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厂都是流水线，一个人一天只干一件事情，不用全能。而且，榫头、榫眼也都变成了用钉子固定，一颗不行就敲两颗。爷爷做了一辈子木匠手艺，临到头来只用刨木头、刷漆，和什么都不会做的愣头青混一起，工资还拿一样多。爷爷有心理落差。

爷爷守着老手艺，不肯面对科技的进步。他们推测，爷爷在寻机恢复姚家的荣光。

其实大家没猜错，爷爷在家具厂干活的时候，就觉得老板在用他这把牛刀杀鸡，心理失衡。

又没过多久，刨木头也用不着他了。木头从机床这头推进去，从那头出来，无比光滑。他开始敲钉子，敲了一颗敲两颗。可钉帽敲得再平整，也敲不平他内心的波澜。

他也私下去找活儿，想给人打家具。可那时候流行欧式装修，家具也得是欧式，沙发里得装海绵和弹簧，没人想坐硬邦邦的木椅子。偶尔，也有追求中式家具的让他去做，可人家买牛皮沙发花五六万不眨眼，到他这里，做一套椅子，一张罗汉床、四把椅子、两张茶几，却两万都还嫌多。

走在县城里，没人叫他姚工或者姚老师，只会叫他姚师傅。他觉得自己被低估了，传承千年的文化也被忽视了，为此闷闷不乐。

走在村里，大家只叫他老姚，他更是觉得门楣蒙尘。

后来，儿子宁可辍学学泥水匠，也不学木匠，是真正让他伤心了。他干脆回乡种地，还没到落叶的时候，便已经归了根。

日子过得紧巴，这么熬了十几年，熬到儿子结婚又离婚，再次外出打工，冥冥中机会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无意间给姚志信做了一个空心木球，外层用了榫卯工艺，里面放了一颗小球。县城里的老板来山上看神女峰，姚志信抱着木球在旁边玩，一下子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随后，十几年来，他接到了第一桩做家具的生意。四张太师椅、两张茶几，加雕花，工钱五千，木料老板自己出。种橙子，一年肥料农药等等除干打净，差不多也就赚这些。加上儿子在外打工赚钱，他在家又不怎么花钱，家里的存款见长，他的心气又养了回来。

村长说要用文化搞旅游，正合了爷爷的心思。他将戏台当成了姚家的荣耀牌坊，报以无限希望，觉得姚家再受人敬仰是指日可待的，所以哪怕不要工资，他也要修戏台。

爷爷争辩：“难道老的就应该被淘汰吗？老的就一定一文不值吗？”

院里的板凳被人群撞倒了，屋檐下的篮子也掀翻了。爷爷说完这一句不再争辩，站在了姚志信面前，护住姚志信退进门。

爷爷嘴唇气得发紫，不管别人说，只答：“等秦德旺来了再说。”

姚志信暗自着急，小小的门挡不住那么多人，楚梦之又不能暴露妖怪身份，如何能护住爷爷。

姚志信想去墙角操扫帚，却被楚梦之叫住了，让姚志信忙给村长打电话。

楚梦之轻轻一推，门口的人堆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了，再不敢上前。

姚志信拨通村长的电话，急道：“秦叔，好多人在我家要打人。”

姚志信电话还没挂断，便听见门外又喇叭喊：“吃饱了没事情做，看老寿星上吊吗。”

原来，一起修戏台的老头们劳累一天回到家中，听见动静也去找村长。有了前几次经验，村长直接带着喇叭过来，气还没喘匀便一声暴喝。

村民们其实也不是故意来找麻烦，确实是被丁家撺掇的。

丁子星他爸去采买做花烛所需要的材料回来，路过茶馆歇了一脚，听见说戏台拆了，便说起风水的事。哪个房地产公司请了风水大师，哪个大老板找了人摆阵法，好像坐在风水宝地上，躺着睡觉也能发财一样。

也不知丁子星他爸这番话是有意无意，反正是把大家心里这股火给拱起来了。

早些年，在医疗条件不发达的时候，村民们头疼脑热都喜欢往神神鬼鬼上想，找仙婆画水。这几年虽然懂点医疗常识，知道头痛脸麻是血压高了，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却还是免不得去讨个吉利。有人有仙婆的电话，这便拨过去。

仙婆没事保平安，有事便开坛作法，要说动工修房子，能扯出一堆禁忌。总的来说，补救之法不是没有，端看人心诚不诚。

村主任拍着大腿说：“妈耶，这还不叫诚心。为了跑这演出哦，脚都跑断了，嘴皮磨起泡。要是天老爷有好生之德，那也该给我们一条活路嘛。”

村长不愧是个经验老到的领导，一句话就把在场的人打发了：“行，不放心杀鸡可以，你们这么为村里着想，把鸡贡献出来。说罢，仙婆说要杀几只。”

在场没人说话了。

村长没好气道：“难道你家仙婆不杀鸡，要杀人？”

更没人敢应声。

村长对着喇叭喊：“狗日的，不是想行凶，跑人家院子头围堆堆（聚众）整啥子！穷讲究，越穷还越讲究。”

当然有不服气的，村长就一句话，村里穷，穷才是最坏的风水。要供香火给神仙可以，请各家各户把大公鸡捉来。

虽然说母鸡要金贵些，但没了大公鸡，母鸡下蛋都不出鸡仔。

讲风水的人也要吃饭，自家省下土鸡蛋，拿去县城卖高价，自然舍不得供给戏台。

说到底，人穷是不怕鬼的，可能见到鬼都巴不得能咬下两块肉来。

人群散去后，村长留下四个字离开：有我在，修。

姚志信却不放心，村长救驾又能救几次呢。村长离开后，那些人可能又会来找麻烦，防是防不住的。

爷爷急也没用，事情要一步步做。

楚梦之也不急，把院子里收拾干净，站在爷爷身边，沉默地看爷爷雕块面。

电视里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屋里的空气有点重。

姚志信听说丁子星他爸说的话，恨透了丁家。加之丁晓雨今天瞪了他，他联想到了这都是来自丁家的报复。他常听丁子星说，面对敌人要先下手为强，于是开始认真琢磨对付丁家。

丁家从前没这么嚣张，最近接连挑事，都仗着家里有丁晓雨。

姚志信决定拿丁晓雨开刀。想来，消失一个人会立即被发现，但是消失一只妖怪，都不用处理尸体。

姚志信想，丁晓雨能影响磁场，那么电流也许能影响丁晓雨。因为科学老师说过，电流成产生磁场，磁场也能产生电流。虽然他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只要能影响，也就代表确实有办法对付丁晓雨。

姚志信拿起爷爷的电话，向科学老师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