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还是在曙光城港口，苏吉拉纳迎来一位贵客。

谈判开始后，巴班吉奥便作为真理教主委托的正式观察代表进入共和国。此人位不高，权不重，但是苏吉拉纳视之为师长。距离他们上次见面过去了十几年。巴班吉奥曾经为这对兄弟二人作出的预言都实现了，只不过方向完全相反。苏吉拉纳热情地和巴班吉奥握手，像当年在养成院那样鞠躬致意。

“作为魔媒领袖，你可以对我们正教信徒这样行礼？”巴班吉奥奇道。

“您是我的老师，我一生求索当中，在您那里受益菲浅。”

他们坐上从港口到科学会堂的电动轨道车，几名警卫站在前后门边。宾主二人坐在软座上，苏吉拉纳介绍着街景。一件稀奇事务吸引了巴班吉奥的注意。街道一侧有不少人摆上桌子，上面撂着一叠叠的纸。有农民打扮的人背着铜币，跑过来换这些纸。

苏吉拉纳告诉老师，科学币已经发行一段时间，为照顾当地人习惯，市面上还可以使用金属货币。最近铜价大跌，储备局希望借此机会按官价收购旧铜币，将它彻底清出市场。

“用纸就能买东西？千古奇闻啊。”

“这还不算新鲜，将来纸都不用，用一串数字就能交易。”

“用数字？这个要怎么操作？”

“这是信息专家说的，其实我也不清楚。”

进入科学会堂，来到会客室，两人闲叙一阵，苏吉拉纳把一部精装的《科学之舱》送给对方。“贵教当年花高价悬赏此书，现在我送你一本。”

巴班吉奥接过书，打开来翻了几页。“这上面记载的技术，你们实现了多少？”

“差不多六分之一吧，我们离科学全盛时代还很远。至于说到全部再生，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苏吉拉纳如实回答，巴班吉奥却心中一凉。只有六分之一，便能致真理教于死地。再过几年，他们连谈判机会都没有了。更何况这本书里记载的，不过是当年科技成果中很小的一部分。

巴班吉奥此行任务是调查陷魔区里面正教信徒的处境。苏吉拉纳直接把他请到矫正营。烈日下，几百名青壮年男人正在挖一条排水沟，还有一百多名妇女在清洗军服。他们干完活后，就要集中起来学习《科学世界基本图景》。

“不光战俘，酒鬼、赌徒、流浪汉、有暴力倾向的人，都会被他们的亲人联名送来。这样的矫正营每百万居民设置一个，千分之五到百分之一的不良人口要集中劳动。共和国里不允许任何非残疾成年人游手好闲。”

经过多轮释放，全境矫正营里仅剩一万名战俘。眼前的俘虏有人在劳动，有人在学习。不识字的人参加扫盲班，识字的要学习《科学世界基本图景》。对于这些农家子弟来说，体力活不算什么，最大惩罚莫过于学习科学知识。

“你们在强制洗脑？”

“启蒙战争是文明对野蛮，知识对愚昧的战争。即使离开战场，战争仍然在每个人脑子里继续。”

曙光城建设在一片荒地上，没有萨蒂扬。苏吉拉纳又带客人到附近村镇，参观那些旧教产。有的被当地人用作仓库，有的已经荒废，还有的被光之轮、世袭派等异端信徒占据。

“当年这可是我们花钱建的。”巴班吉奥略有微词。

“如果谈判结束，你们不再是敌人，还可以领回这些教产。”

“领回？难道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合法宣教？”

苏吉拉纳告诉老师，大会已经制定出针对所有宗教的基本政策，接纳宗教，反对教权。异教和异端都会因此合法化。

“象我们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这叫接纳宗教。反对教权，就是不承认由教义衍生的世俗权力。”

天色已晚，苏吉拉纳派人送巴班吉奥去休息，然后轻装简从，来到曙光城附近一处旧真理堂。大门里面，胡贝尔迎了出来。他正在那里讲课，发现苏吉拉纳亲自前来吓了一跳，还以为会长要找他的麻烦。

两人走进私设的布气室，胡贝尔连连解释。“会长，我们可没在这幢建筑外面传教。”

苏吉拉纳笑了笑，招呼他坐过来。卫士们退出去，顺便将那些信徒也请出大门。这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本地老人，已经把教规当成生活习惯，平时聚在这里听胡贝尔讲经。

两人见面先是叙了叙旧，当年在魔都时胡贝尔笑话苏吉拉纳，不跟着自己思考宇宙真理，却去和魔媒学习敲敲打打。现在，他对自己是否掌握宇宙真理越来越怀疑，苏吉拉纳却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探讨一下世袭派教义，你现在还觉得真理教需要有个世袭领袖吗？”苏吉拉纳言归正传。

自从魔都之后，他们这是第二次探讨世袭派教义。发现苏吉拉纳没有恶意，胡贝尔谈了自己的看法。他出生在萨帕塔时代，成长在巴达察里亚时代。这期间教会政权一直动荡不安，更让胡贝尔坚信世袭教主的重要性。“不过，真理教现在是你们的敌人，谁当教主都无所谓了。”

“如果由旋风家族世袭，你觉得如何？”

旋风并没有这个想法，至少从未公开说过，这完全是苏吉拉纳自己的构想。胡贝尔惊得合不拢嘴。但是他仔细想想，这个构想又全在预料之中。他已经知道双方在谈判，旋风又是敌方阵营里苏吉拉纳最信任的人。如果他的家族世袭教主，不是更符合苏吉拉纳的利益吗？

“真理教现在实行选举制，它有什么缺点，转成世袭制有什么优点。在这个问题上，贵派研究了几百年。我想请你们系统整理一下。如果有兴趣，我还会安排你们进入真理教控制区，宣传这些主张。前提是改为拥戴旋风做真理教的世袭领袖。”

作为正统的世袭派，胡贝尔要拥戴库尔南巴耶夫的后裔。旋风虽然能力非凡，却绝不是有道高人。然而，所谓库尔南巴耶夫的后裔也只是块招牌，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血统。

“如果有违你的信仰，我就不勉强……”

“不不不，如果旋风家族能够世袭教主，你保证和正教永远修好吗？”胡贝尔反问道。

“我不敢保证有多长时间，至少我活着的这些年可以保证。”苏吉拉纳坦率地回答。

胡贝尔深施一礼。苏吉拉纳四十多岁，在科学环境下，预期寿命还有很多年。为了真理教能够多活几年，他愿意改头换面，支持新主子。只是……

“我能整理出世袭派的教义，但不能保证那边有多少人会接受。”

“这个问题由我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