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 与死亡同在。”

薇薇安愣愣地站在水晶石，直到尤金出声提醒，她才将颤抖着的手放到水晶石上。手腕的金属环闪烁起比之前更耀眼的光芒。“数据开始链接, 现在我们要读取的就是女神的记忆。”薇薇安闭上眼, 轻声说道。

“偶尔回到过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尤金微笑着同薇薇安一样, 将手放到水晶石上。他的银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在四周的光线照耀下, 愈发朦胧。

“是吗？”薇薇安不置可否道，“也许只是一个悲伤的过往……”

当他们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星历2036年, 这一年薇薇安记得刚好是持续11年之久的人神战结束的那一年。人类被迫签订了割让条约。当时她还没有从“孵化巢”里诞生。

现在薇薇安和尤金就处在神族的母舰上。

“神族的科技果然像魔法一般绚烂。”尤金和薇薇安四处走了走，因为其余的人看不见他们, 这只是记忆, 所以他们也只是阅读者, 而不是书中的人物。尤金的评价并未让薇薇安感到开心，她听得出他声音里那一丝嘲讽。

薇薇安沉下脸, 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麽，我们是无能，即使再厉害的科技又能怎麽样。我还不是依然被你……”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倒不是想起之前尤金对她所做的过分之事，而是她看到面前走来的那个人——…

“女神大人, 和平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人类送来了这次停战协议中我们应得的战利品。”神使走在女神大人的身旁, 禀告着。而女神却神情有些冷淡地不发一言。

“女神大人……”神使也察觉出女神的心情有异, 但碍于身份不敢多问。

女神停下脚步, 转向神使道：“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停战协议, 你去处理就好。我可不想见那些卑贱的人类。”

“是的，女神大人。”神使领命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 女神轻叹了一声，然后按下墙上的按钮，门在她身后落锁。现在这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她看不见的薇薇安和尤金。

“好无聊。”女神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为什麽不能出现一些有趣的事？人类真是太弱小了……”

闻言，尤金难忍笑意道：“你们的女神还是真是一个任性的家伙。”

“尤金！”薇薇安瞪了他一眼。即使她现在有觉悟抛弃神族的身份，但女神在每个人神族的心中依旧处于最高地位。不过尤金的笑容却微妙起来。薇薇安似乎没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啊，对了，我可以偷溜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什麽有趣的玩具。”床上的女神一蹦而起，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只要不被他们认出来就行了。”

“她好像很想抛开女神的身份。你们的女神大人没有名字吗？”尤金望向看得仔细的薇薇安。

薇薇安摇摇头：“我们不能直呼女神的名。”

“是吗？所以到死她都只有女神这一个名？”目送着女神离开后，尤金横抱起薇薇安，“我们追上去吧？”

“嗯……”等意识到被他抱起来，薇薇安不满地出声抗议道，“放我下来，你这个恶魔！”

“不可爱的女生。”尤金低垂下眸子，绝美的容颜就像毒药一般吸引住薇薇安的视线，“你真的想我放开你？”他的嗓音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以为能滴出水来。总之她屈服了。这个男人确实是恶魔，她早就知晓。但太过美丽的恶魔，好容易让人忘却他的危险……她觉得如此再这样下去，也许第一个迷失在这里的人就是她自己。

和平会议在隆重恢弘的会议厅里举行。

人类派来的使节和“人质”坐在圆环形的会议桌前，屏息等候着神族代表神使大人的到来。

看得出这些人类心中各有所思，而那些被当作“人质”送来的各国王子或公主们，一个个脸上都充满恐惧和不安。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ZERO星球泰坦国的皇子安东尼奥。清风朗月般俊美的少年，淡定自若地坐在位子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那麽安静地坐着，却格外引人注意。

“好像是有趣的人呢。”穿着普通侍女衣服，蒙着白色面纱的女神，望着那名皇子喃喃自语道。她的脸上含着深深的笑意，只可惜这些人统统都看不见。

当神使率着神族众人到达会议厅时，她能觉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她的神使，可只有那名皇子依旧不看向任何人，像是对神族派了谁来，人类又如何争取最后尊严等等统统都不在意。

那名年少的皇子仿佛事不关己的坐在座位上，直到神使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还有什麽要求？我们愿意接受停战协议，你们就应该感恩戴德。”话音刚落，那名皇子就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神使的双眼，说：“请您收回这句话，我们并不是卑贱的人类。我们只是一群即使失去家园，被入侵者强迫签订不平等条约的可怜人。我们虽然可怜，却不软弱。请您不要再用言语羞辱人类，如果您还自称为‘神’的话。”

听到他的发言后，在场的每个人都呆住了。连乔装成侍女的女神都不禁要在心里，佩服这名皇子的勇气。只是，没有人能挑战神族的权威。女神了解她的神使，所以也忽然对这名皇子的前途感到担忧。

果不其然，神使愤怒地一拍桌子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次是你们人类求着我们接受停战。而且一开始，我们来到这个星系也是为了净化你们的罪恶，拯救你们。哪知你们这些人类不分好歹，将我们当作敌人对抗……”

“因为我们是拥有慈悲的人，才不想让战火遍布整个星球。你们呢？说是拯救，却有多少生命毁在你们挑起的战争里？我们人类是会犯错，但我们有自知之明，知道反省和悔改。可你们神族呢？你们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麽吗？”那名皇子打断神使的话，义正言辞地抗辩道。

他的这番话撞击了其余人的心。站在女神身边的薇薇安低下头，握紧了尤金的手。尤金看了看被握住的手，又望向脸色黯沉的薇薇安，轻声道：“意识形态不同，要达成互相理解很困难。在这方面神族确实很自大，你们从来不考虑其他种族的想法不是吗？”

“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人类抱有过真的恶意。我一直以为他们是需要我们的净化……”薇薇安难堪地闭上眼，又睁开，“也许你之前说对了，我们总是自以为很了解其他人。但实际上，我们只是把我们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

“……”尤金沉默地伸手，拍了拍薇薇安的背。这不像是他以往会做的事，但现在他确实做了。

之后那名皇子被神族的侍者们强行带出了会议厅。

这是女神第一次见到那名让她感到有趣的少年，也是最后一次。

时间悄悄流淌，薇薇安原以为他们要在漫长的时光中继续“阅读”女神的记忆。可是没想到下一秒场景就被切换了。

还是女神，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她露出非常寂寞的表情，望着舷窗外浩瀚的宇宙空间，明亮五彩的星辰弥漫在深黑浓厚的幕景之上，令她炫目，也令她失落。这一成不变的风景，她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活了多久，又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她是女神，但她没有自由。

“到外面走走吧。”她自言自语地站起身，穿过薇薇安和尤金之间走出门外。

薇薇安和尤金互相对视了一下，也默默地跟在女神的背后走了出去。门在他们之后落锁，仿佛要将那缕缠人的寂寞困在房内。

随着女神走到回廊里的尤金他们，在前往温室的路上碰见两个，看上去同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其中一名长相俊逸的男子，身上带着一股浑人天成的王者气息。身份该是不同一般才对。这两个人似乎正在交谈，或者争执。女神也看到了这两个人，所以她放慢脚步躲在了一旁的盆景树后。

“蒂姆，我再说一遍，我留下，你立刻回去。”俊逸的男子对满脸严肃的男人命令道，“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布莱恩殿下的责任是继承王国。而且安东尼奥殿下让属下把信交给您的时候，就嘱咐过请您回去。”男人生硬地回道，“他说，‘这才是我该做的事，请哥哥不要阻止我’。”

“安东尼奥他会后悔的。他还是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不该承担这些！”男子转过身，一拳打在墙壁上，吓了女神一跳。

“谁？！”他们发现她了。

女神理了理情绪，从盆景树后站了出来。这两个人都被她的美貌更怔住了。率先恢复过来的男子，走上前一把捉住女神的手腕，质问道：“你是神族？”

“嗯。”不知道为何一向心高气傲的女神，此时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垂下脑袋小声应道。

这个男人是什麽身份？薇薇安正猜测着，脑中突然有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她所想的。

……这个男人是谁……

薇薇安微愣，才觉察到脑海中这个声音是女神大人的心声。她侧过头，望向无动于衷的尤金。看来这个声音只有同为神族的她能够感知到。

女神现在对这个男人的身份好奇得不得了。而薇薇安也直觉眼前的这个男人至关重要。

这男人居然一手扣住女神的脖颈，一手抓着女神的长发向后拽，然后用喑哑的嗓音冷冷地威胁道，“带我去见安东尼奥，不然我杀了你！”

“等等……”薇薇安想去阻止，却被尤金一把拉了回来。

尤金凉凉地开口提醒：“别忘了我们只是‘阅读者’，没有办法改变已发生的‘记忆’。”

“嗯，我知道。”薇薇安只得停下脚步。这时候，女神的心声传进她的脑海里。

……这个人和那名少年是什麽关系……

原来女神一直有记得和平会议时，顶撞过神使的泰坦国皇子。只是她并不认识眼前这名伟岸的男子就是泰坦国的大皇子布莱恩。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女神微笑地望着他，“不过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她的声音意外得好听，好听如同她的外貌，让他的心微微触动。

“做我的玩偶。”

布莱恩见到自己的弟弟安东尼奥时，他已经被神族折磨得不成人形。尤金注视着被火灼烧得炭黑的安东尼奥，不由地对身旁的薇薇安轻笑道：“原来我之前给你的惩罚还不算太残忍。”

“那只有你这麽想。”薇薇安冷哼一声，“痛楚不能使意志坚定的人屈服。”而安东尼奥显然是不愿意屈服，所以才会被折磨成这样。

哪怕置身事外的薇薇安都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怒火和愤恨。女神大人一定也察觉到了。可是此刻的女神却什麽也没想，只是浅笑盈盈地望向那名叫“布莱恩”的男人。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神族！”男人“嚯”的卡住女神柔软的脖颈，愤懑道，“你们这群恶魔！我要杀了你们！”

女神没有还手，也没有挣扎，只是阖上眼睛，感受着男人搁在她脖子上逐渐加重的力道。然而这个男人却还是松了手。他猛地推开她，一字一句冷然道：“放了安东尼奥，我来代替他。”他的声音里满含怒意，她能听得出他的恨，对他们神族的仇恨。

“好。”她点点头，没有为他之前的冒犯和攻击行为感到不悦，“我会让人放了他。并且会想办法治愈他，送他回到ZERO星球。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你到底是谁？”男人凝视着她纯净的双眼，他似乎在暗自惊叹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纯絮明净的眼睛。

“神族的女神。”她苦笑地补充，“也是你们人类的敌人。”

女神的记忆忽然开始变得凌乱，空间不停地转换。薇薇安和尤金从这个场景跳转到另一个场景，他们几乎没有再看见一次完整的对话。

“为什麽你要放走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类皇子？女神大人！”

“这是我的命令，你对此有异议吗？”

……

“女神大人，您不能喜欢上人类的男子！”

“我喜欢谁你们也要干涉吗？！我就是喜欢布莱恩！”

……

“为了我们神族的未来，女神大人请您服下这粒药。”

“这是什麽……”

“可以让您忘记他，也可以让他忘了您的——……”

场景停止转换，开始静止在一个画面不动了。就在他们以为终于可以继续“阅读”的时候，画面从中间裂开，刹那间就碎成了千片万片，分散在虚幻的空间之中。

走过时间的狭缝，薇薇安和尤金漫步在这些记忆的碎片之上。他们现在必须找到女神的下一个记忆接入点才可以。

“刚刚女神吃下的是我们培育战士用的精神药物。”趁着这个空隙，薇薇安向尤金解释道，“服用了那个药物之后，对感情的需索就不再那麽强烈。摒弃了感情之后，就可以作为战无不胜的兵器的存在。”

“抛弃感情麽？”尤金意味深长地看了薇薇安一眼，“你也吃了那个药？”

“不，我不用吃。”薇薇安红着脸否认，“但我也不需要那种感情，爱情是我最不想碰触的东西之一。”

尤金轻笑了起来：“呵呵。那之二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