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要开社员大会。

爷爷早起，便在漆黑的衣柜里翻，选衣裳。

其实选来选去，也不过两套。一件白短袖衬衣，一件白色长袖衬衣。一条蓝裤子，还有一条黑裤子。

那长袖衬衣是爷爷年轻时候穿的，现在已经有些大，袖子也有些长。领子起了泡，不再坚挺。爷爷进城时候穿，也总卷着袖子。

爷爷说，穿衬衣显得精神。哪怕他是个老头，也要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姚志信迷迷糊糊地，看爷爷已经选好了，还在拿短袖衬衣对着土墙上的小镜子比划，打着哈欠问：“爷爷，你干嘛呢。”

爷爷说：“梦之穿不上。”

姚志信还没睡醒，正在揉眼睛。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爷爷是想给楚梦之找衣服穿，更无语了。

姚志信抱怨：“爷爷，你自己都没衣服穿，还想着他？”

爷爷笑：“梦之干活儿勤快省心，我都不发工钱了，该给他点好处。”

给人家一件旧衣服，算是好处吗？

丁子星过生日，不过五十块的礼物都不收嘞。

姚志信很想告诉爷爷，楚梦之大手一挥，变个模样罢了。给楚梦之送衣服，可能烧纸更管用些。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说，毕竟楚梦之来的时候，身无一物，总不能不换衣服。

做妖可以不讲究，做人还能不爱卫生吗。

思索间，爷爷已经拿了长袖衬衣，开门去找楚梦之。姚志信翻身起来，穿着平角裤跟了去。

侧屋的门大开着，里面多了一只黑色行李箱。楚梦之从门外走进来，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还有运动鞋，看起来像出现在村里的大学生。

楚梦之说，朋友知道他在这学艺，连夜送了衣裳来。他早起接待，顺便做了粥，已经熬好了。

爷爷尴尬地笑了笑，把衣服捧回衣柜里，隐约嘀咕：“是呵，年轻人咋可能喜欢老年人的东西呢。”

爷爷有些失望，姚志信更愁了一层。穿了衣裳，就得洗。楚梦之的衣裳能洗吗？

爷爷去厨房盛饭的时候，楚梦之告诉他，眼前的行李箱也只是幻化的假象。至于衣裳款式，是他跟着电视里学的。洗衣服也不用担心，他自有办法。姚志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们开会，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但姚志信最不喜欢去。

一个孩子身后至少一个大人。丁子星带着很多孩子欺负他，就等于带着很多大人一起欺负他。他只有爷爷一个后盾，可爷爷还是个老好人，时常不理会他的委屈。尽管前两天爷爷说过，会给他撑腰，但谁知道村长提到团结，爷爷会不会又把承诺忘了呢。

姚志信准备在家留着，哪怕楚梦之要监督他做作业，也好过送上门去被欺负。但楚梦之要跟去开会，他一个人在家又无聊了。

就这么纠结着，姚志信还是跟爷爷去了村委会的院子里。

村委会原本是几间瓦房，还是后来接受援助，才变成了两层的白色小楼房，盖着朱红色琉璃瓦。

爷爷是到得最早的村民。

村长热情地向村干部介绍，这是要为村里添砖加瓦的积极分子。等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要在村委会建立光荣榜，把出钱出人的村民名字都写上去，名垂青史。而且，还要建个人简介，讲清楚每个人为村里做过什么贡献，让后辈子孙有所了解。

布告栏还没真正张贴，爷爷已经红光满面，把白色短袖衬衣都映红了。

爷爷拍着胸脯说，戏台包在他身上。

村长半开玩笑说，小桃子，语文老师最喜欢让写《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之类，以后，要写《我的爷爷》，姚志信就不愁作文内容了。

姚志信却扎心得很，老师让写《我的妈妈》，他抠烂了脑壳，在下面只写了一句：我的妈妈死了，我出生就没见过她。

最后作文得了5分。

丁子星那个死胖子笑了他好久，说比他少读一年书，作文至少也能写两句。实在不行，也要添一句“我爱我的妈妈”才能交差嘛。

姚志信感到被踩了痛处，别头不理村长。

爷爷圆场说，姚志信的脾气就这样，是他没教好。随后，爷爷向大家介绍楚梦之，说是他的嫡亲传人。

村干部们都觉得稀奇。楚梦之看起来刚二十出头，约莫是个90末的，没想到还对老手艺感兴趣，为什么不去大企业上班呢。

楚梦之应对自如地自我介绍是学古代文学的，就业范围窄，便囫囵过去。一番寒暄，楚梦之以彬彬有礼的姿态，赢得了村干部的好感。

村长趁热打铁，说楚梦之都喜欢文化，外面的年轻人也能喜欢。文化结合乡村振兴，是很有搞头的嘛。

楚梦之点头称是，爷爷笑得更开心了。

姚志信无所事事地在长条凳上坐了片刻，便坐不住了。这里没人理他，他也没得可玩的，倒不如去别的地方逛逛。

刚起身，丁家人也来了。

丁子星他爸用发胶把头发捋得一根根的，和贾淑芬肩并肩，把村委会的大门挡去了大半。

贾淑芬进门来就朝姚志信看，姚志信瞪了回去。贾淑芬翻了个白眼，把爷爷从村长身边挤开，拉着丁子星他爸坐下了。爷爷原想坐在丁子星他爸身边，但贾淑芬不让。

贾淑芬冷哼：“这位置是我家子星的呢。”

村长喝道：“贾淑芬，你注意团结。”

贾淑芬挑眉问：“我家丁子星不是社员吗？既然是社员，啷个不能坐这儿？”

村长另一边，坐着一排村干部。爷爷脾气格外好，转身去挨着村干部坐，姚志信自然要跟着爷爷挪。但这么一来，他就和丁家几乎面对面了，他感到膈应。

穿着蓝色超人T恤的丁子星从门口进来，一路小跑到姚志信身边说：“走，去耍。”

姚志信也学贾淑芬一样，对丁子星翻了个白眼。

贾淑芬警告：“丁子星，带你出来，不是让你费（顽皮）的。”

丁子星看了他爸一眼，才说，“你们大人说话，我不想听。”又拉姚志信，“走嘛，开会有啥子好听的，又不发糖。我请你耍游戏。”

姚志信有些意动，但很快，他感受到了贾淑芬的敌意，想到丁家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妖怪，又淡定下来。

他才不去耍游戏呢，他是在忍辱负重地打听宋瑶的下落。

他跟着丁子星往外走，听得身后村长说：“你看，娃娃都没隔夜仇，你还不如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