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仁只听得悠然神往，不好意思再称呼顾乡明为老头了，还是称呼为顾前辈吧。

顾前辈之一生，好不精彩，习武，叱咤江湖，学文，名动天下，想不到被自己无意间借那东坡先生的辞赋触动，归于山林田园，却死于寂寂江河，人生无常，不就正如那东坡先生的另一首名词吗？

一时有感，脱口而出，开始背书。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是时，明月高悬，月光自牢房的破窗穿户而入，刘守仁踏于月色之上，虽蓬头垢面，亦是显得出尘独醒，卜算子不由得赞一句：“刘公子大才！”

“哪里哪里。前辈谬赞，与那顾前辈相比，小子我不过鸡鸣狗盗之徒而已。”

“公子不必过谦。你未来成就之大，老朽生平仅见，望你自护自持，爱惜大好的有用之身。”

“我知道许多人视我为棋子，欲生杀予夺，我不可让他们得逞；我亦知，还有另外的许多人爱我惜我，我自不能让他们伤心，更要护得他们周全。”

说这话时，刘守仁语气平和，内中的坚定与自信却似湖泽充溢。

只听卜算子突兀地问道：“刘公子可有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许变化？”

“什么？身体变化？我的身体有变化吗？我怎么并未察觉。”

“公子，你试试尽最大努力深吸一口气再尽力吐出。”

刘守仁依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尽力吐出，不吸不呼不要紧，一吸一呼之下，刘守仁吓到自己了。

他吸进去好大的一口气！

他吐出来好大的一口气！

前世做肺活量测试时，他隐隐记得医生说过，肺部功能强大的人可以吸气呼气三四千毫升，但是他体味一下，适才他一吸一呼之间，应该远远超过那个容量。

他深吸的那一口气，时间长达四五分钟，而且进气量极大，按理说那么大一口气应该把他的肺部和肚皮都胀破，他却毫无感觉。

同样的，他尽力呼出的那一口气，时间也是长达四五分钟，而且出气量同样极大，那么大一口气，怕是可以把轮胎吹爆。

刘守仁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肚子、胸部，这么能装的吗？

“公子，你得到顾乡明的馈赠，虽然并未就此一步成就一品，踏入武夫的大门，但你的体质却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加强，相当于重铸体魄，得先天圆满！”

“什么馈赠？什么先天圆满？”

“你记得顾乡明与你离别之际，曾经抚摸你的头顶吗？”

“记得！”

“他在抚摸你头顶大穴之前，已经尽数散尽毕生功力，汇聚于手掌，抚摸你的头顶之后，已经将他的六品修为尽数传与你。

你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和‘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二句点化于他，他则以毕生所学回报，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浆。你二人都是妙人，后世必会将你二人传为佳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顾前辈当时竟然真的是在“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

刘守仁一时间既是激动感怀，又是悲伤难过，痴痴呆呆地看着明月在天，好似天涯咫尺，又已天人永隔。

“前辈，有酒吗？让我喝几口。”

卜算子递上酒，刘守仁接过，高举酒壶，仰天长饮。饮罢念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再饮一口，饮罢又念道：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卜算子捻须而笑，道：

“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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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以后，二人再不曾提起顾乡明这个名字。

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

自那夜后，刘守仁每天陪卜算子占卜时，总是握着那把断剑。

刘守仁抚剑，盘膝，喝酒。

卜算子丢龟壳，丢龟壳，继续丢龟壳。

一连十几天，这一夜，卜算子忍不住说道：“公子，可否放下那把剑？”

“前辈，为何要我放下剑？我打扰到前辈了吗？”

卜算子脸上的皱纹不易察觉地抽动一下，嘟哝半晌，终于说道：“不妨事，公子就捧着吧！不过，如果你发现断剑出现什么变化，不要大惊小怪就是了！”

刘守仁一阵诧异，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日子，刘守仁并没发现断剑有何变化，却发现卜算子前辈越来憔悴。

卜算子前辈看上去如同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困住了，像前世《聊斋》里的故事一样，好似一个人被狐仙不断吸去精元，化为傀儡，日渐靡废。

某一夜，刘守仁捧着断剑睡去，睡梦中只觉越来越热，好似大火烧身，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满眼赤芒，不由得惊醒，跳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手中那把断剑不再黑不溜秋，而是变得通体赤红，不断发出刺眼的光芒，不断渗出炙热。

刘守仁忍耐灼烤的剧痛，没有将断剑丢下，大声呼唤：“前辈，前辈，你看到了吗？我的断剑在发光！”

卜算子坐在角落里，双眼失神地递过来轻轻一瞥。

“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发现断剑出现什么变化，不要大惊小怪，你此刻还是大呼小叫，不必这样的。”

“前辈，之前我抱着的是遍布锈迹的破剑，此刻化作如此神剑，我怎能不惊诧？”

“其实也没什么，此剑沉睡几百年，睡醒了而已？”

“什么？睡醒了？什么意思啊？前辈，这把剑到底有何古怪？”

“本来还没有到告知你这些的时候，奈何你一意孤行，老朽又不忍心拂了你的意，只得任它敲骨吸髓，吃饱了醒来！”

“谁敲骨吸髓？谁吃饱？”

“当然是你的剑啊！此剑名为‘噬主’，天下无人敢用，你用之却无碍，无须慌乱！”

“‘噬主’？是吞噬主人的意思吗？怎么听着有些渗人。”

“莫要惊慌，此剑于旁人有害无益，于你却有益无害。的确有人想利用此剑算计于你，但他们哪里知道你天生克制此剑，他们的阴谋变成了向你赠礼，实在可笑可笑。你相信老朽，放心使用就是了。”

刘守仁依旧迟疑，卜算子又说道：“你是担心此剑一直这么发出血芒，引来麻烦？放心，此剑自有灵性，三刻钟以后，它又会装作未睡醒的样子，再度黑漆漆的，不会惹是生非。”

刘守仁还要追问，卜算子筋疲力尽地说道：“公子，容老朽歇息片刻。这把剑的故事待水到渠成之日，再与你说吧！”

刘守仁只得作罢，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安安静静躺下。

解不开的谜团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

刘守仁从未见过卜算子前辈睡觉，毕竟人家是高人，想着最多小睡一会儿就能醒来，谁知他守在熟睡老人的身侧，一守就是二天二夜。

看来，前辈确实是累坏了。

不，应该是累惨了！

二天之后，醒来的卜算子，并没有询问刘守仁，他自己掐指算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竟然睡了二十四个时辰，好几百年没有睡得这么沉喽！”

说完，他起身像没事一样，继续丢龟甲占卜。

刘守仁傻傻地问道：“前辈，这就开始工作了？”

“是啊！”

“什么叫是啊？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前辈亏耗严重，应该静养或者进补，前辈怎能如此毫不在意。”

“静养？老朽乃天养，静静养不了；进补？进什么可补，我的损耗即使龙肝凤胆也弥补不了，还补什么补。占卜就是进补，明白吗？”

“占卜就是进补？哦，想起来了，前辈曾说过，占卜可以强身健体。”

“对对对，难得你有此领悟。来吧，公子，我们一起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