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碎屑在肆意胡飞，完全不按着弹道，几乎就是像长着眼睛一样，死命往“极光”号里头钻。一开始凭借真空加速度，飞船尚还可以左摇右晃避开来，可几个差速转向过去，立刻就钉在了宇宙中，动弹不得半分。

对方似乎看到了“极光”号的窘迫，也没再放炮，撑着帆就迅速飞来。核聚变早就没原料了，可自己却还得耗燃料造磁场做容器。这下可真是大写的尴尬，即便是无神论者，也只能祈祷出现个什么奇迹去。

“杜长平！科考船也不一定没有武器吧！”政委顾不上形象——虽然他以前也不见得顾过，指着杜长平就质问，把场景换一下，就整一个渣滓洞特务审问地下党。

“没有，这个真没有了！”地下党也真是没有干货，摊开双手一脸无奈，“英国佬没一下子就打清朝，印第安人也没有刚接触就砍西班牙废物。理论上，无论哪种社会高度，战争与我们都沾不上边。”

还是怪船长！政委冷冷的瞟了一眼他，再显然不过的歧夷。如果不是他两次失误，就完全可以展出两条路出来，而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大大的生路：逃逸、或者直接停在恒星前头。第一条自不用说，至于第二条也很好解释：比邻星文明虽然速度不俗，但是也离他们的恒星有段不小的距离。

无工质引擎喷出一条条深蓝幽光，可始终逃不过比邻星的轨道。只是在比邻星文明把信号粗暴的丢过来前，“极光”号出奇的收到了地球文明的信号，还是并非四年前的那种。

“呀！那是曲率鸽子！”张玉明欣喜的跳了起来。

果然，远方的空间出现了一片涟漪，如果拿起望远镜稍微观望一下，还可以看见一个不断变大的深色十字架，在黑色背景下格外显眼。那就是空间锚了。

曲率信鸽展开了翅膀，缓缓滑了过来。它不知道它正位于星际战争的战场，只知道穷尽硅基德智慧追上“极光”号，把中央的叮嘱说出去。张玉明看着这一小片蜉蝣，用自己贫瘠的大脑想出了个无论政委还是杜长平都想不到的计划，一个以文明消亡为人质的计划。

“杜老……”

“怎么了？”

“比邻星b的曲率应该不算太弯吧？”

“是的，怎么了？现在逃跑可比科研与妄想重要得多！”

“E=MC²”

多么精彩绝伦的公式！它一下就让人类重拾了信心，一下就让战局逆转，并且是比恒星脚下的曲率还要弯曲的逆转！

曲率信鸽，光速，E=MC²。

三道线索连在一起，就展现了一种远比核弹**强大数亿倍的天基武器。这可实在是绝佳的威慑，是宏伟宇宙的宏伟图景！一张亿亿亿亿亿像素的高清巨图，悄然间掀开了亿亿亿亿亿分之一的像素，而这亿亿亿亿亿分之一的像素，正好占据了这张图片厚度的亿亿亿亿亿分之一。

宽度远比深度大得多，纵横交错。

曲率信鸽还没来得及进入鸽子洞，就先飞向了比邻星人的家园。在超光速降临的一霎那，就连人造卫星的硒闪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格物院这次没有拿破旧的光学望远镜，他径直奔到首都卫星研究所里，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果然，外星人们并不是靠漫长的冬眠熬来的，他们拥有超过光速的飞船。并且，皇帝成功惹怒了他们，亲自把缇达克摩斯之剑悬在了自己的头顶。

作为一个高级文明，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公式。虽然不敢确定对方是否真有验证超光速摧毁力的想法，可至少，比邻星文明失败了，没有意思辩驳机会的失败了。

自己自以为无坚不摧的舰队，把对手逼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似乎触手可及。所有的公民，都摇着帝国旗帜，在大街上摩肩擦踵，关注着卫星电视里战况的消息。最先是引力弹弓的擦肩而过和飞船消失，马上又来了无数太阳的诞生于泯灭。好不容易等到了对方一动不动，帝国舰队气势高昂划过去，就差伸出机械臂掐住他们的喷口了。可谁能用最荒诞的想象力猜到，自己疯狂的努力，竟会被一颗无人飞船打败呢？

他跪在地上，对帝国的未来更加的绝望了。以往虽然附庸国叛乱之事绝不少见，可这对于帝国而言，都只不过是几次电浆炮的事情而已。核辐射生长的土地，挤满了附庸国难民们，而空荡荡的帝国城市大门绝不会向他们开一条缝。帝国会把偷渡者切碎，喂给发电站的机械们。

显然，这和首任皇帝登基宣言相对比，绝对是莫大的讽刺：

“失散的尘埃们，

被剥削与压迫的卑贱们，

在这龙椅的下面，

丰盛筵席是为你们预备的。”

果然，现在遭报应了。帝国的远征军还没出家门，就先死亡了。

他知道，在附庸国里，有一伙比反对党更可怕的家伙。反对党所需要的，只是架空皇权而已。而他们想要的，却是一切皇帝、官僚、资本家与大地主的陨落。皇帝的军队越失利，皇帝对附庸国压迫的越狠，他们就燃烧的越旺盛。他还记得当时审判时，那个小孩子说的话：

“我们是撞针。”

====================================

皇帝的帝国啊，宇宙中，揭破一切的枪。

多么好笑的笑话，好笑地令人心绞痛。

事实明明是“缇达克摩斯之剑啊，同步轨道上，毁灭帝国的光”才对吧。

“极光”号标准的环形，是帝国的句号。为什么这两个文明语言文化偏偏要如此相近呢？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大致相同，仿佛正是千万年前的占星者预测到了未来，恶趣味的玩笑而已罢了。

皇宫已经住不了人，满是四溅的血液与腐臭味。偷渡客们还是被剁碎了，可惜不是孔武有力的士兵，是孱弱的皇帝。很快，皇帝就宣布要在斗兽场里与一百个附庸国奴隶进行决斗，还要转播到整个星球去——当然，依旧不包括附庸国。

格物院有幸被邀请到了斗兽场，亲自观测下这历史的一瞬间，正如他以前观测恒星翻腾一样。皇帝陛下决斗的地方并非在数不清摄像头监视下的新斗兽场，竟然是在那废弃一千多年的古斗兽场。甚至战斗的武器都不是枪与**，是单纯的利刃。皇帝第一次褪下龙袍，**着臃肿的上半身，将要用赘肉和痩骨们进行一次生死拼杀。

可他拒绝了邀请。

==============================

“格物院，你真的不去吗？”

几个元老远远朝他喊道，却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泯没在曲率信鸽投下的阴影中。

“不，我要去做个研究。”

“唉，那可真可惜了。”

============================

他的确要做一个研究，一个值得付出一切，但不可能观察到结果的研究。

他要试一试，能不能用自己的死亡，把撞针狠狠地砸下去，爆开来。因为所有人的一意孤行，他的一意孤行就成了正确。格物院有些失望，对皇帝，对元老院，对帝国都有些失望。这种思想，放到地球上来，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公知。只是公知大多都是捏造谣言虚假。他却是悲叹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他背叛了帝国，甚至有可能背叛了文明。

在电视里，皇帝一次次用剑扫过奴隶们的脖子，没有谁敢反抗的。对奴隶们而言，皇帝不仅仅是皇帝，还是神——前面提过，这是个政教合一的帝国。神是来审判他们的，他们都有罪了！

“哈哈哈，都有罪了！”格物院傻子一般大笑着，凄厉至极，“是的，我们都有罪了！感谢缇达克摩斯之剑！”

“哈哈哈，是啊！是啊！”

格物院脸色一凛，呆滞地看着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他是小黄门，之前站在皇帝面前的小黄门。

“你，你不陪着陛下吗？”

“不陪了，外面军队在抓我呢，好聚好散罢。”

两人酒杯一碰，各自狠狠咽了下去。格物院的喉咙像是被刀绞一样，割得生疼，他知道小黄门也好不到哪去。

“老兄，你觉得人类怎么样？你应该看过他们发的信息了吧？”格物院摇头晃脑，用一种迷醉的口气说着话。

“哈，哈哈！要我说，他们的政体可真像附庸国的反动党！尤其是，尤其是那个叫‘华夏国’的，最像了！”

又是清脆的碰杯声。

格物院听到了，他听到远方传来螺旋桨的响声，传来战车炮响的隆隆声，这大概是来抓小黄门的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是，我真的想试试。”

两声剧烈的**爆炸声，从某间屋子里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电视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发生了。那个奴隶眼中没有丝毫畏惧，舞着刀就上去，一下就切开了皇帝的肚腹，肠子流了一地。

哪怕是在“极光”号上，政委都可以通过解析后的视频画面，清晰辨认出那个奴隶举起蘸满血的刀，凄厉的喊了什么。

那是字正腔圆的“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