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前线传来消息，战况突变。

火星军绕道巴拿马后方，夺取了两座太空中转站。

两座中转站规模很小，联盟损失不大，但消息传到雏鹰，全城哗然。

火星军居然能突破巴拿马的封锁！要知道，巴拿马防线之严密，称得上太空的万里长城，火星军是如何做到的？

而厉锋思考得更多。

与厉峥嵘交流过前线形势后，他更加困惑了。

巴拿马防线并无漏洞，连一颗螺丝钉都漂不过去，却没有监测到火星军丝毫踪迹。

如果火星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巴拿马，何不一鼓作气、直捣地球？为什么又裹足不前呢？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战术，即便久经沙场的厉峥嵘也摸不透。他只能水来土掩，立即征调大批部队前往柳叶角等地，加固第二道防线。

厉锋带的87、88两期新兵，就在征调之列。

这次的毕业典礼，不再像去年那样热血沸腾了。那些来自前线的报道、惨烈的影像、高达80%的伤亡率，早已让青涩的士兵们了解到血淋淋的现实。

此去一别，没有凯旋，也不会归来。

不少人和送行的亲友抱头痛哭。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人离队，所有士兵坚定地、毅然地踏上了奔赴前线的征程。

这些人让砂莉想起莫雷，想起那些牺牲在苏伊士天域的无名战士，和那四朵璀璨的烟花。

她搞不懂这些自然人，有时候讨厌得要命，有时候却又让人崇敬。

那几天，雏鹰愁云惨淡，也只有厉锋的调令，值得砂莉聊以慰藉：他被调到她这期训练营担任教官了。

于是，机甲实操变成了她最热衷的一门课。

但小卢就惨了。明明在模拟时驾轻就熟，一上天手就不听使唤，成绩创下本期靶场最低纪录。

这天又是射击课，太空靶场上，小卢第一轮打靶完毕后，机甲播报结果：“10环。”

“10环？”隔壁靶位的砂莉惊了，“你不要告诉我，这是10发的总成绩……”

小卢郁闷至极。

厉锋倒不生气，还鼓励说：“比上次有进步，再来一次！”

他驾驶教练机靠近，手把手指导小卢，让他不要紧张，稳定精神力，放胆去试。

小卢一鼓作气，连射十发。

“本轮成绩：0环。”

砂莉：“神了……”

就算只靠自动瞄准系统，都不会全部脱靶好吗？

“不不！”小卢急急分辩，“刚才瞄准系统出毛病了！引力波信号有干扰！”

“不要找借口啦，我信号好好的。”

“是真的！就出现了一下！……哎！又来了！”

这次，厉锋和砂莉也看见了。

引力波图像上，平滑的水波纹曲线凸起了几个毛刺。

毛刺极小，一闪而逝，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砂莉查看监控数据，“没有侦测到能量反应，可能只是高能粒子干扰吧。”

“不像干扰啊……”小卢将毛刺放大，仔细观察，“这种峰形，有点像火星军的特征引力波啊！”

“火星军怎么可能闯进雏鹰的天域？周边的监控瞎了吗？”

频道里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厉锋却没有急着下定论。

从理论上，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又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他向基地做了汇报，基地回复，并未发现异常情况。厉锋建议，谨慎起见，还是前去查看一下，万一是客机误闯靶场，怕被流弹击中。

基地批准。

厉锋离得最近，便暂停射击训练，带着砂莉和小卢，往干扰信号源处驶去。

靶场一切正常，厉锋越过雏鹰天域的边界，继续向前。这里没有航路，不会有机甲通过，属于太空中的荒郊野外，若不是三人同行，还真有点瘆人。

小卢打开私人频道，问砂莉：“你看过《诡影迷航》吗？”

砂莉：“没。讲什么的？”

“讲一个探险队在仙女座航行时，遇到一架来历不明的机甲。它不回应联络信号，但机首的红灯一直在闪，一直在闪……好像在邀请他们。探险队登上机甲，但是机上一个人也没有。队长准备离开，这个时候，他看到同伴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身上还穿着探险队的制服，但是他的脸……”

小卢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讲到这里，冷不丁提高音量，“嗷”地一声大叫。

然而砂莉眼都没眨，“幼稚。”

“呃……你就不能配合……”

话音突然一顿。

下一秒，频道里又传出一串尖叫，“嗷啊啊啊！”

砂莉早料到了，笑他，“没别的招了？”

“你你你……”小卢一脸货真价实的惊恐，指指她的前方，“你回头……”

砂莉一头雾水地回过头，目瞪口呆。

教练机灯束扫过之处，一架客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机身灯光全部熄灭，几乎与黝黑的太空融为一体，幽灵一般。

“别喊了，”她说：“只是个报废机甲。”

“……”小卢红着脸闭上了嘴。

客机千疮百孔，主发动机只剩一半，左翼完全不见。机身原本喷绘着联盟国旗的部位，只剩一个大洞，像是被狂轰滥炸过一样。

厉锋：“你们待在原地，我过去看看。”

随着距离的靠近，残存的主发动机上的细节清晰起来。一个碗口粗细的圆孔贯穿外壳，贯穿孔周边，黏附着一些浑圆的金属球。

厉锋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是光束炮的特征伤。

光束炮击穿发动机，高温使金属外壳刹那熔化，在接近绝对零度的太空中，液态金属又迅速降温，在贯穿孔表面凝结成完美的球形。

断口很新，中炮时间不超过一天。

据厉锋所知，附近并没发生局部战争，况且，火星军被阻在第二道防线之外，怎么可能深入到雏鹰天域、发动袭击呢？

“教官，”小卢提醒说：“有人！”

“是尸体。”砂莉纠正。

机身大洞处，缓缓漂出一具乘客的尸体。没穿太空服，灯光映出他安详的神情，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是由于舱内急剧失氧失压而亡的。瞬间死亡，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感受。

厉锋的心沉了下去。

顺着灯光往里瞧，十几具尸体飘在半空，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肢体残缺，惨不忍睹。

但他注意到，还有几人身着全套太空服，被安全带固定在舱壁上。太空服腰间的绿色信号灯亮着，表示维生系统运转正常。

他精神一振，立刻向基地请示，基地同意他们把客机牵引回来。

“机上还有人活着？”小卢惊讶。

砂莉：“维生系统开着，不代表人还活着。机舱肯定发生过爆炸，太空服抵挡不了冲击波，估计这几个早就死了，别浪费时间了。”

她并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这话确实是客观的分析。

厉锋沉声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别忘了，我们是军人。”

砂莉吐吐舌头，驾驶训练机跟上来，乖巧地问：“要帮忙吗？”

客机是中型机甲，教练机马力小，拉不动，得两机配合才行。

小卢积极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你就算了，”砂莉按照厉锋的指示就位，“你那精神力抖得，能对准牵引孔吗？”

她和厉锋一左一右，放出缆索。两条缆索缓缓探出，在失重环境下，自然形成笔直的线条。砂莉聚精会神地盯着客机的牵引孔，一寸一寸微调训练机的位置。

“教官！”小卢忽然打破沉默。

砂莉：“嗨呀，都说了你不行啦。”

缆索的固定锚与牵引孔刚好对齐，她轻轻向前一推，“啪哒”，完美锁定。

另一边，厉锋同步完成。

“不是，我是想说，”小卢的语气里透着费解，“刚才那个毛刺又出现……”

最后一个“了”字，尾音消失了。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他无声地张大了嘴。

客机的后面，居然还有一架机甲！

它不知已在黑暗中埋伏了多久，悄无声息，宛如等待猎物的野兽，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教练机的灯光扫过，照出机身刺目的橙红色，和机腹下乌洞洞的炮口。

火星军！

小卢蓦然醒悟：中计了！那个客机，是火星军的诱饵！

厉锋和砂莉也同时看到了这架敌机，他一边向基地示警，一边下令，“听我指挥，都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紧张。

敌机来意不明，无论己方是战是退，都有可能惊动敌机，而训练机火力太差，一旦开战，几乎相当于任人宰割。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倒敢孤注一掷，但现在还有两个孩子跟着他，他不敢贸然行动。

小卢却突然加速前冲，同时扬起了光束炮口。

厉锋：“你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小卢死死盯着那架敌机，“我要给我爸爸报仇！”

他参军入伍、千辛万苦努力训练，就是盼着手刃仇敌的这一天。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天，他绝不会抱头鼠窜！

爸爸，他在心里呐喊，你看着我！看着我给你报仇！

炮口张开血红的眼，小卢咬牙切齿，“砂莉！一起开炮！”

他拼命集中精神力，试图将炮口瞄准目标。

维生系统突然发出啸叫，“警报！精神力波动异常！”

但是小卢没有听见。频道中，厉锋也在喊着什么，他同样没有听见。

脑海里，很多画面交替出现。

他看见苏伊士的港口上，爸爸向他扬起大拇指，露出最后的笑容。

转瞬之间，那笑容却被黑暗吞噬，取而代之的，是那架幽灵般的敌机，狞笑着张开巨口。

十字准星在他眼前剧烈晃动，无法锁定……爸爸，爸爸你教教我，教我杀了那个混蛋……

烈焰滔天。那是苏伊士大爆炸，火舌如海啸一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整个世界扭曲、变形，绞成混沌的一团。

头痛欲裂。

他痛苦地抱着头盔，哆哆嗦嗦地说：“发、发射……发射！”

“嘀——”

一声刺耳的警报后，耳机中传来平板的机械音，“桥接中断！”

脑中压力骤减，小卢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因为太紧张，精神力波动过大，掉线了。

像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他捂着脸，颓丧地倒在椅中。

他太没用了，他报不了仇，也救不了教官和砂莉，他就是个废物。

“小卢？小卢？你怎么了？听得见吗？”频道中传来厉锋和砂莉焦急的呼叫。

小卢从自责中抬起头，才发现在自己尝试击毁敌机这几分钟里，两人居然没有任何行动，仍然和敌机处于对峙的状态。

他急得满头是汗，“砂莉你犹豫什么啊？再不开炮就完了！”

砂莉知道，小卢说的不无道理。虽然是3对1的局面，但小卢掉线，厉锋的教练机没有弹药，唯一能与敌机一战的，只剩“半身不遂”的自己。敌强我弱，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占据主动。

何况，她明明有很好的攻击时机。

敌机从出现到现在，始终静卧在对面，不仅没有攻击的意向，连发动机都是关闭的，像是一架空机。如果她刚才开炮，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但她迟迟没有进攻，并不只是因为厉锋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敌机上是有驾驶员的。而且那个驾驶员，也正隔着客机，凝望着她。

他们谁都看不见彼此，但砂莉却有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好像他们早就相识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