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金永真毕竟太年轻，只算一件活信物。苏吉拉纳还要派个真正的特使。这个人要忠于科学事业，头脑灵活，但又不与闻军国大事，一旦被捕不会泄露什么秘密，在共和国这边失踪一段时间也没人关注。

这个人选就是沈铭贤，朴运成亲自培养的笔杆子。现在的杂志主笔也被秘密请到北方，登上“吴兴川”号。会长面前放着最近一期《科学前沿》，上面有沈铭贤的文章，题目是《如何从普通人角度看待科学大会的政策》。沈铭贤派助手调查境内各地各阶层人的真实想法，将普通百姓对科学大会各种政策的评价进行了总结。

“从别人的眼睛里看我们，你这个调查做得非常好，树起一面镜子。”

“当年我们自欺欺人，现在要尽量避免这个错误。”

“你想不想把这项研究推广到蒙昧区？”

“想啊……能知道那边百姓的真实想法，才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策划下一步。”沈铭贤说道：“不过，那得通过情报局才行吧？”

苏吉拉纳没有回答，接着说下去：“你想不想把这项研究推广到邪教高层人士身上？”

沈铭贤是帕格莱特的小徒弟，也是行为学家，当然有这种兴趣。但他这次没有立刻接喳，反问道：“会长，你是不是要我做什么事？”

“我想给你这个机会，当面了解邪教最高人物对我们的态度！”

听苏吉拉纳把情况介绍完，沈铭贤似乎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我也觉得你会走这一步，一个政治领袖不能只有战争方案，没有和谈方案，只是没想到他们先伸过和平之手。”

“现在这还只是我和旋风的个人行为，所以万不可走漏风声。我找你来，是因为都知道你不是我的亲信。如果你不愿意去，也请替我保密。”

沈铭贤知道轻重。“会长，如果能用笔作战，就别用枪作战。我在媒体工作，天天接受读者信件，知道平民伤亡如何惨重。如果能给千家万户创造和平机会，我愿意赴汤蹈火。”

沈铭贤忠于科学事业，有独立见解，敢于负责。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和苏吉拉纳作对，没人会想到能被委以如此大任。于是，沈铭贤、金永真两人便和小图普一道返回。在共和国境内，佐尔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马车上，金永真和丝林宽坐在前面，朝着后座上的佐尔。一支长枪和一支短枪放到佐尔身边，大哥警惕地望着外面。

“伯父只派这么几个人保护我们？”丝林宽有点担心。

“大哥可不是普通人，他是近卫军毙敌记录保持者。”

“什么记录？”

佐尔向金永真使了个眼色，可惜弟弟没看到。“他在战场上打死过236名敌人。”

“你……这是宣传吧？谁能杀那么多人？”

金永真科学家在添油加醋，说这只是保守的统计。佐尔埋伏好、瞄准、射击，看着敌人倒下。大部分时间近卫军都采取攻势，他们能在现场找到敌人尸体，完成核对，在乱战时击中的敌人并没计算在内。

丝林宽看着后座上这个男人，眼眶通红，强忍着没流下泪水。“236条人命，你一个人就能夺走？”

“丝琳宽小姐，爸爸说过，你爹也杀了不少人。”佐尔平静地回答。“而且，不是作为统帅命令下级去杀人，是真刀真枪当面杀人。”

“当然杀过，但他用的是刀剑，面对面杀人时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对方流出的鲜血，那样杀人更需要勇气……”丝琳宽嘴唇哆嗦，好半天才让呼吸平稳下来。那可是两百多条真理教徒的命，想到这，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我爸不会像他这样打猎般在远处杀人。真……你们真是魔鬼，我算知道为什么本教先驱要禁绝魔鬼武器。”

“但是统计下来，我们并没有你们杀的人多……”

佐尔伸手制止弟弟的反驳。“丝林宽小姐，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请允许我和你分享一段经历。”佐尔说起自己因为打了一个女孩的耳光，被妈妈罚跪。金子淇当时说，因为孩子手里拿着高效的科学武器，道德标准必须比普通人更高才行。

“这么多年，我牢记母亲的教悔。每次杀人前我都要问自己，这次是不是为人类的公义去杀人？只有说服自己的良心，我才去扣动扳击。说实话，正因为我手里有这个记录，我才更希望咱们的父辈能够谈一谈，让这个杀人记录别被我的战友打破。”

好吧，不争，不吵，三个年轻人都记起父辈的教诲，转移开话题。

很快，一行人由阿尔弗雷德派出海洋快舟送上德玛隆功大教区。夜晚，离岸十几公里处，他们换成小船，划向正教区。佐尔和罗娅只能送到这里，和弟弟拥抱告别。

小船离岸还有一公里，忽然，远处灯光明亮，一艘铁壳船驶了过来，上面传出宏亮的声音。“地球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是我们的。你们如坠落夕阳，我们如初生旭日。你们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这种声音丝琳宽第一次听到，捂起耳朵，吓了一跳。这声音充斥海天，激荡往返，这哪是人的声音，这是真正的魔音！“扩音器，我们刚再生的技术。”金永真小声解释道。

扩音技术和电话技术一起再生，立刻被用于前线宣传。铁壳船装上扩音器，在海岸线上往返喊话。最初听到这种人造声音，护教军人纷纷跑出帐篷，乱作一团。这声音有没有毒？会不会震穿内脏？第一天就有数百官兵担心魔音导致内伤，开了小差。

现在，护教军对海面上的广播已经见怪不怪。小图普也知道，有阿尔弗雷德安排，铁壳船不会跑过来检查。一行人登陆后，他的亲卫队等在那里，立刻把来人送上马车，秘密前往行辕。

虽然有机动船，有列车，有枪炮，但是金永真这些“科二代”才是大会最好的产品。从幼儿起，他们的食物热量就超过平均水平的一点五倍。由于新科学强调行为能力，他们从小接受严格的体能训练。到了十七岁，金永真挺拔高大，威风凛凛，肤色红润，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带气场。进入蒙昧区，这些优势让金永真在一行人里很吸引别人目光，反而成了伪装的麻烦。小图普不得不给他穿上仆役们的手工织物，再让他不梳头不洗脸，走路低头躬身，几天后才不再有路人关注他。

停止争吵后，一路上丝琳宽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照顾有加。不仅关心饮食起居，也关心他的思想。登上自己地盘，丝林宽马上给金永真找来报纸。这是《坻报》新增加的特刊，名叫《魔情速报》，将中枢机关收集到的敌情汇集成文，编辑印刷，给各地军政指挥人员参考。由于不用公开发行，《魔情速报》的内容更为客观。

金永真一张张翻着《魔情速报》，里面除了前线战况外，大部分是近卫军各种暴为的记录。科学海军拦截逃难船只，将船上民财搜刮一空。科学武器如何残忍，中枪者各种惨状用绘画附在文中。陷魔区人民反抗暴政，被近卫军用酷刑屠杀。如此事例，不一而足。

“你在那边，一定看不到这些吧？”丝琳宽得意地问。

“我知道这些事情，事件轮廓两边说得都差不多，只是角度不同。”近卫军和任何军队一样，只会着重统计敌军伤亡，至于战争对平民的附带杀伤，金永真没看过公开报导。只是父母会在家里聊上一句半句，哥哥姐姐也会带回一些战场上的真实情况，金永真多少有所认识。

“是啊，你们只管攻城掠地，哪管百姓生死。”丝琳宽轻蔑地评判着。金永真想起父母的嘱咐，把牙关紧紧咬住。不，别争论，我是科学人，要客观，要理性，要尽可能中立，绝不能只看自己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