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光

月牙弯弯，银光皎皎，云朵飘飘，树影袅袅。

德彪西的《月光》，是林雨练琴的必备课，在他的少年时期，他曾无数次地弹起这首歌，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首歌背后所深藏的含义，他只是弹琴，一板一眼地弹琴，没有灵魂地弹琴。

但此刻，在月光下弹起熟悉的旋律，林雨却感触良多。

据说德彪西创作这首《月光》时，是参考了法国象征派诗人魏尔伦的《月光曲》，林雨曾经读过这首诗，只是不在其中，不解其意。

“你的魂是片迷幻的风景

斑衣的俳优在那里游行

他们弹琴而且跳舞——终竟

彩装下掩不住欲颦的心。

他们虽也曼声低唱，歌颂

那胜利的爱和美满的生，

终不敢自信他们的好梦，

他们的歌声却散入月明——

散入微茫，凄美的月明里，

去萦绕树上小鸟的梦魂，

又使喷泉在白石丛深处

喷出丝丝的欢乐的咽声”

脚下是微弱的虫鸣，身边是沁凉的晚风，头顶是皎洁的月光，林雨的双手在这琴键上来回滑动，虽然电子琴的音色有些劣质，但丝毫掩盖不住这优美动听的旋律。

此刻林雨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芳草地，头顶的弯月也化作饱满的圆月，月光水银泻地一般倾洒而出，芳草的草尖沾满露水，水滴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出钻石般的光彩，微弱的虫鸣也被放大，和琴声一起合奏出一曲忧伤惬谧的交响曲。

安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林雨的身后，她背着手安静地听着林雨的演奏，在她的眼里，一半是月光，一半是林雨。

曲子快弹到结尾，安妮开始跟着旋律轻声哼唱，林雨听到了安妮的声音，他侧头轻轻朝着安妮点了一下头，手上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完成了最后的一部分。

曲毕，林雨自己也有些沉浸在这个氛围当中，迟迟无法走出来，也许在某一刻林雨终于意识到了音乐的本质。他从小就被林风强迫着背谱，夜以继日地练钢琴，他没办法从五线谱上歪七扭八的音符上领悟到其中的美妙，也没法在麻木的练习中感受到音乐的美好。

但现在林雨好像有那么一丝感觉了，如果说之前十多年的表演里林雨只是一个无情的表演机器，那此刻的林雨就像是一个忧郁的诗人，在清澈的月光下诉说自己的忧伤，去聆听天地万物的呢喃细语。

安妮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真好听，我都要哭了。”

“我也是第一次觉得这首曲子是这么动听。”林雨语气有些笑意，这些笑意来自他在音乐上得到的满足。

安妮走近，手扶在电子琴上，“小时候我就希望未来能够成为一个钢琴家，可惜我没有那种天赋，所以我就特别喜欢弹琴弹得好的人。”

林雨轻笑，“我和你刚好相反，我小时候完全不喜欢弹琴，我都是被逼着学的。”

“天才都是这么谦虚的吗？”

“真不是骗你，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看动画片，喜欢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但我爸硬是把我的课余时间都拿去练琴了，我三年级之后就再也没有一次完整的寒暑假了。”

“什么喜洋洋？我这个老人只知道大闹天宫哈哈。”

林雨一下子有些窘迫，不小心说漏了嘴，“呃，是一个国外的动画，就和猫和老鼠一样。”

安妮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又继续说道：“你家里对你这么上心，看来天才都有这么一段痛苦的经历，不，也不一定，也不是每个努力的人都会成为天才，你看我就没有你那样的天赋，但没有刻苦的练习，再有天赋也只是空谈，我看你还应该感谢你爸。”

“也许吧，但我们俩之间挺合不来的。”

“男人之间有什么合不来的，我们队里那几个喝几顿酒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爸他已经去世了。”

“抱歉……”

“没事，我们俩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说的再多也没办法改变一个固执的人。”

“你为什么要想着去改变他呢，他们那个年纪的人价值观已经固定了，哪会那么容易被改变。”

“这个，情况有些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

“好吧。”

林雨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有些偏离最开始的轨道，自己说话时情绪好像有些激动了点，他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不好意思，每次说起我爸我都会有点激动。”

“没事，我能理解，这毕竟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了解你们的情况，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要自己能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嗯。”林雨低下头，心里又开始躁动起来，手也情不自禁地在琴键上流动。

这次的琴声如同涓涓细流一般，不再轻快，而是像河流一般延绵，回味悠长。

“真好听，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安妮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

“是一首我喜欢的电影的插曲，一部讲时空穿越的电影。”

“哇哦，你还喜欢科幻电影，没看出来。”

“如果我说我也是一个穿越时空的人，你信吗？”

“信啊。”

“你信？”

“玩摇滚的都是一群不正常的人，所以你说你是来自火星的我也信呀。”安妮调皮地说道。

“哈哈哈，也是，我的确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林雨自嘲着，抬起了头，刚好和安妮对上了眼。

这次林雨没有躲闪，他的眼神直接迎了上去，安妮的脸也越靠越近。

月光的旋律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周围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林雨的眼睛有些干涩，但他却舍不得眨眼。

安妮前倾身子，闭上眼睛，在林雨的嘴上啄了一下，又很快站身来。

“好了，歌也听到了，该回去睡觉了，你可不要着凉了。”安妮背着手，摇摇晃晃着，慢悠悠朝着招待室方向走去。

林雨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却卡在嗓子里出不来。

看着安妮远去的身影，林雨沮丧地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

林雨再次弹奏起德彪西的月光，不过这一次曲子里只有忧伤，曲速缓慢，曲调婉转，周围的虫鸣仿佛也唱起悲歌。

一只手拍在林雨的肩膀下，林雨吓得直接凶板凳上跳了起来，他转过头，才发现是宋殊一脸坏笑的肉脸。

林雨一拳捶在宋叔的肩膀，“怎么，酒醒了？”

“还没。”宋殊打了个哈欠，故作惺忪状。

“那你过来干嘛，来骚扰我？”

“怕你寂寞来陪你嘛，不过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你都看见了？”林雨有些紧张。

宋殊手扶在下巴上，迟迟不作答，就是要给林雨卖一个关子。

林雨急得用力推搡宋殊，宋殊看林雨急了，也不继续开玩笑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就只在走廊碰到打了个照面。”

听到宋殊的回答，林雨也舒了一口气，但八卦心熊熊燃起的宋殊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林雨，宋殊用他肥大的屁股挤在林雨的板凳上，脸凑到林雨的脸旁边。

“怎么样了，进度如何了？”

林雨一脸鄙夷地看向宋殊，“那就让你失望了，没什么进度。”

“可惜可惜，郎才女貌，实在是太可惜了。”

“算了吧。”林雨吐了一口气，眼睛里透出释然，“她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她以后会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我？”林雨看向远方，若有所思，“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我也觉得，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脑子不太正常。”宋殊打趣道。

“你才脑子不正常！”

“哎哟，打我这么用力，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

“打的就是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