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古董铺
作者:祝榕阳 | 分类: | 字数:4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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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三日之约
铺满了浓墨的夜空下,官府大人府邸的角门悄声开了一道缝,李大夫连同搬箱子的下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夜色暗淡,两人模模糊糊的身影看上去同村野中的黄鼠狼极相似。
半炷香过去,官府大人已同李大夫坐下喝茶。李大夫茶盖未掀,身子前倾,脸上带着谄媚,压低声音说:“大人,如此,小人也算为大人解了一件心事。”
官府大人用茶盖抚茶沫的动作停在了空中,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声色平稳地道:“我有何心事,不过是你的私仇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那妖女万一哪一日又要计较那件事了……”李大夫狡猾地笑了一下,“不过计较也是同小人计较,和大人是半点沾不上关系的。”
此话说来平常,却妙得很,可正着听可反着听,官府大人心中阴沉下来,这个李大夫自失了儿子以后,卖药的手脚是越发多了,如今又要将他绑在一块儿,属实是件麻烦事,总归要想个法子处理一下才好……
李大夫丝毫没有察觉出来官府大人的异样,继续说道:“到时若是有人将那妖女的尸首运回城,请大人彻查此案,还请大人……”李大夫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京师如今在闹大疫,这种小案子倒确实有可能运回丁籍处查判,官府大人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漠然道:“倒是个好大夫,可惜了……”
相助京师的大夫大多为男子,因而雪儿得以自己独住一间房,虽是独住,一日里能沾到床边也不到两个时辰,且时常连宽衣都顾不得就沉沉睡去。
墨儿来雪儿房中刺杀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雪儿歪倒在床上,鬓角散落下两缕碎发,额上的汗还没有干透,身上的衣裳已然有些脏,周身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
墨儿已经在暗中观察雪儿两日了,好找寻合适的下手时机,可她实在是没想到此次所杀之人会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且这大夫算是墨儿几十载的人生中见过的最好的大夫了。墨儿又想了想那纸条上的吩咐,心里凭空烦闷起来,这样一个白雪一般的人儿,竟然会有人那么狠心。
墨儿看了看雪儿的睡颜,她的脸上虽有些脏,可仍遮不住她白皙的肌肤,许是懂得医理的缘故,雪儿的肌肤薄得仿若一戳便可淌出汁水的蜜桃,她睡得极沉,均匀的呼吸带的脸上细微的汗毛也跟着动了动。
墨儿心中一阵颤栗,正犹豫着要不要今晚动手时,雪儿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眼神平澜无波地瞧着墨儿,墨儿一时心慌,抬手就要去拿藏在身后的匕首。
雪儿眼疾手快,从腰间取出银针,一把扎在了墨儿左右手的手腕上,一股酥麻之感传遍了墨儿的手臂,她顿时感到手上软弱无力,再使不上劲儿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墨儿奴眼瞪着雪儿,亏她刚刚还心有不忍,没想到这女子的心竟然这么狠,可见被杀之人各有可恨之处。
“不过是让你一时使不得刀罢了。”雪儿坦然说道。
“你!”墨儿一时气急,想要抬手去打雪儿,酥麻感再次传遍了手臂,她无奈败下阵来。
“你受伤了。”雪儿指了指墨儿脖间的伤口。
墨儿撇过头不理会她,她倒也不恼,起身拿了药膏,用纤纤玉指挖了一点儿,欲为墨儿涂药,墨儿警惕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仰,避开了雪儿的手。
雪儿瞬间了然,柔声解释道:“这是我自制的药膏,没有毒的。”说完就将手上的那点药膏放进了嘴巴,那药膏的滋味怕是不太好,雪儿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
墨儿感到有些好笑,哪里来的这样笨的大夫,居然亲口尝金创药。
“这回信了吧。”雪儿将药膏吐出,又用案头的清水漱了漱口,墨儿没再说话,听话地让雪儿为她上药。
雪儿上药极为轻柔,她手指柔软,因而抚上墨儿的脖颈都令她感觉不到一般,只是那脖间的清凉又提醒她,她刚刚为她上了药。
轻柔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惊天动地,“你是刺客吧?”
墨儿心中一动,她居然早就识破了她,她故作镇定地问:“你如何看出来的?”
雪儿恬然笑了一下,“我们做大夫做的久了,各人身上的气息总能识得几分,你身上死人气太多,有些阴寒。”
墨儿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那你还不快跑……”
雪儿又笑了一下,“有人给了你钱买我的命,是我跑就能跑得掉的吗?或许死在你手里还能不痛苦些。”
墨儿咬了咬嘴唇,问道:“你知道谁要买你的命。”
雪儿点了点头,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墨儿说道:“我虽救得了别人,却躲不过自己的命数,不过我行医十几载,生死已然看淡了许多,只是我手上的病患还未医治完,可否请你多容我三日,我将手上的病患医治完全你便随时可将我的命拿去,三日后,此次大疫的药方也该有眉目了,如此就了了我一桩心事,我可将我大部分的身家赠与你,买我三日的命,你拿了银钱大可去做些小生意,不要再过这刀尖舔血的日子了,但我那医馆要留给小徒,让她得以谋生。”
墨儿心想,这大夫简直愚笨到家了,居然为刺杀她的人上药,还要给她银钱让她做生意,她哪里需要她给钱,她早在城郊置办了大宅,随时可以过上富贵人家的日子,可他们这一行,只要入了便没有退得出去的。
墨儿有些不悦地说:“把我手上的银针拔了。”
雪儿看了她一眼,并无丝毫犹豫,抬手就把墨儿手腕上的银针拔了出来。
墨儿转动着手腕,转身往门外走去,“三日后我来取你性命。”
雪儿笑了笑,将金创药放回了药箱。
墨儿第一次盼望着此次刺杀能够出什么意外,令她的任务不了了之。然而没有,日子如溪水般平常地流淌了两日,她躺在床榻上,直愣愣地盯着房顶,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窗外传进轻微的响声,墨儿瞬间警觉,握住身边的大刀,两步抵在了闯进屋内之人的脖子上。
“我当你是出了什么事呢,如今看来,一切安好。”男子嘲讽地笑了一下,用手指将刀缓缓推开,走到桌子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墨儿面无表情地将刀收了起来,“你为何来了?”
“从来你执行任务都不曾超过三日,我来看看,顺便……”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小布包,随手丢在了桌子上,“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便帮你把事情做了。”
墨儿的心口忽然凝滞了,再感觉不到心脏的任何跳动,她极力保持平静,手指仍有些微微颤抖,她将布包一层层打开,每打开一层,心就地底滑落一层,布包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已经感觉到了男子异样的目光,可是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她只想看看那双眼睛,或许……它不是她的眼睛呢?或许男子杀错了人呢?
可那就是她的眼睛,即便沾染了血迹仍旧黑白分明,干净得如夜空中的皎月一般的眼睛。
墨儿的心掉进了十八层地狱,她用幽冷的声音问道:“这眼睛是什么时候取的,活着还是死了?”
男子用一副看呆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墨儿,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过还是答道:“当然是依着客人的嘱咐,活的时候取眼珠,挑断手筋脚筋,刺满九九八十一刀,折磨两个时辰后才让她断了气。”男子带着些许洋洋得意,“这活计实在是累人的很,你可要好好答谢我才行。”
墨儿背过身,闭上了眼睛,极力将眼中的润湿之感压下,缓缓问道:“那女子……痛苦吗?”
男子不明白墨儿今日为何如此奇怪,他回忆了一下,说道:“任何人被人如此折磨都会痛苦吧,可那女子也真是刚毅,明明脸上已无血色了,却也不哭一声,反而笑了一下,还说了什么,幸好。”
幸好……幸好不是她来做这么残忍的事,眼泪从墨儿紧闭的双眼撬了一条缝,缓缓流了下来,将她的脸颊烫了一条细细的线,“我有些累了。”墨儿下了逐客令。
男子表情略带尴尬,自己好心帮她一个忙,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改日我定会好好谢你。”
男子听了这句话,心中的不满熨贴了不少,悦声说道:“你记着便好。”说完就从窗子跃出,不见了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墨儿才完全放松下来,任凭眼泪一刻不停地顺着脸颊流下,她的三日之约她终究是失约了,若是早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还不如在那日就杀了她,至少能给她一个痛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儿麻木地站起身,再一次来到雪儿的卧房,房内的陈设还同两日前一样,只是床榻上的人却完全变了副模样,血已将她水碧色的衣衫浸透,仿佛湖岸边开满的彼岸花。
瓷白的脸上,两个血糊糊黑洞洞的窟窿赫然骇目,墨儿用手轻轻拂过那两只血窟窿,眼泪又从眼角流了下来,这样干净的一个人,她不能让她就这样走。
她静静起身,从门外打回一桶清水,那水有些冷,她浸帕子的手哆嗦了两下,墨儿将帕子拧干,放在嘴边哈了哈气,感觉帕子上留下了些许热气,这才放心地为她擦起血迹来。
她为她擦干净了身体,换上了一套白色衣衫,又用白布蒙上了她的双眼,这才转身往门口走去,墨儿的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一张药方,她拿起那张未写完的药方,该是最后一味药了,可惜只写了两笔,墨儿轻轻叹了口气,将药方放了回去,却拿走了桌子上那瓶没用完的金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