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吃吧。”

希耶尔拉着林顿来到了餐厅角落的一个偏僻的双人座位，自己当先坐下。

“你这家伙，还真是我行我素...”

林顿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在对面坐下，道：“单独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不方便被其他人听到的话要跟我说吗？”

以他之前与希耶尔的短暂相处来看，这个少女虽然看起来行事古怪，但实际上做的事情都有挺强的目的性，而且也不是什么傻白甜的恋爱脑，她希望和自己两人独处，林顿也绝对不会往“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好感”之类的方向去想。

“没错，跟你说话就是轻松。”

希耶尔点了点头，按动桌子侧面的一个按钮，林顿便看到自己和希耶尔两人桌面上方都突然出现了蓝色的菜单投影。

“这样点就好。”

希耶尔用食指在那颇具科幻感的菜单投影上虚划了几下，随手点选了一份乳酪蛋糕和一份香草茶，确认后那菜单便闪烁消失，换成了一个沙漏的图案浮在她右手边，沙漏下方还有个五分钟的倒计时。

“这餐厅里所有的食物都是事先做好并立刻用法术进行状态恒定的，所以无论点什么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端上来，而且能够保证最新鲜的口感。”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都是免费的。”

“把状态恒定魔法用在菜品保鲜上，还真是够奢侈....”

林顿感叹了一句，又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没有，只是三年前作为维护学员来过这里一次而已。”

少女平淡地回答了一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眼神略微暗淡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可能踩了雷的林顿挠了挠头，也不再说话，学着希耶尔的样子点了个干贝芝士焗饭。

果然，在桌边的沙漏倒计时结束之前，便有服务生将两人的食物送了上来，然后恭敬地鞠躬离开。

“喂，醒醒...”

服务生离开后，林顿喊了一声不知何时又进入了神游模式的希耶尔，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哦。”

希耶尔回过神来，又沉默了几秒，才道：“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关于我的事情。”

“...既然你在适性考的笔试中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应该知道关于位面大封印维护的具体操作过程吧。”

林顿看了希耶尔一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地道：“多少了解一些。”

大封印的维护过程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在所有维护人员进入大封印内部枢纽后，每一组会根据实力等阶被分配到不同难度等级的区域，一般而言，越是靠近大封印中心的区域，维护难度越高——而对于初次参加的中低阶学员来说，一般都会被分配到复杂程度最低的外层区域。

在那里，圣职者与魔法师需要对各自负责的区域内数十到数百条回路中所有由魔法和神圣符文组成的术式结构进行检测和维护。

因为虚空能量的侵蚀和外层位面生物的攻击等不同的原因，位面大封印的每条回路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耗和磨损，时间久了，回路内的部分术式实际上会失去功能，但因为大封印独特的并联式设计结构的关系，即使50%以上的回路失去功能，大封印仍然能够继续运转而不至于完全崩溃。

但麻烦的是，因为直到今天大封印的运转规律仍然没能被完全破译的关系，即使处于休眠状态，回路内的术式结构显现也近乎是随机和瞬息万变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其中每个神圣符文与魔法符文都是是一一对应，并相互纠缠作用的。

因此，每一组的圣职者与魔法师必须以自身精神力控制圣力或魔力，同时深入自己所在区域的目标回路结构内近乎随机出现的符文组合中，不断寻找下一个正确的符文，直到将两条复杂纠缠的魔力和圣力回路中的每个符文全部点亮。

当然，若是在还未全部点亮之前，两人中其中一人因为对选择的回路内的术式结构不够了解而停顿、精神力或魔力耗尽、亦或者心神受到震撼而难以自持等原因“失去同步”，不仅会前功尽弃，需要从头再来，严重的操作错误或丢失同步率甚至可能导致封印回路的损坏或维护者出现危险的情况。

这也是为何要事先通过适性测试匹配知识储备、阶位和力量素质甚至在各种特殊状况下的下意识抉择都相对接近的“搭档”的原因。

总之，回路在被完全激活点亮之后，维护者便能够根据显现出的整条回路的运转速度和符文亮度，比较清楚地看出其中每个术式结构以及符文的运行状况——若是有某条术式回路运转滞涩，其中的符文或神文光芒暗淡、闪烁，甚至完全熄灭，就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对这些损坏符文节点进行修复或充能。

这个工作反倒相对简单，因为并没有前者那般苛刻的时间限制，维护者可以从容地将其修补完毕，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自行讨论、查阅资料或是请教上级负责人。

据说，在大封印初建之时，维护工作要比现在方便且有效率得多，只是后来失去了很多资料，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对位面封印运行内在规律的把握，且无法启动大封印的一部分自检功能，才让三年一次的例行维护变得如此麻烦且耗时。

“其实，我从小精神上就有一个缺陷。”

希耶尔一边用餐刀将自己盘子里的蛋糕切成了均匀到足以令最苛刻的强迫症患者满足的整齐小块，一边开口轻声说道。

林顿皱了皱眉：“什么缺陷？”

“简单来说，就是我没有办法停止思考。”

希耶尔用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道：“正常来说，任何智慧生物，应该都会有‘什么都不想’地放空大脑的时候——作为精神力超过常人的施法者，更应该能够自由控制自己的思绪。”

“但是我做不到这一点。”

“我除了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切所见、所闻之外，包括由味觉、嗅觉，触觉感知到的一切信息，都会立刻经由大脑进行超速的分析处理——哪怕是再怎么无聊的事情也是一样。”

“而且我无法通过自己的意志阻止这件事。”

“比如，我将这块蛋糕放入口中，大脑就会立刻根据舌头反馈的蛋糕的口感，开始分析这块蛋糕各配料的种类、使用量和分配比例——若是能从细微的口感差异中推测出食材的产地，厨师的料理手法、偏好风格以及缺陷，还会通过这些信息进一步猜测厨师本人的种族或国籍、年龄、从业时间的最大可能性区间等等一大堆无用的信息——而这些都只是在我将蛋糕放到嘴里之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由大脑不由自主地完成的。”

“不，或许不能叫完成，因为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中持续——即使我强行掐断这段思绪，也会立刻被其他的信息吸引，然后继续这个过程。”

“即使人为切断五感，甚至进入睡眠状态，我也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的大脑不断思考各种问题。”

“这...”

林顿看着一口气说完一大堆话，然后将蛋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的希耶尔，在消化了她话中的含义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就是说，这个少女的思绪无时无刻不在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根本停不下来？

乍一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当他试着想象代入这种感觉，突然觉得有一丝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至全身。

看着林顿有些呆然的表情，希耶尔笑了笑：“你能想象这种大脑无时无刻不被无数垃圾信息充塞，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的感觉吗？”

“因为我无法停止高速思考，做到‘大脑空白’，所以无论是头痛还是失眠都是家常便饭。”

“当然，这个毛病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给我带来好处——我的思维速度和深入计算能力比同阶施法者要强很多，这也是我为什么比较擅长下布朗象棋的原因。”

“而且，因为睡眠少，我也比其他人有了更多的研究和练习魔法的时间。”

.........

看着这个面色平静的少女，林顿突然明白了，为何她总是挂着一对黑眼圈，整天一副呆呆走神的样子，为什么能在适性测试的笔试考试时间还没有过四分之一时就能够做完交卷。

她的大脑永远在高速运转，得不到休息么...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精神崩溃了吧。

即使是精神比一般人强韧得多的施法者，恐怕也难免变得狂躁和神经质。

但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就这么一个人熬了过来，除了偶尔看起来发呆，孤僻不合群之外，她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谁能想到，她一直孤独地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呢？

希耶尔放下刀叉，端起香草茶喝了一口，接着道：“从懂事起，我就埋首于书籍的阅读和魔法研究，除了确实对魔法的世界很感兴趣之外，和这个精神缺陷也有关系——和我喜欢下布朗象棋一个原因，它们都能为我的思维提供一个并不算厌恶的指向性，这样反倒会让我觉得比平时轻松很多。”

“我会经常在大脑中对一个法术模型或术式结构进行反复深入演算，一直将其推演到难以继续的程度，或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在脑海中摆出一个或数个棋盘，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再重复这个过程....”

“...呼，说出来轻松多了。”

希耶尔端起茶杯，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香草茶喝光，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

林顿第一次见到她说这么多话，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的老师也没有办法吗...？”

“嗯。”

希耶尔似乎没有打算隐瞒，很爽快地回答道：“老师说，我可能是生来大脑结构就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样，但就算是精灵或者其他智慧生物也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应该不是血脉方面的问题。”

“老师她也检测过我的灵魂特性，也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林顿点了点头，他在第一次见到希耶尔的时候就扫描过她的面板，但对方的种族明白无误地写着“人类”——这说明她的血脉中即使有其他种族的血脉遗留，成分应该也非常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