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除了正对门口那张盖娅之子的画像，稽察队创始人的画像，苏吉拉纳办公室里还挂着一幅画像，位置是作为卧室的里屋。隔三差五，苏吉拉纳都要在像前拜上一拜。画中人五十出头，谨慎的目光盯着苏吉拉纳，像是时时评判他的言行。

小时候苏吉拉纳很怕这个人，青少年时代变得讨厌他，长大后开始觉得此人的很多教训都非常有益。但是这个人失踪了，苏吉拉纳才开始怀念他。

画中人名叫巴亚西德•安萨里，普什图族，兄弟群岛前任稽察队长，苏吉拉纳的授业恩师。他以前也是安萨里的副官，现在担任临时队长，正是接替此人位置。苏吉拉纳最后一次与上师告别，至今已满一年。从此，安萨里渺无音讯，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葬身于万顷波涛之中。

外面响起推门声，不敲门就能进苏吉拉纳办公室的只有旋风一个人。“咦，人跑哪里去了？”旋风念叨着推开里屋的门。看到苏吉拉纳在安萨里的像前沉默不语，也过来拜了一拜，老队长也是他的上师。然后，旋风说道：“大哥，我们准备好了。你还别说，那个老头化装成教师还真像。读书多的人，眼神都不一样。对了，你怎么想到要把我们化装成读书人？”

“养成院师生都能合法配带武器嘛。”苏吉拉纳转过身，眉头紧锁。将顶级要犯押送出境，要担心的事情很多。“这事必须让全宁梓知道，他才不敢暗中灭口！”

旋风也知道这个危险。而且自己负责押解，全宁梓想搞点小动作，自己肯定要一面抵挡。忽然，旋风眼珠一转。“大哥，我启程之前，你可以缠住他。”

“哦？”

“他不是提亲吗？你就说当时太突然，后来仔细想想，对金小姐很有兴趣，请他安排你去相亲。”

苏吉拉纳刚想骂他，念头一转，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如果双方拉近关系，全宁梓再不会找麻烦。

“不过相亲并非儿戏，那金小姐要是同意了，我怎么办啊。”

“放心吧，我听说金小姐刁蛮任性，特别讨厌有人提亲，才落到22岁都嫁不出去。她不和你吵一架就算好了。等我们离岛，你再拿性格不和作理由，把婚事推掉不就行了？”

“好吧，那我只好牺牲一下。”苏吉拉纳又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旋风。“兄弟，带着这本书，路上随时读一下。”

那是《正教通本》，教会编写给草根阶层阅读的教义问答书。旋风撇撇嘴。“老大，咱们从童蒙院出来已经十多年了吧，还用读这个？”

“但是你很久没读经了，也不参加集体修练。咱们是什么人？如果自己信仰不纯正，怎么能要求别人？”

旋风最不喜欢这些话题，除此之外，他愿意和师兄讨论任何事。“放心吧，为抓魔媒差点丢了命，这信仰还不纯正啊。”

“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对他们那些邪说很感兴趣。”

“这叫知己知彼，不然怎么能和他们混到一起？”

旋风经常和苏吉拉纳说笑，此时也当成闲谈，不过他搞错了兄长的用意。

“小心啊我的兄弟，咱们稽察队有多少前辈都从这道悬崖滑下去。”

苏吉拉纳的诚恳让旋风很不舒服，但他也无法反驳，只好听着队长兼大哥念叨下去。“我们必须接触异端邪说，会引发好奇心魔。这就像看管放满毒药的屋子，不经常给自己消毒怎么行？”

“嘻嘻，其实好奇心也没那么可怕。”既然苏吉拉纳把空气搞得很凝重，旋风就想把它稀释一下。“小时候咱们不都在想，女人身上到底长着什么，真见过几次就觉得没什么啦……”

“我在和你谈正信！”苏吉拉纳把眼睛一瞪。“兄弟，我怕你滑到邪路上去！”

同样来自教会育婴堂，苏吉拉纳被归为“弃儿”。这类孩子出身清楚，或由于父母亡故，或者家庭贫困无法哺养，交给教会慈善机构。苏吉拉纳是印白混血儿，出生在西方大陆玛依特雷雅大教区。父亲是印弟安人，给孩子取了个古代酋长的名字。三岁时父母死于战乱，亲属无力收养，才扔给育婴堂。

旋风则归为“孤儿”。这类孩子出生不明。有的被未婚女子扔到育婴箱里，有的是在屠杀、饥荒或者瘟疫现场被人们捡到，送进育婴堂。旋风出生于东方大陆德玛隆功大教区，一场巨大海啸冲毁村落，救灾人员在尸堆里捡到这个孩子，不清楚他来自哪家。因为现场是个以泰族人为主的村子，所以旋风的出身就标为泰族。

两人从小在一起，苏吉拉纳总觉得这个兄弟的身世比自己还惨，会多加照顾。长大后无论身高还是职位，苏吉拉纳都压着旋风半头，不知不觉就有了大哥气派。看到苏吉拉纳这么严肃，旋风不好再说什么，拿过《正教通本》，敬了一个夸张的礼，走出门去。

望着旋风的背影，苏吉拉纳叹了口气。这个好兄弟能不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果误入魔道，成了魔媒，就会被正教在全球追捕，遭世人蔑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像老鼠一样潜踪匿迹，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堂堂正正的生活。

真到那一天，几句轻飘飘的笑话岂能化解如此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