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正自惊讶，又听绿珠继续催道：“你怕什么呀，这里又没外人！”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确认不是在做梦，便打定主意道：“死便死了，是绿珠姑娘让我进去的，我只是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愿罢了！”

想到这里，周信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对绿珠所在方位热情回应道：“好的，我这就进来了……”突然，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位女童，正是绿珠的女弟子玉翠。周信不由得呆呆地站在原地。

玉翠跳着走进门来，坏笑着看了周信一眼，然后对帐内方向回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周信这才意识到原来绿珠是对门外的女童玉翠说话，不由得羞得满面臊红。

“鬼鬼祟祟的站在窗外，不是你还能有谁！”绿珠边说边从帐后走了出来，重新在周信身边坐了下来。

周信待再看她时，见她已然换了一身浅绿色便装，白天的妆容已然洗尽，头上所梳的灵蛇髻也已经被打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瀑布般披在肩膀上。然而这不着铅华的素雅模样，却别有一番清丽风采，令周信不由得看得入迷。

玉翠指着周信，格格地笑道：“师父，这位哥哥在盯着你看，刚才他还说要进来了！”

“就你多嘴！”绿珠轻轻喝斥她一声，继而转头对周信道，“周公子不要见怪，这孩子平日被我宠坏了，这才会没大没小没半点礼貌。”

周信尴尬一笑，说道：“不打紧的，她年龄虽然不大，但刚才听她听笛子倒是吹得挺好的！”

“哥哥，你可千万别夸我笛子吹得好。我天天被师父逼着吹笛子，烦都快烦死了。你要夸得吹得好，我师父一会说不定又让我吹给听呢！”玉翠吐了吐舌头，继而央求绿珠道，“师父，你今晚不要让我吹笛子了，好不好。”

“好好好，不让你吹笛子了。”绿珠被她央求得笑了起来，对周信道，“这大半夜的，你若吹起笛子来，别人岂不是想睡都睡不着了！”

“谢谢师父！不让我吹笛子，那我就可以放下心来了。”玉翠说罢惫懒地打了个哈欠，斜依着绿珠身体躺下，问周信道，“哥哥，你跟我师父在聊什么啊？”

“没，没聊什么？”周信赶紧紧张地回道。

玉翠挤眉弄眼调皮一笑，以稚嫩声音说道：“没聊什么你紧张什么，我师父又不会吃了你，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正当周信尴尬着不知如何回答时，又听得玉翠突然坐起身子说道：“快看，石老爷进来了！”

周信惊得赶忙站了起来，待往门外一看，但见外面夜色沉沉哪里有半个人影。他再回过头来看到玉翠掩口偷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给骗了。

绿珠掐着手指在玉翠额头上轻轻弹了下，嗔怪道：“再给我调皮，就要赶你出去了！”

玉翠忙双手作揖央求道：“好师父，好哥哥，你们别赶我走好不好。”说罢又从衣袋中掏出两块小布，分别塞到双耳之中，然后对周信与绿珠道：“我耳朵已经堵上了，你们两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都听不见了。”说罢，玉翠重新靠着绿珠身子躺下，微闭双眼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只是那狡黠的双眼却又偷看着两人。

绿珠轻抚着玉翠的头发，疼爱地说道：“这孩子当真是被我宠坏了！她本姓宋，名唤宋袆，是洛阳城中一个无家可依的孤儿。我见她孤苦伶仃的，便让石大人把她买来给我做了女弟弟子。因我自己名唤绿珠，便给她改名叫玉翠，绿珠对玉翠，倒也匹配。我日常教习她一些歌舞音律，也好让她以后有个讨生活的一技之长，能够嫁个清白人家，不要似我这般抛头露面。”

耳中塞着布条的玉翠，听到这里甜甜一笑。

周信正想着如何宽慰绿珠，却听绿珠问道：“周公子，我看你不似热衷功名之人，却又为何远离江东来到这洛阳城中？”

“此事说来话长！”周信忙矢口否认，他见绿珠有此一问，便有些难为情地如实相告，“那是因为家父逼我结婚，我没办法便逃了出来！”

“你要娶的人一定很丑吧！”玉翠突然插嘴道。

绿珠忙止道：“不要乱说话，你这促狭鬼！”

周信却不以为意，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她不但不丑，反倒很美。”

“有我师父这样美吗？”玉翠忍不住又插嘴道，说完后情知自己多嘴，便赶忙以手捂嘴示意自己不敢再问。

绿珠怕周信尴尬，便解围道：“周公子，你为何对这门婚事不满意？”

周信轻叹一声道：“我父亲要我娶的这位倒是位好姑娘，我们周家与他们沈家是世交，我与她也是自小便相熟的玩伴。只是我向来把她当妹妹来对待，我父亲有一天却突然告诉我，说要我为了周沈两家交好娶了她。我自然是不肯同意的，但又没有办法改变我父亲的想法，后来想到我们周家在这洛阳城中有所大宅子，我便诓着我的好友葛稚川一起来了这洛阳城了。”

“周公子，恕妾身直言，你这般逃婚岂不伤了那位姑娘的心，你回江东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她！”绿珠幽幽地说道。

“这，这……”周信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这个我也有想过，但是当时一心盼着逃离阳羡，便顾不得那许多。现在想起来，此事当真怪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只盼着她不要为我伤心。”

“若她因为你辜负她而伤心了呢？若她真心实意喜欢你，却因伤心而改嫁别人，你便不会感到遗憾吗？”绿珠连连发问。

“我，我，我只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过得幸福。”周信支支吾吾地答道。

“唉……”绿珠满是幽怨地长长叹了一声，良久后才说道，“能跟相爱之人在一起，哪怕一刻也是幸福的。若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又何来幸福之说。”

说罢后绿珠情知自己失态，忙转了话题问道：“周公子，妾身离了故土已有十年，你可否为我讲些故土的事情，以慰我思乡之情。”

周信见绿珠有兴趣聆听，便将他游历交州之时的趣事细细说来。他本是擅长言辞之人，将游历之事讲得绘声绘色，直听得绿珠频频点头。

不知不觉中，已是夜半三更。那玉翠毕竟是个孩童，开始时还陪着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后来渐渐合上睡眼，在绿珠怀中沉沉睡去。

“这孩子睡着了。”绿珠指着玉翠说道，片刻后又说道，“我们也该睡了。”

“我们？”周信本来还在滔滔不绝，被这句话惊得又要结巴起来。

“周公子，你可是嫌弃妾身？”绿珠直言不讳地问道。

“没，没，我怎么可能嫌弃绿珠姑娘你呢！”周信赶忙解释。

“那周公子为何害怕我呢？”

“那是因为，我敬重你……”

“敬重我？”

“是的，我敬重你，我也不愿石大人对你误解！”

“唉！”绿珠一声幽叹，感激地望着周信，“你啊，倒真是一个傻傻的正人君子。石大人自买我回来之后，虽然会为了讨好贵人而让我献歌献舞，却始终未曾让外人近我分毫。你能来我这闺房里，这是一个例外；来我闺房里还见色不动，更是例外中的例外。你说，我该如何奖励你呢？”

周信忙辞谢道：“今晚我周信能在这闺房之中，跟绿珠姑娘你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别的奖励。”

“小傻瓜！”绿珠满意地笑着，抱着玉翠转身走到帐后。待将玉翠放到床上后，绿珠从柜中取出一床锦被递给周信，指着屋角的木榻道：“那周公子你今晚就委屈一些，睡在这席上吧！”

周信将锦被铺上木榻，笑着对绿珠谢道：“多谢绿珠姑娘，我这样也挺好的！”他正说着，却蓦然感觉脸颊一下湿热，等他意识到那是绿珠的一个吻时，绿珠已飘然回到帐后。

周信幸福得差点叫出声来。他心潮澎湃地望着纱帐后的绿珠床榻，闻着丝被上淡淡的香味辗转反侧。良久，良久之后，才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