些啥?我听他似乎喊了一句,然后就没声儿了。”
“我说我是白府的人,他就怕了。”白大少爷从荷包里掏出块油纸包的琥珀饴塞进罗扇嘴里,拉上她的手继续往前逛。罗扇心道也是,白府这么有名,那人听了肯定知道自己惹不起,也就没再多想,精神头便又上来了,嬉皮笑脸地央着白大少爷带她去放烟花。
两人前脚走,后脚便跟上来几个穿着粗布衣毫不起眼的人,其中一个压着声音道:“绿田,方才那戏子怎么处置?”
早已换上粗衣不远不近地跟着白大少爷和罗扇的绿田道:“爷这会子要逛灯,今晚估摸着是顾不得那戏子了,先绑上堵了嘴,让绿川绿野带着找个地方关起来,另叫绿泽挑几个眼线广的手下,把这戏子的身世背景和人脉都调查清楚,怕是爷回头都要问的。”
那人应着转头跑走了,绿田便招呼另几个人继续散开来不动声色地跟随在白大少爷身后暗中保护。同绿田一样,绿川、绿野、绿泽以及所有那些跟随和听命于白大少爷的人在此之前都不曾在白府露过面,甚至除了白大少爷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些人是白大少爷还掌有白府生意大权时用自己赚出来的私房钱豢养的死忠之士。他们当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的打手杀手,他们只是穷怕了饿怕了、被有钱有势的人打怕了欺怕了以至走投无路的鳏寡孤独之人,但他们想活着,他们有着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只要能让他们活,他们就肯为此去做任何事——白大少爷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才最好控制,也最肯卖命,只要他给他们吃的穿的和住的,手里握着他们的身契,他们就不会也不敢有任何的二心。
所以哪怕是白大少爷被人害得疯了几年,这些人依然忠心耿耿地等着他,而自从白大少爷恢复了记忆,就藉着出府的机会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自己的这批手下,他们一直被他藏在暗处,去做一些不能见光却又极其重要的事,但白大少爷因自己几次三番地被人算计性命,就把这些人中身强体壮的人挑出来做了他的保镖,只要他出门,必然要在身后安排上七八个人乔装打扮跟随行事,甚至此刻在白府之内,也已经被白大少爷安排了几个这样的保镖进去,枕梦居的周围就有四个昼夜轮班地保护着罗扇。
白大少爷做事一向是未雨绸缪,当初养下这批人为的就是防着有一天自己失去一切,那么他们,就是他东山再起的一支奇兵!
149
149、交心夜话 ...
城西的人要比城东少很多,罗扇跟着白大少爷边赏灯边闲逛,沿着一条城中河的河堤慢慢就走到了人稀处,河岸边是落光了叶子的垂柳林,因垂柳上不好挂灯笼,所以这片柳林里黑黢黢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
罗扇无意间向着那厢瞟了一眼,却见一对年轻男女牵着手掩进了柳林暗处,不由一怔,再往旁边看,果然又发现了几对相依相偎着的恋人,在树干与黑暗的掩护下或低着声的甜言密语,或耳鬓厮磨地做些亲昵的事儿,罗某人一张老脸不由微微烫了起来:恋爱真好啊,姐活了两小辈子还木有真正尝过恋爱的滋味儿呢,好容易有那么一次萌芽也无疾而终了……可是,只要一天不离开白府,恐怕就一天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享受真正的爱情吧……
罗扇有些落寞的神色全被白大少爷看在眼里,牵着她的手不由紧了一紧,挑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拉着她在河堤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两个人仰头看了会儿烟花,白大少爷便作随意地问道:“小扇儿,你有没有最想做的事?”
“有啊,”罗扇想都不想地应道,白大少爷立刻竖耳细听,“我最想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白大少爷挑了挑眉毛,觉得自己有点低估了这丫头的“平常心”,“你会变成小猪的,过年要被杀掉的。”
“嘿嘿,其实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啊,”罗扇将目光放向遥远的夜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希望能有一所小小的院子,像枕梦居那样,一间卧室,一间灶房,一个堂屋,一个小院,这就足够了。平时呢,我可以做些小点心小吃食到外面卖,就像咱们方才看见的那些小食摊一样,推个小车,走街串巷,边赏风景边挣钱,钱也无需多少,只要能养活自己就成了,风和日丽的时候就出门,刮风下雨了想歇就歇,不用强迫着自己去辛苦。
“不需要出门的时候就在家里看看书、绣绣花、喝喝茶、给自己做些好吃的,院子里就种上各式的花草,搭上葡萄架,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满庭芬芳……对了,我也要养只八哥,像二狗子一样聪明伶俐的,天天陪我说话逗趣儿,这样就不会觉得冷清无聊了。
“我还可以同左邻右舍交朋友,偶尔拿着自己做的点心去串门子,结识几个知心的闺蜜,也请她们到我的小家来,大家坐在炕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隔窗赏雪,拥炉对眠。逢年过节的时候就结伴上街来游玩,春天踏青,夏天游湖,秋天登山,冬天赏梅……
“然后呢……也许会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一个不错的男人,老实可靠,家庭简单,我嫁了他,也不需要他能挣很多的钱,只要勤劳上进就成,上能奉养双亲,下能抚育子女,我们两个相扶相持,同甘共苦,过平凡安静的生活,一起老去,一起走完今生……就很好了。
“哎呀哈哈!我一时感慨了,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你可不许笑话我喔!”罗扇摆着手冲一直认真听着的白大少爷讪笑,“我是把小云当成最好的朋友才敢这么胡说八道的,你可不许说给别人听!现在就把它全忘掉!忘掉忘掉嘛咪嘛咪哄!——忘掉了没?”
“忘掉了。”白大少爷点头,“你是谁?”
“哈哈哈哈!坏蛋!忘得太多了!”罗扇笑着推白大少爷,白大少爷只管故意木着脸问她的名字年龄家住何处有无心上人,直到罗扇伸手到他腋下去咯吱他,这才绷不住边笑边躲边反击,最后反把罗扇咯吱得软趴趴地笑倒在他的大腿上,眼见着这丫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大少爷这才收了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另一只手则用指尖小心地挑开她笑乱了贴在脸上的发丝,然后替她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儿。
罗扇喘了一阵才勉强直起腰来,见白大少爷眼睛亮亮地望着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柔情,不由自主地伸了手也替他整理微乱的发丝,含着笑问他:“只听我说了,你呢?有没有最想做的事?将来是怎么打算的?过了这个年可又长了一岁了,不能再这么天天贪玩儿了呢。”
“我不知道,没有想过,”白大少爷轻轻嗅着罗扇袖口的淡淡幽香,偏着头,感受她指尖在自己发丝间穿梭时带来的微微麻痒的滋味儿,“你帮我打算打算罢,你说我做什么好呢?”
“唔,我想想哈。”罗扇也歪着头望在白大少爷认真看着她的脸上,要说这位爷呢,虽然心智上还是八.九岁孩子的阶段,可该认的字他都认得,过去二十来年里学过的东西现在仍旧都会,想个点子出个主意什么的也与成年人无异,他所缺失的似乎只是十几年的情商而已,比如与人相处时不讲究交流方式,常常是直白得让人好笑又无语,行为更是百无禁忌,就比如把表少爷叫成丑八怪了、诅咒白大老爷生儿子没【哔——】眼了、冲着白二老爷撒尿了……
而且,就因为心智还停留在小孩子阶段,白大少爷似乎对男女有别这一点上也完全没有觉悟,导致与他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连她也渐渐对他模糊了性别隔阂,玩笑打闹之间亦没了那么多的讲究和顾忌。
像白大少爷这种智商还在、情商缺失的现象,罗扇虽然此前不曾听说过有相同的病例,但是在那一世饱受各种狗血剧乃至充斥网络真假难分的奇情骇闻洗脑的她并没有对此产生多么大的质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比这离谱和无法解释的事多了去了,没有听说过不代表不可能发生和存在,罗同志向来胃大心宽,从来就不是怀疑论与阴谋论者,所以这种事情她很自然地就接受并且深信不疑了。
罗扇的交友之道就是:一靠感觉,二看相处。初期相处时感觉投契、气场相合,就可以继续深交,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觉得开心有默契、三观基本一致,这就足够了,她才懒得去琢磨对方潜在的心思和用意,所谓交友不疑、疑友不交,既然相交,就该给予彼此完全的信任,简单一点多省心呀,有那功夫还不如两个人出去吃碗阳春面唻!
说来说去,白大少爷现在欠缺的就是与人相处的世故与经验罢了,可这东西是没办法教授的,只能靠时间来历练和积累,于是乎罗扇一时间也不知道白大少爷这种情况应该做些什么才好了,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就算是这么着傻一辈子玩儿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问题啊,换作是她罗扇身家富可敌国,她还搞什么老汉推车——呸!——推什么车卖什么小吃啊!天天吃喝玩乐游遍天下豢养男宠——咳,怎么享受怎么来嘛就!
所以罗扇思来想去了一阵之后,问向白大少爷:“小云喜欢像二少爷那样做生意么?”
白大少爷看着罗扇,慢慢摇了摇头:“做生意要看大小,生意太大会很累人的,没有时间陪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没有时间做喜欢的事、去喜欢的地方,书上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若把这么短的时间全都花在追逐名利上,这辈子岂不是苦多甜少、白活一遭了么?”
罗扇笑着抚掌:“小云说得好,人生啊,就该是怎么开心怎么过才对嘛!那么说你是不愿做生意喽?其实你这辈子已经是不愁吃喝了,大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喜欢的地方玩儿啊!比如游山玩水啦,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啦,全看你个人的喜好了嘛!”
白大少爷笑着拍拍罗扇的脑瓜儿:“虽说我现在不愁吃穿,可花的用的却不是我自己挣的,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靠自己爹和弟弟养着?所以我想自己挣银子花,不求挣得多,只要能供自己日常花用就成了。小扇儿,你帮我想个主意,做什么能挣钱?我听你的。”
“咦?小云你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呢!”罗扇也拍拍白大少爷的肩头,“我也不赞成不劳而食,虽说家里头衣食无忧,可人若是没有追求的话会越来越空虚、颓废甚至厌世,生命就像一朵鲜花慢慢地枯萎,这辈子也就真的白白浪费了。所以,嗯!给自己找些事奋斗是再好不过的,我来帮你想想……若是问我的话,我除了与食相关的东西,别的方面也知道的不多,小云你若真心想干起来,那我就试着想几个新鲜的食方给你,你可以开个小吃店,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好啊好啊!”白大少爷欢喜地拍手,“可是做生意那些我什么也不懂,你得教我啊师父!”
“这会子又想起管我叫师父了?”罗扇故意翻个白眼儿,“去问大老爷和二少爷去,他们不比我懂得多多了啊?!”
“不要,我不能问他们,”白大少爷摇头,“我若问了他们,他们便知道我要做买卖,知道我要做买卖的话,他们一定会帮我把一切都打点好,我不想这样,我要自己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说对不对师父?”
“好!小伙儿有志气!”罗扇大力地拍着白大少爷的肩,“那就自己干!虽然我也只懂个皮毛,但是不经历风雨怎么会有传奇嘛!咱们两个商量着来,再不行还有大叔哥呢,虽然不知道他老人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在白府待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咱们三个臭皮匠怎么也得抵上大半个诸葛亮吧?!就这么定了!几时开始?”
“明儿就开始商量,过了二月二就正式着手干,怎么样?”白大少爷闪着星子般的眸子望着罗扇,以至于罗扇也忽然产生了一股创世英雄般的壮志豪情——以前虽然也同表少爷合作过做生意,可是从头到尾其实都是表少爷一个人在跑前跑后,而她只出了个方便面的做法而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插手,这让她并没能产生多少与有荣焉的参与感和成就感,所以后来连撤股时都没有半分的不舍与遗憾。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她要同白大少爷一起从零开始,一点一滴的积累,一毫一厘的壮大,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就像孕育一个新生命,就像创造一个新世界,这样的过程才是最令人沉迷的享受,这样的成功才最会让人心满意足,身为一个小胸大志的吃货,罗同志就是要证明给那些瞧不起吃货星人的家伙们看:爱吃怎么啦?只要吃得够漂亮、吃得够开心、吃得有水准、吃得有内涵——吃货,也是可以为自己赢得一段成功充实的美好人生哒!我们的口号就是:没有蛀——啊呸,就是——
会吃,才会赢!
150
150、心痒难耐 ...
罗扇就知道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这事儿一旦提起就再也定不下心了,坐在那里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着手开始干两个人的小事业,一会儿功夫就想得浑然忘我超然世外了,白大少爷在旁边偏着头看了她一阵子,眼见这丫头元神出窍不知飞到了何方去,忍不住慢慢地把胳膊绕到罗扇背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然后谨而又慎悄悄摸摸不动声色轻轻轻轻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将这副柔柔软软娇小玲珑的身体搂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淡淡的兰花香若有若无地钻进鼻孔,使得鼻中一阵作痒,连带着心里也跟着痒起来,再然后全身都开始痒,像有无数的小羽毛轻轻地搔在皮肤上、心窝里,以及……那些最怕痒最敏感的地方。周围的空气竟有热起来的错觉,随着呼吸进入五脏六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热汩汩的,汗毛孔却因那搔痒而紧紧闭着,于是就憋得分外难受,想要宣泄什么出来才好解脱。
白大少爷失了一阵的神,悄悄地拿开胳膊,起身走到河堤边上去对着掠湖吹来的寒风站着,罗扇那厢这才注意到白大少爷的动静,怕他疯病犯了不小心跌下河去,连忙起身要过去:“小云,怎么了?”
“没事,别过来。”白大少爷沉着嗓子,也不回身,后背绷得紧紧的。
“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罗扇听出白大少爷的声音不对劲儿,又不好违背他的意思过去,站在原地干着急。
“……没事,方才我看到一条鱼在水里冒了下头,怕你过来把它惊跑了。”白大少爷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冲着罗扇笑笑。
“这么冷的天哪里会有鱼跑到河面上来啊,你肯定是看错啦,快回来,别在河边儿站着,不安全。”罗扇冲白大少爷招手。
白大少爷扭回头去磨蹭了片刻才转身走回来:“咱们走走,这么坐着太冷。”
罗扇点头,边同白大少爷重新走上大路,心思边又落回到正事上,慢慢地道:“小云,我们既要做买卖就必须得有自己的铺面才行,繁华地段的租金肯定会很贵的,当然啰,你若是花府里的钱那租金什么的就完全不是问题了,不过你若是从府里账上支钱的话,一定会被别人知道的,这一点你是怎么想的?”
白大少爷几乎没有犹豫地道:“当然不能让府里人知道,所以租金的话嘛,就先找别人借好了。”
“找谁呢?小云你在外面有什么靠得住的朋友不?”罗扇问。
“不用外面的人,有一个人就很现成,”白大少爷一笑,“大叔哥。”
“咦?大叔哥很有钱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白府,就算大老爷管他饭吧,那他平时其它的花用都是从哪儿来的呢?”罗扇好奇地问。
白大少爷挑挑唇角:“他是爹爹的好朋友,两个人拜过把子,他也很有钱,找他借多少都没问题,而且他也能帮咱们保密。回去我就找他商量这事。”
“那好,资金的问题解决了,第二个就是铺面地点的问题了,”罗扇打量着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门面,“要是在繁华地段呢,日后你若经营铺面,只怕很快就会被家里头知道,仍然达不到保密效果,若是在冷僻的地方,怕是生意不会很好,你想选哪一种呢?”
白大少爷抬手指向前面一条安静幽深的小胡同:“这个胡同叫杏花巷,不过二十几家住户,在巷子的尽头处有个极小的作坊,作坊是专门酿酒来卖的,只有一个小门脸儿,酒名儿叫‘杏花红’,你在城里随便什么地方逮个酒鬼问他听没听说过这种酒,保准人人都会告诉你这酒全城仅一家有卖,就在这杏花巷的最深处,这就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了,所以我们不怕在冷僻的地方做生意,只要我们卖的东西足够好,就一定能够挣到钱,你说对不?”
“哇!小云这番话很有水平哦!”罗扇拍手,“怎么突然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呢?”
“我本来就是大人啊!”白大少爷嘻嘻地笑,“不过方才那番话是前阵子爹爹带我出来玩儿的时候教给我的,我就记住了,爹爹还去里面买了一坛子杏花酒呢,我尝了一口,辣辣的,喝下去浑身发热,可舒服了!小扇儿你要不要喝?不如我去买两坛,咱俩分了喝罢!”
“噗——两坛?!你当我是酒井扇子啊!”罗扇连忙摇手,“那我们的铺子就选个干净又安静的地方好了!其实我觉得在居民区里找一处院子租下来最好不过,反正我们卖的是吃食啊,在人们居住的地方应该也不难卖才对。”
“小扇儿,我不会选地方,不如你同我一起找,好不好?”白大少爷眼里带着央求地看着罗扇。
“可是我出不了门啊……”罗扇倒是很想亲自动手全程参与。
“你现在不就已经在门外了么?”白大少爷闪着黑眼睛笑,“我能把你弄出来一次,就能弄出来十次百次,等过了年你就同我一起往外跑,咱们开始正正经经地干,好不好?”
“好啊好啊!”罗扇巴不得能多多出府享受自由呢,反正对她产生威胁的只有一个白二老爷而已,他又不可能天天蹲府门口等着抓她吧?
说说逛逛的夜色已深,白大少爷带着罗扇往回走,街上的行人却是并不怎么见少,上元节在古代可是个大节,通宵达旦地一共要闹上七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不过像白府这样有身份的人家就不能闹得太过了,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得回府去,免得被人笑话不稳重。
城东比城西繁华,这个时候了仍然是人潮汹涌歌舞升平,白大少爷买了两个昆仑奴的面具给自己和罗扇戴上,以免不小心碰见白府的人。混在人流中往那家客栈的方向走,大街中央正有一队跳着祭祀舞的游行队伍缓缓地行进着,两个人边走边看,罗扇看得入神,冷不防踩了旁边人的脚,连忙道歉,这人却不理她,向周围看了几眼,似在人群里找谁,然后就飞快地挤进人堆中往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罗扇将这人的面孔看在眼里,不由微怔:这不是许久未见的黎清清吗?!虽然她做了男子的装扮,可罗扇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毕竟长得似她那般漂亮的女人并不多见。她这是做什么呢?若女扮男装是为了方便看灯的话,身边总得跟几个下人保护才对吧?怎么就她自己出来了?而且还一脸的严肃,似是有什么要事要办的样子。
罗扇也四下看了一阵,这一看不打紧,还真被她瞅着了一个重点人物——就在那边树下穿了身珊瑚红锦袍、翻着白狐毛领子,手里挑了盏火红的红莲灯笼,一头漆黑长发绾起来,用一根红珊瑚石的簪子固定住——不是白二老爷白莲衣还能是谁!
却见白莲衣不紧不慢地挑着灯笼向着黎清清行去的方向踱了过去,与之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那条深深的小巷中。也不知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一起又是要算计谁,反正不是白大少爷就是白二少爷,罗扇蹙起眉,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偷偷打探一下,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拘束得很,就算听见了什么又能怎样呢,白莲衣一根指头就能把她摁死,再说,白家兄弟又不是没了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什么难关都熬不过去,自己的路还是要靠自己走,古人又不是傻子个个毫无抵抗力地等着别人来害,穿越人士也不是救世主怎么做怎么对,还是各安其位罢,做力所能及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罗扇于是收回目光来,向着白大少爷道:“长发哥哥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找你玩儿?”
“明日那个什么黎公子在自家设宴,给爹爹、长发哥哥和小昙都下了帖子,长发哥哥说也带我一起去玩儿来着。”白大少爷道,“小扇儿也想去么?”
罗扇摇头:“小云要是去的话能答应我件事么?”
白大少爷望住罗扇:“能,你说罢。”
“到时候小云一定要跟大老爷待在一起,别离开他半步,任谁想要带你到别处去玩儿都不要去,只喝与众人一起喝的茶水、只吃众人都吃的东西,好么?”罗扇严肃地道。
“成,我答应你,放心好了。”白大少爷拍着罗扇的肩道。
“还……还有……”罗扇有点儿不大自在地垂垂眸子,“二少爷是你的弟弟,你要照顾好他……也别让他乱喝乱吃,如果你看到有人把他叫离了众人的视线,就拉着大老爷一起跟过去看看,别让人欺负了他……好、好么?”
白大少爷黑沉沉的眸子看着罗扇,面具下的脸是怎样的神情罗扇无从知道,她只是被这样沉甸甸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和畏缩起来,低着头不敢与白大少爷对视,半晌才听得他道了声“好”,直觉他似乎不大高兴,以为是自己提了太多的要求让他心里不痛快了——小孩子总是不喜欢大人要求太多的,于是也不敢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跟在白大少爷屁股后头回到了那家客栈。
进了房门,白大少爷也不说话,只管把胳膊一伸,罗扇就乖乖儿地过去帮他换衣服,衣服换好了还讨好地要了热茶水进来倒上端给白大少爷喝,见白大少爷喝了半晌仍没有要理她的意思,罗扇只好赔着笑没话找话地道:“对了,小云这一次把我悄悄带出来所想的法子可真周全呢,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好聪明好厉害喔!”
“是大叔哥想的法子。”白大少爷淡淡道。
“呃……这样啊,”马屁拍错了对象,罗扇讪笑两声以掩饰尴尬,“大叔哥人真好!”
白大少爷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没有接话,罗扇更觉得坐立难安,满屋子转了几圈,最终还是腆着脸坐到白大少爷身边去,伸爪在人家的手背上挠了一下,把脑袋伸到人家的面前去歪着头涎笑:“小云生我气啦?我道歉,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么着了,原谅我吧,好不好?”
“你错哪儿了?”白大少爷仍然木着脸垂着眼皮,遮住眼底的好笑。
“我也不知道啊……咳,管他错哪儿了,反正我知错就是了嘛,嫑生气啦哈,生气可就不帅喽,明儿去赴宴小姑娘们可就不爱看你啰!”罗扇嬉皮笑脸地哄道。
“那你爱不爱看我?”白大少爷抬眼盯住罗扇。
“爱看爱看!”罗扇连忙点头,“我们小云英俊又潇洒、纯洁又可爱、活泼又聪明、调皮又灵敏,我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咳,谁都会爱看小云哒!”
“那,罚你现在看着我,我不说停你就不许挪开,听见么?”白大少爷令道。
“好,好,罚完之后小云就不许再生我气了哈!”罗扇忙道。
“好,开始!”白大少爷令出,一双眸子就牢牢地盯住了罗扇,罗扇也盯住他,两个人斗鸡似地对在了一起。
白大少爷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深邃有神,一双瞳仁儿又黑又亮又大,罗扇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小影儿印在里面,傻呵呵地睁着一对青蛙眼眨也不眨,于是抖了抖睫毛好让白大少爷眼中的自己的影像显得生动些,谁知这么一眨眼睛,便见他这双有如清潭的眸子里忽然波光滉瀁,层层地涌起了涟漪。
罗扇忍不住又眨了一下,果见这涟漪泛得更加的波光粼粼,不由大觉有趣儿,扑扇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眨了起来。
对面的白大少爷被这把长睫毛撩拨得由心到身搔痒难耐——傻丫头真是不知道挑逗为何物啊!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怎么着,是现在就摁倒她还是下死力气忍一忍?看这臭丫头对白老二仍然念念不忘的样子,不若就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彻底断了她的想头!
白大少爷这念头一但生出,就如同火上浇了一瓢油般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慢慢地凑向罗扇,罗某人正稀罕着白大少爷突然收缩的瞳孔,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有一股强烈的、充满着占有欲与掠夺欲的气息正从这个貌似单纯幼稚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151
151、生活乐趣 ...
白大少爷向前探着身,微微一送下巴,正要不计后果地攫住近在毫厘的那张粉嫩嫩的小嘴儿,突然眼前这个小混账就“噗”地一声笑喷了,呲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然后就露着后槽牙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离得太近会变成对对眼的你知不知道!”
白大少爷用手抹了把脸,然后就盯着罗扇森森然快乐非凡的小白牙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装傻装得有点儿过火了,以至于这个笨孩子和他在一起时完全没有对男人该有的防范意识,还真把他当小孩儿了?
白大少爷摇摇头,倒也不是因他装得太像,而是跟这丫头在一起,可以让他完全不必防备、不用动任何心机、不必客套不用虚伪,做最真实最放得开的他,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孩子的一面,即所谓的童心,而这童心又是最纯真的本我体现,所以不是他太会装,也不是她太迟钝,而是他和她在一起时都是以童心相对,或者说是真心相对,因此才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去考虑其它。
白大少爷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个小丫头改变了太多,变得有人情味儿了,变得知足常乐了,变得……唔,甘愿守着她这么一小坨温暖而不去在乎曾经最看重的名利荣耀与那可笑的争强斗胜之心了。
如果不是因为疯过,他哪里知道有一种温暖比他用尽全力所追求过的任何东西都能打动人心?
看着罗扇笑得没形没状,白大少爷嘴一抿,长臂径直伸向她的前襟,手指一勾便钩住了她的衣领儿,紧接着动作粗鲁地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迅速低头摁下了自己的双唇——实实在在地在罗扇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子上咬了一口,然后推开她,恶狠狠地道了声:“再笑我就吃了你这颗坏苹果!”也不等罗扇作出反应,站起身便大步地往门外走,“你在这里等着大叔哥,他一会儿就来,你同他一起回府去罢。”说着就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罗扇捂着脸蛋子瞠了好半天:这个白大云!怎么说疯就疯呢!这样不好!回头她必须得教育教育他了——男女授受不亲,动不动就上嘴,将来她还怎么嫁人啊!万一养成了习惯满大街见着小姑娘就咬,将来他可就真得后宫三千了!
罗扇自我检讨了一阵,也怪自己平时太忘乎所以了——没办法啊,跟白大云在一起她时常就忘了他是个古人了,言行间像对现代人一样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完全当成好闺蜜好基友了——这可不行,以后必须要注意了,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正常,甚至有时候她真心怀疑他已经恢复了神智,毕竟这是古代,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不能再这么亲密无间了,免得到时候坏了他的操守也坏了她的名声。
罗扇呆坐在床上思绪纷乱,一时琢磨着白大少爷究竟有没有恢复正常,一时又计划着两人的小买卖要怎么做起来,时而想着白二老爷和黎清清凑到一起又在算计谁,时而又替明日要去赴宴的白大少爷和白二少爷担着心——泥妹的老娘就是个天生穷操心的命啊混蛋!
好在没过多久大叔哥就来接她了,身后还带着个小厮,与罗扇一模一样的装扮,三个人出了客栈,大叔哥乘上来时的轿子,罗扇同那小厮便在左右跟着,一路回了白府,自然无人敢拦下询问,轿子在后花园外就停下了,大叔哥下了轿,带着罗扇和那小厮进了园子,七拐八绕地钻进了竹林,见前面暗处又迎出个相同打扮的小厮来,连身量都同罗扇差不多,大叔便一摆手,那小厮便同罗扇旁边这个一起原路返回,退出了后花园。
罗扇暗赞大叔哥安排得细致,两个小厮进来,又两个小厮出去,有心之人看到了也不会起疑,至于后来的这个与她身形相近的小厮是怎么进来的,大可以像白大少爷第一次带她来时那样爬墙或者钻狗洞,反正途径多得很,她也懒得细想,万事有大叔哥顶着嘛!嘿嘿!
大叔哥带着罗扇往枕梦居走,月光穿过竹林洒在白石小径上显得异常清幽,风吹竹叶沙沙地响,听来令人心神俱宁,方才在城中沾染了遍身的喧嚣浮躁一下子就被涤净了。
“今天玩儿得开心么?”大叔哥偏头看着罗扇笑问。
“开心!”罗扇用力点头,笑眼弯弯地仰起脸儿回望大叔哥,“谢谢大叔哥这么细心缜密的安排,这是我自穿来——咳,自进了白府以来玩儿得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穿来?”大叔哥却敏感地抓住了罗扇的口误,“什么穿来?”
“呃,我舌头撸太直了,口误嘛!”罗扇打着哈哈摆手,“您老人家今晚都玩儿什么了?有没有瞅着中意的姑娘?”
大叔哥伸手在罗扇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合着我老人家上街去就是为了瞅大花姑娘么?!不过是听了几出小戏儿,陪着白家那几口子在茶楼里喝了会子茶罢了,也没什么可逛的,年年都是这一套,不过今年稍显热闹些罢了。”
“您这样可不行,”罗扇笑嘻嘻地道,“人未老,心先衰了,要擅于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学会取悦自己,这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啊。”
“好家伙,你才活了几个年头,倒来指点我老人家该如何生活了,看把你能的!”大叔哥笑着弹了罗扇一个脑崩儿,“那你倒是教教我,要怎么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呢?”
“您老人家现在的症状就是万事不关心,对什么事都挑不起兴趣来,时时沉浸在一段旧伤痛中难以自拔,不肯把目光放向未来,”罗扇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虽然不了解您老人家的心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宽慰你才好,但是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减轻些胸中积郁的苦闷,要不要听?”
“听,说罢。”大叔哥浅浅笑着,抬起眸子望向天上皎皎的明月,眉宇间染上一抹清冷。
“很简单,找一件需要耗费时间和心力、但是自己并不讨厌的事来做,”罗扇笑道,“当然,最好是自身极感兴趣的事,若是没有,那就退而求其次,选一件你肯定会耐心做下去的事,做的时候就认真做,完全地投入进去,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用来睡觉,早中晚饭加起来就算花去一个时辰好了,洗漱、如厕、沐浴加起来再花去一个时辰,剩下的六个时辰里拨出四个时辰来专门做这件事,这样算下来的话呢,平时你郁郁寡欢的时间约六个时辰,现在就只剩下两个时辰,是不是比六个时辰要好熬一些呢?我总认为时间是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可时间太难熬了,用这样的笨法子会好过得多,大叔哥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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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哥哈哈地朗声大笑:“人的情感又不是钟漏,还能按时按晌地划分出来!亏你这丫头想得出这莫名其妙的法子!也罢,看在你成功地取悦了我,我就听你一次,你倒是给我个建议,我要做些什么事情才好熬过这‘郁郁寡欢’的漫长时光呢?”
罗扇歪头想了一阵,大眼一眨:“大叔哥,我和大少爷计划着自己开店做买卖呢,原想只找您老借些本钱的,我看不如您老也加入我们罢!和我们一起做小买卖,挣个零用钱花花,怎么样?”
大叔哥一听这话又是一阵大笑,直把罗扇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这么好笑么?不就是邀你入个伙啊,很滑稽么?很不科学么?图样图森破么?
“成,我看行,”大叔哥笑犹未尽地又在罗扇后脑勺上拍了拍,“你这想法不错,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拉我入伙做小买卖赚零用钱花呢,我同意了,我加入,几时开始?”
罗扇狐疑地瞄了瞄大叔哥满脸不正常的笑意,还是老实答了:“这一阵子我们先做计划,等一开春儿就正式着手,您看怎样?”
“行,就这么定了,本钱我出,等赚了钱后你们俩再慢慢还我,成罢?”大叔哥又忍不住想笑,不过接收到罗扇大眼里射出的“再乱笑就用蘑菇毒死你”的目光之后还是忍住了。
一行说一行就到了枕梦居门前,出门时落下的大锁竟然不知哪里去了,罗扇同大叔哥对视一眼,大叔哥压低声音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别出声。”罗扇点头,将身子藏进门边的暗影里。
大叔哥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过了半晌便探头出来,冲着罗扇藏身的方向一招手:“没事,进来罢,白老大来了,你从屋子旁边绕过去回房就是。”
罗扇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白大老爷,几乎忘了,他是逢年过节都会到枕梦居来的,不过他每次来时她就自动避开了,所以一直也没与他照过面。
罗扇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大叔哥把门插上,罗扇便向他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溜回后罩房去了。逛了小半晚上她也着实是累得不轻,好歹洗了脸和手脚,宽去衣衫钻进被窝里,没多时就睡着了,中途迷迷糊糊地听见对面灶房里有响动,推测是大叔哥在烧水沏茶,看样子又要与白大老爷聊通宵呢,翻了个身儿,一觉就照着天明去了。
罗某人在自己暖和的小被窝里团着的时候,白大少爷正坐在绿院上房的堂屋里冷冷盯着瘫在地上的杜良辰。杜良辰是被塞在白大少爷小轿底部特制的夹层里带进来的,小轿一直被抬进了绿院的堂屋——自从白大少爷搬回了绿院住,他每天都让人把轿子抬到屋里来,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习以为常了,反正白大少爷神智不正常嘛,没人会想到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以后用这顶特制的轿子来发挥某些作用而不让众人起疑心。
堂屋的门从里头上了闩,门外立着新买来的丫头绿萝和绿蔓,她们是补上次失火被烧死的两个丫头的缺进来的,而在此之前,她们做为白大少爷的那支隐秘军成员一直在府外静候主人的召用。
堂屋里除了白大少爷和杜良辰之外还有绿田、绿川、绿野和绿泽四个小厮,杜良辰被捆成了粽子丢在地上,嘴里堵着块布,满眼惊恐地望着高高地坐在上座的那个不怒自威、不语而寒的男人。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杜良辰拼命在心里搜索着自己的人脉网,他去过那么多家豪门华府,见过那么多的老爷少爷,却对这样一个无论在哪里都绝对会是最引人注目的人没有丝毫的印象!他此时相当地后悔自己今晚的狂妄,眼前这男人虽然到现在还一句话没有说过,可他就是被他浑身散发出的迫人的气息给吓着了,如果不是因为嘴被堵着,他怕是早就不顾颜面地向他求饶了。
战战兢兢地等了一阵,终见这男人微启了双唇沉声开口:“杜良辰,我问你话,你最好半个虚字也没有,否则我立刻让人划烂了你的脸、毁了你的嗓子,丢到大街上去现眼,听明白了么?”
杜良辰就是觉得这男人一定是言出必行,吓得连连点头,整个身子都跟着上下摇晃。
“你是怎么同桑仲搭上的。”白大少爷直入主题,桑仲是藿城知府的名字。
绿田上前将杜良辰口中的布拔掉,并且就势蹲在他的身旁,从背后腰间抽出柄亮闪闪的匕首来,刀尖儿就抵在杜良辰的脸皮上。杜良辰险些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道:“是……桑大人他喜、喜欢听戏,爱、爱戏成痴,又、又又、又……喜好男风……”
白大少爷眉毛也未动一根,似乎这答案早在他所料,仍旧沉着声:“你的话他能听几分?”
“大、大概七、七八分……”一向自认阅人无数善察人心的杜良辰从白大少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这令他愈发地畏惧起来。
白大少爷只问了这么两句便不再问,看了眼绿川,绿川便拿着张写满字的纸并一盒印泥过来放在杜良辰面前,而后去替他解绑着手的绳子,也不等他看清纸上的字,扯过他的手在印泥上蘸了,结结实实地在那纸上摁了个鲜红的手印儿。
绿川把纸收起来重新立过一旁,白大少爷望着满脸惶恐的杜良辰瞧了一阵儿,忽而勾了勾唇角,淡淡地道:“杜良辰,可知方才的纸上写了什么?”
“不、不知……”杜良辰哆嗦连连。
“上面列的是你同本城十几位富户老爷的太太、宠妾、女儿之间私会苟且的细节,”白大少爷慢慢地在唇上绽起个笑,如同通往黄泉之路上盛开的曼陀罗花,“一部分是根据我的人打探到的关于你的行踪之后所做出的推断,另一部分就完全是无中生有了,不过呢,有你的指印摁在这里,再掺和上这些八成真的事儿,传出去的话由不得人不信。
“杜良辰,你可知这张纸若是贴到了藿城最繁华大街的街头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么?唔……估计你是不会那么幸运地死个干脆的,这里面任何一家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都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不希望我把这纸贴出去的话
151、生活乐趣 ...
呢,就最好乖乖儿地听我的话,为我办几件差事之后我就把这纸交给你,并且赠你一千两银子,供你远远地离开这儿另谋生路。如何呢?要不要同我合作?”
杜良辰一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上这么个阎罗王,他肠子都悔青了啊悔青了!都这个地步了他还敢说个不字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怕死,怕得厉害,所以……所以他点点头,颤巍巍地道:“不知、不知爷要小的做什么?”
白大少爷慢慢地弯起唇角:“明儿黎府设宴,桑仲想必也在受邀之列,你随他同去,请他帮忙……撮合一桩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152
152、父亲难为 ...
大叔哥同白大老爷因聊了通宵,第二天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才起身,大叔哥到后罩房来支会罗扇,说白大老爷中午还要去黎家赴宴,不用弄什么复杂的吃食,只看着做些最简单清淡的垫垫胃就是了。
罗扇心道明知今天有事要出去昨晚还那么放纵,这白大老爷也够没谱的,好基友什么时候一被子不行嘛,非得昨晚搞通宵,咭咭咭。
既清淡又得速成的食物罗扇先就想到了方便面,可惜枕梦居没那东西,一边琢磨一边进了灶房,把火生起来先烧水,见灶眼上的锅里还有不少昨天晚饭吃剩下的米饭,于是有了主意,取了两只带盖儿的碗出来各舀了多半碗米饭在里头,用筷子把米拨散拨松,趁着烧水的功夫从坛子里取了几颗自己腌渍的梅子,薄薄地切成片,再把干海苔、绿叶菜和香葱切成丝,然后再拿出一块鲣鱼干来,这鲣鱼是罗扇平时就加工好的,把鲜鱼处理干净之后下各种佐料煮熟,反复地用烟熏,烟熏后的鲣鱼硬如木块,所以被称为“木鱼”,又叫“鲣节”,可以用来做比较特殊的菜色,也方便保存。
罗扇将鲣节用食用刨刀刨成薄薄的刨花状,之后就把刚才切好的海苔丝、绿叶菜丝、香葱丝、梅子片和鲣鱼刨花一层一层铺在冷米饭上,洒上少许的细盐和芝麻,再取最上等的龙井茶叶适量,切成细丝,待水烧开后沏成茶水,盖好盖子闷上一会儿,待茶叶的清香味儿尽出,再将滚沸的茶水浇在米饭上,盖好碗盖以令茶水充分浸透——这就是东洋风的梅子鲣鱼茶泡饭,清淡爽口又暖胃。
罗扇把盖碗放上托盘,因恐那两人吃着嫌太清淡,又盛了一碟子自己腌的酱瓜茄,一路端着到了上房后门处,轻轻敲了敲,很快见大叔哥将门开了,脸上还带了几分讶异:“这么快?不会只给我们弄了两个冷馒头就咸菜吃罢?”
罗扇咯咯地笑了两声:“岂止是冷的,还特意放在背阴处用寒风吹了会儿呢。”
大叔哥抬手在罗扇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个脑崩儿,伸手接过托盘去,却听见屋里白大老爷道:“在门口杵着说什么呢?让那丫头进来,我瞧瞧。”声音慵懒而带着些微沙哑,听着倒像是昨晚嗯嗯啊啊过度了一般,着实性感得很。
罗扇目光猥琐地在大叔哥身上瞟了一圈,被他腾出一只手来摁住脑瓜顶向后一转,轰她回后罩房去,口里扬声向着里头的白大老爷道:“有什么好瞧的,一个粗手笨脚的丫头罢了。”说着便将门关上了。
白大老爷只穿着中衣,打着赤脚倚在临窗小榻的靠枕上伸懒腰,见大叔哥端着托盘进来,不由笑道:“今儿你来伺候我么?那我倒要好好受用一回。”
“滚起来吃饭,”大叔哥把托盘放在小榻上的床几上,“吃了饭赶紧滚出我这里。”
“鸠占鹊巢还这么理直气壮,”白大老爷笑着坐直身子,看了看面前这两盏盖碗,复又望向坐到对面的大叔哥,“划拳,赢了的先挑。”
“划你个鬼,两盅都一样!”大叔哥端过左边那一盅放到自己面前,烫得直捂耳朵,“儿子都生了仨了还这么玩心大!小心我去向他们仨告发你这个当爹的趁他们还小的时候干的那些个勾当!”边说边小心地揭开盖子,一股甘醇浓郁的绿茶香气扑鼻而来,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白大老爷向着他那盅子里瞅了一眼,然后一指另一盏,笑道:“相好的,帮人家揭开。”
“你自己没长手?”大叔哥拿了筷子准备开吃。
“那不是烫么。”白大老爷也拿过筷子,从大叔哥的碗里夹了片鲣鱼花放进嘴里,“不错。”
“你怕烫我就不怕烫了?!”大叔哥好气又好笑地抬眼瞪向面前这个懒男人。
“你舍得烫着小云他爹?”男人向前探了探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来这套!甭拿小云说事儿,没脸没皮的……”大叔哥横眉冷目地同这男人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敌不过这张脸上的笑容,伸手替他把另一只盅子端到面前去,顺便揭开了盖子放在一边,“吃罢你!看见你这张臭脸一次老子就少活一天!”
“我就不谢你了,显得生分。”白大老爷笑着低头去吃自己的那一份,慢慢吃了几口之后才又抬起头来,“我上回让你帮着暗中留意的事怎样了?那个叫小扇儿的丫头人品如何?”
大叔哥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了白大老爷一眼:“你还惦记着这事儿呢?闲得你!”
白大老爷又吃了几口才道:“这不是太上皇的丧期过了么,昨儿老太太又把我叫去催着给孩子们相看人家呢,我琢磨着小云这孩子一阵儿正常一阵儿疯傻的,先不急着给他说亲,没准儿再过些日子就能恢复也说不定,到时候再给他相看更好的人家,然而怎么着也得先把老太太那里对付过去,往他房里放个人也能拖上一拖,那个叫小扇儿的丫头要是你看着人品没什么问题,我这就做主让小云纳了她。”
“这事儿你问过小云的意思了么?”大叔哥忽然没了食欲,把盅子往前一推,撂下筷子倚到身后的靠枕上看着白大老爷。
“问过几次,都被那小子胡搅蛮缠地把话给岔开了,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跟他老子面前儿装呢,”白大老爷略带无奈地笑着摇头,忽地抬眼望向大叔哥,星亮的眸子里一阵闪动,“你说,我要不要逼一逼那小子?”
“怎么逼?”大叔哥挑着眉头看他。
白大老爷便冲他招手,大叔哥探身凑过去竖起耳朵,听得白大老爷在耳边笑道:“你同小云一个鼻孔出气,我才不告诉你。”
“欠收拾你!”大叔哥好气又好笑地一巴掌拍在白大老爷的腿上,“我劝你省省心罢,免得……嘿嘿!”
白大老爷摸了摸盖碗,见不怎么烫了便端在手上,扒拉了两口饭,笑道:“我儿子我不操心谁操心?只要你不给他通风报信就成。”
“你就说说罢,我保证不告诉他便是。”大叔哥道。
“那个叫小扇儿的丫头,我看过她的履历了,”白大老爷边扒尽最后一口饭边瞟了大叔哥一眼,“她很快就要及笄,府里每年一开春儿都会放一批适龄的丫头出去或配人或各回各家……小云若是不愿将她收房,我就亲自给那丫头找个合适的人家儿配了,打发出府去。”
大叔哥闻言眉头一跳:“我看你真是闲得屁股生疮了!这种芝麻大的事你也管?!”
白大老爷倚在靠枕上,晒着透过窗纸洒下的阳光,垂着眸子出了半晌的神,方才慢慢地说道:“阿彻,你和我经历过的纠结伤痛,我不想让我的儿子们再经历一次。你不晓得……有几次我偶尔想过来枕梦居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小昙在院门外的竹林里立着,原以为他是要寻我或是小云有事,却谁料他只是自己在那儿站上良久,然后便离开了。他既不是找你我也不是找小云,而能在这枕梦居之内的人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只有那个丫头了。
“那丫头来此之前是在小昙身边儿伺候的,小昙若中意她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收了房,却又为什么把她送来此处,宁愿在外面隔墙单望也不肯叫她出来见上一面?据我猜想,小昙是极珍重这个丫头的,许是觉得只让她做个通房或是姨娘委屈了她,却又无法解决两人身份地位又太过悬殊的问题,只好硬是这么克制着自己。
“这几个月他不止一次地透露出想要放权的意思,小三儿前几次从书院回来也说过不想走仕途、愿意回来帮着家里看顾生意的话,这个小昙便想撂挑子卸任了,我看归根结底是为了那丫头。
“我是不知道这个小扇儿究竟怎样与众不同,我只认定了一点:兄弟阋墙之事绝不允许发生!倘若被我发现他兄弟两个有这样的苗头,我不管他俩将来是否会恨我这个当爹的,我也坚决要将这红颜祸水彻底清除——不计任何手段与代价!
“所以,阿彻,你若是为了小云好,就替我好生问问他,我也不是偏心向着他,毕竟他这样疯疯傻傻的比不得小昙,那丫头又会照顾人,放在小云身边比放在小昙身边更合适些,小昙极有可能将来就是白府的当家人,那丫头若跟了他,怕也不比跟着小云更轻松自在,两下里衡量起来,只有把那丫头给了小云对三个人都更好些。
“而那丫头要是个心不定的,像那起妇人般只想着攀高抱粗,那我就当真不能留她了。”
白大老爷说罢,展眼定定地望着大叔哥,大叔哥沉默了良久方才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那丫头是个不错的,为人上你大可放心,只是……你又何必心急呢?孩子们都已成人,且一个个的不比你脑子笨,同辈之间自有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你不可能宠他们护他们一辈子,有些事还是当放手时就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面对罢,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长强行插手孩子的事最严重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你自己不就是这种事的牺牲品么?难道你想让小云和小昙变成第二个你我?”
白大老爷看了大叔哥一阵,忽地一抬长腿,将赤着的脚丫子蹬在大叔哥的胸口上,笑眯了眼睛道:“我倒没早发现咱们彻哥儿几时变得这么通透心宽了,莫不是因粗粮吃多的缘故?”
大叔哥推开白大老爷的腿,哼笑着道:“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我看你还是先把你自己兄弟的事处理好了再说罢!别告诉我说前一阵儿你们的某家铺子里发现了用来毒老鼠的砒霜险些落进做蛋糕的面粉里这事与他没有丁点儿关系!他这可是在毁你白家招牌!”
“没有证据的事怎能随便往人头上安?”白大老爷笑着摸摸自己鼻子。
“你瞧你瞧,说你护他护得没谱儿罢!”大叔哥冷眼瞥着白大老爷,“管你的,反正是你们白府家事,与我这外人无关。”
白大老爷只是笑,半晌才伸了个懒腰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子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立住脚望着大叔哥笑:“莲衣是被惯坏了,我原是打算把小云和小昙的婚事敲定之后就带着他离开府一段日子,让大家都清静清静,可那俩小子又这么让人不省心,我现在倒成了左右为难了。”
“你是怕你不在府中时俩小子的婚事让老太太给强行定下?”大叔哥也笑了,“你这个爹当的也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不过呢,谁教你天生没个爱争斗的心呢,府里的大权你不要,自然在老太爷老太太那里气势就少几分,这才被他二老给压制住。”
“再怎么样那也终归是亲爹亲娘,”白大老爷坐到镜台前面去梳头发,“年轻时不经事,对二老行事也多有怨怼,而当自己也做了父亲之后,便能体会到爹娘的爱子之心了,再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能怨二老一辈子不成?阿彻,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伯父伯母了。”
“从我离家那一日起我便与那边没有任何关系了,”大叔哥望着镜子里白大老爷的脸淡淡地道,“我与你不同,我没你那么心软,离了就是离了,断了就是断了,反正家里又不是只我一个儿子。我在你们家赖的时间也够久了,你若是不耐烦我再留着,我这次可以很干脆地走人。”
白大老爷丢下梳子起身走过来,抬起脚踩在大叔哥的身上将他蹬得歪倒在榻上,笑道:“你白吃白住我们家这么多年,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门儿都没有!别忘了你当初怎么答应如是的!”
这名字一经脱口,两个人不由自主都顿了一顿,白大老爷收回腿来,垂眸笑了一声:“你就是想走,也得等小云大婚后罢,他可是你的义子。”
“行了,少啰嗦,赶紧收拾妥了赴你的宴去。”大叔哥满脸嫌弃地摆了摆手。
白大老爷走出正房门时,忍不住向着后罩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种做法的茶泡饭,天下间除了如是之外,居然还有第二个人会!
153、作茧自缚
罗扇和大叔哥是在正月十七这天上午得到这个令人震惊震经又震精的消息的――白家的二老爷白莲衣――要纳黎家大小姐黎清清为妾!为、妾!妾!
罗扇张着血盆小樱口瞪着青蛙大眼睛足有十几分钟都回不过神来,直到消息的传递者白大少爷低下头来在她的嘴里数牙齿时才勉强翕合了一下嘴巴咽了咽口水。
“还是桑知府做的冰人?”大叔哥也觉得这件事着实太不可思议,黎清清是什么身份?与白府并称为河东首富世家的黎家的大小姐!她怎么可能肯给别人做妾!就算是她肯,她家里人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啊!尤其――尤其她要嫁的居然还是白二老爷白莲衣!这就更离谱了,白府里谁不知道白莲衣现在的正室太太压根儿就是个摆设,且除了白大老爷之外,没人能比他大叔哥更清楚白莲衣的心思了,在白莲衣的眼里心里,永远只能容纳下一个人,而那个人――反正不可能是黎清清!
白大少爷点着头,脱去鞋子盘膝坐到窗前榻上去吃罗扇做的糖心莲蜜饯。外面从半夜就开始下起鹅毛雪,这会子天仍然阴得很,白大少爷一路过来也未撑伞,落了满头满身的雪花儿,罗扇把他脱下的狐皮大氅搭到衣架子上去,往炭盆里多添了几块儿炭,挪到榻边,又给榻上的大叔哥和白大少爷各自杯子里续上滚滚的香茶,屋子里暖意融融,使得再不可思议的消息也骤然间显得无足轻重了。
罗扇将白大少爷的束发簪子拔下来,把头发打散,然后拿着块干干软软的大巾子给他擦头发上化掉的雪水,白大少爷边在那里嗑松子边任由她拾掇,顺便接着大叔哥的话:“桑大人还亲笔题了块牌匾,上面写着‘佳偶天成’送给长发哥哥了呢,因为是纳妾,所以也不必多准备,听说下个月新姨娘就过门儿。”
大叔哥看了眼白大少爷,没有再多问,只倚着靠枕在那里喝茶。罗扇给白大少爷擦干头发,用梳子梳好,重新绾起来用簪子簪上,然后就去后灶房里准备做午饭。大叔哥听着罗扇关了后门出去,这才看向白大少爷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老二吃错药了么?”
白大少爷吹去松子瓤上面的薄皮儿,把嗑好的一小把黄澄澄胖鼓鼓的瓤儿全都放在旁边的一只空碟子里,然后才拍拍手,不紧不慢地道:“十五那天晚上我派去监视着他的人看见他和黎清清约在个无人的巷子里见面,我的人无法近前,也未听到内容,不过黎家在十六设宴,他两个无非是商量着在宴上下套让我或是沐昙钻罢了,所以我便先有了防备。
“黎家老爷子在世时酷爱玩石,曾请了高人巧匠来帮他设计园景,那巧匠便将他从各地搜罗来的假山奇石建在了一片约有百亩之广的湖中,山石林立,与湖水相映,倒也算是个奇景。昨天前去赴宴时黎清雨便邀了众宾客泛舟于湖游赏那石林。
“因人多石密,无法乘大船共游,所以众宾客分乘了七八条小船在那纵横交错的石林间分散穿梭。撑船的是黎府下人,原本该最熟悉石林湖的地势,可我们那只船上撑篙的不知怎么七拐八绕的就同黎清清和其它女眷所乘的那只船给撞上了,那船上其他人都还好,只坐在船边的黎清清一个没坐稳翻下了湖去。
“而我们这只船却因相撞而晃得厉害,白莲衣本与沐昙并排坐着,这么一晃,他就‘不小心’撞在沐昙身上,把沐昙也撞下了湖。黎清清的丫头在那里哭喊着说黎清清不会游水,便有人叫着让沐昙去救黎清清,众目睽睽之下沐昙不能不救,然而若要去救,那黎清清被水湿透了衣衫,虽然穿得不薄,却也难免要在湖中近身搂抱,到时沐昙就算是救人之举也不得不为全她名声而娶之进门了。”
大叔哥听至此处不由冷哼了一声:“白莲衣同黎清清倒是算计得挺细致,这女人心思也实在阴深,如此寒冷的天气落湖,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愿做的。之后呢?”
“之后,”白大少爷一笑,“我一脚把白莲衣踹下湖去了。”
大叔哥听得哈哈大笑:“只怕白莲衣未必肯帮着沐昙救黎清清罢?”
“所以他一落湖我就伸手把沐昙拉上船了,”白大少爷喝了口茶,“之后我夺过撑篙下人手里的篙,借口要撑船过去救人,把船撑得越离越远,白莲衣无法回到这只船上来,只能上到离得近的女眷的那只船上,而要上到那只船上,就只能把黎清清顺便救上去,否则众怒他可担不起,想不救都不成。
“原本这样的事均属迫不得已,男方若不愿娶、女方若不愿嫁,只要打点一下在场目睹之人莫往外乱传,马马虎虎混过去也就是了,白莲衣只怕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肯去救黎清清,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位桑知府正好也在,当场就礼教行端节操贞守等道理泱泱地说了一大篇,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放至最大,且还十分热情地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亲自做媒为白莲衣与黎清清搓和,回到岸上后找来纸笔当场写了‘佳偶天成’四字着人去做匾,还盖了知府大印――事已至此,黎清雨兄妹和白莲衣就算想推也推不得了,黎白两府家业再大也不过是商人出身,谁敢不给知府面子?此事就这么板上钉钉地定下来了。”
大叔哥摸着下巴纳闷儿:“这个桑知府怎么在此事上这么有心呢?要知道黎家肯定是不想同意这门亲事的,他这么硬赶鸭子上架可就把黎家给得罪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白大少爷淡淡道:“桑仲在藿城任期将满,一开春就要回京述职调到别处去,他又哪里还在意这个?”
大叔哥看了白大少爷几眼:“莫非你在桑仲身边也安排了人?”
“物尽其用罢了。”白大少爷的黑眸映出炭火红红的光,“黎清清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嫁给沐昙,如今这一目标再无希望,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我更感兴趣的是白莲衣此刻的心情和以后的日子,”大叔哥越想越是好笑,“两个人原本因各取所需才结成同盟来着,如今成了两口子,只怕反而会分崩离析呢――你小子,疯了一场后比以前愈发坏了。”
白大少爷却未笑,眸光反而一片森冷:“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怎么争。当初白府与黎府有意缔亲时,她争的是嫡长孙媳的位子,我与她订了亲后她又争我白家的财产和客源,见到了沐昙后又想争一个合心合意的郎君……这一回且看她还要争什么。”
“卿本佳人,奈何贪心。”大叔哥笑着伸了个懒腰,“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知足常乐呢?”
话音落后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罩房的方向偏了偏头,见白大少爷眸里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他:“总是有的,不过你没希望得到了。”
“嘁,别得意太早,”大叔哥瞥他,“某人这会子只怕还把你当成个傻子疯子小孩子来照顾呢,当心别弄巧成拙再生出什么‘姐弟’情来,看你到时候指天骂地去罢!”
正说着,某人便敲门进来了,托盘里端着热腾腾香喷喷地饭菜,衬上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儿,立时便带了一屋子的融暖春意。白大少爷跳下床去把托盘接过来放上小几,又跟着罗扇前前后后往后罩房跑了两趟把饭菜上全,然后就拽过一把椅子放在榻边让罗扇坐下一起吃,以前三个人也这么吃过数回,因此罗扇也不同他们客气,布好碗筷,三人边说笑边用饭,饭毕泡上茶来慢慢喝,白大少爷便把方才剥好的松子放到罗扇面前让她吃,罗扇就让他讲讲黎府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人和事,白大少爷拣着有趣的说来,真真假假有的没的,直把罗扇逗得呛了好几回茶水。
屋外的天空愈发阴得厉害,雪也越下越大,朔骨的寒风呼啸呜咽着给这天地凭添无限凄寒萧索,然而每个人所选择的路不同,眼中的风景也就不同,当一些人被包围在冰天雪地中的时候,另一些人却在拥有暖炉香茶和知己的雅室里知足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小小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白府上下一片忙碌,所为的自然是白二老爷白莲衣的纳妾事宜,经过黎家人坚持不懈的周旋以及同白二太太陈氏娘家的艰难交涉,最终白、黎、陈三方达成协议,同意黎清清以贵妾的身份嫁进白家二房――这已是陈家最大的让步了,原本黎家还想给黎清清博个平妻的身份的,奈何白二太太的娘家陈氏一族也非小户,终究还是未能达成目的。
过门吉日定的是二月十八,中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对方是黎府千金,就算只是纳妾也不能潦草怠慢,这期间听说黎清清还自尽过一回,幸好被人及时发现给救了回来,又听说白莲衣闹着逼白老太爷和白大老爷动用一切手段把这桩事给退了,只是这一回他再受宠再被疼也没人能帮得了他――知府大人主动提出办事那天要过来赴宴,还带着藿城一应大小官员前来捧场,这对于一个商家来说也算得是无尚的荣耀了,谁还敢推掉这桩亲事?
合府忙碌白二老爷纳妾之事的时候,大闲人白大少爷便天天在枕梦居泡着,同罗扇和大叔哥计划三个人的小买卖――大叔哥私下告诉白大少爷说罗扇也拉他入伙的时候,白大少爷也笑了半天,罗某人当然不知道这些,只管兴冲冲的每天做着筹划和预算,就等着一开春儿就立即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
二月初二这天,罗扇一早就换上了男装等在院子里,虽然昨夜兴奋得大半晚没睡着,今早起来还是相当地精神抖擞,坐立难安地满院乱转。好在白大少爷很是了解她,早早地就过来接人,这一回因是要大白天出府,罗扇不好往外混,白大少爷便将小轿停在后花园门口,让罗扇先钻去,然后他自己再坐进去――这轿子他已经让人悄悄地改装过了,里头有一个夹层,正好能藏下罗扇这种身形娇小的人,于是两人合乘一轿,大大方方地出了府门,大叔哥因只负责出本钱,真正买卖上的事他并不插手,所以也不用跟着出去。
出门之后找一避人处落下轿子,抬轿的也都是自己人,只让他们在原地守着,白大少爷便和罗扇步行上了街。
街上薄雾尚未散尽,在清晨的阳光下如同乳**的轻纱萦绕在檐角梢间。枝上麻雀叫得欢快,路边稀稀落落的行人都带着股新春的精神劲儿相互打着招呼。略显凛冽的晨风吹过屋顶上的残雪,将清新的空气吹进鼻中,远远近近鸡犬相闻,红梁碧瓦大地春回。
罗扇掩饰不住满心的兴奋,眉梢飞着笑意地伸开双臂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脱口感叹了一句:“这就是**的空气啊!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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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少爷眸光微闪,伸手握住了罗扇的手:“我会让你一次比一次舒服。”
呃……这话怎么听着……有一种啪啪啪的暧昧气息呢……罗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白大少爷的手里拿出来,笑道:“按照计划,今儿我们上街是要找合适的位置设店面,先从哪里开始呢?”
“先从吃早饭开始,”白大少爷笑着收回感觉空落落的手,一指街边摆出来的几家早点摊子,“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你也没吃罢?”
“没呢没呢,先吃!我还没在外头吃过早点呢!”罗扇欢喜雀跃地往那厢冲过去,挨个打量摊子上摆的吃食,没见过的便一一指着问摊老板都叫什么名字、大致是怎么做的。
这样美好的一个早晨人人心情都很不错,摊老板见着这么一个面白唇红喜相迎人的小后生也满是好感,便也热情地回答罗扇的提问:“这个是单笼金乳酥,用酥油做配料蒸出来的饼子;这个叫‘巨胜奴’,是用酥油、蜜水和面用油炸出来,外面再沾上黑芝麻;那个外形像金铃一样的吃食就叫做金铃炙,还有这个是千金碎香饼、贵妃红、杨花泛汤糁、甜雪、鹭鸶饼、去雾饼、蜜云饼、飘香梅花糕、鸡骨云糕、鱼肉蒸糕、八宝油糕……”
罗扇看得眼花缭乱,最终要了两三样卖相好的、从未吃过的点心,就着野鸡肉馄饨吃了,白大少爷则要的是简单的鹅肉松包子和豆浆。
吃饱喝足,两个人迎着春天金透的阳光开始了新生活的快乐开篇——
154、创业艰辛
很多事情都是想着简单做起来难,尤其做买卖这种事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要兼顾的东西有很多,能满足所有条件就很不容易,罗扇亲身这么一跑才知道自己曾经闭门造车的那些个想法是有多么的可笑和天真。
找合适的店面位置不仅需要体力,还要看你的眼光、预见性、个人机遇以及能与人谈价钱的好口才。罗扇和白大少爷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每天早出晚归,从城东考察到城西,从城南寻觅到城北,几乎把整个藿城的犄角旮旯甚至男女公厕都考量评估过了,不是地段好但租金贵就是租金便宜但地段差。
虽然是大叔哥出本钱,但是日后还得还人家啊,所以罗扇也是精打细算着能省则省,毕竟她和白大少爷要开的只是小铺子,就算真能做起来也不见得能挣多少钱,同大叔哥关系越好才越不能欠着人家的情分。
找铺子难,谈租金也难,罗扇和白大少爷做的是小本生意,一文一厘都得挣,遇着脾气好的出租者,大家谈不拢价钱就好说好散,遇着那脾气不好的当场就能指着你鼻子骂个狗血淋头,偏偏白大少爷对这些事“一概不懂”,所以基本都是罗扇从头到尾来谈的,当那些凶恶的出租者指着罗扇破口大骂的时候这位爷还在旁笑眯眯地笼着手看热闹呢,气得罗扇挥着小拳头照着白大少爷后背一顿捶,把白大少爷追打得抱着头满街跑,嘴里还嚷嚷着“谋杀亲徒”的话,只是嚷着嚷着后来就变成了“谋杀亲夫”,罗某人正在气头上,压根儿就没注意。
创业艰难,罗扇每天回到枕梦居后累得屁都放不出来了,坐在那里给大叔哥汇报当天的情况,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大叔哥轻轻将她拍醒,眼儿一睁还能接着说,一个字都没漏。
大叔哥私下里便和白大少爷道:“丫头到底还小,别太累着她了,你也适时帮帮她。”
白大少爷慢条斯理地道:“这丫头表面看着一副无所谓、不上心的样子,实则内里也是个好强的,这事儿她既然想办好,就让她自己来罢,我若插手,她怕是要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的。只有历经千辛万苦取得的成就她才会更加珍惜和难以割舍,到时候……”
“到时候你小子就又多了个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的筹码,是不是?”大叔哥接口,笑着暗自摇头,倘若自己那个时候能有这小子一样深的算计,现在的情形也许就会大有不同了……
如是这般又辛苦了七八天,罗扇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位置盘下了铺面,每个月的租金是八两银,周围是普通居民区,铺面就在一条名为“枫香街”的小街道旁,往来客流都是当地住户,不太繁华也不很冷清,只能说是个中等地段。
租赁合同签的是六个月,六个月后视情况再决定续不续签,合同上用的不是白大少爷的名字也不是罗扇的名字,罗扇是奴籍,没有资格签订这种合同,而白大少爷的名字在坊间也一向有名得很,亦不能用,所以最终用的是大叔哥的,罗扇直到此时才知道了大叔哥的高姓大名:云彻。后来听白大少爷说,他名字里的“云”字取的就是大叔哥的姓,因为他是他的义父嘛,就相当于外国人起名字的时候有的也会把孩子的教父或教母的姓加到名字里做中间名一样。
租下了铺子之后,下一个计划就是店面装修,这个倒是简单,因为罗扇和白大少爷开的是个食品外卖铺子,店里头不进客人,也不用装得太好,只刷一下白粉墙、漆一漆红房柱和门面、做一块门匾,再订做几件需要用到的家具器皿就成。
于是又花了五六天的时间把店面装修的一应问题搞定,同时在这段时间里还要雇佣合适的店员,罗扇和白大少爷不可能天天出府,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出不来,这店也不能不开门,所以真正在店里卖东西的其实是受雇来的店员。
既是如此,这个店员的人选就要慎而又慎,既要老实又得头脑灵活,既要勤快又不能私心太重,城中有很多专门提供劳力的劳工市场,罗扇和白大少爷便又开始每天逛这些市场来寻找合适满意的员工。
白二老爷白莲衣的纳妾之礼如期举行,白府中排宴三天,再加上知府大人的捧场,这场纳妾仪式几乎比白二太太陈氏过门时还要热闹,罗扇其实很想知道白莲衣和黎清清这对渣男渣女洞房花烛时会不会很尴尬――本来要做自己侄媳妇的女人突然间成了自己的妾,而且双方对彼此曾经的那些阴暗心思都心知肚明,这可拿什么脸来相互面对、同床共枕呢?
新婚当晚,就在罗扇躺在自己小床上忍不住偷笑的时候,新姨娘黎清清正在蓝院的偏房里顶着粉盖头独守空闺。蓝院的下人们个个面带惊慌却又不敢声张地满府乱窜――因为今晚的男主角白二老爷自从前厅喝完喜酒出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前厅的客人们还未散,蓝院的人谁也不敢把这事闹大了,只好悄悄地布置人手满府里寻找白二老爷,找来找去哪里也不见人,管事的就有些怕了,想找正室陈太太拿主意,偏她又说身上不舒服不肯管,思来想去一咬牙,便差白二老爷贴身的小厮洒金去前厅找白大老爷,附着耳朵如此这般把情况说了,白大老爷便让洒金先回蓝院去,他自己则寻了个借口从前厅出来,一路却回了紫院。
紫院是白大老爷夫妇的住处,一套五进带大花园的院子,东侧就是花园,靠南墙一排倒座房是白大老爷的书斋,事实上十几年来他基本上夜夜都在这书斋里下榻。一进院门向东一拐,穿过一个穿堂就是这花园书斋,门匾上镌着“追忆轩”三个字,推门入内,堂屋里一片漆黑,东屋是卧室,门虚掩着,隐约有冷冷的月光洒出来。
白大老爷轻轻叹了口气,推开卧室门迈了进去,北窗根儿的几案旁坐着个人,只穿着雪白中衣,长发绾起一绺,用一枝杏花簪在脑后,余下的便披散着,一直垂到地板上,月光下俊美的面孔没有任何的表情,只管望着琉璃窗外的荷塘出神。
白大老爷摇了摇头,沉声开口:“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前面宾客还未散,你这是想闹得人尽皆知么?还不赶紧回你院子去!”
“你不必管我,我只在这里坐坐就好。”窗前的白二老爷纹丝不动,只管淡淡地道。
白大老爷捏了捏眉心,走过去倚在几案上,一手撑着桌面,偏了头看他:“坐到几时?一晚?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早该明白,究竟要我说几次――”
“你可以什么都不必说!”白二老爷打断白大老爷的话,仰起脸来看着他,“我早已是**,做事自有我的主张,你莫再管我。”
白大老爷闻言反而笑了一声:“**?你办的这些事哪一点像个**?故意把小昙撞进湖里好让他娶了黎清清,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女生外向,她若真嫁了小昙,心也必是向着小昙的,你指望着她能帮你什么?”
白二老爷直直地望进白大老爷的眼里,挑起下巴,带着几许挑衅意味地慢慢道:“自古婆媳是冤家,我用她,当然是为了气死你老婆的。”
白大老爷再一次捏了捏眉心:“莫再胡闹,赶快回蓝院去!”
“好,我回,”白二老爷面色平静地站起身往外走,“回去我便放火烧了蓝院,大家死个干净才好。”
“站住!”白大老爷喝了一声,见白二老爷不理,仍然不停步地往外走,只得几步过去一把拽住胳膊拦了下来,“你又胡闹什么?!究竟要怎样才肯好生的过日子?!”
白二老爷垂眸,低声道:“我想怎样就能怎样么?我的好日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过去,余下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你想让我怎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祝我亲爱的可爱的大爱的亲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开心幸福!吃嘛嘛香!
大家的祝福俺都收到啦~哈哈哈!谢谢谢谢!请把我的祝福也带给亲的爸爸妈妈们,愿拔拔麻麻们身体健康!万事顺意!哦耶~!
155手足情分
白大老爷皱眉,盯着白二老爷脸色渐冷:“莫要再任性,你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云小昙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侄儿,那样的狠手你都忍心下?!若不是看在他们两人至今都还算安康的份儿上,就算爹娘再怎么护你保你为你开脱,我也绝不能再姑息你!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我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我实在不愿相信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是你一手策划指使的,我宁愿那些都是白府的仇家所为而与你没有半分的关系!莲衣,我此前已不只一次地警告过你,莫要仗着爹娘挡在前头就以为我对你毫无办法,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再说此话,你若再犯,就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白二老爷一阵冷笑:“大哥,你屡次三番指责我暗害你的宝贝儿子们,可你每次也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证明是我做的,就算这一次是我把小昙撞进了湖里,可他会游水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若真想害死他还能当着你的面害么?!白府世代为商,得罪的人多了去,何况你大儿子当初掌管家中生意时又是那样霸道的手段,全城的商家哪一个不是对他又恨又怕?这其中想要他命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如何就偏偏认定你的亲弟弟我会去害他?!大哥,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的不可信任?还口口声声地把我当成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过去或许是,而自从你有了你这几个宝贝儿子,我在你心里根本连个路人都不如!你对我早已没了手足之情,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白大老爷气得笑了:“我的确没有证据,你从小行事就极细心谨慎,七岁时在我那床上午睡把褥子给尿湿了,为了毁灭证据竟然把个火折子点着了扔到褥子上,待火烧大了之后还把湿裤子脱了假装用来扑火在那里挥舞,最后裤子也烧得只剩下两片破布,众人只道是天气干燥不小心使得屋中失火,赶去救火的人还夸你勇敢机警——为了掩盖尿床的证据就毁了我一幢屋子,非但换得爹娘愈发疼你护你,还传出去一个机智胆大的名声。这样的事于你来说一向拿手得很,我也懒得费心费力去找什么证据,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我不需要证据,我对你的了解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你说我惺惺作态,那好,我这一次就直截了当地警告你:莲衣,莫要再想着伤害我的儿子,否则,你我的兄弟情分就到此为止。”
白二老爷紧紧抿了唇盯着白大老爷,半晌忽地一笑:“好,我知道了,大哥,到此为止,到此为止罢,到此为止……”
白大老爷蹙眉看他:“莲衣,兄友弟恭、举家和睦,这样过日子不好么?为何总要……”
“大哥,你怎还是如此天真呢?”白二老爷抬眼望着白大老爷的脸轻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有**就有争斗,‘举家和睦’?真是好笑,我们这样的家族永远不可能举家和睦!你总是怀疑我算计你的儿子,为何不去管管你的老婆卫氏,这么多年来她是怎么算计我的?!她不就是怕爹和娘将来把家业多分了给我么,处处给我下套,里里外外都不放过打压我的机会!可笑的是,她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家业什么财产于我来说根本都是狗屎!我才不稀罕!你信那女人,信你儿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信我?!这么多年来你只同那女人睡过一晚,比得了我们兄弟自小形影不离无分你我的情义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不就是因为我曾弄死了你最喜欢的那只八哥,不就是因为那八哥会学莫如是说话,不就是迟了一日告诉你她在那破庙里等着同你离家私奔么?!你一直都把她的死怪在我的头上对不对?你又怎么不想一想,为了那么一个古怪的女人就要抛弃爹娘和手足于不顾、离家出逃,对得起爹娘的养育之恩么?对得起我的——”
说至此处,白二老爷已是脸色泛白,气喘着,微颤着身子,吸了口气才接着往下道:“所以你便再也不相信我了对么?什么事都怪到我的头上,对那卫氏的话却深信不疑,你就不问问她都背着你做过什么好事?!你以为你大儿子落得那样的境地就没有她做的手脚?!还有你那成群的妾室,哪一个是善类?哪一个没有自己的私心?哪一个是真心为了我白家好的?哪一个又是肯为了你不顾一切抛身舍命的?!你,你宁可信她们也不信我,我——我——”说至此处突地喘息加剧,脸色也白得怕人,身体摇摇着便欲摔倒。
白大老爷一把扶住他,一手替他揉着胸口顺气,焦急道:“莲衣,吸气,深呼吸!你的药呢?身上可带着?”
白二老爷看了他一眼,虚弱地道:“在我的喜服里。”
“喜服呢?”白大老爷四下里扭头寻找。
“我塞你马桶里了。”白二老爷哼道。
“你好生坐这儿,我去找。”白大老爷扶白二老爷在椅子上坐了,顺手倒了杯白水递给他,而后就匆匆冲进厕室去了。
半晌从里头出来,见挽着袖子,满手都是水,问向支着头撑在桌面上的白二老爷:“喜服里没有,是不是本就未带在身上?我叫人回你院子去拿。”
“不必了,”白二老爷凤眼轻挑地睨着他,“药我贴身带着,刚才你在里头掏马桶的时候我已经服过了。”说着一指桌上放的一只白玉小瓶,而后唇角勾起个得逞的笑。
白大老爷上前就要伸手拍过去,被白二老爷猫腰避过,从椅子上起身便往外走,笑着道:“我走了,不和你这满身屎臭味儿的家伙矫情——也不想想,就算药真在喜服里,你从马桶里掏上来的我也不可能会吃!果然莫如是有句话说你还是贴切的——偶尔天然呆!”
白大老爷扎煞着一双湿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又因白二老爷此前那一番话而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半个字也说不出口,直到白二老爷人已经到了外头廊下,这才隔着窗子喝了一句:“披件衣服!冻不死你个混帐东西!”
“我偏要冻伤风了给你看!”白二老爷头也不回地隐隐送进来一句,径直离去了。
罗扇和白大少爷店面员工的招聘活动正在进行中,因铺子不大,只招一名员工就足矣,招工条件由罗扇口述、白大少爷笔录,写在纸上贴到了店面门口,条件是二十五岁至四十五岁之间男性一名,会简单厨艺,能识字,吃苦耐劳云云,约定了符合条件有意应聘者于三月初二至店中统一面试。
白大少爷暗中安排了自己手下中一个十分得力的人前去面试,此人替白大少爷管理着七八个铺子的生意,能力出众,极善经营,由他来打理罗扇和白大少爷的这间铺子,必然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白大少爷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得力干将居然被罗小扇那丫头从众多应聘者中给淘汰下去了!旁敲侧击地问那丫头原因,得到的答案竟是嫌人家长得太丑!还振振有辞地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对相貌好的人产生信任和好感,所以在店里放一个长得好看的人能获得的效益肯定要比放一个丑人获得的多。
白大少爷不得不承认这个笨丫头说得也确有道理,好气又好笑地只得又从手下里重新选了一个相貌好的人再去应聘,结果又一次被那丫头给淘汰回来了,原因是这个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了”,罗某人说:我要招的只是个处于最基层的做工伙计,不是招管事也不是招掌柜,我们干的也是最小最简单的买卖,不是大生意大盘口,用不着这么有想法的人,他太有自己的想法了,就不会十成十地听从我们的安排,我们又不能每天泡在店里,在我们不在的情况下他这样的人很容易自作主张地对我们的安排进行改动或是擅自做尝试,这样的人不是不好,而是不适合我们现阶段的发展情况,我们正是创业阶段,需要的是踏踏实实听从指挥的伙计,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我们的步调。
白大少爷索性也不自己挑了,直接派了二三十个手下过去装作素不相识的应聘者让罗小扇子挑,最终罗扇选定了一个比较中意的伙计,踏实诚厚,相貌端方,不是嘴把式也不是傻把式,理解力还算不错,学东西也不慢,姓常名安,这名字也得罗扇的喜欢,于是说好了月钱先按每月一两银给,每赚一千文提一百文的成给他。
铺子大小约二十平,中间用一架绘着梅兰竹菊的漆画四扇屏把屋子隔成内外两间,里间挨着三面墙摆着新做的榆木柜架,用来盛放食材,外间面向街的是一门一窗,窗子特意装修得很宽,挨着窗子放置着炉灶,灶上面架着铁板,灶旁是桌子,桌子上用来放置各种厨具。
窗外的上方,黑匾金字写着“香喷喷小吃铺”,另还在屋檐下垂一块镶金边的大红布,红布上绣着本店经营小吃的食单,头一个就是煎饼馃子——这是本店的主打商品,这东西即便是在现代遍地都有卖的情况下也是数年来经久不衰的小吃,罗扇在这个朝代开了头一份,即便以后有跟风者仿效她也不怕没钱赚,她住的那个小区门口就有那么一家做煎饼的,只一个小区的人买他的煎饼就能供他一家三口每年都去新马泰度一圈假的了,比她这个白领挣的都多,着实让她羡慕嫉妒恨了很久,如今逮着这么一个机会,她老人家也想赚个能度假的钱。
除了主打小吃煎饼馃子之外,本店还有肉夹馍、麻辣烫和麻辣串卖,后面这几样吃食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主要是靠煎饼馃子主打新意,其余三样不过是附带着挣点辛苦钱罢了。
煎饼馃子的做法很简单,罗扇只教了常安一遍,关键是摊面饼的手法得靠多加练习才成,罗扇和白大少爷商议过后决定推迟开业的时间,等常安将几样吃食的制作工序完全熟练了之后再正式开张。
做吃食的食材来源罗扇也很花费了一番功夫去联系上家,跑了无数个粮油店都觉得价格不甚合适,又同白大少爷雇车一起去了附近的庄子上直接找农家求购,然而来回的车费也要算到费用里去,晚上回到枕梦居之后罗扇就在灯下铺了纸笔写写算算,拟出最省钱的购销方案,然后才与供货方一一签订供货契约。
待万事俱备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挑了个吉日,香喷喷小吃铺正式开张营业,在门口放了挂鞭炮,放完拿出一把椅子来,椅子上架一块贴着红纸的板子,纸上大字写着:本店开张伊始,前十日好礼大奉送——每日到店前十名客人免费赠送煎饼馃子一套,早来早得,敬请光临。
煎饼馃子是平民食品,罗扇定价为十文一套,这里的十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两元,事实上罗扇穿越之前物价已经涨得十分坑爹了,煎饼馃子已经到了三元五至四元一套,她在这里定价两元,也是结合了面粉、鸡蛋、生菜和各类调料的成本计算出来的、能让百姓比较接受的价格,少挣一点无所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不用急。
十天下来一共要赠一百套煎饼馃子,虽然也卖出去不少,但总体来说还是亏着钱的,加上前期的投入,到了三月底的时候罗扇一算账,一共欠了投资人大叔哥已有六十两银子,幸好他老人家不急着要账,罗扇也就厚着脸皮继续欠下去了。
有了常安在铺子里进行工作,罗扇和白大少爷就不用每天再出门去,每周去看个一两回,听常安汇报汇报工作也就行了。罗扇又有了较为充足的时间,每天就窝在枕梦居里琢磨如何把自己和白大少爷的小买卖做得更丰富更赚钱。
她这里每天过得既舒服又充实,白府内院里也是热闹得不同寻常——白老太太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给白大少爷说亲了,消息放出去,整个藿城上流圈子都惊动了,那些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人家几乎挤破了白府的大门,每天府中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全是来套近乎的——其实这些人都知道,白大少爷的亲事定了之后马上就是白二少爷的亲事,按理说白二少爷比白大少爷更抢手,那可是白府未来的当家人啊!可是这些人的心里又没什么底,唯恐自家巴不上白二少爷,所以哪怕能巴上白大少爷也是好的,反正不管是白大还是白二,只要自家能跟白府联上这桩婚姻,未来可就是一片繁花似锦、光明无限啊!
据说白老太太这一次也下了狠心:管你白小云同意不同意喜欢不喜欢,老祖宗我说定下谁就定下谁,你就甭想再给我往后拖了!五月之前,必、须、定、亲!
156、密不可分
清明这日,白府举家出外扫墓踏青,顺便还要去寺里烧香,白大少爷自然也要同去,罗扇便和大叔哥留在枕梦居里边喝茶聊天吃点心边欣赏窗外绵绵春雨。罗扇的针线活终于练得有模有样了,正端着绷子在白大少爷新得的一条汗巾子上绣花样儿,这是白大少爷死缠烂打央她绣的,事实上罗某人自从绣艺小有长进之后就总跃跃欲试着想给人绣东西显摆显摆,前几天才给大叔哥常用的帕子上绣了朵小菊花、腰带上绣了竹子、汗巾子上绣了莲花,搞得大叔哥哭笑不得,直道:“我一大老爷们儿,随身之物上绣这么多花做什么!”
罗扇也不理他,只管把他的衣物全都翻出来,找那些需要缝补的地方好施展手艺,奈何大叔哥的衣服虽然不新也没有什么破损的,罗同志只好悻悻的放弃了。后来白大少爷听大叔哥当笑话地说了此事,便把自己用的汗巾子、手帕子和绶带一股脑地全抱了过来丢给罗扇,罗某人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把乔,说什么自己手艺不好啊怕给绣坏了啊大少爷您想在衣物上绣东西大可以找府里专门养的绣娘啊云云,白大少爷忍着好笑强烈央求了她一番,罗老扇子这才美滋滋地答应了。
大叔哥散着头发仰在榻上看窗外雨景,罗扇坐在榻的另一端绣得专注,清新的雨气夹着青草香透窗而入,令人精神分外舒爽,全身的汗毛孔无一不熨帖畅快。如此的宁静安逸于两人来说早已习惯,哪怕一整天相对无言也丝毫不觉单调无趣。
大叔哥坐起身端过榻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口,看了眼罗扇手里的绣活,笑道:“你还管他这些东西做什么,眼看就要及笄了,还不赶紧给自己绣嫁衣。”
“不急,我又不打算这两年就嫁人。”罗扇笑嘻嘻地道。
“哦?那你想什么时候嫁?拖成老姑娘可就没人要了。”大叔哥盘起腿来感兴趣地望着罗扇,“有意中人没有?”
“十八岁再嫁也不算晚啊,我还不想早早给自己找个男人管呢,”罗扇跟大叔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用装着脸红害羞,“再说了,我成天待在这枕梦居里,连个男人味儿都闻不着,去哪儿找意中人啊。”
“混说,我不是男人么?!”大叔哥瞪眼,“臭丫头也不害臊,什么‘男人味儿’这样的话也敢往外说,不怕脸红?!”
“您老人家是自己人,不算数,”罗扇嘿嘿地笑,“跟您说话我有啥可害臊的呀……您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就给我介绍几个,咱先把优秀的占上,免得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大叔哥哈哈大笑:“臭丫头,越说你你还越上劲儿了!真真是个小厚脸皮!我看你也别挑别人了,就跟了我罢,保证饿不着你就是,如何?”
“那可不成,兔子不食窝边草,对自己人下手这种事最不能干,”罗扇嬉皮笑脸地道,“所以您这棵英俊潇洒的草还是继续在我的窝边茁壮成长罢!”
大叔哥被逗得笑个不住,重新倚到靠枕上,半晌方正下颜色道:“丫头,该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了,你爹娘不在身边,又没跟着主子,难免被人忽视了,可莫要耽误了终身,且你眼看就要及笄,是去是留也要先想好,若能出得府去,要在何处落脚?若是被安排了配人,是否愿意?若是一直被留在这枕梦居,又当如何?这些你可都想好了?”
罗扇放下手中的绷子,偏头望向窗外细雨中安静的小院,平声静气地道:“若能出府,一切都好说,这些日子我在外头跑买卖上的事也长了不少经验,在外面租个房子什么的不成问题,又有咱们的铺子在,给自己挣个饭钱想来也是能做到的;而若是被府里拉去配人……那一般是给那些没有能力自赎的下人们做的安排,到时候如果我攒够了赎身银,也就不必担心这个了;若是一直被留在枕梦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以天天陪着您老人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船到桥头自然直,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我现在就想着好好地把外面的铺子经营起来,先赚回本钱,然后再慢慢图发展,钱这东西虽然俗不可耐,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也是不行的,这世道就是如此,**也得靠钱来赎,而我的第一目标就是得到真正的**,其它的都不急也不奢求,一步一步来罢。”
大叔哥望着罗扇平静的面孔有些失神,良久方低低地道:“**,这个词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姑娘心心念念地渴求着……可惜,她在离**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失败了。”
“哦?是谁?”罗扇好奇地眨着眼睛问。
大叔哥偏开脸,望进窗外愈发深密的雨幕中,雨丝被风吹在脸上,带着冰凉的春意,一直凉进了骨血里,深深吸了口气,收回目光来笑了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且说你方才说的,若想赎身,我可以先借你银两,其它的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那我也就不多事了,至于你所说的让我帮你介绍合适的……你倒是先告诉我你的条件,我也好帮你留意着。”
罗扇嘻嘻哈哈地笑了几声,脸倒真有点儿热了,含糊着道:“我也没啥高要求,自个儿本身就没啥好条件,也不求对方是高富帅了……嗯,只要人踏实、上进、勤快、厚道,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家庭背景简单,这就差不多了……嘿嘿。”
大叔哥心道这几个条件白沐云那小子貌似哪一条也沾不上,嘿,只怕这丫头压根儿就没动过他的心思,叫你小子装罢,这回好了,装过了头,人家都忘了你是个男人这回事了。
当天晚上白大少爷跟着白大老爷一起来了枕梦居,白大老爷每年清明夜都要在枕梦居过,好在是吃过晚饭才来的,罗扇也不用再准备吃食,只泡了一壶明前茶,交给大叔哥端进了正房去――其实罗扇偶尔也会纳个闷儿:好像大叔哥和白大少爷都在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免让她见到大白总的庐山真面目似的,每次白总来时她要送饭菜或茶水到正房去都会被这两个人拦在外头――不是说白总他老人家长得倍儿帅么?瞅这俩人的意思怎么好像他其实是个丑到能把小姑娘吓破了大姨妈的样子?
这场清明雨一直下到夜里仍然未停,罗扇披着件略厚的外衫团在自个床上就着灯看书消遣,晚上做绣活儿太费眼,她可不想把自己俩大眼儿搞成八百度大近视,这朝代又没眼镜,到时候认个人只能凭形状和气味那就太诡异了。
书是从前面正房里白大老爷的书室顺来的,一部小说话本,前半部里不少香艳情节,罗扇看得正上瘾,慢慢进入下半部,描写愈发深入细致,直把罗某人看得粉面含春眉飞色舞,正值最激烈浓热之处,忽听得房门响,万分不舍地把书扣在床上,趿着鞋子过去开门。
来的是白大少爷,带着满身的雨气迈进来,见衫子湿了大半幅,双脚赤着穿了对木屐,裤管上溅了不少的泥点子。罗扇连忙去取毛巾来给他擦脸上的雨水,又到灶房里舀了半盆热水――有一个灶眼是始终烧着的,为的是方便随时取热水用。
把热水端进屋里放到椅子旁边,然后让白大少爷坐到那儿泡脚,接过他脱下的湿外衫,正要从柜子里取一套干的衣服出来给他换上,便听他道:“这会儿先不穿,身上粘乎乎的,穿着不舒服。”
白大少爷在罗扇这儿放着十几套衣服,说是平时怕在这边弄脏了身上衣服没得换,放在这边备用,罗扇心道那也用不着放这么多套啊,不过还是随他去了,反正白大少爷当初帮她编的藤柜大得很,她衣服又不多,再多放二三十套的也不成问题。
罗扇便又拿了条巾子给白大少爷擦头发:“没打着伞么?怎么弄了这么湿过来?”
“打着呐,风大,把雨吹到身上的。”白大少爷两只大脚丫子泡在盆里相互搓着,“晚上睡觉记得多盖点,下雨了夜里冷。”
“晓得,”罗扇替白大少爷重新梳好头发,“今天出去累不累?几时回来的?”
白大少爷便碎碎地给罗扇念叨今天出门都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人和事,一时脚也洗好了,罗扇就端着盆子出去把水倒掉,重新回到屋中时见白大少爷已经窜到了她的床上去,盘着腿儿坐在褥子上,上半身打着赤膊,那件半湿的中衣他也给脱掉了扔在椅子上,正拿着罗扇扣在床上的那本书看。
罗扇慌得几步过去想从白大少爷手里把书抢回来,偏白大少爷反应极快,一抬胳膊就避过了罗扇的利爪,一本正经地和她道:“别闹,我看看。”
“别看了,灯光这么暗,费眼睛!”罗扇又窘又急,拼命挥着爪子抢夺,白大少爷只管来回闪躲,眼睛盯着书面念道:“……张氏褪下罗裙,露出一双雪白玉腿来,便见那……”
“住嘴!住嘴!不许念!”罗扇老脸通红地嚎叫着打断白大少爷的话,死死抱住他拿着书的那条胳膊用力往下扯。
“……雪峰高耸,玉臀莹润……”白大少爷另一只手接过书,继续认真念着,罗扇嗷唠一声用力把白大少爷推倒,爬**就去抢书,白大少爷仗着胳膊长,边左躲右闪边照念不误,“……张氏只觉浑身酥软,通体舒爽,忍不住呻.吟起来……嗯……啊……”
“不许再念了!”罗扇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捂白大少爷的嘴,被他用另一只手呵在胳肢窝里,慌得收回手来,转而也去挠白大少爷腋下,两爪才一伸进去,忽地被他双臂一收给紧紧夹了住,动也动不了,抽出抽不出来,活生生地逮个正着。
“放开我,大赖皮!”罗扇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无法往外抽出分毫来,直到百般挣扎得用尽了力气,最终腰上一软,整个人就跌趴在了白大少爷的身上。
这么一趴不要紧,罗某人这才反应过来白大少爷上半身还打着赤膊,自己的一双手伸在人家的腋下,掌心接触的地方全是充满热力的男性肌肤,她趴在他的身上,外面披的那条略厚的衫子早在刚才的厮闹中脱落,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件春衫,男人火热的体温毫不压制地透过来,一下子就把罗老剩女的全身都给烘热了。
罗扇红着脸挣扎,越急反而越没力气,几次三番地跌回白大少爷的胸膛上,还有一次脸朝下地撞回去,在人家胸前的小红豆上亲了一嘴,顺便流了一滩猥琐的口水在上面。
“快松开我……我、我要生气了!”罗扇羞恼地瞪向白大少爷,却见这人一对黑眼睛正灼灼地盯着她看,一颗心不由得怦怦怦地急速跳动起来。
“小扇儿……”白大少爷轻声唤她,语气里带着不打算掩饰的欲望,“我想……”
“什么都不许想!”罗扇面红耳赤地急叫。
“可是我憋得难受……”白大少爷呼吸粗重起来。
“难受也得受!我说不许就不许!”罗扇脸红得要滴下血来,做出恶狠狠的表情掩饰这尴尬暧昧的窘迫。
“好……好罢……”白大少爷松开罗扇,满脸的委屈,一翻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罗扇一把扯过白大少爷丢在一旁的那本书,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去,把书塞进柜子里,站到一旁冷却了片刻,见白大少爷还保持原姿势地趴在那儿,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忐忑又是无所适从,一时间又顾不得细细整理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强强绷着脸硬声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前面睡觉去罢。”
白大少爷闷闷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过来:“我动不了了。”
“不许闹,下回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罗扇脸上又开始发烫,“快点儿,起来。”
“我――我憋得难受,动不了,这也有错么?”白大少爷抬起头来万分委屈地望着罗扇,“你又不许人家去厕所,我这一动怕尿出来把你的床弄湿,哪儿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罗扇一时张口结舌:“啊……你、你是想上厕所解手啊……快去吧快去吧!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白大少爷从床上跳下地,大步往厕室跑,罗扇宓赝着人家的背影检讨了一番自己不纯洁的思想,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头竟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和失落,她将之归结为雨夜容易令人寂寞的缘故。
半晌白大少爷回来,脸上轻松了不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好险,差点就尿了裤子,小扇儿你太坏了,那么凶地冲着人家吼。”
“我,我错了还不成么……”罗扇讪讪地给白大少爷找干衣服出来,“去睡罢,天晚了。”
白大少爷一伸胳膊:“你给我穿。”
“好……好罢……”罗扇因刚才误会了人家白小云,这会子心中有愧,只好热着脸帮人家穿中衣,才把两只袖子套上,忽地被白大少爷摁住两只手贴在他胸膛上,不由慌得一哆嗦,抬眼看他,见他脸上并无玩笑之意,认真地望住她的眼睛,低声地道:“小扇儿,祖母要给我定亲了,我要娶媳妇了。”
“哦,那很好啊,是哪家的姑娘?”罗扇只作若无其事地笑问。
“扇儿,我若娶了媳妇,就不能再天天陪你说话、陪你看书、陪你做饭、陪你打扫、陪你洗衣、陪你堆雪人儿、给你梳好看的发式、给你讲笑话解闷儿、帮你画眉、在你生病时给你喂药擦脚洗亵裤……了,”白大少爷慢慢地轻声说着,“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会不会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是……还是你能找到第二个像我一样可以陪你做这些事的人?”
罗扇怔住了,白大少爷说的这些她从来没有细想过,他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生活,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天衣无缝,以至于她下意识地认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她,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两个人早已合二为一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体,这令她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与他分开的情形会怎样,不是她思想太大条,而是……而是习惯成自然,自然如呼吸,谁又会无缘无故地去考虑有那么一天自己突然不能呼吸这种事呢?
而眼下白大少爷的这一番话竟真如呼吸从她身上剥离了一般,让她喉头一紧,心跳重重地一个停摆。是啊……她怎么就没有细细地想过这样的情况呢?刚认识白大少爷的时候是他在依赖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已换作她在依赖他了,她一直认为白大少爷就同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一样,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万万不曾想到,他进入她的生命竟是这么的容易又自然,契合又融洽,而现在……现在他突然就要离开她了,在一起时不觉得他的存在有多么的不可或缺,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他的离去竟是会带走她几乎整片的天空的!
罗扇有些无助了,大眼睛里满是对未来不可知的生活的迷惘,看得白大少爷一阵心疼,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出声安慰,他要让这个丫头尽早看清她自己的心意,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白家老三就要归来,白二少爷近期一系列的行动,让他隐隐产生了危机感,他可以操纵金钱和权力,却操纵不了面前这个丫头的心意,她从来都与这个世界其他的女人不同,她太过淡然的得失心让翻云覆雨易如反掌的他有时都无从驾驭。
白大少爷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装傻已经装够了,是时候让她看到真正的他了,他要让这个小女子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把她自己的一生交到他的手里,她是他的真命天女,他会牢牢地把她守住,给她天下最幸福的人生。
157坐等良人
罗扇的手被白大少爷按在胸膛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那颗跳得沉稳又有力的心在撞击着她的掌心,有那么一刻她险些被这心跳鼓舞得冲动地想要问他可不可以不那么急着娶妻,可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她紧紧抿了抿唇,把手从白大少爷的手里抽出来,转过身去踱了几步,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扇不是不明白白大少爷的心意,她知道只要自己同意,他立刻就可以将她收了房。她不确定以白大少爷现在的心智对男女情感之事究竟能领悟几分,说不定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觉得能玩到一起的丫头都可以被收用……想至此处,罗扇心里头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了解过他,她眼前的世界只有枕梦居这么小小一方角落,可他不是,他除了枕梦居还有整个白府,还有白府之外偌大的天下,她生活的全部他都了若指掌,可他在枕梦居之外的一举一动她却无从得知,也许他在外面也有许多交好的女伴,这世上不会只有她罗扇一个人肯真心对他好,心灵手巧又善良可爱的女人多得是,没道理他一个也遇不上。他在枕梦居里可以全心全意地对她好,焉知他在外面没有全心全意地对别的女人好过?
罗扇皱起眉头,越想心越沉,越想越烦闷。白大少爷是个很好很优秀的男人,即便有时像个孩子也并不影响他待人接物过正常人的生活,那些条件比她好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好女人在身边他又怎么会视而不见呢?所以……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只要她一个女人呢?
他是白府的长子嫡孙,就算执掌不了大权,他也终归是白家的子孙,要担负起开枝散叶生子添丁的责任,不管她能成为他的妻也好妾也罢,他和白二少爷一样,终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相伴,与其如此,她又何必当初拒绝了白二少爷呢,不管她跟了谁,最终的结果都没有任何的不同,她相信白二少爷可以一辈子看重她,也相信白大少爷可以一辈子喜欢她,只是他们与她的身份之别注定了她唯一能给出的答案是:不。
罗扇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门打开,淡淡地望向白大少爷:“爷回罢,天晚了,既然老太太要给你说亲了,日后就少来枕梦居罢,好生准备婚事,我……小婢这近两年来对爷的逾矩之处望爷莫要怪罪,从今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过活——”
白大少爷沉着眸子盯在罗扇那张冷酷绝情的小嘴儿上,一股恼意难以抑制地从心窝子里升腾上来,几个大步过去,不容她再继续往下啰嗦,一把箍住腰从地上拔起来摁靠在门上,紧接着便用双唇堵住了这张让人着恼的小嘴儿。
罗扇待要挣扎,白大少爷却已移开了唇,只仍箍着她的腰以令她的视线同他平行,而后就这么沉沉地盯着她看:“把你的顾虑全都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许隐瞒,听到没有?说!”
罗扇被白大少爷突然的强势吓着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莫说废话,回答我。”白大少爷逼视过去,罗扇便又吓得一个哆嗦:“我……我顾虑什么来着……你一吓我,我全忘了……”
“身份!”白大少爷提醒她。
“哦!对对,身份,”罗扇慌张地找回一点思路,“身份!你是爷,我是奴,不能——”
“不能什么?销你奴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白大少爷瞪罗扇。
“那、那也不行啊,当过一日的奴,终生都抹不去这印记,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世家,最看重的就是身份门第,就算我赎了身,那也是平民一个,还是不——”罗扇被白大少爷瞪得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道。
“让云彻认你做义女,家世有了,身份也有了,没人敢挑你半个不是,”白大少爷轻描淡写地道,“这个问题解决了,说下一个!”
“啊?云……大叔哥什么家世?身份什么的……下一个?说什么?”罗扇开始混乱。
“做妻还是做妾。”白大少爷继续提醒她,语气比方才好了些。
“哦……对……你想做妻还是想做妾?”罗扇连忙点头应和。
“不是我,是你。”白大少爷被罗扇一脸乱七八糟的神情引得心下好笑,忍不住又摁下唇去吻在她的小嘴儿上。
“唔——唔噜噜!”罗扇挣扎着抗议,白大少爷仍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移开了唇,罗扇脸色通红又羞又恼,“唔——啊!你干什么!不许再——”
“做妻还是做妾,说。”白大少爷打断她。
“做妻!”罗扇怒叫。
“好!就这么说定了,”白大少爷点头,“我同意你想嫁我为妻的要求了。”
“……不是!等等!我都让你搅和乱了!”罗扇有些傻眼地连声制止,“我几时说要嫁你了?我的意思是——我什么意思来着……我的意思是!我不管嫁谁,只做妻,不做妾!——不对,是对方不许有妾,只许有我一个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明白么?你不可能做到的,你是长子嫡孙,你得多生孩子少种树……呸,反正老太太怎么可能让你房里只有一个女人!”
“你做妻,没问题;一生一世一双人,没问题;多生孩子,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老太太要往我房里塞人,”白大少爷眼里带着笑,脸上却仍是一派冷硬严肃,“这个归你管,你是主母,你喜欢你就把人留下,不喜欢就随送随卖任你处置。好了,下一个问题。”
“等等!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罗扇瞪起眼睛,“随送随卖?我会被人说成是妒妇的,妒可是犯了七出的,到时候老太太逼你写休书,你休是不休?”
“不许自己男人纳妾本就是妒妇,还怕别人说?”白大少爷一挑眉,故意逗罗扇,“有胆子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胆子担这善妒之名,世上可没有那么多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
“哼,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我又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罗扇恼了,小脚踢着白大少爷的腿,“放我下去,我都累死了!”
白大少爷一伸腿把房门带上,箍着罗扇走到桌边,把她放下来坐到桌面上,而后双手撑着桌沿将她圈在臂弯里,俯下头来看着她:“一辈子不嫁人和担个妒妇的名声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更难过?你很在意别人说什么?”
“不是我在意,是众口铄金明白嘛?”罗扇摇头,“一开始觉得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所有人都在你耳边说它不好,说得多了你就难免会动摇,放在人的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我身份低下,曾经做过最末等的烧火丫头,如果成为了你的妻,这于你们这样的世家来说不啻是一种耻辱,再加上我是不可能容忍与人共夫这种事的,你能理解我固然是我的幸运,可世上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妒妇的名声我不怕背,我怕的是你身边的人给你带来的影响会让你动摇,与其先甜后苦,不如一直淡如白水,我不去尝那个甜,日后也就不会独受其苦——爷,你就当我是个不识抬举的罢,我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入了您的眼,但您要相信,这世上有大把大把值得您看重的女人您还没遇上,她们更适合在府里、在您身边生存,您又何必把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拉下水呢?”
白大少爷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罗扇一时不语,罗扇仰着脸迎上他的目光,她看得出来他生气了,可她能有啥办法啊,穿到这种特么的破时代要么一辈子不去爱,要么一辈子别遇到会爱上的人,谁叫老天不开眼没把她甩到什么女尊的时空里去,再不行去能NP的时空也可以嘛,她虽然身板不够结实,但是收上两三个身强力壮的一夜七次郎也还是能应付的嘛,咳。
白大少爷简直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面前这个小臭丫头居然还有心思走神儿!抬起一只大手捏住她的脸蛋子把她不知飞到哪里去的思绪拽回来,沉着声慢慢道:“丫头,你很自私,知道么?只会奢望不易得的东西,却从来不肯多付出一些去努力争取。你希望得到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良人,可却不肯为了这个良人多承担一丁点儿的风险,你单方面的希望对方为你付出,却不肯为对方做任何付出,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无法给予对方,难道你不明白,任何情感都是以彼此的信任为基础来维系的么?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不懂得珍惜,所以在我看来,即便你得到了一个肯为你付出一切的男人,你也体会不到他究竟有多可贵。罗扇,若你始终以如此消极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情感,只怕你真的一辈子都不需要男人了。”
白大少爷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房去,被他这一番话说懵了的罗扇呆呆地坐在桌子上望着被风吹得开开合合的门板子久久缓不过劲儿来。
直到油灯耗尽倏地一下子灭了,罗扇才一个激凌回了神:我……我去!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白沐云他神经了吗?!他不是去厕所来着?怎么突然就说到了感情问题上?!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复原了?他怎么复原的?什么时候复原的?真的复原了吗?他是不是亲了老娘?!是不是亲了两次?!他是不是不会舌吻?!这是不是他的初吻?!哎呦我去!他这算是变相表白吗?他好像临走之前咒老娘一辈子找不着男人来着!混蛋!他是不是说老娘自私了?混蛋!混蛋!老娘活了两辈子还没被男人这么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过!嗷嗷嗷!窝火啊!居然转头就走!气死了尼玛啊!
罗扇从桌子上跳下地,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又是捶床板又是踢床腿的胡乱折腾了一阵,最终累得气喘吁吁地倒上床去,脑子里一片纷乱如麻,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将明方才渐渐睡去。
天一亮白大少爷就缠着白大老爷离开了枕梦居,早饭也没吃成,只好到府里前厅去同其他人一起吃,大叔哥因昨夜和白大老爷聊到很晚,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正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下床要去如厕,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门扇开处一小坨豆蔻紫的衣裙冲进来窜到面前拿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将他瞪住:“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什么事?”大叔哥揉了揉还模糊着的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少爷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神智?”这一小坨怒气十分高涨。
“……唔?”大叔哥眨了眨眼,心道莫非白沐云那小子昨晚不小心露馅儿了?这要怎么回答这丫头呢……“何以见得?”大叔哥索性反问回去。
“您甭装了,谁不知道您和他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罗扇跺脚,“亏得我这么相信您,您就这么瞒得我死死的!呜呜……”
“嗳嗳嗳,怎么哭开了?”大叔哥一见罗扇大眼含泪这阵势倒有些慌了,连忙拉过她来握住小肩膀望着她看,“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小云昨晚欺负你了?来来,跟大叔哥说,大叔哥给你做主!”
罗扇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带着鼻腔音道:“您说过可以借我钱让我赎身的是不是?实话跟您说,我以前也曾和二少爷提过赎身的事,只是二少爷一直未允,我知道您和大老爷关系好,这一次我恳请您帮帮我,您亲自去同二少爷说也好、通过大老爷去说也好,请、请帮我说服二少爷许我自己赎身离开……我想离开这里……一天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呜……”
大叔哥当真有些吃惊了,不知道这孩子昨晚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就铁了心的要走了呢?这一准儿跟白沐云那小子脱不开干系!难怪平日都舍不得离开枕梦居的他今天一大早就死拖硬拽地把白老大给拉走了……莫不是俩孩子吵嘴斗气闹别扭了?
“扇儿,乖,莫哭了,你想离府,这没问题,但是不能说走就走,先把里里外外要准备要安排的都整理好再走不迟,”大叔哥温声地安慰着罗扇,伸手替她揩去脸上泪渍,“这么多年都捱过来了,也就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了不是么?听大叔哥的话,先回房去洗把脸,吃点儿东西,平复平复咱们再来细细说一说这件事,好不好?”
罗扇边抹眼角边点头:“好,我去做午饭,您先洗漱罢。”说着便出门去了。
大叔哥也不怠慢,火速洗漱毕便出了枕梦居,一路直奔前面白大少爷的绿院而去,绿田将他迎进外书房,白大少爷正坐在几前拿着本书看,绿川奉上茶来后就同绿田退了出去,把门关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
白大少爷抬眼看了看大叔哥,目光重新落回书面,淡淡地道:“你突然跑来做什么?”
“我闲的!”大叔哥没什么好气地坐到几旁的椅子上去,“你怎么惹着那丫头了?哭着闹着要赎身离府去呢。”
“她若让你帮她,答应就是,”白大少爷仍旧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我在外面已经替她准备好房子了,到时候你就说是你帮她找的,就在那铺子附近,回头我让绿田把地址写给你。”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她你已恢复的事了?”大叔哥问。
“臭丫头懒散惯了,不让她上上火她就提不起精神来,”白大少爷笑了一声,“安之若素固然好,可人若是没有危机感就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大叔哥哼了一声:“那丫头只怕连我也一并恼上了,方才还怪我帮你瞒着她呢。”
“以后就不必再瞒她了,”白大少爷把书丢在一旁,靠在椅背上停顿了半晌,“那丫头缺乏安全感,谁都不肯十成十的信任,缩在龟壳里等着肉从天降,有肉就吃,没肉也不惦记,一边盼着肉是好肉,一边又不肯伸出头来往前走两步找个更好的位置等着接这好肉,如今我要把她那层龟壳彻底敲碎揭开,等她无处可躲了她才肯正面面对这些问题。”
“欲速则不达,你可莫要太过心急了,免得适得其反。”大叔哥站起身,“昨儿听你爹说你们老太太下了最后通牒,非得给你定下亲事,你可有了对策?”
“昨天去寺里头烧香,老太太极信那位法华大师的卜,我趁无人注意,求了那位大师亲手抄写的经卷一册,”白大少爷说着一指桌面上方才他翻看的那本书,“另派人留在那寺里,老太太要给我相看亲事,必然要合对方的八字,合八字的话肯定是要拿去那寺里找法华大师问吉的,届时我提前模仿法华大师的字迹把卜辞写下来交给留在那寺里的自己人,让他把法华大师真正的卜辞用我仿冒的替换下来,老太太对这些神鬼之事深信不疑,一看我与对方八字不合还命中相克,这事儿必然作罢。”
大叔哥笑起来:“你倒挺有法子,可这法子又能拖得几时呢?”
“拖到那丫头及笄可以嫁人为止,”白大少爷沉沉笑起,“在此之前,我得先把她逼得无处可逃、不得不面对她自己真正的内心才行。”
大叔哥眸光一暗,淡淡笑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哦?她同你说了?”白大少爷挑眉看着大叔哥。
“没有,”大叔哥转身往门外走,“她只是……像极了你母亲,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158痴男怨女
罗扇接连数日都提不起精神来,她把这归罪给阴雨连绵的鬼天气,而不是自上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到枕梦居来过的某人身上。
白二少爷又去了外省巡视自家的铺子,所以大叔哥也没有办法找他去谈罗扇的赎身事宜,罗扇的身契在他的手上,这事儿也就只能等到他回来之后再说了。
眼看着罗扇每每听到外面院门响就两眼放光浑身来劲儿然而在得知门外并非白大少爷之后就又蔫茄子似的泄掉了全身精气神儿并且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大叔哥暗中好笑,却也不敢去招惹这丫头,小妮子心里头还在气他帮着白大少爷瞒着她已恢复神智的事,一天到晚臭着脸,做个饭不是放多了盐就是把酱油当成了醋,昨天还跟二狗子吵了一天的架,把二狗子累得现在还躲在笼子里的小木房子里不肯出来。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那丫头渐渐地由暴躁转为了沉默,时常坐在窗前对着外面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偶尔还会忘记做午饭,更有一次,大叔哥发现她坐在那里不出声地哭得泪流满面,连忙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好笑又心疼地道:“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有什么烦心事给大叔哥说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头。”
罗扇用袖子抹眼睛,带着浓浓的鼻腔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曾经想,只要我能得到**,能养活自己,那么无论嫁不嫁人或是能不能嫁给自己满意的人就都无所谓了,家世好又优秀的男人难免会受背后的家族规矩所累,亦或优秀得被很多同样优秀的女子喜欢,那么他就难免主动或背动地拥有三妻四妾,这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就算他站在我这一边,却还有他身后的家族和身边其他的人在施加压力,我实在很不喜欢应对这些,
“所以我曾想过嫁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幸运的话可能我们会相互喜欢,不幸的话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只要能过日子就好,可这么一来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很快乐……我不知道要怎样选择,是选择平淡一生,不谈感情,还是为了感情豁出去地博一回,也许最终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也还罢了,我最怕的是一己之力无以对抗整个世界,我怕对方抵不住这压力最终负了我……
“说我不爱信任别人,实则我不信任的是这个世道的现状,我所图的不过是一夫一妻携手一生,这样的想法不容于世,这世道有几个男人能真正理解女人这样的想法?不能理解就无法坚定,不能坚定就无法长久,而不能长久,我又何必豁出去博?大叔哥,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是不是真的太过自私不肯付出?”
大叔哥拍拍罗扇的肩膀,温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也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死不肯接受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子,只是你要对自己中意的男人多一点信心,你自己也要勇敢一些,也许你阻止不了他的家人和他身边不能理解你的人给他施加的压力,但你要相信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同你并肩作战,事在人为,你还没有试过对抗困难就先怕了躲了,这让他想同你共患难共进退都没有机会,不是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让对方一个人承担一切,也不要那么悲观地认为你们没有胜算和希望,要知道,比起平坦顺利毫无波澜的感情来说,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感情才更加坚固啊。”
“大叔哥……”罗扇一下子哭了个稀里哗啦,多日以来的憋闷委屈迷惘悲观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慌得大叔哥连忙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抚,良久才渐渐止住,伸臂从旁边桌上拿过杯子来递到她嘴边,笑道:“这回可哭痛快了?喝点儿水,免得嗓子疼。”
罗扇抹着眼泪儿坐正身子,接过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大肿眼睛瞄了眼大叔哥胸前湿漉漉的衣襟,不好意思地哑着声道:“让您见笑了……您换件衣服,我拿去洗洗。”
“不急,哭累了,先歇歇,”大叔哥笑着又给她倒了杯水,“怎么样呢,想开了么?”
罗扇慢慢地点着头,咳嗽了两声,继续哑着嗓子道:“您说得对,是我太胆儿小了,还没试就先畏缩起来,反正我连最坏的终生不嫁的打算都做过,如果试了不成功,大不了就甩手走人呗,谁怕谁啊。”
大叔哥哈哈地笑起来:“是不是,想通了就不怕了罢?我再给你些信心――你尽管大胆去试,若成功了自不必说,若是不成功……就跟我走,正好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娶老婆,无牵无挂的,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咱们俩还能做个伴儿,你就算再也不想嫁人,至少也不会孤单一个终此一生,好不好?”
罗扇终于扯开个笑:“您老人家还这么年轻呢,怎么就不打算娶了?我看您不能再成日憋在枕梦居了,到外面走走去,说不定能遇见合心合意的姑娘……”
“啧,臭丫头,这就想往外轰我老人家了啊?!”大叔哥在罗扇哭得红通通的脸蛋子上轻轻捏了一把,“合心合意的姑娘这辈子遇见一个就够了……唔,是两个,可惜,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啊,哈哈!”
罗扇的脸就又红了一层,讷讷地道:“您老人家正值壮年呢,哪里老了……另一个姑娘莫非就是您方才说的那个也不愿意与人共夫的女子?”
“……是啊,”大叔哥笑容浅了几分,眼底却多了几分落寞,“在这个问题上,她比你更加决绝,你可知,她在嫁给那男人前提出了一项什么要求么?”
“什么要求?”罗扇对这个女子大感兴趣,连忙追问。
“她对那男人说:‘要我嫁你,可以,我有一个要求,你若能做到,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了;做不到,你就趁早能离我多远就滚多远。这要求就是:你这一辈子只许有我一个女人,不管你的爹娘、你那宗族用什么借口逼你诱你,都不得纳妾,不得养外室,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你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把自己这辈子毫无保留的交给你,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而若婚后你不能信守此诺负了我,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自尽――你敢不敢答应?’”大叔哥说至此处笑得宠溺又怅然,握着杯子的手却指尖泛白。
罗扇微张着嘴,喃喃地道:“好勇敢的女子……敢爱敢恨啊……那男人呢?答应了么?”
“答应了,”大叔哥哼了一声,“因为那姑娘随后紧跟着又说了一句:‘你若不敢答应,我现在就宰了你。’”
“啊哈哈哈哈哈!”罗扇大笑,“她太可爱了!后来呢?她一定过得很幸福罢?”
“……后来,”大叔哥敛去了笑容,眉尖攒起几分心痛,“她自尽了。”
“――什么?!”罗扇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眼涨鼻酸,跳起来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倒把大叔哥给吓了一跳,“是怎么回事?!那男人负了她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破时代的男人最不可信!最不可信!我了个去――老娘不嫁了!爱咋咋地!”
大叔哥哭笑不得地一指椅子:“给我坐下,闹腾什么?什么叫‘破时代’?什么叫‘男人最不可信’?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敢情儿你这丫头一直就对男人有偏见来着?!”
罗扇捶着胸口忿忿地坐回椅子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破男人呢?还活着呢么?”
大叔哥好笑不已:“活着呢,儿子都跟别的女人生了俩了,还纳了七个小妾。”
“我去――”罗扇又是一捶桌子,“混蛋啊!这畜牲!我我我!我要替那姑娘杀了他啊杀了他!老天,我气死了,我当真不要嫁人了,我打一辈子光棍儿也比遇见这么个渣男强啊!”
大叔哥笑着倒了杯水递给罗扇:“来来,消消气……我若说他那七个小妾至今还都是处子你怕是不会信罢?”
“啊?”罗扇正喝着水,闻言呛了一下,“难道他不能人道?”
“咳――”这回换大叔哥呛了,“鬼丫头,还什么都懂!不能人道能生出儿子来么?!”
“那是……啊!”罗扇眼睛一亮,“难道他后来喜欢上男人了?所以才大批量地纳妾以掩盖这个事实?”
大叔哥照着罗扇的脑瓜儿拍了一下子:“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跟谁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真该狠狠打一顿屁股了!”
“那您倒是快说嘛,别卖关子了。”罗扇嬉皮笑脸地道。
大叔哥见她又恢复了常态,不再愁眉苦脸地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心下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则仍旧绷着,瞪了她一眼方道:“只因那七房妾室皆不是他自愿要纳的,所以他从未碰过。”
“那您方才说他跟别的女人生了俩儿子,这又是?”罗扇问。
大叔哥叹了一声:“那姑娘死后,他原想终身不再续弦,奈何他是家中长子,与那姑娘又只育有一个儿子,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族人都不会允他这么做,无论他怎样费尽口舌也无法说服那些人,无奈之下他便想带着他和那姑娘的儿子离家远走,却被他的弟弟察觉,告发到了他父母那里,他父母便将他禁锢在了房中。
“他父母使尽解数也未能令他回心转意,索性采取了强迫手段,竟从青楼老鸨手里买了烈性药物和迷香来,双管齐下将他药住,并挑了个长相与那姑娘有两三分相似的继室人选推到他房里……木已成舟,致使他不得不娶了那女人做续弦。
“而后来的七房妾室,有的是他母亲硬要塞进他房里的,有的则是对方心甘情愿与他做妾的,更有的是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硬挤进来的。他阻止不了他母亲想让他多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迫切之心,也阻挡不了女人们主动投怀送抱的花样百出,他能做的只有在每纳一房妾室之前都坦白地告诉她们:他永远都不会碰她们,如果她们因此而改变主意不愿进门了,他会赠与一笔丰厚的财物,足够吃穿不愁的过一辈子,并且会安排人送到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让她们可以重新嫁人而不必担心有人揭发她们的过去。
“那些无论是被安排着还是自愿、主动进他门的女人听了他这番话后,一小部分人果真改变了主意,有的是进门前主动退掉了此事,有的是进门后才开始后悔,于是他便找了各种借口把她们暗中送出去,并且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些女人现在都过得不错,毕竟隐姓埋名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婚姻远远好过有名无实守一辈子活寡。
“可大部分女人却还是选择了进门做妾这一途,她们妄想着自己能改变他,她们不相信正值壮年的他在美色环绕之下会毫不动心,她们用尽了手段**他、哄骗他,可结果就如我方才所说――他的七房妾室,这么多年来仍然全部都是处子。
“或许你会怪他冷酷无情,耽误了这些女人一辈子,可这样的结果他在她们进门之前就已经明确告之了,能推的他全都推了,推不掉的,在警告之后对方仍然执迷不悟地要进来,那他也没有办法,事实上,现在的这七房妾室如果肯开口反悔,他仍然会给她们安排好后路助她们离开。
“丫头,别的男人如何我不知道,给你讲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至少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如果遇到你觉得还不错的男人,就试着相信他一回罢,打一辈子光棍儿你都不怕,还怕和他一起捍卫自己的婚姻么?”
罗扇伸出两根手指在大叔哥面前晃:“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您老人家不也是为了那个姑娘至今未娶么?虽然这么做实在是傻得冒泡。”
“大人的事你少掺和,”大叔哥笑着把罗扇的手拍开,“我至今未娶不见得终身不娶,说不定哪天被我遇见第三个会教八哥说‘法克哟’的姑娘,到时候谁也甭想和我抢!”
“――您刚才说什么?!”罗扇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您说――您说那个姑娘――会教八哥说‘法克哟’?!是不是?!是不是?!”
大叔哥笑容里带着深意地看着罗扇:“是的,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你是第二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么?”
159、共同秘密
罗扇现在的心情已不知要如何来形容了,穿越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没想到这个时空除了她以外居然还有一个穿越者!一时间她是既震惊又狂喜,然而狂喜过后很快就被一股浓浓的悲哀包围了住:那个穿越的前辈居然没能在这个时空里撑下去,她居然……居然为情自尽了?!同为穿越者,罗扇能深刻地理解那位前辈在这个异时空里生存的不易,此刻她感同身受,又是惋惜又是难过,眼圈儿慢慢红了,坐回椅上抬眼望向大叔哥:“那位姑娘……可曾告诉您她是从哪儿来的么?”
大叔哥看着罗扇,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一时间心内涌起了巨浪狂澜――这个丫头果然是同如是一样的!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有过相似的生活,所以――所以是否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能离如是更近一些?如是――如是――你可知我是怎样的思念你――如是!
大叔哥强强按下胸中翻涌,起身背对着罗扇踱出去几步,方哑声道:“她是本城布商莫府的嫡小姐,自小没出过藿城半步,只是与她交往时常常有惊人之语,见识也绝非寻常闺秀可比,我曾私下问过她原因,她只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的灵魂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精怪小说里元神附体一般……我本不相信,可与之相处愈久,便愈发信了她的话,只因这世上她这样的女子实是独一无二,除了她这个解释之外,我实是想不出其它理由来相信她如何会如此的与众不同了。”
灵魂附体……罗扇哆嗦了一下,幸好唯一知道**的这个人是大叔哥,否则只怕这位穿越前辈会被当成怪力乱神的妖魔拉去活活烧死的吧……
罗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她有点儿害怕,站起身含糊地道了声“我去做饭”后就想往外走,却在经过大叔哥身旁时被他一伸手给拽住了胳膊:“丫头,莫怕,我不会把此事告诉给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她’的秘密我不也一样守了二十多年么?”
罗扇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道:“大叔哥……您就不怕么?万一……万一我们是鬼狐精怪什么的……那些玩意儿可一向都是害人吃**乱人间的角色……”
大叔哥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大手一伸摁在罗扇的脑瓜儿顶上:“我倒巴不得你们都是瑶姬娘娘变化来的呢!傻丫头,若你和她当真是鬼狐精怪,还会一个为情所伤愤然自戗、一个辛辛苦苦地当着下人被禁锢在这么冷清的院子里么?”
罗扇被说得脸上一红:瑶姬娘娘是那本传说中的《媚狐传》里的角色,没想到大叔哥居然也看过这书!胡乱地把脑顶上他的大手扒拉开,仍旧小心小意儿地抬眼问道:“那您、您对我们这样的事是怎么理解的?会不会觉得我和她都是怪胎?”
大叔哥挠了挠头,笑道:“说实话,我仍旧无法理解什么灵魂附体这样的事,一个人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就灵魂出窍而后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去呢?那被附身的人的灵魂又去了何处呢?当时她也没有对我细说,且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只道她编了故事来逗我玩儿,直到她离世后这些年我自己时常回忆同她在一起的时光,这才慢慢地信了。你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好好给我讲讲,也许……也许会有什么法子可以招回她的灵魂来……哪怕再附到谁的身上得以重生也好……”
罗扇望着眼前这个痴心的男人,心里不觉涌上疼惜来,主动伸了小手拉住他温暖的大手,柔声安慰道:“这样的事实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偶然事件,我也无法讲清这其中的缘故,只能说……人的灵魂也许是真的存在的,就像肉身一样,比如我们偶尔会走错房间,也许我们的灵魂也会偶尔附错身体,本来该去阎王老子那儿报道的,结果不小心走错了路,反而进到了别人的躯壳里……反正,糊涂的人有很多,糊涂的灵魂想必也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个糊涂蛋,糊里糊涂的就到这儿来了。”
大叔哥被罗扇逗笑了,另一只手在她的脸蛋儿上轻轻捏了捏:“那你这个小糊涂蛋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家乡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呃……罗扇当然无法给大叔哥解释什么穿越了时空了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名字就叫大中国了,只好耸耸肩道:“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大概离这里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罢……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所以……所以也不想再去想家乡的事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罗扇厚着脸皮这么一撒娇,大叔哥也不好再问了,只得怅然地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椅子上去,罗扇此刻也是百感交集,站在那里慢慢地消化了一阵今天所得到的大量的各种信息,忽然“啊”了一声窜到大叔哥眼前去,睁大了眼睛问他:“您刚才说那姑娘是莫府的嫡小姐?!我记得大少爷的母亲也姓莫,她们――她们的关系是――”
大叔哥微苦地笑了笑:“她们是同一个人,她就是小云的母亲,白梅衣青梅竹马的元配夫人,我的义妹,闺名如是。”
罗扇尽管已经猜到了,可经由大叔哥亲口证实之后还是瞠了半晌,没想到她的穿越前辈竟然是白大少爷的亲生母亲!蓦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升上心头,仿佛一下子与白大少爷之间又多了些共同的拥有的东西和莫名的牵绊。
恍恍惚惚地也坐回椅子上去,思路纷杂中突然有那么一两个碎片闪过,胡乱捞住其中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是怎么会自戗呢?!这不科学!――我是说……如是这么敢爱敢恨性格热烈的女子,不可能会这么想不开啊!何况她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因为婚姻上暂时出现的阻碍就抛下亲生儿子不管跑去自杀?!她难道不知道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么?!她就那么放心让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未知的种种么?!何况――大叔哥您不是也说了,大老爷不是个薄情负心的人,如是同他青梅竹马,难道还不了解他么?我实在不敢相信,如是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不顾一切地丢下她的丈夫和儿子撒手不管了!”
大叔哥只觉自己压抑了数年不敢去想的往事被一下子翻了出来,那股子殇痛不减当年地撞击着胸腔,以令他一时难以承受,喉头忽地一甜,闷声咳出口血在地上,直把罗扇吓得跳起来,连忙过来帮他抚着胸口顺气,另一手掏了帕子替他擦唇角的血渍,急慌慌地道:“都怪我,不该提这事的!您别激动,什么都别想了,平复一下,平复,深呼吸,呼吸,我去叫人,让他们去找大夫过来,您撑着点儿!”
说着便要往外跑,被大叔哥扯住胳膊:“没事,别慌,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坐下。”
罗扇被扯回来强行按在椅子上,只好倒了杯清水递给大叔哥,大叔哥先漱了口,而后喝了两杯方觉好些了,揉着胸口哑声笑道:“吓着你了罢?我没事,就是自打住进这枕梦居以来被你这丫头天天好吃好喝地给养娇气了,不碍的。你方才说如是不该那么狠心丢下儿子而……呵,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天生就是个小醋坛子来着,白梅衣那小子就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也会被她连掐带拧狠收拾一顿呢!这其实也不能怪她,怪只怪白梅衣那个妖孽长成那副模样,换作哪个女人都想据为己有罢……”
“所以即使大老爷是**纳妾,如是也难以接受,加上她此前曾让大老爷承诺过一生只能拥有她一个女人,否则她就先杀了他而后再自尽,只因大老爷并非自愿,所以她才没有如先前所言那样杀掉他,而只是冲动之下选择了自杀,对么?”罗扇皱着眉头,尽管是这么解释的,可她还是不能相信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想不开,在古代女人是以男人为天的,因为女人不从事生产,嫁了人就只能靠男人来养活,所以她们从根本上就依赖男人,没有男人很难独自过活,当然,那些不惧人言肯抛头露面自己挣钱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可莫如是不一样啊!她来自女人已经习惯了独立的现代啊!她不该有离了男人活着就没意义的这种想法啊!何况她穿的是一个富家小姐身上,就算不甘与人共夫,和离就是了,和离之后再重新嫁人,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也不稀奇啊!说她还爱着白大老爷、舍不得和离的话,难道她就舍得死?死了就再也不能跟白大老爷在一起了啊,再说她还有儿子了啊!
罗扇怎么想都难以相信莫如是竟这么决绝地自杀,她也是穿来的,也是死了一次重生的,平常人永远不会体会到死而复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明白生命是有多么的可贵,很多因一时冲动而自杀、后被抢救回来的人都会感到万分的后悔和后怕,正是因为他们“死”过一次才了解了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和美好的事。
所以罗扇不相信,莫如是也是死过一次后穿越重生的,她应该很明白活着的好,通常这样的人会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就譬如她罗扇,这样的人九成九都不会再选择自杀的,这当然不包括那些屡次自杀的人,这类人即便活着也是抑郁和悲观的,莫如是可不是这样的,她重生后谈了恋爱嫁了人甚至还生了儿子――她还有心情教八哥说脏话,证明她绝不是个悲观厌世者,综上种种,她的自杀就显得实在太过不明不白了。
大叔哥看着罗扇微蹙的眉头,心下也有些动摇起来,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实在是太过幼稚,可他没办法,他对如是……已经是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了,兴起再幼稚再可笑的念头他也不在乎――所以他抱着或许如是还能再回来的那么一丝丝侥幸,小心翼翼地问向罗扇:“是不是……你们那里有什么信仰或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规则,比如不允许自杀这种行为?所以你才不肯相信如是是自杀的?”
罗扇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推己及彼,虽说人的性格和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所经历过的事情对人的思想有相当大的影响,但不管如是有多么决绝多么爱恨分明,在她已经有了自己骨肉的情况下,我真的无法相信她会抛下儿子选择结束生命,我觉得,母爱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母亲肯为了孩子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事、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她更应该为了孩子克服困难努力活下去才是……大叔哥,你了解如是,她当真是那种会冲动到不记后果的人么?或者软弱得时常悲观自怜?再或想法比较极端?”
“不是,如是绝不是这样的人,”大叔哥也皱起了眉头,“如是很活泼,爱说爱笑,有些叛逆,但绝不极端,想法独特,却也不是特别聪明,甚至有些笨手笨脚,琴棋书画一概不会,女红针黹也是一窍不通,不像你会调羹煮食,她就只会做一样饭,就是你上回做的那种茶泡饭。她倒的确是爱恨分明,但也没有很深的心机,她很直爽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生了气很快就忘,也极少记恨谁,她虽然不怎么看书,见识却很不凡,做事也有条理,绝不是易冲动的性格,更不会顾影自怜伤春悲秋……只是我那时却相信她会为了梅衣纳妾一事而想不开的,因为梅衣那个人……你若见了便知,这藿城中为他疯了痴了傻了自尽了的女子不在少数,如是再与众不同,感情上也与一般女子无异,所以她若为了梅衣一时想不开而冲动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是么……那也许就是这样罢,”罗扇抿了抿唇,“如果您不介意,可否给我讲讲如是过世前的事?比如为什么有人要逼大老爷纳妾?如是为什么不和大老爷携手解决这件事?我……我只是想……”
“只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应付未来很可能也发生在你身上的同样的事,是么?”大叔哥笑了,“也好,我也不希望你步上如是的后尘,而我也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把自己的秘密与我分享的人了。”
罗扇凝眸望着大叔哥,她知道自己害怕了,畏缩了,莫如是的经历让她再度产生了犹豫和迷惘,她需要知道**,她需要从中找出解决的办法来给自己勇气,她更希望接替莫如是勇敢的在这个异世界活下去,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证明,孤独的异世人也是能够过得很好很好的,穿越可以不精彩,但一定不能白白活过来!
160你幸福吗
莫如是的故事简单又不乏狗血桥段,莫白两家一向交好,莫如是同白大老爷白梅衣自小就玩在一起,至于大叔哥,他并非本城人氏,只是偶然因家里的生意在这边过来察看而结识了白梅衣,两个人十分投契,结为了异姓兄弟,大叔哥也因此认识了莫如是,从此后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白莫两家订了亲,白家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小小年纪的两个人就圆了房,之后莫如是虽然生下了白大少爷,却因身体还未长成熟时就生育而致使元气大伤,过了几年一直没能孕育第二胎,经多位郎中诊治后一致得出了其今后无法再生育的结论。
白老太爷夫妇一心盼望自己这一支白氏血脉能够多子多孙壮大家业,纵然莫白两家关系再好,也不能阻挡这一目标的实现,于是白老太太终于下了狠心逼迫白大老爷纳妾,白大老爷与莫如是夫妻情深,自是不肯,白老太太因而与莫如是婆媳关系愈渐僵化,奈何白大老爷自始至终都站在莫如是这一边,白老太太用尽手段想要逼迫这小夫妻两个就范,无论是请来宗族长老以族规逼劝还是用孝道这顶大帽子来压迫,亦或威胁剥夺白大老爷的继承权、关禁闭、施家法等等等等,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最终也未能让白大老爷松口答应纳妾。
莫如是这一边呢,却因白老太太的种种作为而彻底对白家寒了心,同白大老爷两个暗中商量着放弃这里的一切,带着两人的儿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只不过现实总是不似小说情节那般顺利美好,两人的计划不幸走漏了风声,白老太爷夫妇先一步下手将夫妻两个分别着人看守了起来。几天之后,莫如是趁看守之人疏忽大意从白府中逃出,却不敢回自己娘家去,毕竟私奔这种事在古代实在是有损妇德,只怕她一回到莫府就会被娘家人扭送回白府去。
于是莫如是只好找到了大叔哥寻求帮助,大叔哥先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她安置下来,而后便想法子解救白大老爷。因白大少爷当时被白老太太抢去养在房中,大叔哥就和莫如是商量着先救白大老爷,然后两个人离开藿城,避过白府的势力范围,先找个隐秘的地方暂住,等这阵风头稍过时,再由大叔哥进白府去,想法子把白大少爷偷出来——毕竟大叔哥是正正经经举行过仪式、有证人见证地认了白大少爷做义子的,白老太太总不能不让他这个义父去见白大少爷。
莫如是虽然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可当时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性最高,想到自己将有那么一段时间见不着儿子的面,便逼着大叔哥立誓一定要护白大少爷的周全——这便是大叔哥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白府中的原因之一,他答应了莫如是要照顾白大少爷,所以自她死后就信守承诺,始终在白大少爷的身边保护和照顾着他。
且说莫如是和大叔哥在外头想方设法地营救白大老爷,奈何始终没有好的机会,转眼过去了月余,突然有一天大叔哥居处的管家跑来报信,说白二老爷带着白大少爷来找他,莫如是听见这话死活也待不住了,强行跟着大叔哥赶去了他的住处。
白二老爷白莲衣那时年纪也还不大,在众人面前一向乖巧温和,白大老爷极疼自己的这个弟弟,莫如是爱屋及乌,也将白莲衣视如亲弟。双方相见,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白莲衣趁白老太太对他不怎么防备的时候偷偷把白大少爷带出来的,为的就是想帮自己的大哥大嫂离开白府。
莫如是失而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对白莲衣自是万分感激,见白莲衣自告奋勇要帮白大老爷逃出白府,且他又是白老太爷夫妇最疼的小儿子,有他帮忙必能事半功倍,于是便和大叔哥三人细细商量了一套计划,约定了某日某时,莫如是带着白大少爷等在城外土地庙里,大叔哥和白莲衣如此这般里应外合将白大老爷救出,然后他一家三口在土地庙汇合,当即远走高飞,海阔天空去也。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到了约定好的那日,大叔哥蹲在白府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见着白莲衣把白大老爷带出来,只好随机应变,直接进府去找人,打听之下才知道白莲衣自幼身体虚弱,时常犯个小病就能丢掉半条性命,巧不巧的就在计划实施的前两天得了风寒,高烧在床昏迷不醒,今儿一早倒是清醒了一阵,挣扎着去了关着白大老爷的屋子按计划把他解救了出来,只不过他病得厉害,无法将白大老爷藏带出府去,白大老爷便让他回房歇着,自己想法子出了府,所以大叔哥进府的时候白大老爷已经出府去了。
大叔哥连忙赶去城外的土地庙,却见只有白大老爷一个人焦急地等在那里,到处不见莫如是母子的身影。两人觉得情况不对,匆匆地又赶回白府去,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原来白二老爷白莲衣生病昏迷在床时烧得直说胡话,无意中吐露了三人的计划,随身伺候他的丫头又是白老太太的人,虽说只是病中呓语,白老太太得知后也不敢大意,派了人于昨日赶去城外土地庙,果然见着莫如是母子等在那里,当即悄悄强行带回了白府。据白老太太事后所言,双方就白大老爷纳妾一事再次进行了“交流沟通”,莫如是仍然拒不同意,为表其意之坚决,竟一头撞向墙壁,众人拦阻不及,导致她当场毙命身亡……
事已至此,白大老爷还能怎样呢?指责他弟弟透露了计划、晚告诉他了一天么?人家患病在床是事实,说胡话走漏风声亦难免,且挣扎着病体助他从禁闭处脱困也已是仁至义尽,哪怕人家一丝一毫都不帮他,他也没有道理去指责人家的不作为。
那么要怪自己的母亲么?怎么怪?子不言母过,这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礼教德行,你母亲生你养你这么大,没有她赋予你生命,你哪里有机会娶妻生子享受这大千世界?更莫说白老太太说得明明白白:她同莫如是是在协商沟通,莫如是自戗纯属个人行为,就算主因是因为她要给白大老爷纳妾,但她并没有要伤害甚至逼死她的意图啊,何况母亲做主给儿子纳妾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做媳妇的不容于人才真正是失德之举呢,她做母亲的何错之有?
所以……所以莫如是的死除了令这世间多了两个伤心的男人和一个没了娘的孩子之外,什么事都没有改变。
罗扇听罢大叔哥这段破碎的回忆,能做的也只有暗暗唏嘘了,她并不能确定在这场爱情悲剧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白二老爷白莲衣那个时候是否像现在一样心怀叵测,那时他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何况他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大嫂呢?就算是为了家产吧,将来最能威胁到他的也是白大少爷白沐云啊,何况莫如是已经不能再生育了,他大哥又那么爱莫如是,所以若站在白莲衣的立场来看,比较合理的做法应该是努力地促使他大哥更爱莫如是,并且支持莫如是反对白大老爷纳妾,然后害死白沐云使长房失去继承人,那么白府家业自然就会落在他二房的头上。
至此,莫如是因和白老太太起了争执、一时性烈冲动撞墙而死,这个理由罗扇基本信了八成,也许莫如是根本没有轻生的念头,只是气极了,热血上头,这才失去了理智做出不计后果的事,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有过相似的情况,比如吵架吵急了就打起来,手上没轻没重打伤甚至打死了对方,其本意是根本没想过要伤人杀人的,仅仅就是因为冲动而已。
大叔哥积郁了多年的沉痛经由这次倾诉宣泄之后竟觉轻松了不少,讲罢喝了一阵的茶,伸手在罗扇脑瓜顶上一揉,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去讲谁对谁错也都于事无补了,我想着如是她既然是灵魂附体来的,说不定那么一去灵魂又附到了别人的身上,只不过因为撞了头,许就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所以至今也没有找来与梅衣和沐云团聚……虽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可这么想一想心里头还好受些,就权当是这样罢。你这丫头也就别多琢磨这件旧事了,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就是如此,你要想好,究竟要不要接受这样的挑战?”
罗扇脸上扯出个十分苦情的表情:“说实话,真心不想。”
大叔哥哈哈笑起,移开盖在她脑瓜顶上的大手,顺势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盯住眼睛道:“你若不想,就跟我走罢,我带你出府,随你想去哪里,我们在那儿安家落足,经营你的小买卖,遇见合适的男人,你愿嫁就嫁,不愿嫁咱们两根光棍就做个伴,简简单单地终此一生,怎样?”
罗扇忽闪了忽闪两只大肿眼睛,脸上扬起了一记灿灿的笑容:“好!”
大叔哥对着这张眉眼弯弯的笑脸,也将一双眼睛笑成了温柔的下弦月,兜了兜罗扇的下巴又捏了捏脸蛋儿,逗得她咯咯直笑,心里愈发软了,偏头看看窗外的明媚春光,兴致忽至,一拉罗扇的手,扯起身来便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既这么说定了,你我不妨再更亲近些才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们便设案焚香——我认了你做义女,免得日后住在一处名不正言不顺的被人背后说嘴,将来若你嫁的郎君敢欺负你,我也能理直气壮地替你出头,如何?”
罗扇本就早将大叔哥当了亲人,再加上今日一番长谈后两人间又多了这样一个共同的秘密,无形中又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情感在里头,因而对于大叔哥的提议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两个人从书室出来转到堂屋,堂屋与书室的夹角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头设着香案、香炉和蒲团,当下燃了香双双跪下去,如此这般祷念一番,敬过天地磕了头,随后大叔哥起身,罗扇又给大叔哥磕了头,大叔哥送给罗扇一枚贴身的云朵形玉佩做见礼,这礼便算成了。
新收了一个双眼皮大眼睛活蹦乱跳的干闺女,大叔哥心情骤然开朗,连声道着一会儿晚饭时要好好儿地喝几杯以示庆祝,罗扇便拍着胸脯子说要做几个好菜孝敬他老人家,转身喜眉笑眼儿地就奔了后头灶房去了。
大叔哥慢慢踱出房门立到院子中央负了手仰望顶上的蓝天白云,良久轻轻叹了一声,喃喃着道:“如是,可惜你走得太早了,没有见到你的这位小老乡……你啊,就是太天真,所以才那么容易哭、容易笑、容易被激怒,你看看这个小丫头,她虽然也一样的爱哭爱笑,可她比你心宽得多了,她没有你那么渊博的见闻,也没有你那样鲜明的个性,可她敦厚,内秀,比你更明白怎样适应环境和享受人生。她很聪明,却绝不会慧极必伤,因为她比你懂得如何装傻、如何自保,在这样的世间,情感太过纯粹的人是很易受伤的,就譬如你,你啊……直到现在都让我担着心!你若在天有灵,就给小云加把劲儿罢,莫要让他错过了这么特别的一个姑娘,我想,这个小罗扇儿会比你幸运得多,不论她的归宿是谁,她一定都能活得很好……”
被挂在廊下透气的笼子里的二狗子忽然在那厢叫了起来:“F、U、C、K、Y、O、U!幸、福、就、像、一、盘、肉!肚、子、饿、了、一、声、吼!你、有、我、有、全、都、有!——你幸福嘛?——不,我‘姓’罗!”
大叔哥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