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学也存在鄙视链，老师三番五次强调过，遇到麻烦一定要找老师和家长。

但姚志信看过，有同学去告状，那些恶毒的同学只是被老师叫去批评一顿而已，并不能阻止他们的恶行。放学路上，告状的人会被打，遭到变本加厉的报复。

姚志信以为这些都是部分情况，抱着一丝侥幸也去状告过丁子星。老师要求丁子星请家长，丁子星请了贾淑芬，贾淑芬泼辣不讲理，老师也很头痛。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他便遭到了丁子星的报复，放学之后便被淋了尿。

他坐在回家的车上，遭到了司机的嫌弃和同车所有人的嘲笑。到家他立即冲进厕所洗澡，自己洗了衣服，没让爷爷发现。

事后，丁子星对大家说，是他自己瞎跑掉进厕所了。话很快被传到爷爷耳中，爷爷怪他做事毛手毛脚。他开始学会大声说话，也学会恶狠狠的面对身边的人，以为这会让人感觉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因为丁子星一个人喜欢欺负他就够了，他不想再被别人欺负。

欺凌事件就像是病毒，感染了每一个人，症状不一罢了。

以前姚志信被视频威胁，大可能乖乖就范，但现在有了楚梦之。

姚志信相信，楚梦之不会笑话他，不会放任丁子星欺负他。他也是有靠山和帮手的人了。

思及至此，姚志信总算想起老师说过，在学校里欺负人也可能涉嫌违法，轻者校内警告，重者要送去少管所。他或许可以试着揭发丁子星。

姚志信毫不畏惧地对丁子星说：“你去发，发了我就让爷爷去警察局告你。就算你不坐牢，但是你要遭学校警告，你爸还要赔钱给我。”

姚志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坐在屋檐下好一会儿，姚志信回过神来，竟感到后怕。他依旧担心丢脸的视频会暴露。丁子星虽然会被惩罚，但不可否认的是，同学们也会因为他软弱可欺而看轻他。

他为了维护那一点仅有的尊严，已经成为了老师眼中不听话的孩子。成绩好的同学，会顺理成章地把值日清洁推给他，让他去收作业本……好像成绩不好的人天生就应该干活儿。

爷爷说，等你成绩好了，就解决了。但这是成绩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姚志信觉得，无关成绩好坏，而是人。有人天生就喜欢用微弱的优势持强凌弱。

突然，楚梦之的手放在了他肩上。他仰起头来，看见楚梦之眼神复杂。

姚志信只说：“你身份暴露了，你想出办法没？”

楚梦之问他：“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

“嗐，我咋了，就算一天不做作业，不还有明天嘛。”姚志信起身来，背着手踱步到院子外。楚梦之没拘着他，他就明白，楚梦之肯定听见了他和丁子星的对话。他想，楚梦之大概会叫住他讲道理，或者安慰他两句。可等了半晌没动静，再一回头，楚梦之已经在屋里陪爷爷雕木头了。

姚志信有些生气，自言自语道：“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妖。”

话音刚落，楚梦之看了过来。

姚志信摆出一副臭脸，自觉嘴嘟得能挂起油瓶。可即便这样，楚梦之还是没理他，又埋头专心给爷爷递刻刀。

又过了一会儿，爷爷进屋休息，只剩楚梦之一个人。

姚志信气冲冲走进门，楚梦之却突然开口说：“在门口晒那么久，不累？”

姚志信抱着手臂坐在长条凳上，没好气道：“你还晓得我累。”

“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可不就累嘛。”楚梦之吹了吹木雕上的木屑，说，“专心长大才是你该做的事。”

姚志信抱怨：“你这鸡汤，毒得很。”

楚梦之总算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我跟你爷爷赚钱养家，你负责专心长大，别的都不用管。”

“切~”姚志信扭头不看楚梦之，却不自觉扬起嘴角来。他明白楚梦之还是关心他的，不管他成绩好坏。他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他想说些什么来表达感谢，想起邱四四说过的话，不动脑子便出了口，“你那是骗小姑娘的，什么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之类。”

屋里气温骤降，姚志信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再看楚梦之已经又埋头干活儿了。

姚志信突然明白过来，那些传说故事中，村民们过的都是食不果腹的日子。也许楚梦之曾努力赚钱养家，可宋瑶却没机会貌美如花。他踩了楚梦之的痛处。

姚志信自觉理亏，不敢再顽皮，自觉搬了书桌去门口做作业。他不仅写了今天的，还多写了几页。他觉得，他乖顺听话，楚梦之就能开心，但楚梦之依旧笑容淡淡，看不出欢喜。等爷爷睡了午觉起床，楚梦之又和爷爷出了门，姚志信再没机会赔礼了。

或许，哄男人，得先哄好男人的胃，就像楚梦之哄他一样。

他觉得，被楚梦之嫌弃，是比被丁晓雨针对更可怕的事情。

姚志信将藿香叶用筷子戳进开水瓶里，送去戏台，尽管他知道楚梦之可以不用喝水。

为了避开丁家，他从邱四四家那条远路上山。

路过邱家时，邱四四在门口看了他一眼，又进屋了。屋里有丁子星和狗腿子们在，他不敢停留，生怕被丁子星报复。

上了山来，戏台的夯土台旁，搭起了存放木料、水泥的棚子，一旁堆着比人还高的红砖。

爷爷不在，楚梦之和三个老头正在挖夯土台找白蚁窝。夯过的土不长草，僵硬无比，三个老头直呼吃不消，只剩楚梦之在挖。

邱爷爷招呼：“小楚，你过来歇一歇，等那朵云上来遮了太阳再挖不吃。”

可楚梦之只说：“快挖到了，挖完再来。”

姚志信手上缠着纱布，还送水来孝敬爷爷，自然得了夸奖。不过，姚志信只在乎楚梦之还有没生气，对夸奖也就置若罔闻了，看起来一如既往不那么懂礼貌。

楚梦之专心挖地，没抬头。

姚志信换了自家另一个水瓶，临走前向楚梦之喊：“楚叔叔，我回家了。”

楚梦之抬起头来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否领会他的好意。他不放心地又问：“爷爷呢？”

楚梦之挥下一锄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才惜字如金地答：“村委会。”

姚志信红楚梦之的招数不管用，于是转念又想，丁子星要抓楚梦之，丁晓雨要搅乱唱号子的计划，他专心对付丁家，就是帮了楚梦之和爷爷。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他的苦心。

姚志信下山的时候，故意问邱爷爷：“我看见星星在你家，他们在做作业吗？”

邱爷爷眉毛一竖，放下水碗就说回去看看。

姚志信幸灾乐祸跟在后头，眼见邱爷爷怒气冲冲地进了院子，没敢留下来看热闹。毕竟，他可不想被丁子星和他的狗腿们抓个正着。

他放下水瓶，去村委会找爷爷。

原来，演出班今天在上第一节号子课，难怪戏台上人不多。

非遗传承人陈老师穿了个马褂，卷着裤腿，腰间栓了一条白色棉麻布。这装扮还原了船工的形象，姚志信觉得，除了陈老师不如真正的船工皮肤黑，是挑不出毛病来了。