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摆满膳食的桌前，玄笙都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没有提前预料到玄笙的到来，所以厨子还是按照平时的规格来做菜的。

分量不多，摆盘精美，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却……

大多是冷盘，唯一的热菜是红烧狮子头。

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他喜欢的吃的。

简直让人无从下筷。

黎珩对吃食方面的东西并不上心，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一切都延续了原主以往的习惯。

对面的青年尽管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可那犹豫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黎珩放下筷子，十指交握看着他。

“笙儿喜欢吃什么？”

玄笙一听就知道他是看出自己不爱吃这些了，耳朵尖莫名有些发烫。

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

眼看他快把筷子给捏断，黎珩从他手中把筷子抽走。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玄笙耳朵的红更明显了，眼睑微微下垂，挡住男人洞察一切的目光。

“没有。”

“我爱吃的东西，京城想来没有，只有在南疆才能吃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外如是。

黎珩沉默片刻，也没深究。

“既然如此，那就多尝尝京城的东西，看看喜欢什么，笙儿觉得如何？”

玄笙：“……”你都这么问了，我还能觉得如何？

青年撩起眼看他，清冷的眼中尽是无语。

他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见状，男人薄唇微勾。

比起初次见面时的处处提防，如今玄笙在他面前情绪总会不经意地泄露。

“暗一，去准备。”

“是，主子。”

玄笙只听到另一道声音，却没见到暗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口。

“笙儿在看什么？”

闻言，玄笙回头。

“你的暗卫武功好像很好，若他去暗杀狗皇帝，想来不算太难吧？”

男人不置可否。

“笙儿在纠结什么？”

说话间，黎珩给他小半个红烧狮子头。

“尝尝看。”

玄笙被他的举动转移了注意力，低头望着碗里色香味俱全的狮子头，薄唇紧抿着。

他不喜欢这个。

可他抬头对上男人近乎温柔的目光，不知怎么的，拒绝的话好像就说不出了。

“……好。”

说罢用筷子夹了一点点红烧狮子头含进嘴里，又甜又咸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就……

很一言难尽。

然后黎珩就看到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旁边拿过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嘴里灌水。

得亏茶水是温的。

咕噜咕噜地灌了小半壶茶水，玄笙才觉得那股怪怪的味道没了。

不远处，男人狭长的眸子半眯着，神色不明地望着青年被茶水润透的唇瓣。

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看着。

等玄笙放下茶壶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男人的视线。

一瞬间，万籁俱寂。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二人无声地对视着。

突然，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主子，都吩咐好了。”

男人冷淡地“嗯”了声，视线依旧落在玄笙身上。

玄笙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抿了抿唇，故意冷声质问他。

“盯着我做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意味不明地回他。

“笙儿觉得我想做什么？”

本来就算没什么的，此刻玄笙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了。

这话问得太暧昧了。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

是这个理没错。

黎珩赞同地点点头。

“笙儿说得对，不过……”

“笙儿似乎对自己的倾城之姿了解得太少了些。”

玄笙沉默了下，突然皱眉。

“你在调戏我？”

这回换黎珩沉默了。

“笙儿才看出来？”

玄笙：“……”

深吸口气，他才忍住没给男人当场下蛊的冲动。

“传闻中，珩王不近美色，一心照顾养子，这和我所了解到的珩王根本不一样。”

“到底是你太会伪装，把世人都骗了过去，还是……”

还是什么呢？

玄笙把自己给问住了，眉头拧得更紧。

黎珩眸光微闪，抬手给他轻轻抚平眉心。

“不重要，不是吗？”

“你说得对。”不重要。

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并不光滑细腻，指腹都带着茧子，动作却温柔得令人心动。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般温柔地待自己呢？

玄笙走神想了想。

记起来了，是母妃还在的时候。

除了母妃，无人爱他。

大概是青年眼中的难过太过让人怜惜，黎珩在心里轻叹口气，将人揽进怀里。

“笙儿，别难过太久。”

玄笙眼眶骤然一酸。

“嗯。”

不是没有人安慰过自己，可从来没有人这般告诉过自己。

别难过太久。

不是让他不要难过，只是不要难过太久。

母妃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南疆王的狠毒无情，也曾满怀期待地扑进那人怀里寻求安慰，然而得到的回复是什么？

“不许哭！”

“玄笙，你是大人了。”

“没有母妃你还有父王，哭什么？”

“以后这南疆都是你的，如此脆弱不堪，怎能堪当大任？不许哭，不许难过，听见没有？”

“玄笙，以后她就是你母妃，叫母妃……不叫是吧？滚出去，本王没有你这儿子。”

……

就连回忆都像是藏了针，能把人扎得遍体鳞伤。

玄笙用了好多年，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

察觉到胸口处的湿意时，黎珩落在玄笙身上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怜惜。

就连哭都是无声的，连肩膀都没有抖动过一下，怎么就……

那么惹人疼呢？

他轻轻拍着青年的背，无声地在其耳侧落下轻吻。

这个吻没有一丝情.欲，只有怜惜与安慰。

耳侧传来的轻触，仿佛带着无限生机注入到玄笙的身体中。

眼泪逐渐停下，他垂着眼想推开男人，可又不舍得对方的温暖，下意识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襟，却抓住了一手的湿意。

“你衣服被我弄脏了。”

黎珩动作微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没关系。”

青年在他怀里仰起脸，眼眶泛着红，双眸氤氲，眼下的那颗泪痣将这一刻的楚楚可怜无限放大。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对其心生怜惜。

“你对谁都这般好吗？”

男人表情不变，不答反问。

“笙儿觉得我像这样的人吗？”

“不像，可是……”

玄笙摇头，动人心魄的眸子里既有不解也有好奇。

“我看不透你。”

调查到的东西和他所接触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即便是面对面，男人的目光里笑意与温柔兼具，他也不觉得那就真的是男人真正的模样。

伪装是他们这种人的天性。

对方是，他也是。

黎珩沉默地与他对视。

良久，在青年固执的目光下，男人率先败下阵来，温柔地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我很喜欢笙儿。”

玄笙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说喜欢自己，猛地愣了愣，好一会才有些紧张地撇开眼。

“你喜欢我什么？”

“干净，漂亮，懂事。”

仔细想来，其实青年有些过分懂事了。

没有人天生就懂事，要么有人教，要么……

教训教会他只能懂事。

以青年之前的反应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闻言，玄笙的瞳孔微微扩大，连伪装都不记得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就因为这？”

“这还不够吗？”

面对男人的反问，玄笙想说不够，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够。

黎珩轻轻摩挲着他白嫩的脸颊，神色里是他看不懂的漠然与沧桑。

“笙儿，喜欢的原因可以很简单，无需多复杂。”

“若是要在一起，那可能还要加上个适合才行。”

这一瞬间，玄笙好像突然觉得，自己与眼前人之间差了有十岁之差。

十岁之差，十年之久。

十年，一个人能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时间大抵是人与人之间最难抵消的差距。

玄笙沉默了好久，直到下人重新上菜，才看着他问。

“什么才算适合？”

“对你小意逢迎？事事听从？又或者门当户对？能给你带来好处？再或者……”

黎珩出声打断他。

“笙儿。”

他闭上嘴，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却固执地望着男人，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与其说他是在问黎珩，不如说他是想透过黎珩得到一个答案。

黎珩无奈地叹息一声。

“每个人都适合都有不一样的定义，若问我，便是此刻我眼中的你。”

玄笙眼睛震惊地张大，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刹那间欲.念横生。

想让时间永远停在此刻，想让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看着自己，想让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黎珩。”

叫了他一声后，玄笙猛地闭上眼，将心中陌生的躁动压下去。

“别骗我，我会杀人。”

“你中了绝情蛊，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它依旧在沉睡，你的心骗不了我。”

这大抵是头一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没有动心的人了。

黎珩略有些无奈，却也没骗他。

“笙儿真难骗，不过……”

“我从不骗人，只是我也不爱任何人，喜欢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他说得有多轻描淡写，玄笙的心就有多冷。

他不明白。

“爱与喜欢分得开吗？”

男人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分得开。”

“爱很复杂，喜欢却很简单。”

“爱一个人的原因可以千奇百怪，喜欢却可以毫无缘由。”

玄笙还是不理解，只是紧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了。

“若有更适合的人出现，你是不是就更喜欢那个人了？”

就像南疆王一样。

曾经也口口声声说喜欢母妃，可后来呢？

不也是一个个宠妾迎接后院，还有两个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