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儿，掐着腰对阿安说：“你！你！你！你竟敢诅咒我老头子！究竟是哪里来的妖货，敢跑到我老头子的地盘撒野！”老头儿话说完，随手便变出了一根颇粗壮的拐杖，整个高出他半个头，他拄着拐杖，口中念念有词，那拐杖瞬间散发出金色的光来。

我有些惧怕地躲到了阿安身后，阿安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将我往身后护了护，说道：“老头儿，你莫要吓到我的平儿，你倒是睁开老眼看看，这是什么？”阿安从袖子里取出阿金变成的那块银白色小牌子，递给了那个老头儿。

这牌子不是在那黑衣人手中吗？阿安何时将它取了过来我竟不知道？可我已想不了太多，只是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小声说道：“阿金。”

老头儿自看见小牌子的那一刻就放下了掐诀的手，他的眼睛眯了眯，仔细瞧了那小牌子一会儿，随后又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阿安问道：“这是……无识族？”

阿安点了点头，“最后一个无识族铸器师已经被杀了。”

老头儿向后退了两步，带得拐杖也向后杵了一下，拐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回荡声还未落，老头儿带着怒气的说话音就响了起来，“匠人与商人几千年来都是两方不沾的，何人下了如此毒手？”

阿安将手向后背了背，说道：“自是销声匿迹了几百年的那一方。”

“煞罗不是被你们禁锢起来了嘛，为何还会……”

“此事说来话长，我自知商人一族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方，我亦不指望告知你这些事你便会归于我方，今日我来，意不在拉拢，而是要与你做庄生意。”

老头儿眼珠转了转，深深瞧了阿安几眼，似有些搞不明白阿安一般，过了一会儿，老头儿问道：“是何生意？”

阿安声音明亮地说：“我可庇护你周全，且会为你找个隐秘的安身之所，令你能够继续过逍遥日子，只要我命存一日，你便会相安无事。”

老头儿不屑地哼了一下，“就这？你当我老头子这几千年是白活的？一般的山猫小贼我还是收拾得了的，再说了，打不过就跑啰，天大地大，总归是可以有一处落脚之地的。”

阿安扬了扬嘴角，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墙边堆着的一坛坛酒和晒着的熏鱼熏肉，说道：“能灭了无识族之人，是山猫小贼？我是未想到，老头儿你倒是个愿意时不时挪动住处之人。”

老头儿捋了捋胡子，张了张嘴巴又闭上，重又张了张嘴巴又闭上，最后还是张开嘴说道：“让我如何信你能护得了我？”

“不知老头儿可听过瞒天帐？”阿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此帐若非你有意让谁看见，不然六道之中，于任何人皆可瞒天过海。”

“你竟有瞒天帐，你究竟是何人？”老头儿低下头，思索片刻后喃喃道：“莫非是净耀？净耀不是好些年前就殒命了吗？”

阿安看着老头儿说道：“你无需知晓我是何人，只说这庄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老头儿扯了扯胡须，似下定了决心般道：“以何物交换？”

阿安牵了牵嘴角道：“我听闻你这里有一物，可令人生出天魂。”

老头儿的神态愈发狐疑，“在六道轮回后进入人道之人皆会生出天魂，你如今要能生出天魂的源水，莫不是为什么妖魔之物讨要的？可妖魔之物轮回至人道亦会生出天魂啊。”老头儿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到最后只好摇了摇头道：“此庄生意我倒是不亏，只是那源水我仅有一瓶，本是留着给我老头子将养身体用的，若是给了你，待我老头子再老些，怕是这几千年来的事都要记不太清了。”

阿安摆了摆手道：“你已活了几千年了，若是事事都要记得清楚，岂不是要累死，此物我有大用，若你那源水真可生出天魂，倒是一件大功德，待你何时命殒了，或可助你成仙呢。”

老头儿颇不高兴地道：“你这女子，做什么总要诅咒我老头子，我老头子活了几千年还未活够呢，总要喝够了酒，做够了生意才行。”

或许是食饱了的缘故，听着阿安和老头儿话说到这里，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回到了店铺，阿安端了碗莲子甜羹给我，我食着那莲子甜羹真是好不香甜，倒比我从前食过的任何一道羹都要好。

只可惜，食过甜羹后的一个月，我就稀里糊涂地被河水卷了去，这一世的我就这样小小年纪丢了性命。

一天过去了，吃了姜丝糖的安娜并没有醒过来，不仅没有醒过来还更糟了，她红润的嘴唇已经逐渐变成了紫黑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露娜，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边哭边去猫窝里找露娜。

露娜显然对我把它从睡梦中叫醒很不满，她打了打哈欠，迈着比从前更慵懒的步子走了过来，在看了一眼安娜后，她完全从困倦中苏醒了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绝望地抱住了头，忽然，一个人的身影从我脑中浮现了出来，对，找那老头儿去，去找老头儿做生意，不管他要我什么东西，我都愿意给他，只要他能救得了安娜。

我没再理露娜，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那条河，我不知该如何叫小船去水市，在河边急得直跺脚。

忽然，我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同我说话：“喂，小姑娘，你哭什么啊？”

我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一只搁浅在水岸上翻着的龟壳。我抹了抹眼泪，向那龟壳走了过去，哽咽着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叫船。”

“你要叫船去哪里啊？”乌龟脑袋自龟壳里钻了出来，小嘴巴一张一合地说。

“我要去水市。”

“你去水市买东西？不要去了，那里已经翻天了，我们躲还来不及呢，我都被迫上岸了，如今还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呢？”乌龟的四肢也从龟壳里伸了出来，手舞足蹈地向我比划着。

我见它翻着难受，就把它的身体翻了过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我前一阵刚去过，那里很热闹啊。”我的话刚说完，就看见河水里，一些冤魂不断地向岸上游，冤魂面目狰狞，怨气自河水中溢出，与怨气连在一起分不开水天边界的，便是长了大半的天启符文。

“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乌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要变天啦，我老龟过了一百年的安生日子，怕是要丧命在这混乱之中了。”乌龟垂着头叹了口气。

“你帮我把船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对乌龟说道。

听了这话，乌龟很爽快地应了，不过一会儿，那小船便自河面驶了过来。可小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上次乘这小船，小船虽古旧，看着却也还算结实，如今这小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走到一半就会散架。

我攥了攥拳，丝毫没有犹豫地走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将乌龟揣进我的包里。

我不断催促着小船开快点，船驶到河中央时，我又看到了上次那艘漂亮的船舫，可船舫上的女鬼却不似上次那样热情，整个船都透着阴森、诡异的恐怖。

河中的船沿边趴着一圈恶鬼，在用力地推着船身，仿佛要将船舫整个推倒，甲板上，三两只怨气较少的女鬼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而另外一波女鬼则胡乱打了起来。我猛然看见上次同我第一个打招呼的女鬼，手中紧紧抓着一块木板，用力地拍打着趴着船沿的恶鬼，恶鬼们被激怒了，有一只恶鬼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拖进了河里。

女鬼扒着甲板，可仍阻止不了自己下滑的速度，我甚至可以听到女鬼的指甲抠着甲板滑下去的吱吱响声，周围的女鬼皆在围观，那女鬼自甲板滑下去后，双手便死死抓住船沿，一刻也不敢松开。

此时，抓住她脚腕的恶鬼开始啃噬起她的双脚来，女鬼凄惨的叫声响彻夜空，直叫听到的人心里发寒。

我刚想对船舫喊，你们救救她啊。谁知，却看到了让我更为骇然的一幕，一个女鬼，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木板，用力地向抓着船沿的女鬼的手打了过去，边打还边笑着说：“你下去吧，你下去了，他们食饱了便不会食我们了，你下去吧。”

那女鬼经不住两次捶打，手就松了开来，整个身体歪歪地掉入到河里，更多的恶鬼向她围了过来，用力地啃噬着她的身体，咀嚼声连绵不断。

“他们到底是什么？连鬼都要吃。”我看着那一群啃噬女鬼的恶鬼问道。

“他们是饿鬼，本就是什么都食得，只是平日里不这样肆意罢了。”乌龟深深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天启符文开启后的景象啊，所见之处皆是炼狱，世间再无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