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竺承光的指导下, 厉锋将启动控制模块进行了改造，装在联盟的构造器上。调校好参数之后，砂莉开始了正式实验。

厉锋搬把椅子坐在她正对面, 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生怕她当真“折叠到十万公里开外, 或者十年以前”。

当然不会的。

竺承光将折叠范围和物质质量都进行了严格限定, 再加上她初次尝试、精神力可能运用得不够娴熟, 第一次实验只移动了一个苹果。

那个画面十分有趣，像奇幻电影里的场景，厉锋眼睁睁地看着苹果从盘子里消失, 接着瞬间砸到了他的手心里。

厉锋：……懂了。

不过那天，两人都没吃上那个苹果, 因为就在那时, 全机突然拉响了敌袭警报。

伴随着警报声, 卢卡斯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全体人员集合！前方发现敌机！”

“总算来了！”砂莉飒然一笑, “走！把他们解决了，好好过个圣诞节！”

*

舰桥的雷达监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正快速逼近，至少有上百架敌机，是特遣队的十倍之多。

从火星军千里奔袭的行为来看, 卢卡斯的判断是对的。贴近魔鬼三角带飞行, 确实遏制了火星军的空间折叠技术, 给特遣队争得了准备的时间。但对方居然派出整整一个大队, 这让特遣队始料未及。

“打吗？”卢卡斯问。

厉锋神色严峻, “如果正面对战，你认为有没有可能闯出包围？”

卢卡斯盯着那幅早已烂熟于心的星图, 把每个可能的逃生路径都计算了一遍，实话实说：“很难。”

厉锋沉吟不语。

不管是战是退，特遣队都有可能身处全军覆没的境地，他所要评估的，只是哪一种的可能性稍低一点罢了。

片刻后，他果断下令，“撤退！”

这是一场虎口逃生的大冒险。

旗舰赶紧调头后撤，开足马力狂奔，很快就把两架笨重的货机甩到后头。

货机的驾驶员吓得屁滚尿流，急吼吼扔下货机，跳上穿梭机追赶大本营去了。

火星军显然没想到对手如此怂包，一炮没开就抱头鼠窜了。那怎么行？立刻全速前进，从四个方向包抄过来，猩红的炮口剑指旗舰。

还有一分钟，即将进入射程之内。

旗舰内，所有人已各就各位，准备完毕。

厉锋是总指挥，卢卡斯负责领航，旧伤未愈的砂莉披挂上阵，担任旗舰的主驾驶。因为只有她有能力在不牺牲一人的情况下，完成这次撤退。

时隔六年，“师徒三人组”再度合体，重装归来。

火星军进入射程范围，十发炮弹投石问路，直击旗舰。旗舰左躲右闪，十分狼狈，毫无还手之力。

这让火星军越发气势汹汹，第二波、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偏偏不打要害，猫戏老鼠一样，只让对手疲于奔命，好像要逼它自投罗网。

双方越来越近，然而厉锋仍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敌机与货机的动态图像被放到最大，速度、距离、角度各种数据飞速滚动。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不容有失。

还得近些、再近些……

前排敌机已接近货机，但显然，这两堆啤酒杂货入不了他们的眼，火星军无视了货机，与其错身而过。

第二排也飞快掠过……

第三排……

“攻击！”

厉锋遽然下令。

两架深入“敌营”的货机，顿时从浑浑噩噩之中苏醒过来，摇身一变，由货机升级成了战机。外装甲上忽然出现十几个发射窗，一连串空雷在空中爆开，天女散花般撒向敌军。

一张硕大无匹的立体天网，在敌军内部，倏然张开。

敌机速度太快，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便与天网狭路相逢，二三四排的战机瞬间陷入火海。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打在敌军咽喉之上，切断了前锋与后队的策应，为特遣队赢得了几分钟突围的时间。

旗舰一改之前慌不择路的懦弱，火力全开，把前排的漏网之鱼悉数扫清，轰开了一条突围的豁口。

而此时，敌军后队正迅速重新集结，这条逃生之路随时可能再次被封堵。

每一条可能的航路信息，都早已烙印在卢卡斯的脑海之中。这条路刚刚打通，他立即精确地报出了方向、速度和地形数据。

但砂莉比他的语速更快，在他第一个音节出口之前，旗舰已经调整方向，朝着豁口，风驰电掣地冲了过去。

因为三人共享同一个系统，她甚至不必卢卡斯开口，就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

这是全宇宙都无可匹敌的默契。

旗舰拖着从货机上逃离的那两条小尾巴，堪堪驶出豁口，火星军的下一轮炮火便尾随而至。

“警告！已被锁定！”

屏幕上，四枚导弹呼啸袭来。

“加速！”厉锋沉着下令。

想要单靠速度摆脱导弹，基本相等于用牛车和F1赛车较劲。

然而砂莉没有反对，也没有试图躲闪，只是全神贯注地加速，加速，全力加速。

“20秒。”金仁俊紧紧盯着导弹预警系统。

旗舰化成一道残影，在淡淡的星云中倏然划过。

“10秒。”

舰桥内鸦雀无声。

“3……”

“2……”

金仁俊的声音停住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一枚，锁定解除。”

“第二枚，锁定解除。”

“全部四枚，”金仁俊的声音激动地都在颤抖，“锁定解除！”

舰桥上欢声雷动，简直可以掀翻屋顶。

他们在以一敌百的巨大悬殊之下，在未损失任何有生力量的情况下，居然全须全尾地逃出升天了！

没过多久，在后方不远处的尘埃中，失去目标的四枚导弹，渐次化为火球，冲击波似乎把星云的边界都推得更远了一些。

这片广袤的、稀薄的无名星云所在的天域，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魔鬼三角带。

在卢卡斯提出调转方向、沿着魔鬼三角带行驶之时，他和厉锋其实已经决定，万不得已时，魔鬼三角带就是特遣队的退路。

今天的形势，就是“万不得已”。

打，是打不过的，充其量两败俱伤。逃，也很难逃脱，火星军可以源源不断围追堵截，特遣队就算个个以一敌百，又能走多远？

他们不畏牺牲，但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抵达火星、轰炸基地，在此之前，不能无谓牺牲。

那么，就只能退入魔鬼三角带。

这里大密度的高能粒子会造成电子设备的失灵，尤其是引力波通讯，完全被屏蔽。火星军高度依赖通讯和导航系统，失去眼睛耳朵，根本无法在迷雾当中航行和攻击。这就是那四枚导弹追入魔鬼三角带后，丢失目标的原因。

厉锋判断，火星军是不敢进入魔鬼三角带的。即使追进来，在这里对战，不需要通讯、有能力采用人工导航的特遣队，胜算也高出很多。

当剥除掉科技的外衣，力量的本质才会显现出来。

赢得世界的，从不是科技，而只是人类本身。

火星军确实没敢进入三角带，也可能，进来的敌机迷失了方向，双方失之交臂。总之，特遣队没再遇上火星军，眼下最大的敌人，变成了外部的环境。

外界的高能粒子仿若浓重的迷雾，将特遣队重重包裹。而这片迷雾瞬息万变，诡谲莫测，虽说卢家军之前曾经成功穿越过魔鬼三角带，也并不意味着次次都能一帆风顺。

一旦偏离方向，特遣队可能被困死在这里，或者消逝在茫茫宇宙。

厉锋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安排人员24小时值守观测。卢卡斯每天会进行几十上百次的大量计算，以便及时纠偏，校正航向，但仍然难免会出现丢失方位、找不到航路的情况。

这种时候，卢卡斯就会派走私团的人驾驶穿梭机出去探路。每一个小弟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是上次跟他闯过魔鬼三角带的人，彪悍、熟悉地形、在肉眼识途方面有两把刷子。前两次都载誉而归，第三次上，出了岔子。

红毛离开后，再也没能回来。

这似乎是某种不详的信号，给圣诞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啤酒已经随着空雷散落在天际，幸好厉锋还有半瓶龙舌兰，是他和厉峥嵘喝剩的那半瓶，临行前骆副官特意托人送来的。

半瓶不够分的，走私团就拿大盆兑上水，在座轮着来，一人一口。正规军也不嫌这法子糙，插空坐下来，一圈喝罢，传到卢卡斯这儿时，他喝了两口。一口是他的，一口是红毛的。

没人知道“下一口”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没人知道特遣队能不能闯得出魔鬼三角带、能不能走得到火星，甚至没人知道，这会，联盟是否依然存在。

地球保卫战已经开战一个多月，防御网能不能挡得住火星军，谁心里都没底。万一挡不住，地球易了主，那现在的他们，就是联盟最后一支舰队了。

前路茫茫，回首茫茫，在这样的四顾茫然之中，特遣队依旧向着未知的将来驶去，一如既往，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