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清风仿佛温柔的手掌, 轻拂过面庞。冯乐业侧抬头，盯着联盟首领。

这个人拥有半个宇宙，但他并不因此感到畏惧。他的畏惧源于敬佩和崇拜, 因此面对蒋瑁时冯乐业会略显慌乱, 而面对这人时则不然。

对方直视前方, 并没有偏头回回看他。黑色头发的上半部分较长, 鬓角处却剃得短而齐整。他比冯乐业高半个头, 从侧面看，下巴和鼻子都很尖。

深紫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动，一潭死水般。

单单看外表, 他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冯乐业细细打量完后，深吸口气：“为什么说, 这里是我的家乡？”

联盟首领不动如山：“你够聪明, 已经开始推测了吧。”

“......”冯乐业低下头, 看着脚下摆着的白色大理石，过了一会儿, 又抬起头，“我是联盟埋在帝国的种子？为什么。”

“你的父母背井离乡，在极其艰巨的条件下，将你带去帝国那小村庄抚养。”首领说，“之所以在那里抚养你, 就是为了一个秘密任务, 为了联盟的使命。你是联盟的人, 身上也自然背负着联盟的责任。”

冯乐业：“......”

“父母”二字, 宛如千斤铁块, 重重压着他。父母是联盟的人，他们带着联盟的任务, 而自己作为他们的孩子，身上恐怕也背负同样的任务。

可是，他现在是帝国的机甲修理师。虽然没有穿上军装发过誓言，但他心里已经默认自己是帝国军队的一份子了。

但是从今往后......他该用何等立场去做事？

两人原本面对着山脉站在亭子下，背后是一栋纯白的大别墅。现在联盟首领转过身去，面对别墅，说：“这山顶上的房子是新的，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没有其他人，日常起居交由机器人管理。”

冯乐业没吭声。

“有些事，猛然接受不了。以后想问了，再慢慢告诉你。”

他知道等不到回应，于是两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别墅大门口，

“房门是指纹瞳孔双识别，你可以直接进去。”

说罢他抬手画圈，黑色漩涡出现，他抬脚迈入，很快隐没其中，而那漩涡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冯乐业又愣了一会儿，这才走向别墅。

瞳孔指纹双识别后，门开了，入眼是高阔的天花板和精致的装修装饰，清新的香气隐隐浮动，没有刺鼻的装修气息。

也没换鞋子，甚至也没关别墅的门。他走到客厅中央坐下，沉思。

脑中是混乱的，所有的神经树突纷纷做着信息交换，想要从方才联盟首领的一番话中找到能拨开迷雾的线索，然而一切都是无序的。

联盟首领是在说谎，还是却有其事？自己的父母真的是黑暗联盟的人吗？

他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看外面。像这样的山头，荒郊野岭的，自己又成了这样一个被软禁的身份，没人会来，索性任这门大开着，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吹了会儿风，他又重新走进来坐回沙发上。继续沉思。

而父母的使命，与全村的复制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关系？张婶呢，张婶是不是知道些黑暗联盟的事，她会不会也是黑暗联盟的人？

不过，监视张婶的所谓“她老伴儿”的郭援民，又是哪方的人？

在没有下一个线索前，暂时无作为，反而是最优方案了。

别墅里的扫地机器人横冲直撞地冲来，一头撞在冯乐业小腿上。发出“嗡嗡”的声音，圆筒型小机器人头顶亮起红灯，一闪一闪，随后它调转方向，到别处继续清扫地面了。

冯乐业这才想起，这别墅里还有不少机器人。

客厅连着厨房。推开厨房的毛玻璃推拉门，里面果然有炒菜机器人。和帝国不同，黑暗联盟并没有限制智能机器人。因此，炒菜机器人是一个拥有人类外表的中年大妈。

见他进来，原本背对着门口的炒菜机器人大妈，将头直接向后转了180度，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看”着他，说：“请问，您想吃什么？”

冯乐业：“......请您把脖子扭回去谢谢。”

机器人大妈“是”了一声，脖子又继续扭了180度，回到原处。然而，这样计算，她的脖子竟是扭过了360度......如果冯乐业还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男孩，估计心脏有的受。

肚子不是很饿，但他还是让机器人给他做几个菜吃，毕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仿真机器人，除了能把脖子扭出360无死角的诡异机能外，她和普通人类的外形相差不远。

这机器人大妈的身材还有点像张婶，圆圆胖胖的。

菜很快上桌，一盘凉拌西红柿，一盘鱼香肉丝，一盘糖醋里脊，都是家常小菜。冯乐业心里略有失望，不过，平时他在军队里的伙食也不是很优质，这种小锅炒的已经不错了，分量少，自然做的精致些。

机器人将三盘菜端上桌后，又重新进了厨房，看来她将那里当成自己的营地了。

再还原人形的机器人，和人类也是有一定差别的。冯乐业没有叫她过来，而是一边吃一边想事情。

复制人比机器人不知道高几等。他们的骨架是合金制成的，而身体则通过特殊手法，打造得有血有肉，只是他们的脑中有芯片在运作，当然，这种具有情感反馈的芯片，在帝国也是被禁止的。

帝国虽然以和平友好著称，但规矩不少。禁止仿真机器人，禁止复制人。不知道除这两者之外，还有什么也被秘密取缔着。

糖醋里脊吃了一半，冯乐业打了个哈欠。

他环顾四周，这一层没有卧室，不过，厕所旁边有个木质楼梯，可以通过它上至二层，那里应该有卧室提供休息。

楼梯朝阴，光线暗，沿着坚硬的木质地板爬梯子的时候，脚下并没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可见这地板是很新的了。

向上跨几步，便能看到二层的布置。入眼是个圆形茶几，茶几上摆着茶壶茶杯，旁边有两个藤编的躺椅，茶几的对面看过去是窗户，没有窗帘。

二层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厕所，深咖色木门，都紧闭着。

冯乐业走过去，推开右手边的那扇房门。

装修简约，冷色调为主，一张双人床枕头被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除此之外，这房间里还有一个机器人。

这应该是个家务机器人，戴着袖套，正弯腰在拖地。这个机器人也是仿真的，外表是个个子很矮的瘦男孩儿，让人联想到电影里那类从乡下投奔来亲戚家赚钱的穷小子。

家务机器人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害羞，看见冯乐业进来，他匆匆收起拖把和水桶，很快从他身边溜出门去，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

房间里一尘不染，各种布置齐全，冯乐业脱下外套扔在床头柜上，便一头躺在床上——太累了。

盯着天花板上的淡紫色水晶灯，他的上下眼皮渐渐打架，很快便吃撑不住，闭上双眼。

周围静谧非常，只能听见窗外传来的远处鸟鸣。意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逐渐向远处飘去。

然而，有一些声响由远及近，生生将他的意识拉回。

“谁？”冯乐业倏然睁眼坐起来看向门外，虽然有可能是这房间里机器人发出的动静，但那种细微响动依然让他无法不警惕。

是鼓轮在地上滑过的声音，有东西将要出现在门口。

他翻身下床站好，盯着门口。

不速之客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

机械外壳，似曾相识的圆滚滚外形，还有“眼部”那两只一闪一闪的白灯......

冯乐业愣了愣，走上前弯腰将对方抱了起来：“小Q？”

正是小Q。

见他对自己打招呼，小Q抬起一条圆“胳膊”作为回应的手势，说：“很高兴再见到您，冯先生。”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冯乐业举着小Q打量了一圈，“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Q的圆脑袋动了动，分析了一会儿问题，才回答：“我是您的订制机器人，始终为您服务。”

冯乐业将他抱着走到床边：“有清洁鼓轮的功能吗？”

“有的。”小Q的身侧开了两道缝隙，几个机械臂伸出来，用最快速度将鼓轮清洁干净。

他将它抱上了床，躺着，继续看天花板。

......

帝都军械处，技师宿舍。

室内仿佛狂风过境，所有的物品被吹得四处散落，而冯乐业没来得及带走的相片，在墙角处孤零零地躺着，不过，还是被眼尖的蒋战北注意到了。

他一拳捶上墙后，咬咬牙捡起相片，轻轻抚了抚表面。

年幼的冯乐业长得和现在有些不同，但是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是能认出就是本人。

“黑暗联盟是想抓你做人质吗。但帝国的行动并不归我管，万一出事，我......”蒋战北眉头皱着，抓着相框的指关节处泛白。

那边蒋瑁还在等冯乐业的合作意向，并且胜券在握，认为蒋战北会说服对方配合帝国的研究项目。

战场捷报不断，帝国军队步步紧逼，以一个星球为突破口，渐渐向黑暗联盟内部攻进，一路上甚至没有遇见太过于棘手的劲敌。

经验丰富的帝国领袖对此怀有疑心，认为黑暗联盟沉寂18年，必定有大招在等着他们，所以，他让在前线的将军们先不要管营救海蒂斯等研发人员的事，先在周围扩大攻占面积，免得到头来一个不慎反被联盟兜进包围圈套牢。

然而，蒋战北这边传来的消息打破了原本的计划。

蒋瑁重新命令前线的人快攻，尽量赶在对方出口要挟之前救回海蒂斯等人。

“这就是黑暗联盟没有顽强抵抗的原因？”蒋瑁对蒋战北说。他们两个此时仍然用通讯器对话。

“很有可能，”蒋战北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他的能力早在异星战场就有体现，现在和我的关系又......如果到了危急关头，请您务必停我的职。”

“你想太远了。”

蒋战北斩钉截铁：“提前做好最坏打算。”

为什么无所顾忌地在电话里说？蒋战北不怕任何人听到，相反，听到了最好。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以冯乐业作为要挟筹码，恐怕还是有点偏。

再说，如果冯乐业真有生命危险，他愿意单枪匹马去联盟进行谈判。

这就是他的最坏打算了。

蒋瑁没辙，在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战略的事，只是劝了两句，让他乐观些，又说待会可以来找他详谈，顺便讨论些别的事。

关了通讯器，蒋战北看了看相片，回想前几次第三人格如何出现的场面，猜出来冯乐业是怎么被突如其来地带走了。

他收拾了一下房间，只带走了那相片，想着日后再见到冯乐业，亲手交予他。

走出宿舍楼门，他没有去找蒋瑁谈事情，反而是先问了于重镇在哪里，方不方便聊聊。

于重镇刚回帝都军队，池树启在他旁边，美名其曰“专属医生”。

也没回避他，于重镇同意蒋战北过来。

一来，蒋战北先看了看池树启。

于重镇问：“只是简单的聊聊？”

蒋战北想了想：“......池树启如果不介意我说第三人格，可以留。”

“肯定得听啊！”池树启一提到这人就来气，上次那个人来找自己，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让他直觉这个人对于重镇有点别的意思，现在恐怕是确认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于重镇对此有什么反应？他看了看旁边的人，“你不介意我留下来听听吧。”

于重镇绷着脸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多的不说了。

确认门窗关好，三个人都没有坐下，站在办公室中间，挨得都很近。

蒋战北简短地说：“冯乐业失踪了，估计是第三人格带走的。”

说罢，三人彼此交流了一阵眼神，一时间没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池树启才“我靠”一声跳脚了：“第三人格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于重镇冷冷地，“他想找死。”

蒋战北叹口气：“他们可以要挟我，但是于将军，你一定不能受影响，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该干什么干什么。”

好歹也是和自己一起偷过第二人格身体的同伴，于重镇说：“第三人格欠我的，不止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放心，我不会留情的。但如果冯乐业真的有生命危险，我也不可能不管。”

蒋战北说：“你别管，我有办法。他三番五次找你说了什么，我还是能猜出来。其实，自从他用李代桃僵的方法夺走身体逃走那时起，我就已经有所推测......”

“就知道！”池树启义愤填膺，慷慨陈词，“有次他也找我了，说的话真够厉害的。你们要对抗他，带上我的一份，人格提取我会做，以后把他提取进狗的身体里让他继续造！”

于重镇无奈地笑笑，只能对他直白了说：“说到底是我惹的烂桃花，你就做好后勤医生吧。”

“有什么需要我们池家帮忙的，尽管提。”池树启说。

池家是医学世家，治的都是疑难杂症，预约的人已经从今年排到来年七月，忙不过来，再加上他们并不愿意参与政/治，平时根本不会加入军队的任何后勤工作。

如果池树启能说服他们为军队做一次后勤，那么这些顶尖医生，也许能挽救更多帝国军人的生命。

“谢谢你。”于重镇真诚地说。

池树启熟稔地抬手摸了一下对方的齐耳短发，眼睛很亮：“那你能不能接受我了？”

于重镇打掉他的手：“蹬鼻子上脸。”

蒋战北打断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说：“总之，我有我的打算，你们知道这件事就够了，别的，最好不要多说。”

“蒋瑁也知道？”于重镇问。

蒋战北说：“他刚知道。接下来我就要去给他汇报工作了。”

“那你保重。”

几人到了别。

迄今为止，所有人都以为是第三人格干的。他们把所有的矛头指向最显眼、最有动机的那个，只是因为真相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而第三人格，现在正在去往“拜访”冯乐业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