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仪看着面纱滑落后露出的褐色面容，眼神爬进了掩饰不住的轻蔑，“你是昆仑奴之后？”

女人的嘴角露出略带不齿的微笑，“明府若是介意，便回吧，妾就当明府今夜没有来过。”

薛仪仔细打量着这个低等奴隶的后人，内心万分纠结，女人的一双媚眼一直水波不惊地看着他，最终，他败下阵来，“你真有法子助我的前程吗？”

女人从袖中掏出一块黑色绸帕包着的一个条状物件递给薛仪，声音如从远方飘来般缥缈虚无，“明府只需将此物件每日焚上一支，不久便可见分晓。”

薛仪打开绸帕，一根根黑色线香静静躺于其中，看上去并无特别，他狐疑地将那堆香捧至鼻下，一股从未闻过的怪异气味直冲脑顶，那气味不似沉香亦不似檀香，倒像是某种未见过的花卉气味，可香味中又掺杂着某种淡淡的臭味，这混杂在一起的诡异气味只让人闻过一遍便无法忘记，亦挪不开鼻子。

薛仪感到自己仿佛浮到了半空中，已识不太清楚周围的景物样式，女人的声音继续从不远处传来，“妾有几件事要嘱咐给明府，这其一嘛……”女人缓步走到圣贤的牌位前，将手放在那传了不知多少代的香炉上，“此香刁钻，需插在集圣贤之气的传世香炉内方可点燃。”

“其二，明府所求之事不易，需采活人阳气供奉此香。”

听了此话，薛仪立刻从悬浮之状清醒过来，大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邪术，为何要采活人阳气？”

女人的手抚在唇上轻笑出声，细长的手指挽成了兰花形状，映在墙壁上仿佛一支黑色的暗夜幽兰，“明府当这取巧之事有多容易？自是要祭出些什么的，不然如何抵得过本该积蓄的辛苦岁月。”

薛仪低着头，陷入思索，为了自己的前程就要祭出活人阳气，这让他如何能承受？

“明府若是不愿便算了，慢慢等到知天命的年纪，也是可以有大好前程的。”女人见薛仪犹豫，漫不经心地推掇了他一把。

薛仪抬起头，看着女人小声问道：“那祭出的活人会死吗？”

“若是明府每次只燃一支香便不会，可若是燃的多了……明府当然不会贪浊的。”

薛仪点点头，自信满满地说：“我只求快一点达到心中所愿，自是不会贪浊的。”

女人转过身，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看着薛仪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包香走出了祠堂。

薛仪走后，祠堂后门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低声问女人：“若是他每次只燃一支香呢？”

女人将手背至身后，看着那香炉说道：“只要他开始燃那香，便不会只燃一支了。”

男子立刻颔首作礼道：“恭贺主子。”

次日夜，月影星稀，房执事带着家中唯一一个昆仑奴往祠堂走，明府特意吩咐需在子时将这昆仑奴带至祠堂，且不可告知夫人，他心中不免纳闷，明府这古怪吩咐到底是要做何事，可这终究是主人家的吩咐，房执事只管照做，是万不可多问的。

刚走到祠堂门口，房执事便远远瞧见了明府的身影在祠堂内来回踱步，他心中疑惑更甚，命昆仑奴加快了脚步。

“怎的这么久？”薛明府显得有些不耐烦。

房执事躬身慌忙回道：“奴怕惊扰了夫人。”

薛明府对房执事摆了摆手，“你且站在堂外候着，不可叫人靠近这里。”

遣走了房执事，薛仪从怀中掏出一支香，本欲将香点着，谁知那香上却缓缓飘出一缕黑烟，如一根纤细的丝线，绕住了昆仑奴的脖颈，随后，香不点而燃。

薛仪被眼前这番奇异景象所撼动，自知那女人没有骗他，他恭敬地将香插在了香炉中，转身去看那昆仑奴。

昆仑奴被香烟缠住脖颈儿，双手不自觉向脖子摸去，渴望将勒着脖子的东西取下来，可脖子上哪有什么物什？昆仑奴痛苦地抓着不存在的绳索，脸色越来越苍白，双腿亦在不停踢动，薛仪很想伸出手去救他，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那女人说过，这香不会夺人性命，若是现在放弃，岂不前功尽弃？

他将手慢慢抽了回来，昆仑奴盯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怨恨，薛仪心有不忍，将头撇到一边不去看他，一支香燃尽，昆仑奴也双眼一翻白，摊死在了地上。

薛仪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动地方，他定了定心神，走到昆仑奴面前，颤抖地将手放至昆仑奴的鼻下，没有呼吸，薛仪的心咯噔一下掉入了深渊，可随后，极微弱的一股温热气息呼至他的指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祠堂门口对房执事说：“昆仑奴困倦了，明日一早他若是还未回到府内，你再派人来寻他吧。”

房执事怔了一下，心道这昆仑奴平日里是最懂分寸的，怎会在祠堂睡着了，更何况还是明府同在的情况下，可他哪敢细问，便只得回道：“是。”

第二日晌午时分，昆仑奴才晃晃悠悠走回了府，昆仑奴是不大懂得唐话的，因而问他什么他就只知道摆手，房执事看着昆仑奴无血色惨白的脸，想着昨夜明府的怪异行径，暗自担忧起来。

回了府的昆仑奴俨然大病了一场，曾经壮硕如牛，干多少苦力重活的身子就这样废了，哪怕是挑两担子水中间也要停下来歇上两脚。

薛夫人对此事也纳闷得很，便询问房执事这昆仑奴为何忽然如此，房执事自是不敢多言，只道不知详情瞒了过去。

直到这日，饭后薛明府找来房执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房执事，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房执事即刻回道：“明府待我甚好。”

薛仪站起身，缓步走到房执事面前，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似有些为难地说：“如今我有一事需房执事帮忙，你可愿意？”

“回明府，我自是愿……”房执事抬起头，看到了薛仪脸上的那一抹笑意，那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阴冷的笑容直让他心生寒意，浑身冰冷。

“明府饶命！明府饶命！”房执事对着地面哐哐磕起头来。

薛仪面色微冷，将手从房执事的肩膀上抽了回来，垂至身侧。

“明府只要能饶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么都可以。”

薛仪沉吟片刻，说道：“也罢，你便去帮我找个人来，子时送至祠堂内即可。”

房执事哪敢不从，可一想到那昆仑奴的遭遇却又犯了难，若是找个平常人家的百姓怕是家里人要追究，到时叫他如何应对。

正头疼之际，忽见街上一乞丐花郎在沿街乞讨，他心生一计，走上前往乞丐的碗里丢了一枚铜钱。

乞丐连连叩首道谢。

房执事便趁机说：“若是想要多些铜钱，夜里可来寻我，我有些活计交与你，做好了可得银钱，令你饱餐一月。”

乞丐哪会拒绝这等好事，当夜便来了祠堂。

一炷香过去，乞丐昏死在了祠堂，醒来后发现身边多了一些铜钱，因而虽感到浑身乏累无力，倒也觉得这一夜没有白累，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这祠堂做过些什么，只记得在这里遇见了一个身穿黑袍，黑纱遮面的男子。

乞丐用铜钱买了烧鸡和酒，打算好好饱餐一顿，却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晕倒过去，好在路上一郎中路过，施针将他救了回来。

乞丐问那郎中为何自己会如此虚弱，郎中摇了摇头，称他气血亏损至极，怕是活不过年底了。

乞丐一听这话，哪肯善罢甘休，便去找房执事说理，房执事只得赖账说不知他为何如此，许是平日里过多了饥不果腹的日子，气血亏本就是很自然的事，如此打发了乞丐，又去回复薛明府。

薛明府只道知道了，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房执事心觉这明府甚是恐怖，平日里作出一番端正贤德姿态，却是个视人命为草芥之流。

房执事走后，薛仪即刻起身去找那黑袍女人。

女人朱唇轻启，“明府，我只说那祭出的活人不会即刻死去，可人被吸了阳气，身子自然是要差的，个人身子状况不同，如你府中的昆仑奴，不过是做不了重活罢了，可那乞丐……终归是身子弱了些，啧啧，真遗憾啊。”

女人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薛仪却从她眼里看不出任何怜悯之情，他大怒道：“我已燃了两支香，为何毫无变化？”

女人伸出手指，轻柔地放到薛仪嘴唇上方，“明府莫要心急嘛，不久明府便可看到这香的效用。”

女人所言不虚，第二日薛仪就收到了朝廷下发的表彰文书，赞他县内治理有方，另赏赐了纹银百两。

薛仪大喜过望，对女人的话更加深信不疑，隔三差五便命房执事弄些乞丐花郎，外乡逃难之人到祠堂祭香，没过多久，县内就传起了闲话，说不知何处来了一个人拐子，却不拐孩童，只拐一些青壮年，另有一些人传说那哪里是人拐子，分明是吸人阳气的妖怪，被拐去的青壮年每每在城郊醒来都仿佛被抽干了精髓，非病既残，更有甚者，不过数月就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