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看不懂就看不懂，随你高兴。”

“说说看，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算了，拍马屁的话我说不出口。”

“你尽管实话实说，不算是拍我马屁。”

“谁说我要拍你的马屁？我是拍自己的好不好。你日日骑在马背上，天天拍马屁！我可比不了。”

“刘守仁，又要斗嘴是不是？”

“是又如何？你埋伏在我家门口准备抓我们家的媒婆，我说你几句怎么了？”

刘若本已起身，闻言又坐下。

这小子看着嚣张，其实脸皮薄，耳根子也软。

刘守仁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

“好了，刘若，你今天的手段确实不错。我说说我的理解，说错了你莫要介意。”

刘若脸若冰霜，刘守仁却知道这少年迫不及待等着别人的认可，皇室子弟皆是这般可怜。

“朝廷里的党争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吧？”

刘守仁抓起桌上的糕点丢进口里，含着美食，就着口水，说出石破天惊的言语。

此言一出，身边的风似乎都变得不再温柔，一股血腥弥漫开来，那血液的滋味并非来自刘守仁的伤处，而是起于皇城那隐秘龌龊的犄角旮旯。

刘若眉毛一挑，他显然没想到刘守仁开宗明义，直指要害，神色间不再悠闲。

“你这一党布局良久，准备收网。”

刘守仁抹一抹嘴边的点心残渣，大大咧咧直接糊到刘若身上。

刘若居然没有挡开刘守仁的脏手。

“收网不难，难的是收网后怎么收拾民心。”

刘守仁拿起一只大号香蕉，上下抛动，抛了几下后剥开皮，一口吃掉一半。

刘守仁把剩下的半根香蕉递到刘若手里，刘若痴痴呆呆地接着，竟然没有拒绝。

“民心嘛，厌恶党争，故不会偏向朝廷的任何一党，只会向着他们亲眼所见并认可的英雄，即使那个英雄如我这般是假的，是被捧起来的，一个傀儡而已。”

刘守仁端起属于刘若的酒壶，懒得倒在杯子里，就着壶口小口小口地嘬着，发出“啊”的一声爽哼。

刘若居然不嫌弃，夺过酒壶也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呛得咳嗽。

“康郡王刘若，你的戏份就是接近那个民间认可的英雄，与他亲近，当那个英雄陷入悲剧时，拯救他。你拯救了民心中的那个英雄，你自然就此得了民心，你得了民心，你所在的那一党自然也就得了民心。”

刘守仁扯住刘若的衣领，晃荡两下又放开。

“认识刑部都官司雷雄吗？”

刘若漠然的不作回应。

“王爷不认识也正常。雷雄告诉我，‘最能深入民心的英雄是悲剧英雄，自古以来，受苦受难遭遇不公的英雄是百姓们的最爱。’刘若，你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吗？”

刘若眨巴一下眼睛，若有所思。

“幸亏他提醒，我明白了我刘守仁凭什么被塑造成百姓爱戴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英雄？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和我结拜？明白了我为什么必须坐牢？明白了你为什么肯定会救我？”

刘守仁忽然笑嘻嘻地捏了捏刘若的脸颊。

“刘若，今日没有我，你照样可以把京兆府衙门一网打尽。只不过，如果你收拾京兆府的理由不是党争，而是拯救结拜兄弟刘守仁，那么，民心归附于你则是必然的喽！”

说到这里，刘守仁忽然之间一把掀掉刘若的桌子，大喝一声：

“刘若，我被你利用没关系，我是蝼蚁，无关大局。但是你，你千万不可被恶人利用，你是皇室最重要的成员，你是当今圣上的四哥，你误入歧途，大瀚危矣！百姓苦矣！”

刘若此时终于显露出清醒的迹象，他阴惨惨地说道：

“刘守仁，你是在关心我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什么误入歧途？你知道什么才是天下的正途？刘守仁，你死过父母吗？你见过数万无辜之人被杀得人头滚滚吗？”

开始反击的刘若一把将刘守仁按在地上，口水喷了刘守仁满脸，好几大坨唾液冲进进刘守仁震惊张大了的嘴里。

“我的娘亲，她是世上最关心的我的人，她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凭什么死无全尸？”

刘若一拳打在刘守仁鼻梁，打得刘守仁鼻血飞溅。

“世间痴情的女子，为何就该横死？世间的恶人，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

刘若又一拳打在刘守仁的喉结，刘守仁呜咽着咽下一口鲜血。

“刘守仁，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腌臜鸟，什么都不懂，你根本无法理解我到底在做什么？你个杂碎，骗女人，骗孩子，劳资宰了你！”

刘若掐住刘守仁的脖子，死命地掐住，他自己的脸上却突如其来地滚落一滴热泪。

刘守仁被刘若掐得快要死去，他却一点不恨这个少年，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却越来越怜惜这个孩子。

死在你手里，无所谓！

将来，你莫要自责。

你本是个好孩子！

“嗷呜！”

刘若嘶吼一声，放开了刘守仁。

滚到一旁坐在地上，那少年尽力不让他自己的身躯缩成一团，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佝偻着，像个苍老之人。

刘守仁挣扎着挺起身躯，却又无力地瘫倒。

之前的那一刀，一枪，一斧，一剑，借由少年此时突然发作的威势，似乎正要夺去他最后的体力和意识。

他耗尽全身的气力，爬到少年身边，一把搂过少年的脖颈，说道：

“刘若，你怎么打着打着，又放开了？舍不得打死我？”

刘守仁又咽下一口鲜血。

“是你背后之人暂时还不希望我死掉吧？我识破你们的谋划，你们就不想灭口？”

刘若轻缓的转回头，神色间已没有了适才的愤怒，只有一脸的不屑，满眼的嘲讽。

“识破谋划？刘守仁，你太高估自己了。灭口？你这样的角色也值得灭口？”

“那么就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你的尸体有价值，你这人人没价值。到了合适的时候，你死在合适的人手上，民愤一起，民心可用。”

“小坏蛋，你不是说过保我不死吗？怎么，为了你的阴谋，还是决定宰了我？”

“杀你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救你则是为了我个人心中的大义，二者并不矛盾。”

“这么一说，我到底是死还是活啊？”

“这就无须你挂怀了，到了时候，你自然知晓。”

刘守仁忽然一把把刘若的脸蛋推歪，笑道：

“小屁孩，我的生死怎就无须我挂怀？你真当天下人都是大人物的工具人？普通人就不配拥有自己的主张吗？财物，随你们巧取豪夺；性命，任由你们一念而决。刘若，你口中的天下正途就是这么个正途吗？”

刘若轻描淡写地拨开刘守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站起来，背对刘守仁。

“杀一人，救百人！

杀百人，救万人！

杀万人，救一国之人！

杀百万人，救天下人！”

四句话，冷得刘守仁寒毛竖起。

“放你的狗臭屁，杀人就是杀人！救人就是救人！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夏虫不可语冰！”

“狗嘴吐不出象牙！”

“天下欲得大治，必先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就必须杀得伏尸百万吗？”

刘守仁压不住性子，就这么与那少年争执。

他说不服对方，对方也说服不了他。

二人你来我往，一场口水大战杀得难解难分。

耗时太久，二人的口水消耗极大。

刘守仁口干舌燥，只想马上找口水喝，一瞥眼，刘若也在寻觅茶壶。

刚刚还伤重行动不便的刘守仁，一瘸一拐肩歪体斜的，居然率先抢到了茶壶。

他嫌对着茶壶嘴喝都不够带劲儿，直接取下茶壶盖扔掉，对着壶口大口吞咽。

刘若晚了一步，情急之下只能一口叼住壶嘴，死命吸水。

二人脸贴脸，眼对眼，鼻子对着鼻子，各自从同一只茶壶中饮那同根同源之水。

正所谓：终日思君亦见君，共饮一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